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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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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十六章 青海波

第六卷 紫玉卷

第十六章 青海波

李千里站在门边,看着她开心地自言自语,高兴的不是命妇的品阶,而是朝廷给的华服,他脸上含笑,似乎是感觉她也是有这样小女孩的一面而觉得好笑,却又带着一点无奈。
车夫停车,巴四郎下来后,自有人来,向他一欠身,领他入内。往昔明皇帝与爱妃观看歌舞的高楼被雷劈成两半,焦黑的房梁下缠着一块脏污破旧的锦缎,长了满满绿锈的铜镜碎成数半,散在附近。旧时的斗栱下有个燕巢,一条绿鳞草蛇从巢中穿过,撑起身子看了看,随即悄悄地离去,在杉木大柱上留下一行亮晶晶的痕迹。
“呵呵呵呵……”虞璇玑捧着这份封诰傻笑,虽然早就放弃封个什么夫人的想法,但是真的封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尤其是……“我终于可以穿花钗翟衣啦!哈哈哈,这东西还真是漂亮极了。”
虞璇玑有些错愕,也有些不悦地说:“咦?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好歹大家喝酒喝得这么熟了。”
不知是上皇捶得太重、还是那人受不住,突然见他口吐白沫,内侍们抢上去拍胸抚背挖喉捏人中,最后他呕出一口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竟悠悠转醒:“啊……明皇帝,这是蓬莱仙山吗?不……小子不愿居于仙山,请让小子回西京长侍父皇……”
韦中丞哼哼地笑着,低声说:“不只我来了,我妹夫也来了。萧邕那个家伙竟然赞成派他来做你的副使,你可小心了。”
李贞一忍着笑,看着这对极其喜欢演戏的父子公然行骗,却还是拱手说:“成王乃上皇陛下爱子,失而复得,甚是可喜,臣等恭贺上皇骨肉团聚,祝愿子孝孙贤、家国永昌。”
那人一惊,另一人还要劝,萧邕却摆了摆手:“少拿那些废话来搪塞我,大家挑明说,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好嘛,眼不见为净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王加上他们手下那些人,起码有十条人命,全活下来的话,比造慈恩塔还有功德不是?现在国有三君,大家都很缺德,唉呀,缺功德!所以你们行行好,松松手,给我个面子,好歹我也是个皇太叔嘛!”
“上皇回西京去?你们不是说他去连昌宫、翠华宫了吗?还有,萧邕活了?”女皇错愕地看着跟在身边的老内侍,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然后呢?”
“啊?是明皇帝救了你吗?”上皇又扑上去,用力地摇晃他,顺便啪啪两掌:“儿啊,快醒醒,你回到西京了,你知道吗?”
“真好看。”李千里说,虞璇玑高兴得又红了脸,得意地在房里走了一圈,珠玉压在腰间,显得婀娜多姿。
“咦?阿翁很爱玩耍吗?”阿饶讶异地问。
“要按着我,绝对把你押在东都给陛下当人质,反正你也活够了,不过我还是需要你帮着演戏,所以,我们走吧!”巴四郎说。
老内侍捧着手巾,连连叩首:“奴婢就是死也跟着陛下。”
“殿下此言,臣等不能赞同,那二王出身低贱……”
李千里只觉得心都被融化似地在血中滚烫起来,紧紧搂住她的腰:“一起走到七子八婿百孙贺寿的时候吗?”
老内侍连连叩首,呜咽着说:“他们恐怕就是盼着陛下回去,所以才不敢登基,如果陛下不回去,今上或许还有性命,陛下若是回去了,只怕……”
郭供奉、高主簿、邵监察等人站在门边,同时,有一个熟悉的圆脸钻进人群:“我也来了!”
