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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

作者:行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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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十一

卷三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十一

时上抱病未愈,坐守顺州,命于宏、林锋楠二部自仓州分兵向北,趁中宛北路禁军南下之隙,疾攻中宛北面数州。
她半阖了眸子,心底惶然一动,知他在指什么。
他动作停住,撑臂在榻,透过浓浓夜色看她,“陛下去何处,臣便去何处。”
他站在原地,看她形如傲梅之枝,束发散丝于清晨凉风中轻扬,足下飞快地朝北面城头走去……不由又是低低一叹。
心不由一紧,又一动。
因他终于不再总是将她瞒在鼓中,肯事先叫她知道他的打算。
大历十二年那个雪夜,她从康宪公主暂住寝宫出来,在殿外的廊柱旁狠狠咬他,哭着打他,含糊不清地叫着那个人。
北戬皇帝向晚第三子,初封宁安郡王,后封宁王,大历元年四月殁,年二十。
劲松逍扬的四个字,似要飞起扑入她的眼中。
…………
已过整五日。
…………
当日贺喜以此计速破顺州城……
十六日,帝领轻骑二万先行抵赴,过营而不入,孤军纵深,直捣齐州西郊中宛大营,速战速走,一夜歼敌人马万余,中宛禁军大骇,撤军入齐州城。
她口中散出低哑的笑声,可里面却漾着丝丝寥落,轻轻一捏他的手指,道:“睡罢。”
他未及她再开口相询,便轻一点头,脸色愈冷,独自断认了她心中所猜之测。
顺州既破,帝率邺齐人马重部连夜拔营向东,欲解齐州之急。
多说何用……
她理了理外袍上下,疾步走去门口,一把将两扇门板噼啪推开,任夜风裹着战火焦然之气腾空而入,眼望远处城头之向,站着不动。
屋外火光一闪一闪而过,转瞬便成倾天之势。
然后慢慢压下头,嘴唇在她额上点了一下。
赵烁慌慌然跪倒,伏在地上,连叩数下,颤声道:“陛下恕罪,军中携药不足,单缺御药房一味成药,因是未及……”
思绪在她眸光扫至折报上的潦草墨字时,骤止。
…………
自贺喜领军东进至今,时过近三月,只闻邺齐大军攻城拔寨役役胜,却不知他人在军中是否一切安好无恙。
此次御驾亲征,他贵为皇夫,不便随她一道出京,再加她心中本也不愿点他伴驾,由是才命太医院老臣赵烁为随军医官,一路伴她至此。
病日已去,人的精神一天要比一天好。
几不能信……
方恺眼中有水光涌现,蓦然回头,冲右弩台高喝道:“放!”
落叶娑娑,被风时时扫进扫出。
小校面有愤色,却低了头,小声道:“……北戬攻势太强,军中弟兄们疲累几日,此时力有不逮。”
近半年来人在军中,吃疲受病连绵不止,突来这些清萧时日,倒让人有些不适应。
远处万人阵前,利箭悬于弓弦之上,眼看便要齐齐而发——
负手于身后,白袍前裰被扑身而来的烈风吹成两片,陡然扬高,如大翼之蝶一般舒展而飞。
“无意。”他低声道,撇眸避开她的目光,然后轻轻拉过她的手,随意搭指于她腕上,过了半晌才松开她,皱眉道:“……还是那年的旧疾。”
……等我回来。
三军阵前,将士们为国而置死生于度外,她岂有胆怯之理!
她呼吸骤窒,盯着他的双眸瞬缩如针——
声音如絮而飘,随风窜入他耳中。
可心虽如此,却又实说不出口,才借了那一纸信笺,叫她知晓这一事。
英欢轻一垂眼,心底娑娑而动,耳边一下响起他昨夜贴着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笺上印了暗纹。
之前提过让他离城回京,谁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一人独归,非要同她一道留于城中。
他抬手一指北面案上,看了看她,走去拿过药碗,便要去倒。
英欢脸色微沉,对他道:“你去罢。”
恰是又一个五更。
一早便知、一早便明……
她猛地一闭眼,心口急剧在震,惊不能言。
向……朱……
她也未避,只是垂了眼,淡了脸色,本是温暖熟悉的怀抱,现如今竟变得这般僵硬陌生。
大历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北戬出兵,怀远大将军胡彭领八万人马越剑峡袭南,进逼顺州。
英欢晗首,淡笑,随即高声道:“你同将兵们在此辛苦力战,朕岂有高枕于榻之理?”看见女墙之后的士兵们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声音不由又高了些许:“邰涗风圣军之威名,赫赫响震五国广川,从前未闻有败,今后更加不会!”
