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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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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将军的阴谋 第一百零三章 魔堡

卷四 将军的阴谋

第一百零三章 魔堡

“太棒了……”站在毒气喷口旁最好的观赏位置,杰罗姆必需得说点什么。“去,把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全都集合起来。咱们马上滚蛋。”
面对公开威胁杰罗姆毫不退让。“事关一位女士的名誉,他人无权过问,更别提‘代为转达’了。虽然无意冒犯,但如果您继续使用审问的语气,我很乐意腾出一点时间和您单独切磋。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阁下的刺枪未必封得了我的口。”
“大人,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山里空气清新,看不到这样的愁云惨雾。”
竭力清清嗓子,将纷乱的想法梳理一遍,杰罗姆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转,像一台投入七成功率的电动机。他开始意识到耳膜的锐痛,当然也听见了马蹄踏在岩石上的“哒哒”声。杰罗姆擦亮双眼,很想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十几个身着全套钢甲、脑袋装在全罩式头盔里的骑士正策马而来。
当年一国之君被叛乱的兄长困于城内,寥寥数百叛军又遭到东部军区四个兵团的反包围。在大量所谓“勤王之师”的围观下,叛乱者竟能在三天时间里从容不迫搜杀了国王的大部分护卫,再将一国之君乱箭射死、尸体烧焦后抛出墙外。城门再度开启,新国王已经自我加冕,戴好了沾血的王冠……这段吊诡的历史造就了一位新君,也为整座城市涂上无法抹除的污名。新王登基后发布的首个命令、就是赐名此城为“叛徒云集之地”,拆毁外围的两道城墙,削夺该城领主的爵位为“爵士”,且世代相袭。如此侮辱性的“赏赐”充分证明,落井下石者未必能获得什么好处,而叛徒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无尊严的。
“您需要一位施法好手的协助啊!否则根本开不了局,更谈不上报仇雪恨了。虽然许多骑士愿意有偿出借自己的扈从一两天,以增加他们的实战历练,但您应该谨慎挑选,找一个有称号的职业护法师,而不是毕业不久的小毛头。至于在‘刀市’供职的巫师,的确有少数厉害角色,但他们头脑冷静,不会揽下和马硕家族有关的任何‘工作’。这样一来……”说到这儿他故意留个悬念,“如有需要,请来‘马利筋旅社’和我详谈,等着请您喝一杯本城的蓝莓酒呢。”
杰罗姆大方地接受恭维。反正再过半小时,他所拥有的一切就剩这点敬意了。
游侠双目无神地服从了命令。杰罗姆决定立即逃走,但很难把目光从最后的云柱上挪开。再观察片刻,气流开始急剧削弱,直至无法维持蘑菇伞的外形、喷泉一样崩溃了。管虫的哀鸣于暗红色悬崖间回荡,空中绿光残照,峡谷显得分外苍凉。杰罗姆自我安慰着,同这种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比较,他那点困难毕竟还有希望解决。
“是这样。从狼王的地盘往南,有一道不起眼的断裂带,西高东低,横穿过密林。那儿最窄处仅两百五十尺,地表寸草不生,布满了燕形排列的小裂隙,狭道上方被宽阔的树冠掩盖,因此非常隐秘。‘鱼鳞滩’的名字任何地图都找不到,它还有个‘瘸子滩’的别名,因为很容易在裂缝中别断腿。猎人们从不光顾这条道,阴冷潮湿、到处是沟坎,有些区域必须索渡,假设碰上大雨甚至可能招来洪暴。不过大人,一旦乱石滩到了头,裂隙变得越来越宽时,说明您已经抵达了‘落日峡’南端。这是一条捷径,但属于最难走的那种,没有伙伴互相照应的话,我不建议任何人以身犯险。”
带路的约·约尔一声呼哨,快步跃下乱石斜面,脚下碎屑飞溅,坠入不远处湍急的浅水中。串在绳子上的人紧随其后,哼哼哈哈着相继踏上了平地,面前矗立一道紧挨着瀑布的山涧。作为“落日峡”的一条小尾巴,山涧由南往北,逐渐开裂成无法横越的峡谷。而现在,他们只需用力一跳,便跨过了这道天堑。沿峡谷东侧缓行几分钟,离开瀑布大约五百尺,游侠指着平静了许多的溪水说:“看!”
