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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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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八十三章 仓促的较量

卷三 家园

第八十三章 仓促的较量

※※※
幸好不用直视妻子的眼睛,森特先生很想撒个小谎,自称意外重逢稍有点失态,借机蒙混过关。没准她想听的不过如此?打碎现有生活对两人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假设她愿意既往不咎,有必要讲些不讨巧的实话吗?
三个街区以东。与此同时。
杰罗姆感觉自己成了反面人物,惭愧地摇摇头。还来不及开口,房门就被猛力推开,朱利安·索尔毫不避讳地走进来。“看看外头,有点小麻烦。”说完一把拉开窗帘。
朱利安很快离开,杰罗姆冲莎乐美笑笑说:“来,给你瞧瞧我的日常工作。今天恐怕会相当漫长。”
话音未落,大嗓门男子只觉如芒在背,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暴虐的呼喊声中,“最无耻,最低级,最狭隘的一个”被投入了无底深洞,惨呼尚未终止,弗迈尔便喝彩起来。“虔诚的信仰!呵呵,你们令我大开眼界。”他无声发出讯号,聚集在身边的信徒接二连三、主动自觉地跟着跳下去,看得众人瞠目结舌。“没法子,奇迹的要价有点高。我说过的,无信者不配放上祭坛,唯独勇于自我牺牲的灵魂才能博得神的欢心。”
杰罗姆赶忙补充道:“她是个……旧相识。工作原因,旅行途中做过几天旅伴。你知道我不擅长交际,大堆人乱糟糟的,路上闹得挺不愉快,后来便各奔东西——都是遇见你以前的事。”
“下场雨也好,”术士长慢慢沉下脸,精确地意识到“胜利”背后的代价,“盛夏时节,太多死伤会很难处理。”
大嗓门的男人再次发出挑衅,弗迈尔取出个血红色的妖鬼面具。面具做工精巧,有生命似的讪笑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从活人脸上剥落下来。“让我介绍一位真正的盟友。有他加盟我方,所有读心者会转而为我效力,他将拆散我们的敌人,使之沦为乌合之众……或者说,一盘散沙。”轻轻招手,细粒微尘从四面八方集中到弗迈尔身畔,眨眼凝聚成人形,身材又瘦又长。双手为“沙雕”戴好面具,弗迈尔探食指在面具前额一点,整座“沙雕”顺从地站立起来。面具双目寒光乍现,自有人为它披上兜帽长袍,打扮妥当后简直能以假乱真。
通情达理地“嗯”一句,她目光低垂,柔声问:“来这边以后呢?”
目光游过留给密探的座位——唯独这张椅子空荡荡的——杰罗姆沉吟几秒,只好否定了单纯的想法。王储手里的力量太过分散,整合起来难度极高,彼此还存有化不开的积怨,此刻轻信于人只会让他沦为醒目的靶子,并因此断送许多性命。
抬头看看术士长的狼狈样儿,发梢还粘着没抹净的汗珠,刚才一番历练连他都要吃不消。“我又没试过,没资格提点别人。”杰罗姆如实答道,“当初加入协会,就因为能抵御高强度的精神渗透,差点给人切片做了研究。虽然试过许多次,这类特训仍对我无效,别人管我叫‘铁脑壳’,有段时间搞得非常孤立……对了,我倒想问问,‘整体’究竟是个什么样?融合过程真像资料上说的那么邪门?”