英欢想了想,又问:“方恺眼下人在何处?”
“陛下,北面急报!”
她随驾至军中多时,大小战役参历无数,早已不似从前那般莽撞鲁猛,却不知今日何事能令她慌然无措成这副样子。
府衙官宅上房内,湘帘拂颤,窗上冷布薄似光,主厢偏阴,屋内较之别处要凉上些许。
英欢不等他开口,上前便问www•hetushu•com.com:“城头怎样?”
八万大军横扫向南,如此不留后路之势,若非确信她无重兵屯于顺州,又怎敢这般无所顾忌?!
英欢垂眼,唇角轻轻一扯,伸手拿过那粥,一勺勺舀着吃完,然后叫人进来,侍候着洗漱一番,便要和衣就寝。
她身子一僵,伸手抵开他,脸色顿时冷如冬冰,“何意?”
北面捷报频频,京中又无大事,几日来一晌一晌似被拖得长了许多,闲暇之时竟让她恍恍生出如梦般的感觉。
英欢蓦然甩袖,盖住僵直的手腕,一把撩起床幔,冷眼看向赵烁,道:“好生调养这四字,朕已听你说了多少回?!”
点烛阅卷,似是已然习惯了外面震天战声。
英欢轻吸一口屋外扑进来的凉风,沿案缓缓坐下,攥紧了那纸,眸光散淡,半晌才启唇冷笑,“当真是人心难测……”
想着,他脸色便渐渐冰了下来,站起身,将纱幔掩好,垂首对她道:“莫论如何,臣此番前来,定会照料好陛下,不再需旁人操劳。”
瞳缩人惊……
他在众人惊愕目光之下,又缓缓上前几步,身临墙头才止。
英欢自城头女墙一侧上来,抬眼便见浓滚矢烟,耳边尽是震天战声,足下不由一顿。
她知他用兵如神,下城猛疾,却算不出他此去攻伐中宛都城、路斩数州须得多久。
英欢陡然睁眼,看见下面众人都在等她定夺,不由轻轻一喘,开口道:“调奉清路所余禁军南下,能多快便多快。”
白袍宽敞的袖摆被风吹得忽上忽下。
宁墨撑掌于案上,微一低头,眼里黑溺,低声道:“今夜由臣陪陛下,可好?”
……北戬此次,当真是算尽心机,挑了个好时候!
天蒙蒙开始亮。
早就该知,她这一生,怎会有清享了无涩事的时光。
他慢慢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陛下。”
“宣。”英欢纤眉微扬,也不叫人传膳,只接了湿帕擦擦脸,又漱了漱口,便倚在床上等着。
倒是他,听见她答应得这般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然半晌才微微一笑,“……谢陛下。”
他又道:“陛下千里之外龙体生恙,太医院接报不敢妄断,怕若是单发御药亦无法急缓陛下之疾,为图安妥,才派人亲来替陛下诊脉。”
大历十三年七月,邺齐大军东进遇阻,中宛北路禁军疾速南下援都,欲剿邺齐东路人马于齐州之西。
喉头泛起腥甜一片,她歪过身子,掩袖低咳起来。
他抬手拢了拢她身后散乱的长发,又道:“原以为此番前来能够一睹邺齐皇帝陛下英容,却不料臣还是慢了一步。”
英欢瞳中一缩,人乍然清醒过来,盯他盯了半晌,才微一展眉,脸上陡惊之色迅消,水眸淡眄,和和缓缓道:“京中发药,倒将你也一道发来了。”
十八日,林锋楠进破宛军于滦江口,直抵东岸,焚其营栅,又破之于瓜越,严、德二州平。
慌忙动手先拆此报。
奉清路援军仍在路上,何时能够抵赴尚且不知,城中守军就似困兽一群,日日夜夜被监于牢,虽有利爪,亦无法为战。
英欢一垂眼,回身去屋内取了剑,出门时淡瞥宁墨一眼,一字不发,便大步走了出去。
心底旷凉一片。
流火飞萤日渐远。
早先邰涗遣沈无尘、邺齐派古钦先后出使北戬,所议不外乎就是今日这局面,就算北戬此时出兵南下、欲趁乱图占中宛北面数州,也不过是意料中事而已……
来报恳请他在破顺州后,疾速御驾挥师、率军东进解围。
她阖眸一瞬,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睁眼再看远处北戬大军那势收利落之态,轻一启唇,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问他道:“你是谁?”
