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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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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将军的阴谋 第九十五章 理智与感情

卷四 将军的阴谋

第九十五章 理智与感情

驱策坐骑追在她身后,森特先生脑子里花样百出,考虑要怎么跟她见面才能避免尴尬。衡量着众多的顾虑,迟迟想不出周全的主意。于是他跟踪人家把牛奶装满陶罐、晾晒刚洗净的床单枕头套、照料生病的小怪物、为新栽下的“蛇笼草”浇水、对着帐篷上的裂缝修修补补……杰罗姆越看越气,心说凭什么让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儿?那些七嘴八舌的小妞都跑哪去了?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口中轻叱,他打马向前,独岭镇主街的情形跃入眼帘。
一句说完不多停留,她把缰绳递给杰罗姆,视线自然转向同来的男士。笑容既清且艳,更带着完全的善意,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不值得蒙受半个谢字。薇斯帕脸上漫无心机、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杰罗姆的自尊跌至谷底,摔成了无限细碎的小块;再看她身边自信到会发光的男士,杰罗姆很想停止呼吸,把自己憋死算了。
“你去叫英雄救美,我去是趁人之危。”见摁不住他,朱利安放弃了尝试,从怀里掏出空空的扁酒壶左右摇晃着。“脚下留神,免得遭到马蹄践踏。别忘了捎两大瓶琴酒回来,口味不限。这里的‘苦麦火水’只配拿去刷马桶,再渴几天我会脱水而死了。”
对自我解嘲的说法不以为然,男人特意选个郑重的表情,突然单膝跪地,用赌咒发誓的口气说:“我,罗伯特·马硕,谨以骑士的荣誉起誓:如若发生任何危难,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请容我一力为您担当……献上我的宝剑和全部热忱……若违此誓,万死不辞!”
杰罗姆抬头看看,造化师的宿处已近在眼前。营地依山而建,背靠一条季节性的小溪,两人抵达时竖起了五六只巨型帐篷。彩色帐篷华丽又气派,能容纳许多活人,帮助扎营的不光有造化师,还有负责托运行李的“长途贸易公会”员工。想不到“长途贸易公会”要钱不要命,跟随造化师穿越重重关隘,就为了送几车破箱子——或者按他们的说法,体现了这一行的职业道德。杰罗姆十分感慨,假如能雇到一半忠诚的部下,他也不必事事躬亲了。
仿佛目睹一次大规模洪水来袭,褐色眼睛迅速堆叠起层层泪花,这下可不是委屈造成的。露丽默默起身扭头就走,森特先生忽然发现自己才是世上最后一个傻瓜。虽然她的价值观有点落伍,可绝非智力低下之人,法术技艺还相当娴熟……杰罗姆估计露丽不是有意设套挤对自己,但“孩子口中常有真理”,越是坦率和不留情面的提问,越叫他无从招架,只好“本能地”撒个小谎。
听说有不少造化师进驻“独岭镇”,杰罗姆不禁心生疑窦,怎也要亲眼目睹才肯相信。没工夫准备马车,他命人牵来一匹健壮的栗色公马,打算独自去探访这群没大脑的人。
闻言拉下一张脸,杰罗姆说:“你知情识趣,又热衷于泡妞,不如跟我一块去演个英雄救美——”
听他说,口音浓重的一伙是活跃在高地城镇间的旅行商人,过去从事跨越国境的走私活动,如今改行贩卖来源不明的特殊商品了。旅行商人有自己的语言,老巢就设在恩巴尔山城,受当地领主马硕爵士的资助,不只熟悉山地间的捷径,而且彪悍耐劳,背后的背篓承载着一多半小商品的流通份额。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这些追逐铜臭的鳗鱼的身影,他们其实无处不在,算不上真正的外乡人。相比之下,镇上出现不少邋遢又可疑的家伙,个个一毛不拔,不知道有何企图。
与此同时,附近的木头高台附近围了两圈活人,对几名匪徒的审判进入关键时刻。“抢劫,杀人,故意纵火,妨害风化……”雇来的法官端详着咬牙切齿的镇民,还有惨遭大火焚烧的城垒,不由得自言自语,“火刑多好,省下搭架子的麻烦。何必装模作样……”猛灌两口“苦麦火水”,把酒瓶往木头围栏上一磕,玻璃渣随之四溅。“现行犯,审什么审?以国王的名义——通通有罪!把小子们挂起来!”说完吐一口痰,结束了标准的宣判程序。台下咀嚼干草的耕牛挨了一鞭子,被迫拉动套环,另一头随即上演吊人好戏。
独岭镇短短几条街很快见了底,带路的女孩放慢脚步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泛起恶作剧的笑。杰罗姆衡量着接受“帮助”造成的风险,经她们这一闹,比自己解决还要严重许多。
“谁啊!?谁这么大胆,敢占咱们家便宜!”