某人大声说:“尽快谈谈现实问题!我们时间宝贵!”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单字,仿佛结合成句的过程正在瓦解他自己。“我没勇气做这种尝试,自卫的本能叫我别无选择。为了保持理智,我非得跟什么人交交底,可又担不起被你拒绝的后果,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我想跟正常人一样,拿愚蠢的往事开开玩笑,让你能慢慢补全我过去生命里那些空白部分。可我的回忆一点都不好笑,你听了只会掉头走开,我恐怕在你眼里发现别人看我的那种眼神。”
脸上挤出点笑纹,杰罗姆对他的自信拿不定主意和_图_书,最后选择了保留意见,“先到先得吧。但愿……”话没讲完,平地起一阵狂风,院子里传来乌鸦的扑翼声。噼里啪啦,草籽和碎叶片不住敲打着窗玻璃,视线朝东南方仰望,只见风来自漆黑的桥洞,城市的架空部分管风琴般大力轰鸣,惹得汪汪狂吠起来。“怪天气。”
“摒除杂念,调整呼吸……先试着感觉其他人的心率。”手执一块响板,霍格人不时打响拍子,极富耐心地解释着,“建立精神联系要具备平和的心境,掌握节奏只是第一步。刚开始遇到点挫折可以接受,一旦成功入门,各位的生物节律将渐趋同步,在此基础上深入交流,共享资源,进而成为‘整体’的一份子。”
据此不远,桥梁尖端数名恶魔施法者占据一角天台,高声诵读咒语,自西边天际召来连片阴云,为稍后登场的喜暗生物制造荫凉。不少轻装怪物正跃跃欲试,一待穹窿被阴影遮蔽,便相继加入示威的行列;从远处看去,像分批次起飞的血色群鸦、滑翔中引燃法杖,朝下方投掷一波球状闪电的浪涛。这场紫色雷暴沸沸扬扬,激发大片人类的惨呼、以及“噼啪”的电涌声。桥上的宫殿群多处起火,此时旁观者们才如梦初醒。“打仗啦!!!”不知是谁大喊道。
“第一次参加?别担心,”他的向导驾轻就熟,伸右臂朝幽暗的雨道一让,做出“这边请”的手势。“都是自家人,这里绝没有叛徒。”
——呜,呜,呜,呜。
恶魔目光火烫,外形威武雄壮,背后还有成编制的精英卫队鱼贯而出。这“奇迹”不仅没能提振士气,反倒激起混血儿的恐怖惊叫。与凶猛外形大相径庭,恶魔的嗓音低沉动听,侧着头,掷地有声地说:“要更多!”
脚踏着纸扎的台阶,弗迈尔一步步走上平地,分别取下两手套袖,好像刚完成一件复杂的工作。忠诚的信徒马上向他身侧聚拢,让他不至于势单力孤。用眼神制止信徒的帮助,弗迈尔微笑起来,露出满口光洁的假牙。“我是个神棍,如你们所知,我应当许诺某种奇迹,紧要关头能助我们赢得胜利。可我没打算欺骗诸位,去相信连我都不信的事。这世上不存在奇迹——除非你亲手创造一个。敌人以为我们走投无路,预备将我们一网打尽,而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错了。”
考虑着这条无良建议,杰罗姆只觉胃部反酸,谁叫自己一时不慎,搞到今天这地步?眉头紧锁的工夫,有人过来与他搭讪,张嘴便抱怨起来。“你早该提醒我,特训会这么……别扭,真后悔随便应承下来!”
“在歌罗梅,我发誓我试过。”他颓然若失,说,“我以为有机会赢得更好的生活,只要多点耐心,就能拿将来补偿过去。等你必须为儿女烦心,再没工夫梳妆打扮,等我变成个胃溃疡的老家伙,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对你讲,随你骂我是吹牛的蠢货。我能指望的最好的事莫过于此。”松开紧握她的双手,杰罗姆倒退半步,“我很抱歉,丫头,抱歉让你经历的一切。是时候面对现实了。我的过去不会轻饶我,跟我在一块没准将来还会更加艰难,我能承诺的仅有眼前此刻……应该怎么办,由你自己决定。”
刚刚发言那人干脆站了出来,“拒绝布道!拒绝废话!要是没人来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就自己保障自己!我们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非人……当初曼森伯爵信誓旦旦,要我们供奉物力人力实施他险恶的计划,到现在看我们得到些什么?!牺牲品——我们全是牺牲品!”