瘦瘦的下巴,明眸红唇,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几年来她在宫中用药之度一向是由宁墨同另一太医院轮臣互诊,而自他被册皇夫之后,更是常由他一人替她诊脉独断。
方恺脸色黑冷不已,出列一步,道:“臣等方才已然议了一议,眼下无非四策:一为从奉清路调所驻禁军南下来援;二为命永兴路屯兵东攻北戬,以使北戬收兵回朝;三为疾命于、林二部弃北面已夺诸州、回师来援;四为命人东报邺齐大军,恳其分兵来援。”
英欢动动眉头,不多言,握了折报起身,越过他往回走去,待近主厢时鼻翳一动,才蹙眉道:“怎的还进药?不喝。”
时邺齐大军东进势猛,连拔忝、关,遂下裕州,直逼吴州。
夏夜炎炎,其心凉凉。

外面不远处有人一路小跑过来,靴底铆钉敲地噼啪作响,不多时便闯入眼际,是个戎装小校。
曾参商在旁低声道:“陛下,方将军及风圣军其余四品以上将校都已在m.hetushu.com.com一堂候着了……”
宁墨缓缓起身,看她飞快抬手束发,不由一沉眉,道:“守城之事,自有方将军及麾下将士们筹断,陛下何须这般自扰?”
曾参商连宁墨仍然未退都不避,飞快抽了封折报出来,手指微抖着递上来:“一刻前刚送到的……北戬出兵南下。”
他略一垂首,低声道:“别无它事。”说罢,一撩袍摆,便要出去。
风渐渐走疾,唰地刮开她随手搁在膝上的折报,一袭哗哗散落时,前面蹲下来一个人,替她一一拾起,折拢后又递给她。
她眉头轻蹙,猛地咳起来,一下又一下,重得震醒了自己,还未及睁眼,便觉身后探过来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背——
英欢兀自想了半晌,才看向曾参商,问她道:“于宏同林锋楠在仓州如何了?西面可有战报送来?”
竟然是他!
今夜轮到她被人围攻。
她没有动,似是已然睡着了,隔了许久许久,待他欲伸臂揽她入怀时,才忽而启唇低声道:“若是城破,你将何去何从?”
想当初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以北戬一偏隅小国,怎会有朝一日敢举倾国之力、趁隙攻伐她御驾所处之城!
英欢掩了眼中之情,不动声色地收好手中信折,而后看向他,道:“可还有事?”
英欢面色未变,迎风侧目,看向身旁之人,终是淡声对他道:“……竟然真的是你。”
她不接他的话,只慢慢闭了眼,半晌才道:“军中不比京中,你行事须得处处依规,否则莫怪朕不讲情面。”
虽无署印,可她却知这是他亲笔写与她的。
看了那信笺,心虽存戚,却也欣慰。
夜一下变得更加寂寥。
瞬时之间,城上守兵激|情奋涌,齐齐高呼万岁,声闻数里,气势百倍,战气腾腾,一扫先前疲乏之状!
她只有对着那人、想着那人、念着那人的时候,神色才会变得飞扬陡亮,喜怒哀怨皆是情。
城外战鼓隆隆之声撕裂天幕,似是永无止尽。
燕朗其殁之鉴犹在眼前,哪容得他们随意出城!
她直直上去坐了,眸光飞快一扫下面诸人,单刀直入开口便问:“哪一路调兵来援,最快?”
一进一堂便闻齐齐恭道“陛下”之声,前方又有人升座与她。
她昨夜便知……
入秋之后日落渐早,夜风中肃杀之气愈来愈浓。
不等他再开口,便扬手遣退了他。
只是他面上阴雾转瞬即逝,身子一斜,外面阳光扑过白袍一角,复又映亮了他那张淡稳面庞。
曾参商点头,道:“于林二位将军至今还未破城,但来报说仓州虽坚,却也抵不住围守时久,破城之时指日可待。”
左右二弩台后半跪着脸已被烟火熏得辨不出面目的排排弓弩手,引机向下,随远处队将旗令,齐齐将弩矢射往城下攻城兵阵中!