“是说那些外地商人?好像正跟你们抢生意呢。”
假如薇斯帕把右手递给这求偶的骑士,杰罗姆已经拂袖而去,不会再多半句废话。激|情的表白过后,他反倒冷静下来,想听听还有什么新花招未曾施展过。意识到有人杵在原地脆生生咀嚼着圆葱,薇斯帕反应冷淡,两句话就要回去休息。忙着献殷勤的先生也意识到气氛有异,开始注意周围讨厌的围观者。
一面精神过敏品尝着噬心的妒火,一面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森特先生立即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上嘲笑起自己来。后脑的痛楚自动消失,他麻利地翻身站起,看似某个童年没和*图*书人疼以至于泼辣到断手断脚也能自我痊愈的强大人物。“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要不是您及时出现,指不定造成多大混乱来着……我的确不懂马性,原来轻轻一摁就能起这么大作用!”抱歉的眼神格外逼真,正常人看不出半点纰漏。
“大白天猥亵少女!?拉出去埋了——”
半颗圆葱下了肚,杰罗姆拍拍手,关照一下露丽小姐。只见她眼泪汪汪、摇摇欲坠的,明显受到很大打击。“走吧,”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杰罗姆悄声说,“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
现实情况下,造化师和勋爵几乎势不两立,缺乏和谈的可能。作为最富有的法师行会之一,查林曼丹这回不惜血本派大量会员涉足险地,难道他们打算两头讨好,发一笔战争财?不过想想严峻的局面,这种机会微乎其微。显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情报,能迫使勋爵容忍造化师的挑衅,否则越过军事分界线等于自投罗网。
强忍住打招呼的欲望,杰罗姆屏息凝气,任凭女孩提着牛奶桶擦身而过,左边的发辫甚至在他腿侧轻擦两下。露丽是杰罗姆遇见的头一位造化师,异地重逢却找不到合理的问候。当初他还过着千面人的生活,连真实姓名也没对人家透露,想起分别期间自身境遇的大起大落,感慨的力气都没了。何况他曾对老实的姑娘百般欺骗,还说自己两个女儿如何如何,这会儿情知理亏,幸好一张厚脸皮仍在“隐形术”的笼罩范围内。
“从哪听来的?没这回事!”
日头已攀上半空,头顶淤积的云雾却未散尽,田里的植物像个师级建制的仪仗兵团队,个个舔着脸渴求阳光的照拂。向笔直小径的尽头望去,太阳早已洞穿云层较薄的边缘,犹如穿透浅水区的诸多手臂,草叶上的露珠被光臂卷走前射出短暂多彩的光,叫人误以为只要勇往直前、即可抵达盛产宝石的国度;大范围蒸腾作用引发空洞的“——”声,为麦地平添一段背景音乐,听起来像逐步加压的巨型抽气筒。
这时他算明白过来,对自己的“运气”既侥幸又后怕。见过他面的造化师为数不少,可能上来就有人认出了他,顺水推舟才促成这局面。仔细想想,一群芳华正茂的姑娘出手却毫不留情,流氓们少说落鼻青脸肿,严重的可能被“兔隼”咬残……森特先生暗叹一声好歹毒!告诫自己千万当心这帮丫头,她们有恃无恐,自己可没资格广结怨仇。
“姐妹们,快过来!几个混球合伙侮辱咱们的人!”