“也差不多。”巴四郎嚼着栗子,一只猫凑过来,他顺手把手上的栗子丢给它:“不过我得找几个帮忙演戏的。”
“闪开!”女皇怒叱一声,她低头看着也许唯一还忠心的老内侍,眼泪却滑了下来:“你走开,就是死,我也得弄明白了。”
李千里本来想取笑她,但是又想看看她若是完全做个夫人是什么样子:“妳怎么不|穿戴起来,我想看。”
刘珍量冷着脸一挥手,有几个高大的军士冲上前,一把就抓住李忠言往外拖,李忠言疯狂挣扎着:“刘珍量!你这贼子!你竟然犯上作乱!你忘了崔尚书对你的恩德了吗!还有你!第五守亮!”
“我不爱吃肥肉。”阿饶嘟着嘴说。
“你想看吗?”虞璇玑说,李千里点头,她便放下帐子:“不准偷看。”
“俳优吗?”
“我不希望舅翁去惹寄兰姊姊,她心烦的事够多了。”
“你没死哪?臭小鸭!”比从前还要苍老,却依然鸡来鸭去的声音说。
两人对看一眼,又同时别开脸去,绝不承认这种久违的对话还是很令人感动。巴四郎稍稍靠近了一些,低头说:“你这上皇干得挺兴头的,最近听说改称号了?我还以为你真有种改个混世魔王,结果还是那一套天策神佑洪福齐天的屁话。”
“人不可靠,还不如畜生忠诚呢!”巴四郎说,拍了拍手:“你怎么跑出来的?”
“死而复生,毕竟是有点夸张,弄得不好,反hetushu•com.com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而且上皇已经多年没有自己颁布旨意,他不在西京,却弄出个旨意来,很难服众。”第五守亮摇头说。
“公主好端端地在昭庆殿中,臣等稍后便会将公主送往东宫暂住。”
萧邕一撇嘴,又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看奏章,但是李寄兰这个名字,却已经记在他心中了。
众人拍手大笑,韦中丞便将小镜子塞在阿坤的襁褓里,又把一个兰草玉佩也给阿乾戴上。
同时,也表彰虞璇玑在战争中首先想到百姓与朝廷大义的行为,所以命她为淮南节度掌书记、摄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又基于酒友情谊,送她一份大礼:“淮南节度使兼御史大夫陇西郡公李千里妻余姚虞氏,江淮地绪,簪组家声,辉相门以才淑,冠邦族而婉嫕。兰仪蕙问,式备言容,习礼闻诗,载兼图史,金彝作辅,爰开土宇之封,石窌承荣,宜表珩璜之盛。可封陇西郡夫人。主者施行。”

“阿翁,她们穿这么薄,不冷吗?”阿饶睁大眼睛,似乎有点错愕地说。
说着,女皇就要起身,却被老内侍拦住:“陛下,不行啊!如今西京局势难测、敌我难分,贸然回去,只怕有杀身之祸啊!万万不可啊!”
“呵呵,穿上这身衣服,我大小也算才貌兼备了吧?”虞璇玑自言自语。
补阙拾遗们从来没遇过这样死皮赖脸说要讨情的人,也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了,把奏章全部抱走。萧邕笑了笑,抓抓脸,又继续去看奏章。
“寄兰?李道长?”萧邕的耳根子动了动,转过来问:“不会是那个很有名的女道士李寄兰吧?”