杰罗姆像是矮了半截,磨蹭半天才开口。自己都没听清楚,莎乐美反而微微点头,仿佛刚拿到拼图中最和-图-书后一块,转眼解开了所有疑团。
过不多久,二十分钟“特训”告一段落,参加者各个挥汗如雨,像急行军归来似的忙于补充水份。杰罗姆拉开窗帘朝外望,院子里一切如常:小女孩正给乌鸦上链,汪汪在睡梦中低声呜咽,前爪不时紧张地挠拨两下。草地上阳光有些刺眼,狄米崔·爱恩斯特里腋下夹着个小口袋,匆匆穿过前厅的门,把整包东西交到女主人手上——看包裹的体积,莎乐美的水烟筒又能阴燃不少时日了。
最初的震惊刚过去,莎乐美紧握住丈夫的手臂,轻轻颤抖着说,“今天我不会离开你了……把淘气包也叫进屋里来吧!”
落入深渊的活物眨眼踪迹全无,众目睽睽下,泄洪用的漆黑深洞仿佛一只远古巨兽的咽喉,美餐之后打一通饱嗝……瞬间狂风大作,水晶光芒四射,半空像有强力雷电疯狂集结。深渊上方硬生生破开一道黑洞,巨大的传送装置无中生有,当先走出来个七尺多高、浑身披甲的纯种恶魔。“曼森伯爵的副官,”弗迈尔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以及他的军队。”
新登场的“面具高个”勾勾手指,大嗓门男子立即头上脚下倒立起来,小丑般翻着跟头,一面唾沫横飞地唱起儿歌来。木偶剧令其他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弗迈尔要是个三流骗子,反对他的人甚至连骗子都不够格。表演持续了二十秒,大嗓门最后一次鞠躬谢幕,断了线般瘫坐在地,此时再没人理会他的谩骂疾呼。
“呸!你的把戏不过如此!”反对者不假思索地大声疾呼,“看看这破烂玩意儿!他就是个三流的江湖骗子!现在还不晚,咱们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城门关闭前正好离开远远的……”
此时此刻,术士长格鲁普冷汗淋漓,指甲在靠背椅扶手上刮得“吱吱”作响,模样难过极了。与杰罗姆不同,他们没时间选择更温和的方式,去逐步适应协会的操作规程。任务迫在眉睫,这批人只好接受为期一周的“强化训练”,希望快速掌握思感网路的传导特性,为马上开始的协调行动打好基础。
错愕中感觉到她的体温,莎乐美将右手探入杰罗姆怀中,紧紧贴在左侧胸口,低声道:“我要的,全在这。”此刻绿眼睛异常明亮,这句话仿佛充盈着魔力,令杰罗姆·森特浑身一震。近到气息可闻,莎乐美清清楚楚念道,“若是他真心待我,我给他我的心。若是他心存欺骗,我只要这颗心。亲爱的,”她微微仰起头,看来美艳绝伦,脸上半是柔情、半是决心。“吻我吧。”
一时如坠梦中,杰罗姆·森特总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仿佛又置身于全部故事的发端处,耳边听闻命运齿轮彼此啮合的运转声……战战兢兢品尝过妻子的甜蜜樱唇,他不禁头晕眼花,好像就此签下什么要命的契约、休想轻易脱身了。片刻过后清醒过来,发现周身上下完好无损,杰罗姆总算松一口气。若非自己心中有鬼,怎会被这类小把戏唬住?年轻女性念两句“爱的诅咒”十分常见,只要她乐意,会有什么损失呢?……除了“拿走这颗心”之类的威胁外。
“显而易见,”面对遮天蔽日的场面,朱利安耸耸肩膀,“光有避雷针看来是不够的。”
相比之下,莎乐美已经掩饰不住疲惫,显然对刚才的仪式非常执着。杰罗姆惭愧地轻吻她额头,难关虽然过去,修补关系仍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你的事,跟我讲没关系。”莎乐美强打精神说,“不用等到上年纪,我也不会离开你。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说,我就听。”
杰罗姆言不由衷地说:“协会的组织方式过分严密,别人根本参考不来,特训只能掌握皮毛。看上面的意思,m.hetushu.com.com兴许想借机修补一下彼此的关系,以免友军相互拆台落下笑柄。至于‘移植先进指挥系统’,不过是异想天开,思感网路只适合少量精英,单位时间内传导速率并非无限,人多了会导致整体低效化……除了术士会的人员素质过硬,密探之流很难达到最低的同步率,硬插一脚反而会扯我们后腿。”
屁股着火仍这般好奇,求知欲恐怕是森特先生身上最强烈的感情。羡慕且不耐烦地打量着他,格鲁普含混地说:“几句话讲不清楚,总之是不愉快的经历。如果勉强要形容,找几百尺高的悬崖奋力一跃,没着地以前跟这过程有些类似。”术士长不愿多谈,迅速转换话题道,“照目前的进度,联合行动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妥当?”