剧痛中杰罗姆差点被马蹄踩扁,全凭直觉拔剑割断马镫,然后狼狈地向后翻身。栗色公马遭到兔隼连续袭击,惊慌中高高人立起来,在场者无不发出惊叫声。猛然间后颈着地,杰罗姆着实摔得不轻,等他回复意识想站起身时,只听一个温柔的女声说:“别乱动,先生。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找片上衣抹干净手掌,薇斯帕若无其事地说:“知道你在后头,刚才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呢。我真是粗神经……”
听她添油加醋说一通,露丽看上去没怎么讶异,骑在马上的杰罗姆却坐不住了。新出现的兔隼闻闻嗅嗅,两下蹦到栗色公马跟前,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怪叫,分明发现了隐形偷窥者的行迹。不管他怎么躲闪,可恶的兔子硬是不肯罢休,看架势马上会跳起来狠狠咬他。
目睹人头济济的场面,森特先生老实下马,找个卖菜的小贩打听情况。据说造化师抵达独岭镇不满一天,已经成为梦寐以求的好主顾——燃料,布匹,食品,杂货,没有不要的东西,犹如一阵龙卷风将全镇存货席卷一空。还有无聊人一口气买走镇上所有的胡萝卜,出手阔绰,拿去喂牲口亦有可能……金钱的魅力无法抵挡,造化师忙着收集一切材料,要在镇外依山傍水的位置设立营帐,安置随行人员,因此提供了大量商机。许多陌生人也适时出现,镇上的旅社早已满员。
“怎么占便宜了?详细说来听听……呃,好咸湿啊,人家才不要呢……”
想起“火柴帮”的来历,他很快|感到后悔了。假如这匹马被武装分子认出来,甚至原本属于某个匪首所有,骑着上街不出事才怪!迫不得已他一手牵马,低头快行几步,想找一条横巷钻进去,到僻静的地方解决矛盾。
心想当时我正接受审查,有没有命还不好讲。奇怪,爱德华怎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把自己侄女委托给一个王八蛋照顾?从露丽身上问不出更多,杰罗姆确信这件事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他已经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见他若有所思,对方试探地问:“都跑这么远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呀?”
“流氓!小白,大口咬他!”
心说你什么意思?表面上不置可否,杰罗姆很快反问一句,“多谢相助,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吧?”造化师小姐摆摆手,表示干掉几个笨蛋举手之劳,何况他们面目可憎,本不该生出来丢人。杰罗姆深表赞成,信口胡说道,“夏天那会儿,我记得在首都有见过你……”
“比我早几天到罗森里亚。他是www.hetushu.com.com发信人马硕爵士的独子,虽然当时已经有点粘人,可还不像现在这么过分。我听人说,薇斯帕的叔父委托这位先生一路保护她……要是早找个更可靠的人,才不会出这种事呢!”说着瞧瞧森特先生,好像他是什么“更可靠”的人似的。
杰罗姆脑子卡壳,再度怀疑时间正逆流而动,他自己嗯啊了半天也没能念出完整的句子,心里各种荒诞的念头挥之不去。
对局势发展之快失去了概念,杰罗姆本能地举起手,表示自己不属于流氓中的一员。两句话工夫,堵截他的人已碰上严重危机,分散各处的造化师反应极快,转眼间放出所有宠物。野人们根本没机会辩解,“兔隼”和小型“巴哈姆特”已经踩着人头扑向目标,墙头上大蜘蛛乱爬,空中的飞禽则引领各种魔宠对敌人实施精确打击。四周的无辜者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几个野人已经原地打滚,跟小怪物们殊死搏斗去了。
听口气杰罗姆更加疑惑,半真半假地笑起来,“我也是一堆人里的一个,你确定没认错人?”