自己明明没有武器,这家伙仍当众挑起械斗,即使获胜也不光彩,他很可能是在虚张声势。或许因为搞不清杰罗姆带来的人数,想要先声夺人,通过粉碎士气迫使他们乖乖就范?一旦首领临阵畏缩、哪怕只是狼狈逃窜几步,这场冲突不用交手已分了胜负,进攻方会占据全部主动。从敌人的角度出发,正常人突然面对骑兵的冲锋岂能无动于衷?所以这并非鲁莽之举,而是典型的战术投机。
“啊哈,今年的第四位勇士。愤怒和勇敢,谁说不是一回儿事?”山魈骑士用铁护手碰碰下巴,含笑道,“您肯定很感兴趣吧,没错,我见识过罗伯特·马硕阁下的所有对决:全副武装,有扈从的法术协助,不留情面,无幽默感。直到对手被战锤捣成了鱼子酱,决斗方能停止。这样比起来,艾伯特·高登爵士如圣徒般文雅,还有一点不解风情。他的脑子装满战术策略,不理解人们干嘛为情厮杀,有时出于同情会干预职责范围外的事——比如说,让妒火中烧的来访者知难而退之类的。高登爵士拯救过不少性命,可惜人家并不领情,污蔑他是https://www.hetushu•com.com‘猥亵犯的帮凶’。公平的说,经他一搅和过滤掉许多低级别的选手,为马硕阁下节约了不少时间,反而提高了决斗的观赏性、以及赔率。”
被夹在骑士们中间,一行人沿“落日峡”东侧的狭道南进。再往前走,腥臭的空气就快无法呼吸,浓密的绿瘴阻断了视线。他们毫无办法,只得用斗篷捂住脸,跟随带路的骑士顺时针转动,沿一条突然出现的岔道跌跌撞撞地前进。行至一处狭窄隘口时,山风扑面而来,万幸地驱散了绿雾,把喷毒的山谷置于身后下风处。摆脱了毒雾和坠落的威胁,前方便是马硕爵士的老窝,“叛徒云集之地”恩巴尔山城。
——我不上当你能怎么办?凭一己之力杀光所有目击者?
“可怕的自信心呐,非向您致敬不可。”此人戴着顶山魈头盔,做出一记浮华的见面礼。“不过您肯定有所误会了,艾伯特·高登爵士是位可敬的对手,有时正直到接近迂腐,刚才他并无恶意,只是方法值得商榷。”
杰罗姆得出了结论。看似硬碰硬,其实这是一场勇气的较量。他高度信赖自己的判断,抑制住躲避威胁的本能,居然冷笑着原地不动。
北面的雷文领毗邻着“东西银币街”最窄的两条涵洞,掌握着省道的通行权,公函命令都要先经过他的手,因此代表勋爵行使该地区的治权;南面的“叉叉堡”虽没有险峻地形,但胜在城墙坚厚,设施完备,行商人所用的盘山路和小径都以它为终点,令它成为各类商品的集散地;介于这两座军事据点之间,充斥着无法跨越的原始山林,属于云雾与藤蔓的国度,仅仅野生动物能够自由来去;如果想沿着红水河顺流而下,避开难行的陆路,那么几个渡口皆有小领主盘踞,虽只是木头堡垒和箭塔,但足够遏制河面的敌人了。
坐在石墩上打盹的守夜人哆嗦着,在北方苍穹黯淡的冷照下醒来,靠了半宿的长矛挂着一层白霜。天空尚未透出鱼肚白,十几名佣兵蜷缩在营火周围打着鼾,少量遮风的披篷容纳了其他人。佣兵们个个和衣而眠,羊毛斗篷权当被褥使用,脑袋枕着补给袋,像煮熟的虾子缩成一团。杰罗姆·森特收拾好了行头,正有条不紊地整理挎包。
杰罗姆不客气地回绝了,同时感到匪夷所思。和一般的“自然之子”不同,约·约尔栖身荒野的时间并不长,平时在独岭镇一栋小木屋内独居。他早年在马戏团干过驯兽师,自学了三门语言,成为一个优秀的向导。夏天随商旅前往各地游历,还曾越过海峡,服务半岛地区的酋长,积攒下不小的名声。连他这种聪明人也会执着于迷信,看来了解事实并不能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法。
骑士擎枪的右臂毫不动摇,身体重心前倾,仿佛已全线压上、为这一枪倾注了有去无回的气势。只见长枪山崩似的平放下,加速阶段却异常轻盈,伴随速度不断攀升,冲锋过程比想象中更短。杰罗姆的人来不及赶到,枪尖必定跑在他们前头。
没人了解臭味的来源,只知道它挥之不去,反复毒害着嗅觉。当然,有许多谣传,大凡听过的人夜间仍全副武装,不敢离开篝火半步。当他们越深入眼前这片湿地,味道就变得更浓、也更深了。事实上,三十人组成的搜索队离开“磐石镇”才两天,士气已经相当低落,跟酒袋子干枯的速度几乎同步。夜半的狼嚎、反常的低温、崎岖的道路、神秘的气味……有太多紧张的理由,让人夜夜难以安歇。
说完,亨利爵士便返回到侧翼的护卫中去。杰罗姆咀嚼着他的提议,难道这帮人每人都有一个法师作扈从??