沉默,面面相觑,在场众人对他那超自然的镇定犹豫不决。“拿出证据来!否则滚蛋!我们不是愚民,不会轻易上当!”
刺目的阳光中,只见院子里人头济济,所有观众都着魔般仰视着桥上发生的活剧:六、七个手持长矛的火红身影,乘着桥体外沿的上升气流高低盘旋,乍看像长了手脚的畸形蝙蝠。飞翔的恶魔尖声利啸,兴奋得呼朋引伴。翼展接近十尺,恶魔穿戴的青铜护具闪闪发亮,在高耸楼宇间肆意流窜,仿佛宣告了末日的来临。
阵阵风响。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悬浮在空中的多面体水晶。水晶由无数平滑曲面组合而成,作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像树梢上悬挂的一轮小月亮。看不出哪种原因令它违背了重力的法则,就这么无节制地飘浮着。水晶下方早已聚集不少信徒,正在跪拜祈祷,仿佛是他们的信仰支撑起这小小的神迹。新来者陆续找到自己所属的位置,会堂里很快挤满形色各异、行动诡秘的男女。
“别再高抬自己。无信仰之辈不配放上祭坛。”一个声音从黑洞洞的下水孔往上飘,嗡嗡地在室内回荡。“你们急切,你们恐惧,像一群冲进死胡同吠叫拉扯的动物,可有一点你们说的对:立场不坚者不属于任何一方。假如这时声明‘中立’能救得了诸位,尽管中立吧!但是请记住,你们正打算同白天和黑夜划清界限。我挺好奇,这样做以后你们准备往哪里去?哪儿还能容得下各位?”
无声观看片刻,好像完全没有恐慌的必要,杰罗姆说:“佯攻?老一套。叫他们多飞五分钟,近卫军会收拾掉下来的活物。召集所有人员,把三具‘蜂巢’挪进下水道分散展开,我们的任务是,找寻并歼灭主要传送装置。告诉伙计们一刻钟静默,暂不连线,分散隐蔽,保存有生力量。送死的事不妨让别人先上。”
听见这样的狡辩,莎乐美一时没能缓过神来,绿眼睛里堆积的惊诧和不信令她如在梦中,甚至还来不及擦出愤怒的火星。到这地步再无退路,杰罗姆不喘气地说:“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彻底变了样。你是个称职的妻子,一直都是。你越是无可挑剔,我对自己越不满意,有段时间我完全搞不懂,你怎么能忍受我造成的那些窘境?真有人——任何人——受得了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甚至不敢肯定,是什么在维系我们的婚姻!我的生活完全是一团糟,跟你在一块意味着从头开始,把过去一笔勾销,让自己显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逃亡中的丧家犬。哪怕我的过去稍微积极一点,有地方容纳几缕阳光,我也会试着跟你讲明白——可我当真办不到。”
“你问我,我问谁?”朱利安·索尔理一理胡须,停止撰写手头的毒化信,“雄性普遍比较博爱,这是生理结构早决定好的。跟你讲了多少次,一对一长不了,可你总固执己见。”发觉他扭头要走,朱利安和_图_书从瓶瓶罐罐中挑一个出来,“我这有瓶装死药,喝下去吓唬吓唬她。只要她同情心泛滥,就势往床上这么一推……准能收到奇效。”
“乱翻我东西。下次放个鼠夹进去。”跟初见面时一样,哪怕十足不乐意,她脸上总保留一点准备微笑的苗头,叫人按捺不住想再试试、没准能劝得她回心转意也说不定。莎乐美与他四目交投,挂着个文字无法描摹的表情,忽而清晰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弗迈尔拍拍面具高个的肩膀,“操纵一名低能儿于事无补,我的朋友,把你的力量留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他面朝众人响亮地说,“现在我需要一只祭品——最无耻,最低级,最狭隘的那一个。给我祭品,我会展示真正的奇迹。说到做到。”