受到陌生人无保留的赞扬,杰罗姆心情大坏,笑容也变得非常勉强。婚姻失败的事竟被当成饭后谈资,当事人心里能好过到哪去?况且他和莎乐美关系复杂,再见面时甚至有可能反目成仇。想到她开始过着另一种生活,也许某天会改投他人怀抱,“前夫”心里的滋味可不是旁观者有资格瞎猜的。
——怪了,人家大庭广众拉拉扯扯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走嘛,我又不是瞎胡扯……唉!你年纪太轻,怕你误会我的本意……其实真没骗你!她是她,我是我。刚才你也看见了,人家连正眼都不睬我,光顾着肉麻——”说着说着自己都感觉口气不对劲。
见她表情逐渐回暖,杰罗姆柔声道:“我保证,今后再不会对你说谎。”
不情愿地踏入营地,杰罗姆目光左右逡巡,发现自己的到来果然吸引了许多眼球。身畔的小姐逢人必打招呼,这样还嫌受关注不够,有人专门通风报信,拉拢更多伙伴外出围观。照她们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无遗,到时出门都得戴上面具!后悔没采纳朱利安的良言,杰罗姆只好夹起尾巴闷头前进。
“……反正啊,镇里供不起这么多人,又不够安全,我们只好到外头搭帐篷逗留几天。要是没意外,队伍还得继续往东,一路翻山越岭,走到恩巴尔山城才算到地方。不怕跟你讲,这么多人千里迢迢,赶去投靠什么马硕爵士,连我也觉得是个好没把握的计划……咦,光顾着说话,临时营地到了。”
露丽脚步一顿,杰罗姆差点撞上她。转过脸来让两人面面相觑,一双大眼睛里蓄满忧虑,快把整个人都压垮了。“第一眼瞧见,我就觉得、那个罗伯特先生……他绝对、绝对不是个正经好人!我最好的朋友被一个讨厌的家伙缠住,她又不听我的劝阻,就算我是个傻瓜,也知道这样下去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别轻举妄动,多等几小时吧。”朱利安拉住他说,“现在出发,可能会碰上军队追歼残敌的场面,连吃午饭的心情也没了。”
至于现场忙着掏钱的,森特先生再眼熟不过。大部分买家是年轻姑娘,两三个结伴同行,交谈时叽叽喳喳像扎堆的麻雀,每人身边紧跟一只外形古怪的小动物。不仅有生具鸟喙的“兔隼”,会说话的绿鹦鹉,也有貌似猿猴的缩小版“巴哈姆特”,甚至包括腿脚纤细、模样凶恶的大蜘蛛。小怪物们片刻不离主人左右,众多活物营造出气味和响声的大杂烩,让杰罗姆头晕不已。
栗色公马对兔子的危害性认识不足,不耐烦地兜着圈,却摆脱不了小东西的贴身纠缠。猛甩马头,它干脆提起前脚要给兔隼一记好教训,没想到兔子反应极快,把下嘴的目标从杰罗姆换成他的坐骑,飞身便是一口……只听马匹长嘶,不知道何处受创,同时也把杰罗姆摔落到地面,跌得他眼冒金星……此刻一只脚却还卡在马镫里。
没找到手帕,杰罗姆翻翻挎包,弄一张吸水纸给露丽,随口安慰道:“为什么这么说?以她的状况,有一打追求者也不出奇。”
不知是薄荷片的刺|激,或者再也抑制不住,露丽苦着脸原地一蹲,眼泪像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只听她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地说:“这次……他们做的好过分!……我都快不认识她啦!”
“你还好吧?真抱歉来迟一步!”总算有人说出了眼下该说的话,杰罗姆·森特瞧瞧新登场这位——身穿尖领剑术衫的英俊男士——正关心地望着薇斯帕,同时把一只手放到她肩膀上。
杰罗姆正犹豫要不要同造化师接触,身边的菜贩好心提醒他一句,“喂喂,吝啬鬼们出来了!”话没说完,小镇酒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穿翻毛皮甲的男子鱼贯而出,吸引了许多注意。
人家如此信任自己,杰罗姆很想劝她两句,以后少对陌生人胡说八道。这姑娘不似没有脑子的人,难道真把自己错认成什么英雄豪杰?有一点可以肯定,造化师和-图-书做买卖更称职些,一帮小女孩外出打仗有够胡闹的。
菜贩表情古怪,“你不也是外地人?连他们都不认识!”