世界正在转变。某种东西、本质的东西,正发生变化。
来不及表示震讶与不信,山谷深处先后泛起压缩空气的哨声——只见巨大管虫像得到了统一指令,全体由巢穴中探出了头。数百张血盆大口同时绽开,井喷般疯狂泼洒出绿雾。所有动作如此突然、又是那么整齐划一,霎时掀起重重巨浪!
仔细观察,他们穿戴昂贵的行头,武器和铠甲不乏祖传的漂亮货,至少一半坐骑来自半岛地区进口的良种马,装备质量远超王国的正规骑士团。但他们纪律松散,各行其是,又像一群乌合之众。杰罗姆只能猜测,他们都是有土地的贵族附庸骑士,紧急时刻才被征召,为上级的大领主卖命。类似的组织方式在历史书中有过记载,但杰罗姆清楚记得,贵族私募武装早已被职业佣兵和大量强弩所取代。
杰罗姆开始对他产生警觉。情圣总比卑鄙小人强,这家伙安的什么心?
潮湿的峡谷内云雾流转,在阳光难及的底部布满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像一座座金字塔形的马蜂窝,大部分同半截的三桅帆船差不多大……游侠立刻辨认出、这东西必定是他们在水里发现的“管风琴”的亲戚,但理智却无法接受如此简单的解释。
水下的石缝中探出一堆多孔的结构,由十几根长管子聚集成金字塔状,泛着令人不安的惨白色,像死去不久的珊瑚礁,一簇簇盘https://www.hetushu.com.com踞在岩隙附近。大一些的“管风琴”周长超过了两臂之和,小一些的至少像几个卷心菜摞起来那样高。众多管口淹没于水下,时刻“咕嘟咕嘟”冒着泡。杰罗姆注意到,只要出现“管风琴”的位置水都较为浑浊,万一它们长在死水里,只怕会迅速污染全部水体。每当气泡破裂,伴随劈啪声必定是浓烈的硫磺味儿,闻上去令人脑袋发晕。
游侠打头阵,杰罗姆殿后,一行人继续向北深入。开始时道路只容两人并列,左边是越来越深的溪涧。然后路面快速收窄,直到仅剩一条疯狂的石缝——他们必须脚踩在石缝凹陷处、借助外围的绳索、面朝石壁横着蹭过去。短短八九尺长的险路能瞒过任何眼睛,唯有亲自爬上一遍才敢相信此处可以通行。真搞不懂,第一位探险家是怎么发现这鬼地方的?杰罗姆他们不敢怠慢,继续前进了两个小时,路的宽度增加到可容五人并行,但左边悬崖不断升高,逐渐显露出“落日峡”雄伟的全貌,右侧山壁也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此时若不小心掉下去,绝对会送了性命。
倘若他孤身一人、不存在其他对证,撒起谎来还能少些顾虑。但人一多,出言就必须谨慎,以免留下供人追查的话柄。打头那位骑士发觉山路尽处涌出不少的武装人员,暂时摸不清对手的深浅,立刻示意身后的骑士提高警戒。