关严实菌房的屋门,杰罗姆酝酿一下情绪,说:“我们得谈谈。”
大热天还身披罩袍,黑色兜帽裹着男人大半张脸,牢牢抓住铁扶手,他手脚并用,垂直坠入下水道的一列竖井。此前毫无征兆,上升气流突然疯狂涌动,斗篷也波浪般倒掀起来,露出大片猩红色里子。男人四肢臃肿,动作笨拙,一度危险地随风摇晃。只见他探出蛇一样的尾巴,猛然勾住身体,然后变色龙那样一溜到底。双足踏上了实地,他才小心地左右探看,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霍格人的黄眼珠仿佛两块半熔融的琥珀,杰罗姆抽空与他(她?)对视一眼,对方难以觉察地摆摆头——进展比料想中还慢。“学员”们壁垒分明,严守着各自的小秘密,对“整体化”抵制唯恐不及。
“麻醉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见她这副模样,杰罗姆暗暗泄气,把一包干枯的幻觉蘑菇丢在桌沿上,“这误会足够糟糕了,可至少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一直干耗下去……”
说完这些,他几乎体会到坦白带来的解脱感——假如解脱不是来自于推卸责任的话。这番剖白无疑已经憋了很久,句子中的感情也相当恳切,但他心里明白,以上并非事实的全部。毕竟,他没法对自己撒谎,当晚面对薇斯帕时,他想干的绝不是倒倒苦水那么纯洁。既不愿失去温柔的娇妻,也不愿跟红颜知己一刀两断,关键时刻,“自卫的本能”再次发挥作用,将选择的重量一股脑推给对方。这番话背后的功利用心、连说话人自己也得再三掂量和玩味,杰罗姆·森特阴郁地意识到,朱利安总是对的:雄性的爱附加了太多前提,深究下去只会令自己无所适从。
斜倚在窗帘一角,杰罗姆·森特旁观片刻。房间内诸人面朝圆桌围成环状,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表情却如坐针毡;中央摆着个小香炉,形状酷似安魂仪式上使用的“晨昏结”,轻烟缭绕中气氛亦真亦幻,参加者仿佛置身野蛮民族举行“降神礼”的现场。刚加入协会那会儿,杰罗姆也曾为此饱受折腾:透过“细语戒指”下达命令还算简单,不过借助读心者的思感网路、直接并入“整体”就是另一回事了。人类不适合进行过分坦诚的沟通,最聪明的个体戒备心也最重,对自身的独立性相当执着,要这类人短暂地放弃自我、融入集体意识营造的漩涡,实在跟经受酷刑差不多。
对此深表赞成,格鲁普细数一遍参与行动的各方,预演着可行的位置。“说得对,早就该明确划定分工。不过军令不等人,命令一出你我自然担当前锋。密探提供情报,顺带堵截敌人的通信渠道,警察维持秩序,造化师协调断后,军队封锁逃路,高智种稳住参议会……这一场劳师动众啊!”历史的参与感令他目光如炬,继而惋惜地说,“唯一的问题是敌人已穷途末路,只怕一触即溃,功劳都不够分。”
怀表仍旧嘀嗒作响www.hetushu.com.com,杰罗姆一时拿不定主意。虽然急着摆脱眼前的困境,却又希望能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彻底扫清两人之间的障碍。反复权衡几次,眼看再迟片刻她就要转身离开,下面一番话差不多脱口而出,“的确找过她几次。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只是隔着帘子谈点陈年旧事,并没有其他往来——”