“一天到晚出身出身,真要以出身为主,好啊!那我就让吏部通通详查每一个朝官的祖宗十八代,我就不信人人都是五姓十二姓出身,喂!就说你吧!你是什么出身啊?”萧邕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那人讲了一个三四等的士族,萧邕说:“你看,如果只论出身,你现在就得滚蛋。”
“陛下……陛下……”老内侍想要安慰她,却说不出话。
他的心情很平静、思绪也很澄明,本来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会坐立难安、急着打探消息,但是他昨天睡得非常好,无梦无魇,就像还一心攻学的少年时,一早起来,在榻边的缝隙拾到一枚只有小指甲大的方胜,也许是夫人什么时候掉的吧?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这是个好预兆。
“那我们就等上皇到了再说吧?先说陛下生病不能见人,然后让中书门下革了二王的职,监禁起来,再行处置。”刘珍量说,第五守亮点头称好,却见远处奔来一个人影,刘珍量呼了口气:“只是我这位阿母啊……”
‘呀’地一声,玄武门的内城门被推开,刘珍量与第五守亮骑着马,在管理门禁的监门卫下阶军官的帮助下,指挥神策军按着既定的位置入宫布防。两位中尉首先来到公主住的昭庆殿外,命约莫一百人的小队守着各个殿门,不准任何人出入,随后领着所有军队直入两仪殿。
约莫过了两刻钟,她才终于掀开帐子。其实翟衣与男人的冕服形制类似,但是在颜色、质料与花纹上不一样,用的主要是轻柔的丝罗,显现出女性的柔美。其实她的腰带绑得有点歪、佩绶也是反的,不过李千里还是觉得穿起翟衣的她,比穿冕服好看多了。
“昨天入夜前,巴四就搭船走了。”燕寒云说。
“舅翁,你是哪里听来的呀?”汉阳公主微蹙着眉。
李千里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这哪像个进士出身的女官人?分明是山寨里的贼婆。”
“把话喊得这么大,妳真的有信心做到吗?”
众人在下值后就赶到此处,见韦尚书父子站在门口迎客,一一打了招呼,一一往里面让。山亭内烧着火,一走进去像是跳进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众人脱了毛氅,在亭中寒暄问好,见公主出来,又纷纷拱手问安,公主稍稍点了点头,又去忙别的事。
“可我不甘心,就算做错了,可是我命不该绝!我的皇嗣也不该绝!”女皇握紧拳头,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她的表情变得刚硬而悲壮:“如果他们要杀昭夜,那就连我的命一起拿去。”
李贞一现在的官爵是国公,国公夫人用过的镜子自然很多人想要,韦尚书拚死命抢过来,足见对一双徒子徒孙的爱护之意。虞璇玑接过小镜子,已经用磨镜药洗得乾净。她见李千里想不出下半阙了,便微笑着吟道:“分明深闺里,新洗菱花圆。”
永贞皇帝模糊地又说了几句话,捶得榻上一片响,又将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往刘珍量砸去。但是刘珍量并不理会,径自命人入内给永贞皇帝穿好了衣服,四个内侍进来,迅速地把他抬上步辇,名为护送、实是押解地送走了。
“此夜江中月,流光水上寒……”李千里难得地吟起诗来,虽然这https://www.hetushu.com.com两句也是从别人的诗里偷出来稍微改了几个字的。因为韦尚书叫儿子带了给小孩的见面礼来,其中有一面指定要给阿坤的小镜子,是韦尚书死皮赖脸从李贞一那拿来的,听说是韦夫人小时候的镜子,传说镜子可以传承女人的好福气,所以才特别拿了来。
不过萧邕并没有同意李千里请辞淮南节度使,反而下了一封有点严厉的令,叫他认真点作事,不要挑安南那种软柿子吃,顺便告诉他,不在淮南待满三年不准回京。
花钗翟衣是外命妇们的正式朝服,虽然与官员们一样累赘,但是上面的花纹与簪饰都十分精致,虞璇玑早就想穿了。趁着四下无人,拿起花树簪一枝在髻上看看,又拿起翟衣在身上比划。

淮南掌管赋税、漕运之外,还有茶盐与矿产,是个随处都是钱,但是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藩镇,北抗淄青、西敌淮西,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也没有一件事是他擅长的……
那人确实是上皇,他膝盖上放着小暖炉,上面放着栗子:“等你上去,我就改啊,我只是怕你姊姊面子挂不住,我可不管你的鸟面子。”
“阿饶,这么小就知道看舞,长大肯定比你阿翁还会玩哪!”侍中说。
“欸!你们两个可以不要这么恶心吗?”
听到这个声音,李千里只觉得虎躯一震,虞璇玑却面露喜色:“郭姊姊!”