通用语贫乏的词汇无法形容,但每个黎明都与前一天不同。伴随探索的深入,景物愈加晦暗,气候变得忽冷忽热,白昼悄然缩短,天空时常被浓重的铅云遮蔽。一系列动作虽然微妙,却毫无间断,像插入伤口的锈铁钉一步步感染整个机体。在这种环境下,连最粗鲁的佣兵也变得神经质起来,推搡和挑衅更加频繁,假如没有领主那张冷酷的脸,有些人早就开了小差。
“您的建议是——”
杰罗姆从牛皮挎包内取出四张卷起来的大幅的羊皮纸(游侠对挎包的容量直瞪眼),在木桌上摊开。“首先,我需要补全这幅地图。”
“抱歉我吃素。祝胃口好。”
除了领主大人,还有个夜猫子极少合眼——此行的向导、另一位守夜人、也是独岭镇的游侠——“大山猫”约·约尔。当别人与寒冷和噩梦战斗时,约·约尔结束了例行侦查。紫衫木弓随意搁在左肩,他拎着两只剥了皮的土拨鼠,准备烘烤早餐。
骑士们照顾步行者的速度,一行人先后穿越城外的十一座“背叛者之门”。这些拱门的材料来自城市被拆毁的外墙,表面用浅浮雕绘出“弑君三日”的全景,充斥着暴力血腥,将图中人的惊恐、愤怒、无助与怨恨演绎得栩栩如生。杰罗姆观赏着无言的过去,虽然真正的弑君者已作古,但此人能够堂而皇之加冕为王,再把为他出过力的臣属侮辱一番、冠以叛徒的名号,的确具备相当的喜剧才能。
接触时刻来临,长枪最后震颤着、然后被迫上扬,离他右肩半掌处堪堪掠过,金属枪身蹭下一层纤薄的织物。
蹄声雨点般急劲,白色骏马最后一程四蹄腾空,枪尖泛着夺命的寒芒……在旁观者眼里,杰罗姆好整以暇,把刺枪当成了一把无害的指甲锉;骑士这时骑虎难下,冲击的路线不变,速度却进一步提升,双方距离已不满十步;杰罗姆赤手空拳,打算用冷笑和厚脸皮当盾牌,直面雷霆万钧的对撞;半眨眼工夫,在双方热烈拥抱以前,骑士的右手大力一颤、长枪落点变得扑朔迷离,堵死了一切逃路,连观战的骑士都发出嘘声……结果惑敌之计全不奏效,杰罗姆就是一个没心肝的稻草人,木桩子一样杵在了原地。
登上“苜蓿领”超过四次,对山川河流的分布十分了然,杰罗姆知道游侠说的是实情。他的目光穿过了地图,想象自己正站在制高点向下眺望:
游侠严肃地说:“大人,我有个兄弟住在恩巴尔山城马硕爵士领,就在落日峡对面。一周前他用鸽子送信,说山谷地区发生重大变故,要我尽快同他会面。您知道密林中有不少的游隼,让信鸽冒险飞越说明事情紧急,而其他路径全由领主们的私兵把守,没有商会的印信我也无法通过。如果您信得过我,请让我担当此行向导,但我们必须立即出发!”
反观现实,杰罗姆禁不住叹气。目前领地上入不敷出,要想站稳脚跟,必须找到可靠的财源,而不是在一片农垦区内埋首耕种。杰罗姆总觉得,他不可能被几个野蛮人逼死在角落里,而且再过两天会有人上门收债,到时不论他愿不愿意,正面对抗都无法回避——
“相当好。我会从这里开始调查。谁能带路?”