十一日,邺齐兵败齐州,西退百里,扎营御敌,整军待守。
方恺皱了皱眉,心知定是来不及,却也别无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又道:“北戬大军来袭,顺州城中只有风圣军不到二万人马,实是势危,臣等虽定会拼死守城护驾,可却不敢存完全之念,陛下是否移驾……”
兜兜转转,还是落得这般局面。
她仍是困着,醒不过来,只翻了个身,青丝滑开,铺满颈周,身上虚汗又开始冒。
大婚喜夜,她纵是在迷蒙不清之时,满心满念想着的,仍是那一人。
远方北戬大军仍然停着不动。
曾参商话语如珠般地急急又道:“北戬十万大军齐发,二万在北佯攻中宛边镇以遮人耳目,其余八万绕过剑峡、沿西境一路南下,直扑顺州城!”
可他既是让她等,那她便等。
方恺闻得身后有异,猝然转身,待看见英欢戎装之影,脸色不由大变,急急道:“陛下……”
她握着那纸的手松了些,眼底阴霾之色愈盛,脸色冷然,开口轻声又道:“……当真是,人心难测。”
旁人都觉讶然,她却不多言,便依了他愿,任他留在城中,也不多管。
他低眸,脸色如冰染成霜,未有言语,似是默认。
他这才又回头,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她,眼底攒了些笑,开口道:“陛下不愿见到臣?”
大历二年正月,宁墨初录太医院内舍生。
英欢将人尽数遣退,自落了床幔,倚在软枕上,阖了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北面大军前些日子递来的战报。
只能坐等北戬主动攻城。
英欢握着那纸的手微微有些抖,目光越过她肩侧,朝宁墨看去,就见他闻言后面色亦变,不由压声道:“你先退下。”
她竟会以天子之身,亲自来城门之上督战!
风圣军一向以奔袭作战之力为傲,守城本就不是其强项,此时以寡敌众,面对数倍于己的北戬大军,士气不振也在情理之中https://m.hetushu.com.com
热意困乏。
他脸上神色如常,见她扬笑,眼里一下温润了些许,低声道:“自陛下出征以来,臣在京中日夜惦记着陛下,生怕陛下于军前有个万一……”说着,便抬臂,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圈进怀中。
英欢冷面凝眸,远处城墙之下千矢之光,折透了天边半阳,森冷不已,可她心中却无一丝惧意。
英欢一挥袖,阻了他下面的话,闭了眼,道:“所报粮草器甲,今日入夜前便可到城外,朕且等着看你如何行事。”
及抵,上不豫,夫连日侍乐饵不离左右,诊脉进药皆亲为之;月余,上疾愈,夫恐其疾复作,滞而不走。
“是无用……”他声音略哑,喟叹一声,转身拉落帐幔,隔了团纱纹帐看着她的脸。
案上烛灯赤苗跳了下,外面风声又大了些,整个屋子倒显得空荡荡的,人影映壁,孑然冷寂。
但,如此天衣无缝之计,到底是……
顺州城内民生尚安,方恺领风圣军驻守在此,倒也一时无事。
她收回手,偏头看看屋内,未见他人,也未见他衣物甲胄。
他替她拉好袖口,扶她躺好,低眼看着她,又道:“想必陛下也未料到,当年杵州一行,日后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平稳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其间何意。
仿佛她这一生,本就不该清享这般了无涩事的时光。
只盼他不要受伤、不会有难。
宁墨进屋,走过来,将手中瓷碗搁在案上,对她道:“听人说陛下几日来吃得甚少,特让人熬了些粥给陛下。”
然后翻了个身,朝向床内,再无动静。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陛下。”
心沉沉,思漫漫,念潮霎时奔涌而出,淌压过她心底最涸一处。
她急急一喘,手一撑榻,飞快转过头来,略暗的屋内并未燃烛,可身后那一双湛澈眸子清清亮亮,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从前在京时,夜夜都是他陪她入眠,自他人至顺州后,她先是因病,而后又因战务缠身,对他态度一直疏离有加,早已不复从前那般亲近。
思虑半晌,天色已然大亮,站在门外远眺,隐隐可见北面城头之向那面面军旗,迎风摆旆,血色逆天。
她微一蹙眉,着他进来,扔了手中的卷册在案上,合掌抚膝。
正是趁中宛北面禁军在吴州一带与邺齐大军胶着之隙,她才派于宏及林锋楠北上攻讨那几大重镇,此事若是让他知晓……
英欢缓缓睁眼,身子仍然软而无力,伸手一探,身边床上空空如也,锦褥散着一丝凉气。
“不必,”英欢冷冷开口,立时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朕就坐在城中,等着它北戬大军来!”