话虽如此,等他们踏入临时会堂,“自家人”可不像听起来那么团结。四十多名主要会众自动分成两组,将下水道最宽敞的空间占个满当,分别代表着首都混血圈子两支不相溶的血脉。此地位于桥梁结构交汇处,安置了废弃的大型金属闸口,作为下水系统超载时的紧急泄洪槽;天顶有三层楼高,古旧的混凝土墙体灰蒙蒙凝成一片,表面生满湿滑苔藓,大型钢闸锈迹斑斑,中央是个深渊似的下水孔,风声单调地穿过它,耳鸣般发出无尽的呼啸。
这提议得到不少回应,谴责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大多数人表示完全赞同,让会场从宗教气氛中解脱出来。两支混血族裔难得达成一致,灭种危机近在眼前,恶魔的反攻却迟迟没有消息,被遗弃感不容他们再沉溺于虚幻的信仰、或强调各自的分歧。锯齿形瞳孔,猫一样的尾巴,尖锐的犄角和耳朵,血红色布满条纹的皮肤……所有平常深深隐藏的特征,此时倒成了鉴别血统的标志,那些特点不雅观或不便展示的成员,大都选择在脸颊标出黄绿色记号,以申明自身的归属。
两天前狄米崔主动找到他,坦诚曾向莎乐美提供过一些香料,同时拐弯抹角地暗示、女主人还要求他找些大麻来。自己的学生一向知情识趣,这回却一脸质问表情,明白是说“你没有背着她乱搞女人吧???”森特先生不置可否,估计自己必须声泪俱下地哭诉,才可能挽回这场信任危机。
听完一番表白,莎乐美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倚在放陶盆的长架子边上,胸脯急促起伏着。突然她指指整座房间,短促地说,“这些,你给的!”逐个走向培育各式蘑菇的陶盆,推下来摔成满地碎片。破裂声中,她径直来到杰罗姆跟前,拿长指甲截断一缕卷发。莎乐美嘴唇轻启,仿佛默念一句咒文,细长的秀发在丈夫右手腕部快速绕上两圈,编成个首尾相连的发环……因为手法巧妙,发环看似相互交缠的两股,再找不见绳结所在。
扭头瞥他一眼,莎乐美继续打理蘑菇盆栽,拿湿润的毛刷清洁各色菌伞。刷刷刷,沉默维持一会儿。见她拒绝表态,杰罗姆只好上前握住她双肩,不容反驳地将她扳过来。两人脸对着脸,莎乐美含糊地望向他,眼神朦朦胧胧,嘴唇的弧度非常微妙,难说下一秒是怨是笑。
把注意力从训练上移开,杰罗姆转而幻想一会儿——几天之后,他很可能收到一份绝密公函,信筒里装着一长串黒名单——清算行动将全歼首都的邪教徒、恶魔前哨、混血叛徒、他国间谍、暴力寻租者,以及王储的诸多政敌。行动本身显著非法,不可能获得参议会背后的各地领主的支持,规模属于决战级别,需动用全部资源,为求稳妥必须速战速决。盘算着达成目标的难度,杰罗姆再次端详起在座人众。作为各自势力的头面人物,王储一声令下,全跑来他的地盘上受活罪,如此行动比任何保证书更能说明其忠诚。新领袖有了个不错的开端,借助眼前的危机,说不定真能暂缓内耗、一致对外?
“如您所愿,大人。”弗迈尔示意,面具高个拿无形的网攫获大量俘虏,把他们一堆堆投入生祭坑,十来只地狱犬随后加入抛掷祭品的行列,半恶魔步兵列队走出传送门时,半空坠落的星星血点落在他们甲胄上,像一通急雨敲打着滚烫的铁皮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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