守夜人裹紧了羊毛毡,把僵硬的手肘从长矛上绕开,忍不住打个呵欠。
“千真万确。您瞧,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瓦尔登的亨利爵士,很高兴认识您(客套握手)。以我的见解,您的镇定足够与罗伯特阁下的铁锤匹敌,但挑战者无权选择比武方式,罗伯特阁下的调门又总是一个样‘全副武装,至死方休’。嗬,气势迫人呐!”山魈骑士表情无奈,几乎在推心hetushu.com.com置腹了。
杰罗姆对这伙人的隶属关系越来越迷惑,“显然。”
游侠像完全了解了他的忧虑,有意无意的,手指朝地图的边缘动弹一下。
双方同时大哗。杰罗姆计算失准,心里颇感意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照目前的站位他还有少许时间,拿来写墓志铭或许不够,但打发几个莽汉到悬崖下观光绰绰有余。二十多步的距离,马匹来不及充分加速,钢制长枪针对无铠甲目标又太笨重,骑士要么没把他放在眼里,要么对自己的战技过于自信。单从动作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高些。
艾伯特·高登爵士的处境比战败还悲惨,完全无法拒绝,只好兜转马头率先引路。其他骑士给他腾出一条过道,然后慢悠悠结成两行,充当左右的护卫,把中间位置留给了外来者。杰罗姆经过时竟有骑士向他致意,公开表达对胜利者的祝贺。很快,队尾的一名骑士坠后几步,主动同他搭起话来。
“发现了怪东西,大人,还不止一个。那东西浸泡在水里,由一些长管子组成,外形像个金字塔,不断冒着硫磺气体。我试了试,放出来的气应当不可燃。”
因为壁画的缘故,在叛徒之路上穿行犹如观赏名胜,走到头仍意犹未尽。杰罗姆立定观看依山而立的城市主体:商业活动并未受到坏名声的影响,反而由于推倒了城墙显得更富活力。交上微不足道的几个税钱,一伙人正待入城,杰罗姆忽然有所知觉,把目光投向旧城门孤单耸立的遗迹。
风餐露宿第三天,快天亮时,西风突然停止。
领头的骑士掀起面甲,露出一张下巴很短的圆脸庞,大声说:“保持秩序!”然后面向杰罗姆,声音转寒道,“过得了我这关,您再自取其辱也不迟!”语罢重新阖上面甲,坐骑灵活地倒退两步,居然发动了冲锋。
钢制全铠、沉重的长枪、编入金线的缰绳、刻有家徽的华丽马鞍……一大堆绝迹多年的老古董骤然降临,驰骋在险峻、狭窄的山道上。要是没经历刚才那一幕,杰罗姆肯定会非常吃惊。现在他的惊讶暂时用光,只好拍一拍耳朵,试着平衡体内的压力。
路况有所改善,探索队的成员却更沉默了,人们尽量不去注意云山雾罩的深谷,耳中只有脚步声和装备的撞击声。用不着别人提醒,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没准是心理作用,当有人小声咳嗽时立即有不少效仿者——或许他们只想打破这该死的沉默,或许真的吸入了什么毒素。
“我来自峡谷对面红水河台地,是当地垦殖区的领主,此行为面见罗伯特·马硕阁下。”他重复两遍,把情敌的名字吐得铿锵有力,“我与马硕阁下有‘要事’相商,若能代为引荐,将不胜感谢。”
“……以世间活水之名,遵守循环之律法,吾自取饮食衣裳,愿奉残躯为报偿……蝰蛇沥毒液,灰熊取绒毛,海雕献翎羽,猎者长安康。”念完祷词,约·约尔轻松多了,“您不提我差点疏忽了,烤之前向神祈祷会净化所有食品。来一只吗,大人?”
恩巴尔山城在罗森建国之初便开始营造,花费巨万,历时半个世纪,建成后长期作为东部边境最大的防御性壁垒而存在。直到前来视察军情的国王在城内惨遭弑杀,城池的地位才一落千丈,逐渐被新兴的要塞城市“筑波”所取代。不论头衔如何可笑,该城领主始终具备强大的军事实力,位居东部军区指挥序列的前三位,对峡谷以东的大小领主握有生杀大权。
万一爆发冲突,自己人会在三个回合内被全歼,而且绝无退路。杰罗姆果断举起右手,制止了鲁莽的行为。“收起武器,伙计们。我们是来寻人,不是来打架的!”事到如今,他只好选择风险较小的骗局,先用言辞稳住情势再说。
山魈骑士歪着头不说话,憋一会儿才问:“您是来挑战罗伯特·马硕阁下的?”