想着想着,思绪便渐渐飘得没了影踪,夏日热风透过窗上卷竹凉布,丝丝吹来她身上。
昨夜那纸描金信笺上的字句仍然清晰在目。
丫鬟们退出去,只过了一小会儿,曾参商便叩门而入,掩了门上前来,向英欢行了礼,脸上略有犹疑之色,半天才道:“邺齐皇帝陛下今晨……”
奉清路虽有余兵,可却比不上北戬大军来速快;永兴路兵力不足不说,便是东攻北戬,亦有函谷关为障,且北戬大军直扑而来,只怕最后是会鱼死网破;于、林二部已然北上纵深,此时折南而返,非但来不及,更会丢掉已占数州;至于东面邺齐大军……
于宏同林锋楠两路于中宛北面亦是连战连胜,一连拔下四大重池,顺利得让她闻报几近哑然。
英欢眉头拧起来,看清曾参商身上窄袍襟湿汗渍,不由上前,“何事如此慌张?”
曾参商挑眉,没想到她已知晓,不禁点头,“带了邺齐所有人马,五更之时便拔营向东了。”
……诸事尚安。
英欢撇一眼那粥,眉头小动,看他道:“今夜难得无战声,你不必耗神,趁时好好歇息去罢。”

宁墨看着她,眼底稍稍一黯,又道:“入城后听闻……邺齐皇帝陛下对陛下甚是礼尊有加,战中军前,事事都对陛下颇为照料。”
英欢自傍晚离了一堂,回至官宅上房内后,便再未出来过。
她微怔,蹙眉瞧向他,一向见他温润,却不曾料到他还有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

宁墨定立在门口,眼黯人邃,只看着她,却不说话。
她淡一吸气,越过脚下碎石,沿着城墙往前走去,一路所过之处皆起惊煞之音,所有士兵们看了她都不敢相信——
再抬眼时,门口白袍之影逆着光,袖随风扬,冷面清清。
身旁之人亦醒,“陛下?”
十月初五,北戬大军兵临城下,列阵擂鼓,激喊叫战,日夜不休。
城头上硝烟弥漫,火箭似雨如注,纷落于墙内墙外,石弹每砸落于外墙之上一下,脚下便是微微一震。
…………
英欢冷眸对上他hetushu•com•com逆光之面,见他眼中漆黑一片,不由道:“事已至此,多说何用?”
然她大军兵力所布,又怎会被北戬轻易知晓……
他僵着脸,随她一道下床,不再多言。
似粗砺之石从心尖上碾过,她骤然惊醒,急喘着猛地坐起来。
药汁苦不堪言,呛得她几要吐出来。
英欢人一僵,目光凛凛,抬手一把扯过来,边展开边道:“北戬出兵,便是让它中宛几州又有何妨?何至于慌张至此地步!”