瞧热闹的造化师捂着脸尖叫起来,连旁观的森特先生都有点撑不住了,从怀里摸出半个圆葱咬两口压压惊,同时对这小子生出强烈的敌意。就凭这份旁若无人、随地下跪的气势,此人绝对是名花丛老手,认准目标展开了密集攻势,寻常小女孩两个回合就会被他收拾。虽然追求的对象具备一定自卫能力,但花言巧语和各种手腕一并施展,难保她能顶得了多久。
无防备之下给人揭了疮疤,杰罗姆暗自失神,机械地往前挪步。听女孩继续说些词不达意的话,只能敷衍地哼哼两声。
“哟,还忙着呢,真羡慕你的好体力。”正想着,总算有个穿长袍的女孩过来跟她搭话,身边还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兔隼。“露丽,听说没有,那个谁谁谁竟然还有命在,刚才在营地门口出现来着……”
“别介意吧,呵呵!以为你早死翘翘了,没想到能见到本人。”不时拉着无表情的杰罗姆摆个姿势,造化师小姐当一会儿动物园导游,向大家介绍谣传中已灭绝的稀罕生物,周围的小妞们眼神异样,好似在说“这就是有情有义的男人啊……估计是突变品种。”森特先生考虑该如何脱困,假如手中有柄法杖,他早向人堆里丢几颗火球。
七月初那会儿,一封‘占星家协会’寄出的快信被送往查林曼丹,信上说、预测今后半年里东部各省可能出现大面积病虫灾害,并造成严重的粮食歉收,希望查林曼丹派人提前深入疫情中心,看有没有可能控制受灾面积……结果没过几天,竟然又收到一封马硕爵士的邀请信,请人解决他领地里粮食病害的状况,还说能保证造化师一行人的安全。因为经常外出旅行,这两封信实际上由露丽带到了罗森里亚,转交给薇斯帕的叔叔,也就是爱德华先生过目。
“吓,那不是我的马?!”发现栗色公马竟没跑远,一直慢吞吞地跟在后头,杰罗姆可算找到借口。靠大声说话转移注意力,他快速摆脱滋扰,躲到角落里施展“隐形术”,然后兜个大圈子才翻身上马,两手轻提缰绳,从围堵中平安逃逸。
薇斯帕双颊微微发烧,像新雪映衬下绽放的两朵茑萝,难以判断是出于羞涩还是恼火。“这么讲的话,一切有劳你了。”冲他还个半礼,再补上一记礼节性的微笑,她目光低垂,始终没拿正眼瞧过对方。
发现穿皮甲的家伙分作三股,朝自己站的地方左右包抄过来,森特先生顿觉不妙。对方一副不怕你跑掉的样儿,眼神也透着凶光,分明来者不善。收起半个圆葱,杰罗姆真搞不懂为什么总会惹祸上身?新来乍到,遭人追杀也得过两天再说……难道是因为这匹马?
杰罗姆·森特一闭上眼,上次恶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独裁者倚在石头王座上有气无力的,身边众多参谋只懂吱吱怪叫,搞不明白到底在废话什么。近距离一看,他们竟是一帮穿制服的黑猩猩,动作煞有介事,周身散发一股子烂香蕉味……
想破脑袋的工夫,远远能望见挂在独岭镇入口的山羊骨饰了。
——喂!看在上天份上!