杰罗姆头一次目睹这般怪象。
两人都是行动派,杰罗姆力邀游侠和他同返磐石镇召集人手,次日破晓,搜索队就背着食水上路了。第一天,他们沿密林中的兽径攀登搜索,因为距离“叉叉堡”太近,入黑时甚至没敢点火,硬挨过寒冷的一夜;待到第二天,他们终于找到“鱼鳞滩”的入口,眼前出现了页岩构成的褐色石径,但兴奋心情只维持了一小会儿——这条路真像游侠所说的那么难走,跋山涉水,经过两处钉在山壁上的险峻横索,总共前进了十多公里;到第三日上午,搜索队才真正离开林雾的笼罩,也绕过了狼王的势力范围,幸好无人受伤。
杰罗姆捂着鼻子说:“规模太小了。单凭它,搞臭百里方圆的空气几年时间也不够。弄一个样本上来,然后我们继续探路,天黑前得找地方扎营。”
“我更倾向于‘击垮’。”
“好胆色……印象深刻。我是艾伯特·高登爵士,加姆林·高登男爵之子。”骑士高踞马上,背向他回应道,“日期和地点由您决定,我接受挑战。”
杰罗姆瞪了他好一会儿,扭扭脖子,示意他走到山路边缘。发现游侠毫不迟疑,他才不情愿地取出自己的婚戒,“小心戴上,戒指能m.hetushu.com.com给人黑暗中的视力,转换时你的视野会变成单色,需要习惯习惯……弄丢了就把你踹下去!”当然,最后半句被他咽回肚子里。
谁说人人都得睡觉来着?
地图以军用标准制作,比例尺精确,包含丰富的说明和等高线设置。植被的覆盖情况通过颜色深浅标出,详细到植物种类和可通过性,还加注了不同地段交通线路的承载力,并用碳杆笔在可能存在防御工事的高地画上几个记号。地图涵盖了红水河台地的全部,南至白橡树隘口,东抵绞架崖,最后以落日峡为边界,绘制水平很高,但只完成三分之一。再看几眼,约·约尔对客人的来意有点眉目了。
“陌生人,表明你的来意,或许我可以代为转达。只是或许。如有一字虚言,你将立即与我的刺枪交谈!”
“好枪法。”杰罗姆略带讥讽地赞一句。“我名叫杰罗姆·森特,红水河台地的领主。希望您的剑技同样出色。”最后相当于提出正式决斗了。
——照常理推测,骑士是些笃信荣誉的草包。对付草包,简单的计划就是好计划。
也许骑士与法师密切配合,能够创造出一种新玩法。有施法者相助,披坚执锐的骑士就能抵御强弓硬弩、闪电火球,甚至精神控制的威胁,让过时的制度重新焕发活力亦有可能。不过类似的组合成本太高,无法大量推广,仅只那些拥有许多封臣的大领主才负担得起。反过来说,谁要是不幸遭遇被法术全面加强过的骑兵的冲击,绝对会一溃千里、全无招架之力。
白色骏马快如流星,骑士以腕力修正着方向,将攻击落点固定在杰罗姆的右肩附近。他至少经过数百次的长枪格斗才能精确把握各项诀窍,敢于一上来就取重心最低的角度,力求一枪奏功。倘若这一枪命中,肯定造成可怕的伤害。两军对垒时被长枪卸掉一条胳膊稀松平常,那还是在披甲状态,无保护的人体立马会变成爆裂的西红柿。
十一座拱门蜿蜒伸展着,标出了道路所在,直至城市脚下。城堡主体建于傲视一切的高丘顶部,大块石材呈现风吹雨淋的褐黄色,墙内尖塔林立,周边有六座坚固的陵堡拱卫,防御设施牢不可摧。圆形箭塔看守着城墙的每处拐角,射孔和望哨分布在六个方向上,墙头雉堞如锯齿般稠密,守卫人头涌涌。只需绕城一周,任何怀有敌意者都会打消强攻此城的想法。
“现在开始节约用水,除非想尝尝虫子汤的味儿。当心脚下,继续前进。”
其他人慢吞吞地跟随着向导,千层糕似的可怕地貌经过雨水冲刷,连羚羊也不愿轻涉。众人之间拉起了绳索,以防有谁不慎从刀尖般的坡上滚落。杰罗姆时刻观察着地形地貌,这几天夜不能寐时,总幻想有一条索道腾空而起,载着他跨越障碍,从此不再受制于他人。协会在埃拉莫霍山建造过长度惊人的索道,利用机械力无情的驱动,乘坐缆车可以饱揽深不可测的火山口。但现在他既没有技术支援,也不具备大笔花钱的实力,只能当成愿景停留在想象之中。
人和马加上武器铠甲,近一吨的质量乘以加速度,只刮走了一层亚麻纤维。白马和杰罗姆·森特擦身而过,危险程度无以复加,令周围爆出一片惊叹声。由于完全了解战术上的得失,当事双方反倒最为平静。骑士狠狠提缰,不惜让坐骑四蹄打滑,强行勒住马匹,手中的长枪颓然斜指地面。
杰罗姆确实感到意外,“竟有这般隐情?”