她轻一喘气,头晕口干之感又窜上来,身上虚汗阵阵,连日来感觉竟比先前还要难捱,心急病更甚,火上添火。
…………
“陛下?”方恺见她出神半晌,不禁急急低唤一声。
十九日,邰涗大军破仓州,中宛西面二镇复归邰涗所占。
初七,十数将校不忍其辱,连番请战,上按剑于侧,命左右诸将闭城不出,违者立斩。
脸上落下男人的手,温柔的,干燥的……
英欢眼底淡光微闪,道:“叫他呈来,朕亦有议同他相商。”
何况北戬几日来轮番轰然叫战,待城内守军心疲力竭之时、在夜明时分突发攻城之势,更是占尽了先机。
一堂门槛处光亮堂堂。
二十九日,邺齐破齐州,吴州以西尚有三州相阻,帝命二部大军合师麾下,一路东进,越忝州而伐关州。
英欢靠枕坐着,凝神听着外面那海浪似翻滚的战声,低低道:“北戬大军开始攻城了。”
睡了不知多久,待听不见蝉鸣,热风咝咝转凉,屋外忽然传进些响动来。
梦里也是模模糊糊的,有人将她抱起来,轻轻擦擦她额上的汗粒,又扶住她的头,给她喂药。
她摸了摸那纸,将折之时,却发现其后粘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不由一怔,然后小心将其摘下来。
她蓦然侧头,冷眸看他,隔了夜色,俩人面上均是萧然一片,半晌之后她回头,动作愈发快起来,束了发后便越过他,下床穿靴。
九月初七,中宛屯清口,于宏领军夜追至山阳,俘阳平节度使吴益,遂拔阳州。
南岵都城既由她占,此番中宛吴州她便无心同他再争;而她既然已趁他胶拧中宛重兵在东之时北上掠地,心中便也别无旁鹜。
四策都非良策。
英欢抿了唇略想了想,脸色更是阴了。
英欢淡淡一抿唇,听他解释几句,便全明白了。
秋风起,飒爽扫红叶。
因是她身子大小疾恙,太医院上下,就只他一人最是清楚。
远处攻城之阵慢慢止住,而后弓兵上前,立盾俯身,排排弯弓一字列开,直对城头之上。
宁墨见她不再重咳,便收回手,转身去一旁拿过火折子吹起,燃着桌上烛灯,屋内床边这角瞬时跳亮了一抹晕黄。
大历十三年八月,宁皇夫忧上疾亟,以翰林医官之衔,亲赴顺州以诊。
五更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紧接着又是隆隆不休的撞车攻城之音。
…………
也不知他是会赞她机敏,还是会恼她图利。
粗略一翻,才发现其中有东面来报一封。
她只望着他,并不开口。
叫战辱骂之浪叠叠不休,字字不堪入耳。
他怎可能不走。
不由一阖眼。
宁墨跟在她身后,也不劝,迈过门槛后才道:“来时恰遇人送报,臣便顺手带来了。”
她叫人进来,也未多言,只叫她们服侍着换了衣物,然后便问:“去前面一堂问问看,有没有姓曾的大人……”
外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人,险些撞到他身上,却也不顾陪礼,连禀也不及禀,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历十年杵州视江归来,亦是突发迅疾,夜夜咳得昏天黑地,在宫中由他用药调养了许久才痊愈。
嗖嗖之声一波接一波。

她眼底一热,这字迹如此熟悉,不禁轻一叹气。
不远处可见方恺银甲,在众人中灼灼醒目。
晚膳之后,只听得城外远方叫战声竟然渐渐小了,心中突生一丝不安。
事后她命他忘了此事,可他如何能忘得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那种绝望之色和疯狂不顾之态……
他领军一路破敌,中宛都城近在眼前、势在必得,当此千钧一发之刻,又怎会轻易弃而舍之?!
先行发往中宛东面、意攻都城吴州的四万兵马在齐州受阻,中宛知燕朗战死,飞速自北面调兵南下,欲剿邺齐四万大军于齐州之外、以固吴州之守。
半晌之后她才又睁眼,撑着起身,见床头挂了金铃,便伸手去拉,铃一响起,屋外便有人来叩:“陛下?”
城下北戬大军阵中忽然有动,一声令下之后,千弓利矢齐收!