热闹的交易会上竟有人拒绝掏钱?杰罗姆记下这条消息,直觉告诉他的确有少数诡异的影子在人堆里转悠。从菜贩手里买一颗圆葱,他站在路旁边啃边看,想瞧瞧那些吝啬鬼长什么样。十分钟过去,现场往来的男女被他认得差不多:携带魔宠的造化师明显是来参加秋游的,行商人则求财心切,兜售串烧食物的一律属于本地住户……除去这些,另外几名体貌特征稍显异常的,怎么看都像是混血儿。其中一人刚拿精神触角试探杰罗姆,被他的扑克脸反射回去,果真是读心者没错。若干便装军人充当读心者的随从,人棍似的跟在主子身后,表情极端无聊,偶尔停下来弄个棉花糖尝尝新。
——恩巴尔山城,马硕爵士……大部队跑这么远为投靠一个边地的军阀,这种计划用“没把握”来形容,你还真是乐天派。
话讲出一半,他发现更大的尴尬正等着自己。坐在地上朝前看,只见受伤的栗色公马已经被人拽住,那人一手牵马缰,顺着马匹前后蹬腿的幅度斜向牵拉,口中发出专门抑制惊马的呼喝,在这匹烈马彻底脱缰前带它绕了几个圈子,竟然奇迹般地将它安抚下来。那人一面轻拍马首,一面朝这边看,赫然是男装打扮的薇斯帕……在他眼里对方还有点重影,表情什么的一时倒看不真切。
短短一瞥间,那只搁在薇斯帕右肩上的来路不明的手仿佛灌注了无穷魔力,把好端端的秋天上午一巴掌打翻,像打翻一桶姹紫嫣红的油漆,叫人无由的一阵心痛。这是只保养良好、五根手指一根也不缺的男人的手,杰罗姆可以肯定手的主人是名特别英俊的人类男性,六尺五寸棕发蓝眼表情暧昧三十岁左右两腿稍有点内罗圈,是块骑马打仗的好料。不情不愿瞄一眼站他旁边的薇斯帕,似乎对男人献殷勤的举动并不推辞,反而摆出https://m.hetushu.com.com一副请你看气到你死的模样。杰罗姆眼中男的英挺女的窈窕,左右并列处处符合黄金分割比例极端协调,令他有种被迫参加残酷的写生课的错觉……心说非常好!杰罗姆幻想着自己手持一根炭杆笔,正把那位含情脉脉的男士一笔头插死在画布上。
“难道他就这么同意了?”见露丽认真点头,杰罗姆只觉不可思议。“叫‘罗伯特’的又是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时光倒流的感觉如此强烈,他好像又回到几年前那个乱糟糟的行李车厢(见第十二章《围困》),露丽小姐具备治愈能力的温暖触碰稍一贴近,伤口的疼痛顿时减轻不少。杰罗姆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帮助,只得含糊地说:“先把马制住。”
总算见到一线曙光,露丽用力点头,对杰罗姆的询问和盘托出:
“露丽,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蹲下来望着她,杰罗姆不假思索道,“我很想告诉你,其实我根本没有女儿,只有个淘气包似的侄女,因为我时常说谎,现在连老婆都跑掉了……你看,如果按照自己的心意讲话做事就会给称作傻瓜,那我宁愿跟你换上一换。不论是我还是她,我们都是背叛了自己的人,很多时候口不对心,没能力过你这样诚实的生活。因为你是少有的坦诚的人,每次见你都让我平添几分信心,觉得周围不全是撒谎的骗子。所以差劲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只是你现在没法体会我们不能讲真话的缘由。”
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露丽慢慢恢复过来,点头说:“我相信你。我、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不是亲过她?你妻子……是不是因为她才跑掉的?”
露丽晕乎乎地随他离开,走出一段路程,杰罗姆找一块薄荷辛香片出来。“给你。劲头相当大,当心别咽下去。”
从不愉快的想象中抽身出来,杰罗姆盼望自己能够掰成五份,独力解决所有难题。再奔出一程,剧烈颠簸与扑面而来的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发觉自己走在多雾的田间路上,胯|下的栗色公马放蹄狂奔,后颈被一簇一簇扎起来的鬃毛像团随风狂摆的短辫子,抽在手背上很不讨喜。栗色公马专捡坑洼的路面前进,偶尔还会四蹄腾空玩玩短跨越,毫不介意乘客的感受。坐在使性子的野马背上,杰罗姆干脆不去理它,把视线转向四周的景色。
奔向阳光的过程让杰罗姆的心情有所好转,比起身后逐渐远去的劳心事,迟到的破晓友善太多了。他使劲甩甩头,督促坐骑持续加速,开始设想抵达独岭镇后的情形——要么造化师全员被捕,大部队风卷残云,现场一片狼藉;要么造化师在敌占区拘捕,酿成流血冲突,现场一片狼藉。杰罗姆无奈地意识到,宝石国度毕竟是不存在的。
这些商贩身穿毛呢衣裤,左肩搭着折叠的羊绒斗篷,下身是紧腿裤鹿皮靴,斜戴无檐风帽,衣衫以黑褐色为主。许多人腰间挎一柄短弯刀,蛇皮刀鞘装饰华丽,刀的主人眼神机警,不像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这身穿着既有利于上下攀爬,也能在林木间隐蔽身形,还可视情况应付不同高度的气温变化,天生一副翻山越岭的打扮。他们仿佛是从更往东的地域闻讯而来,第一时间截住了挥金如土的买家,背篓和小箱子里塞满奇妙物件。比起高度专业的对手,“独岭镇”本地的商人水平一般,只能去捡别人漏下的机会。
——这……不是露丽小姐吗?