“舞马!这是祥瑞之兆啊!”上皇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有些惊恐地说:“御马决不会无故拜舞,那人是谁!快将他带过来!”
殿内传来一阵阵人声与尖叫声,两位中尉浑然不顾,下马后径自往殿内走,有人奔出来,却是李忠言:“你们这是做什么?”
“以奴婢之见,恐怕是陛下也身不由己了。”老内侍低声说。
“好啊。”李千里说,虞璇玑欢快地哼着小曲,换下一身翟衣。

“身为臣仆,本不该动陛下的人,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了解,这些日子以来,看着陛下受这个女人与二王等人蛊惑、煽动时,身为臣下是何等痛苦。”刘珍量看着永贞皇帝说,凌冽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尊敬可言,随后,他微微低头:“下官送昭容升天登仙。”
“子孝孙贤、家国永昌。”群臣跟着喊。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这次回去,是像幼年那次一样重新取回皇位,还是……一想到死亡,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人世还有眷恋,对那个从她腹中呱呱坠地的孩子还有真情。她胸中升起一种急切想回去看看他的感觉,他一出生就多病,她在大朝会上总是心神不宁,一结束朝会就赶着回去看看,他的摇篮放在她的大案边,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分出眼角余光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又红了些,他一咳嗽,她的心就抽一下,他一哭,她的五脏就像扭在一起似的……
“再过一阵子是元正,妳就可以穿上它了。”
汉阳公主看着他,似乎是不认得,又似乎还是那么熟悉。不久,突然有宫女进来:“公主,李道长想请见公主。”
望着逐渐远去的步辇,刘珍量对第五守亮说:“第五中尉,我想先以上皇的名义,恢复那位的身分,然后再用陛下的旨意让他监国,你觉得呢?”
“把他翻过来,我看看是谁!”上皇说,内侍们将他翻过来,擦乾净脸之后,上皇非常戏剧化地大叫了一声,往后一倒假装昏厥,随后又扑过去,用力地捶着那人的胸膛,一边大哭大喊:“我的儿啊!我的邕儿啊!阿爷日夜期盼就是盼着你的尸首回到西京啊!我的儿啊!”
这时候,那匹西域马突然发起癫来,两只前脚人立,挣脱了马夫的手,往灞水边奔去,众人的目光紧跟着那匹马,见它奔到水边,突然一个劲地用鼻子去顶什么东西,直到它把那个东西顶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人。马夫与一些内侍奔过去看,扶起那人来,同时,那匹马竟从刚才的水边衔起一个光彩夺目的金杯,然后双脚人立,竟做出如大臣一般拜伏的动作,随后双膝跪地,将杯子衔到那人脚前。
“是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女皇喃喃地说,对老内侍伸出手:“走,去向东都宗庙辞行。”

虞璇玑紧握着李千里的手,像是握住自己的舵,又有足够的勇气,转舵,往另一个方向继续航行。
“改天吧!”汉阳公主淡淡地说。
“没有,但是喊久了就有了。就像你现在问我有没有信心,其实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反过来,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但是相信……我总觉得,不是盲从、不是崇拜,是建立在清楚对方能力之上的信任。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这么做,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看见我能做到,那时候,你也会让我看见你能做到,所以我们要紧紧抓着对方,谁都不能软弱下去,这样www.hetushu.com.com我们可能就会越来越有信心吧?”