想起罗伯特·马硕和他的法师扈从,杰罗姆对挑战赛感觉不那么有趣了。他确实有以一敌二的手段,但结局很难预料,且没必要为此冒险。这时三十个佣兵追了上来,把首领层层簇拥着。他们不了解此行的凶险,跟打了胜仗一样趾高气昂。虽然诈得先机,但杰罗姆没有丝毫安全感,对游侠附耳说:“我亟需协助,请暂时不要离开。”
杰罗姆用一个歇伦字母激活了戒指,约·约尔适应片刻,然后向下瞭望。
打头的骑士令胯|下坐骑不住挪步,显然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杰罗姆开口时脸色不善,声音里的恨意聋子都能觉察,别人很容易产生出合理的联想。有的骑士敲敲面罩,有的则暗中摇头,一系列小动作落入杰罗姆眼中,心说刚刚好,情圣当真名声在外啊!
“辛苦了,吃完早饭去瞧瞧。”杰罗姆盯着土拨鼠,挂上友善表情提醒道,“我模糊记得,许多啮齿动物都会传播狂犬病。是真的吗?”
“河流下游的地形跟实际不符,三个渡口的情况也不准确,丘陵基部用目测法是看不透的……您参考的是旧地图吧?这一带的山麓早就没有油松林了。马斯洛·奎因男爵五个月前派人加宽了河床,将砍伐的原木顺水推到新建的沙堤附近,那儿有土木工程在兴建,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其实只要爬上‘苜蓿领’,附近区域的地形一目了然,不过许多地区林盖茂密,要了解真实情形,测绘者必须亲自前往才行。”
杰罗姆沿道路外侧步行一阵,眉头越皱越紧。他快步赶上队首的游侠,吩咐其他人原地休息十分钟。
众人脸上现出难言的厌恶,一叠声爆www.hetushu.com.com出粗口。下水的人连忙爬上岸,生怕有怪东西钻进裤管里。杰罗姆将完整的标本塞进大号试管封存,再用镊子夹起碎片,观察破裂的截面。“管风琴”的外壳应该由几丁质构成,跟蜗牛壳的材料差不多,两指粗的虫子充满了液体,几分钟后方才毙命,软塌塌的外形让人全身发麻。
经过确认,自己两只手都闲着,短剑还在鞘里,杰罗姆只得把肩一耸。他数了数人头——共有十二名重骑兵,无疑存在更多后援——只得放弃把他们全宰掉的念头。接着,各种弥天大谎如雨后春笋、打他的脑袋里飞速生长和分裂着……不过事有不巧,游侠集结完了随行的佣兵,远远发现杰罗姆面对着一伙武装到牙齿的访问者,许多人不假思索便抽出了武器。
“您说的可是恐水症?攻击神经系统的恶疾,无药可救,潜伏期很长。罗薇村的木匠多年前被蝙蝠咬过,去年夏天突然发作,一周内便疯癫而死,而且痛苦万状……愿他的躯体化沙为土、育木成林。”游侠平静地描述着。杰罗姆点头称许,心想毕竟是个明白人。
游侠说:“大家别着急,还不确定它是死是活呢。万一是活物,轻易除掉不可取。”
“上次来你注意过山谷下面没有?”两人走出好一段,确信没人偷听,杰罗姆忍不住质问道。
“非常明智,大人,如今像您这样体恤下情的领主太罕见了。”对他的剖白半信半疑,游侠沉吟几秒钟,“我应当如何为您服务呢?”