连声“抱歉”、“借过”,森特先生灰溜溜地左穿右插,时时撞见翻白眼的路人。追踪他的家伙们毫无顾虑,见目标准备跑路,立刻冲刺合围,左右都能瞥见绕着房子飞奔的身影。继续牵着马连自己都得赔进去,杰罗姆正要施展“隐形术”,突然发生一桩意外。
低头默想片刻,杰罗姆笑笑说:“帮我打听打听,最近几天他可有什么外出活动?我突然想,或许该跟他多认识一下。”
露丽使劲摇头,用套袖拭着泪,勉强平静着心情。“从这次见面开始,她都不跟我讲心事话,以前她可是最体贴最大度的人。我知道,她、还有你,你们都在合伙撒谎骗我……叫我觉得、觉得自己像世界上最后一个傻瓜……我有那么差劲吗?”蹲在帐篷的阴影中,露丽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即便年龄的增长从她身上带走了几分稚气,此刻的注视依然清澈见底,让杰罗姆一阵自卑、又感觉由衷的羡慕。
对方笑着喘口气,“谢谢你这样体贴吧。不过我只是一堆人里的一个,像风景画里的一株冬青,你哪会注意到我嘞!”
众目睽睽之下,空中吊人的生命力格外顽强,施加在脖颈上的力不足以快速致命,激烈的挣扎可想而知。没兴趣欣赏吊颈子的全程,杰罗姆大力催马,把处刑集会抛在脑后。幸亏没人注意到他,否则领主有义务监督犯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想想都觉得反胃。镇民们智力低下,花钱雇来的法官同样素质不高,勋爵作乱令执政集团大换血,行刑时还奉“国王之名”,也不怕摊上个谣言惑众的罪。难道将来的领地建设只能依靠这种烂人?
“你受伤了?”发现薇斯帕www.hetushu•com.com手上被马缰勒出一道红印,男人现出由衷的痛惜,立马准备上去握她的小手……不过两人眼神一触,最后关头却打消了念头,看来难以确定她是否会接受这莽撞的举动。假如抓一个空,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唉!我曾保证要维护你的安全,不过是匹惊马,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简单答允一声,杰罗姆爬上马背,试着轻抽一鞭。胯|下的栗色公马拒不合作,尥蹶子甩头原地踏步,让蹩脚的骑手很伤脑筋。“这东西真会跑?蜥蜴都比它乖巧。”
这几人臭气熏天,皮甲和内衬涂满油垢,腰间武器半露,推推搡搡摸过来,所到之处惹起许多埋怨。不光身高体长,他们脸上的络腮胡子形如杂草,邋遢程度快赶上一年只洗两次澡的蛮人;乍看那一身横肉,强壮程度也和蛮人差不多,体表疤痕累累,凸显了简单粗暴的调调。以貌取人虽不可取,但硬说他们是守法公民恐怕没人相信。
挤牛奶的姑娘提起不断冒热气的牛奶桶,好奇地朝栗色公马瞄上一眼。只见两条发辫垂到胸前,长睫毛下面一双大眼睛,脸上微带点雀斑,面颊红扑扑像熟透的苹果,叫人觉得心里暖和。不管碰见几次,一张十二分温柔的面孔总能换来整天的好心情。
“嘿,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过来!”发现有个漂亮姑娘冲自己直招手,杰罗姆心惊肉跳,不敢轻易答应。对方嫌他反应慢,干脆一把拽住拉着他朝镇外飞奔。杰罗姆只觉前方有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耳边响起不少娇笑声,还有女孩冲他屈膝行礼……两人穿过乱哄哄的闹市,速度好像顺流直下,转眼脱离了人群的关照。