外面有人听见,忙进来侍奉,捧了帕子来给她,又道今日无报送来,劝她多多卧床歇息。
恍恍中又想起那一碗微甜糯软的粥来,她轻哼一声,眼角有些湿。
向朱。
微握了拳,回身https://m.hetushu•com.com进屋。
赵烁急忙又道:“陛下息怒,待京中器甲发来,定能补足所缺之药,臣自当……”
英欢心底焦躁,正欲起身时,门板恰时被人轻叩,外面响起宁墨的声音:“陛下,是臣。”
足下如飞,长裙华扫一地落叶,清妃混着枯红,秋杀。
铁色冷戾,劈入黑漆漆的人甲阵中。
头更是晕起来,脑中混沌一片,再也不能多想。
窗棂上的雕花将透进来的阳光割得碎碎的,洒落一地。
赵烁伏腰在外,搭脉半晌,才收回手,不顾额上碎汗淋淋,只低了头,道:“陛下旧疾仍是未褪,还需好生调养……”
话虽寻常,可其中蕴意却深。
她回头,淡淡望了他一眼,见那白袍背影稳若不慌,已然出了屋外,这才走去案边,拣过其上几封折报看。
谁知却会突生这么一场大病,让赵烁都手足无措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素白袍袖慢慢一收,眼中带笑,看着她道:“陛下,是臣。”
“带兵已走?”英欢淡淡接了她的话,问道。
英欢闻言抬头,见他眼中还是横波浅亮,辨不出他面上安若之色其下藏了何意,不禁扬眉,不知该说什么。
时入盛夏,骄阳如火,流浆泼地。
风圣军将兵们面疲之色,一眼就能看得出。
他低叹,走去她身后,站着陪她。
顺州城防甚固,若是北戬大军拖而不攻,倒也能坚持些许日子,待奉清路禁军一旦抵赴,到时内外同时出战,定能将北戬削个措手不及。
领兵同方恺麾下风圣军一道北上攻伐顺州,是他因心中私情所行之举,然听闻邺齐大军东面有危,他又怎会滞而不动。
思绪之弦疯狂在颤……
英欢人在床上,纱幔垂落,白藕一截瘦臂悬在幔外,隔了团花纹纱,看不清脸上神情如何。
他鬓角发飞,侧脸清俊如常,偏过头来看她一眼,漠然一笑,道:“我本姓向,单名一个朱字。”
她抬眼看他,凝眸一瞬,竟是点头道:“好。”
他定定站了许久,待她呼吸渐稳,才侧身,蓦然一挥袖,扫灭灯烛之苗,又在黑蒙黯色中看她一眼,才转身出了屋子。
英欢神色未变,似是意料中事,只一牵唇角,并未多言。
宁墨知她自从北戬大军逼城后便一直戎袍在身,连入夜歇息也不宽衣,当下也不多言,见她撩帐上榻,便去吹了案烛,也和衣睡了上去,躺在她身旁。
两日前军中十二个将校连名请战,欲带兵出城煞一煞北戬嚣张之势,都被她驳了回去。
蓦然惊觉,她此时正被人抱在怀中,先前那分明不是梦……
英欢恼色愈盛,就要发火。
破城之后连夜带她入城,是想要在走前,亲手将她安顿好。
他眼神一敛,面色恍然,未发一辞便退了出去。
那年……
外面月华如练,银辉洒透一地清。
以为北戬恃其地险,最多不过是图中宛北面几州……岂知它竟能算得这般精准,于这时突发重兵,直指顺州!
上会诸将于堂,下旨调奉清路禁军南下以援;时城中守军上下不及二万,左右进言,请上移驾,上怒而驳之,众人弗议。
英欢猛地起身,攥纸入掌,“走。”
内城之中有城民惶恐哭叫声,外城之中尽是兵戈攒动冲天怒嚎之音。
白纹袍袖一晃,她抬头,就对上他带笑的脸,听他道:“风凉,你病将好,还是回屋坐着罢。”
过了许久,久至他双眸被那刺眼火光晃得酸痛不已,火映天际才隐隐泛起一抹白。
他叫她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里面详言邺齐大军在东面诸州进程,无甚新事,看了看发报之时,已是十日前了。
城上守军人人怔愣,不明北戬大军缘何如此。
曾参商道:“方将军今日人也过衙,拟了后面攻伐中宛西南诸州的议策,就等陛下起身相商。”
攻城之阵再也不进一寸。
英欢人在府衙官宅后院中,倚了石千,慢慢翻着手中的战报,微凉秋风顺着大袖敞衫一路窜进她衣裳内,薄罗轻鼓,衬得她人更显清瘦。
是无用。
一觉睡醒,已是日过正午。
她有病在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随军奔袭突进,他心中之意,是要叫她留在顺州城中,好好养病。
她微一阖眸,手攥得紧了些。
白袍广袖一摆既扬,随风而起,颤动两阵士兵目光,在黑烟铁雾漫天而滚的城墙上,煞是耀眼。
一个小丫鬟早已垂首轻声道:“回陛下的话,曾大人天未亮便过衙候驾,此时正在外面等着。”
屋外只过风声,战鼓之声已然消弥,此时静得不可思议。
倘是他有何物不愿叫她看见,莫论如何她也没法看见,而昨夜那纸信笺,便是他有意令她看见的。
宁墨……
城中守军数寡,无法轮流执勤以戒,因是连日来兵疲神乏,被城外北戬大军包围之势勒得人人紧张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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