考虑一下对方的建议,游侠用掌心捧起额头,忽然喃喃地祷告起来。
杰罗姆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迎着呼啸的枪尖,杰罗姆二次判断形势。
“非常荣幸,爵士。现在,能否得到您的指引,让我和我的人到城内小憩片刻呢?”
当初因为他谈吐稳重,相当熟悉地形,杰罗姆用每天十二个银币的高价雇了他。“我的领地出了点岔子。”森特先生避重就轻地说。“井水发黄,还有股怪味随西北风飘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谣传。虽然事情不大,但听闻附近有村落闹了瘟疫,为安抚人心,我打算带人去探探情况。万一确有其事,就该早做预防。”
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约瑟夫·雷文。
为防备撞上个学艺不精、意志不过硬、乃至良心败坏的假骑士,杰罗姆把“误导术”咒语提升到备发状态。只须舌尖轻轻一弹,即可保证本人向侧面转移、而对方只能刺中一道幻影。利索地完成应变,他以逸待劳,目送长枪飞速迫近。
结果取决于双方对时机的掌握。
一名佣兵跳进水里,动用岩楔和铁锤,轻易敲下两只管子。杰罗姆找块平滑的石头,捣碎管状外壳,流出一条一尺多长、疯狂蠕动的管虫来。
“臭的要命,是这玩意儿在捣鬼?”
“再加把劲,前面就是发现怪东西的地点。”
在旁观者眼中游侠高鼻深目,颧骨的轮廓竖长,锈色胡茬和沉船上的苔藓有一拼;他背后的斗篷比通常样式短些,缀满伪装用的肮脏零碎,像犰狳身上剥下来的旧甲片;宽阔的牛皮腰带拴着他全部的家当,结成大大小小的革囊,虽然显得凌乱,奔跑时却绝不发响,一副邋遢而高效的“自然之子”的打扮。
自西向东,昨晚刮了一夜的风,皮肤像被砂纸打磨过,造成许多不快。一股淡淡的臭味编织在风里,仿佛六尺之下与烂泥同朽的裹尸布。
一个灰白头发的男人站在城门顶端,背负双手注视着他,倨傲的表情很不讨喜。
森特先生吃准了骑士的弱点,量他们不敢主动攻击手无寸铁之人,因而措辞相当激烈。双方都摆出强硬的姿态,眼看火药桶顺着下坡路越滚越快,马上要引发爆炸,其他骑士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们不是马硕的私人护卫!”“别人的私事,何必横插一脚。”“既然追到这儿怎可能善罢甘休啊……”
在这片口袋形土地上生存,人人都像冰面下的鱼,为抢夺有限的换气孔不惜大打出手。杰罗姆的地盘刚好位于口袋底部,面积倒不小,其实处处受人钳制。再过几天粮食成熟,割下来的苦麦经过加工要换成越冬的必需品,在如此不利的位置上,忙活半年很可能换来一场空——所有流通途径都捏在别人手里,哪有“公平交易”可言呢?
“听从吩咐,大人。您的胆识令人敬佩。”话是这么讲,游侠神色凝重,绝对嗅出了坏兆头的气味。
约·约尔和杰罗姆·森特踉跄跌退,差点被气流吹飞。光天化日之下,整座峡谷齐声狂啸,数百尺高的气柱持续向高空喷射,半分钟内便积聚成遮天蔽日的绿潮。地平线上巨大的蕈云拔地而起、直插云霄,蕈云顶部汇入自然对流中去,水波般散逸到远方。两位目击者瞠目结舌,连嘴都合不拢,对拔地而起的绿蕈云无法置评。头顶的天幕被气体染成黄绿色,太阳收缩成一枚暗弱的铜币,令人极度怀疑是否坠入了异域。
打扮最为华丽的骑士一马当先,于二十步开外止住坐骑,但留下了发起冲击的余量。胯|下白马嘶鸣,骑士右手提枪,高声斥道:“外来者,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还等什么,全铲掉哇!看模样真够邪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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