西京的政局连带影响了淮南的人事,在萧邕的主导下,所有参与浙西战争的人通通论功行赏,所有的裁决原因远比朝廷得到的消息来得准确,也让许多朝臣感觉到这位皇太叔明察秋毫的本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不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而且还把耗子包成了一只大象。
在西京一夜变天的政变后,虞璇玑突然发现巴四郎不见了,她在浙西镇里找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便去问燕寒云,得到的消息却是巴四郎被派回西京去了。
“陛下。”
久已封闭的连昌宫门却开了一条缝,门前站着几个军士,车夫出示腰牌后就放行了。巴四郎揭开车帷往外看,原本应是遍植荷花的池塘已经半涸了,泥泞浓稠的塘泥上浮着一些朽木枯竹,还有一艘小舟半插在塘中,时值冬日,只有几只寒鸦在地上捡着东西吃,旁边草丛中蹲伏着一只猫,正摩拳擦掌想打牙祭。
燕寒云看了她一眼,还是摇头:“郎君没叫我说。”
西京的政局巨变吓坏了内外群臣,二王与他们手下的人几乎就在萧邕封拜的那一天,被中书门下传下的正式诏书全部革职,留待下一步的处分。
冬阳遍照大地,淮南的冬季虽然潮湿却不像西京那样严酷,尤其在这种欢聚的时刻,就连湿冷的风都不重要了,看着大家‘传阅’着阿乾与阿坤,虞璇玑觉得这险恶的宦海,其实处处奇景。
“我是你爷啊!呜呜!我的儿啊!果然昨日明皇帝托梦与我,说要送我个儿子,我还想着我这么老了恐怕是不行了吧?没想到会是你啊!孩儿啊!既然是明皇帝他老人家救了你啊!”上皇哭哭啼啼,装痴作傻一番。
殿门前,早已联络好的监门卫与千牛卫军官打开殿门,神策军随即以优势的兵力扣住千牛卫的兵士,拿出绳索一一捆好,像草包似地堆在墙角。
话音未落,牛昭容惊恐的表情还来不及化成尖叫,喉管就已经被割断,伤口中喷发出大量的鲜血,身子缓缓地往右边倒下,掉下满地的翠翘金钿银步摇。永贞皇帝张大了眼睛,痛苦地喊了一声:“啊……啊……”
巴四郎在李千里的安排下,乘船走了三四天,来到板渚,那里已经有一乘马车在等他,一路将他送往东都与西京道上的连昌宫。废弃已久的连昌宫前,故柳古槐看起来一副久未修剪的样子,宫道上隐隐看得见当年的砖道,如今却也都坑坑巴巴的,还有孩子在上面画着各种图文。
如东海青波,虽有排山倒海一般的巨浪,但是也能看见海上生明月的平静时候。
侍中与李贞一对看一眼,心照不宣,侍中从自己盘中切了一大块肉,夹在胡饼里,递给阿饶:“乖孩子,拿去吃吧!”
李贞一连二王柳刘等人也都下了帖子,此时,见他们也连袂前来,心中暗喜。永贞党人带着几分高傲、几分防备的神情观察四周,李贞一也由着他们去,径自领头听歌看舞行酒令,做一回阿家翁。
第五守亮正待好言相劝,但是刘珍量却迅速拔剑往牛昭容砍去,牛昭容尖叫一声,用尽力气往上一格,却被刘珍量强大的力道震脱了剑,随后,只见他的剑尖直指牛昭容的咽喉。
里面传来一阵惊慌的交谈声,刘珍量为了给他们压力,叫了军士把整个两仪殿围起来,又给了他们期限:“数到十,再不开门,格杀勿论!一!二!”
不等他说,那些内侍自把人带来:“上皇陛下,他好像昏过去了。”
“西京?你是谁啊?怎么这么老?”
“承让承让,你怎么会只活两百呢?起码两千!祸害遗千年嘛!”
“刚出西京的时候,有一点后悔,有一点懊恼吧……不是后悔嫁给你,是懊悔我的能力这么微博,如果你娶的是别人,可能不会如此。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又觉得,这世界这么大,我们为什么要困在西京城里?谁说在外头不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我那时就下定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业来,让西京城的所有人都后悔把我们赶走。”
“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女皇幽幽地说,她像个游魂似地,缓缓在殿中踱步:“我或许不够勇敢、不够强硬,但是我这六十年兢兢业业,难道最后就是这个下场?叫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叔叔姑母、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最宠信的臣子还有我亲生的女儿,都背叛我?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的一切我都给了,荣华富贵、食邑封号,能给的我全部都给了……可他们还不满足,连我最后这一点舐犊之情都要夺去?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要拿走我的命才甘心?”