镇民们大呼助威,手中的淡啤酒撒得到处都是,马尿味随西南风飘出去好远。几名人犯各自蒙着黑头套,飞速攀升至三角架顶端,仿佛串在铁枝上脚爪乱挠的蚂蚱。两个小时稀里糊涂地过去,之前的审判专供镇民们投掷石块以泄愤,嫌疑人被迫充当活靶子,法官若不出席他们准被生生砸死。灌下一肚子劣酒,巡回法官抽空履行了职责,唠叨几句后犯人便悉数伏法,正义再度取得完胜。
森特先生拍拍后脑勺,唯一的念头是:妈的,我今天根本就不该起床。
勋爵对造化师的态度似乎比较奇特,派出了手下人打探情况,人数却少得够不成一次试探。由此推测双方暂时不会动武,原因不太清楚,事态发展更加扑朔迷离。
虽然不适合乘骑,栗色公马其实速度极快,杰罗姆拍拍马首,刚巧发觉马鞍侧面刻有“火柴帮”的记号——原来它是匪徒的座驾,难怪这么难伺候。来不及多想,马匹快步趟过最后一段石子路,挣脱两旁苦麦的包夹,疾奔变成了小跑。栗色公马载着他穿过小镇简陋的木制围墙,打眼望去镇里人烟稀少,杰罗姆四下搜索,没找到任何暴力的迹象,不一会儿才有叫嚷声传入耳中。隔两条街道好像在举行某种节庆?得益于灵敏的嗅觉,杰罗姆深深吸气,立刻闻见人群汇集的气息和烧烤食品的味儿。
略微抬高尖尖的下颌,薇斯帕端详他十分之一秒,眉头轻舒,现出个落落大方的笑。“不客气,热血马本来容易受惊。”
对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一定错不了。虽然在首都时不许我们乱讲,私下里姐妹们一直在议论你的事。痛扁密探头头那天,我是亲眼所见的……当时我就想,你妻子可真好命,关键时刻敢于担当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都是万里挑一……”
“喂!”左前方不远处有个姑娘给人蹭了一记,手里的棒棒糖粘到裙子边上,发出不乐意的哼哼。跨过她身边的野人自然没空道歉,她的游伴气不过,突然扯开嗓子高声示警,“注意啦!有人欺负咱们姊妹!”这句话还在空中回荡,市集上的造化师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危险讯号接力似的越传越远。
回到了安全状态,杰罗姆坐在马背上享受一会儿偷窥的自由,在他眼里“临时营地”其实应有尽有,比刚到手的破镇子像样得多。照明用的植物种在小溪边,两口铁锅盛满香喷喷的热粥,随便乱看就能发现不少可爱小妞——如果不那么多话该有多好!水洼边上甚至有人在挤牛奶。听见奶牛哞哞叫,他很怀疑眼前的团体真是来打仗的?
杰罗姆一时没话好讲,手抚额头愣一会儿神,半天才开口。“有一点你说得没错——这小子的确不像什么好东西。虽说我自己都顾不过来,不过也不能便宜了他……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我需要尽可能全面的信息,摸清楚这家伙的底细。”
朱利安往马屁股上添一巴掌,一人一骑才勉强动弹起来。
乱糟糟,闹哄哄,市场上人头攒动,气氛非常热烈。沿街店铺和摊贩争抢地盘,商人把各色货品举到了顾客眼皮底下,脸上层层堆笑,看样子都赚得心花怒放。本地人那点东西差不多已售罄,不少店面白天大门半掩着,店老板拿忌妒的眼神盯住依然活跃的竞争对手。除了兜售标本和叫卖烤肉的,另有一批操着浓重口音,衣着打扮都很特殊的商人混在本地人中间,提供的货物则千奇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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