“传令东都留守,从库房中起出天子銮驾,我要乘着銮驾回西京!他们有种就在百姓面前杀了我吧!”女皇说,她的情绪稳定下来,看了看泣涕满面的老内侍,突然温柔地一笑,拿出手巾hetushu.com.com给他:“你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封你为东都知内侍省事,在这里终老,若我有万一,还有你这个忠臣在世,我也算没有白活。”
“怎么了?苦着一张脸?”虞璇玑问。
巴四郎问也不问,伸手抓了几颗栗子:“好啊,反正我就是个浪荡子,早就没有面子可言,你去朝廷上扯胡子大哭大闹,人家就会同情我,相形之下,我就正常多了不是?”
“爱妻……”
“要不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不,你要活着,好好活着,若是将来有人说我的坏话,你要替我辩白,要让天下人知道,主掌梁国六十年的萧宝宝,是个什么样的人。”女皇说。
刘珍量点头,崔宫正仓皇奔来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稍稍整理仪容,准备承受义母的责骂,同时,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将斗争的刀刃指向义母。
因为,她不再是飘零的孤舟。
“侄女婿,你终于到了!”李千里起身说。
京师十六卫的武官与三省六部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接到了韦尚书的邀请,说要给李贞一暖寿,所以请大家到唐安公主山亭饮酒驱寒。约莫百人的宴客名单,对于唐安公主来说是件小事而已,她派人去相熟的寺庙中取来几案,又叫人拉来数十车的酒,在檐下支起帷幕、铺上粗毛毡,外面烧着炭火熏烤肉食。
“我倒想正大光明地看哩。”李千里笑着说。
“寄兰姊姊来了?妳请她在昭庆殿……”
虞璇玑喜孜孜地把衣服收好,一抬眼,就看见他在门边偷笑,脸不由得红了:“笑什么?”
“怕。”怎么不怕?这些东西她想都没想过。
内侍忧心地看了女皇一眼,低声说:“上皇恢复了成王的身分,随后,陛下以风疾痛楚、难以主国为由,以真皇帝的故事,封成王为皇太叔,勾当国事,择期内禅,同时……”
“托福托福,你不在我眼前给我气受,我可以活两百岁。”
东宫的崇教殿原本是给太子读书的地方,现在被辟出来给皇太叔做公厅,他现在非常不得体地一脚盘起、另一脚竖着,靠着凭几在看卷宗。但是仔细一看,他的位置旁边还有另一个位置,坐着正襟危坐的汉阳公主。与这位舅祖父的一脸痞相相比,公主的神色显得有些憔悴,似乎再承受一些压力就会崩溃似的。有人又搬进一大堆奏章来,公主叹了口气,低声说:“怎么又来?”
“人家不是都说你是贼子吗?贼公贼婆,我们就联手在这里辟出一片新天新地,让西京那些狗官都睁开狗眼看看清楚!”
听着歌妓击鼓催花、看着庭下伎人歌舞,他叫来孙子阿饶:“你看。”
还数不到三,一阵吵嚷后大门开了一小条缝,随即又有人想关上,但是神策军士一拥上前,硬生生挤开了殿门。来时,刘珍量就已经吩咐过,进去后不要胡乱搜捕,见一个就抓一个、丢出去一个,因此神策军进殿后,像摘瓜收菜似的,扣住一个就拉到外面去,如此川流不息几个回合,大殿就空了。
“那你得先想出个办法起死回生才行,难不成真把你放在棺木里抬到朝廷上,叫个耍幻术的来,把你变活不成?”上皇瞪他一眼,完全没意思要帮他处理这事。
萧邕似乎非常感兴趣,连忙问:“唷?听说她很漂亮,能叫她来给我看看吗?她不来的话,我跟妳一起去看她也可以。”
“小鸡说的……喔,就是我一个朋友的婆娘,好像是李寄兰的好朋友,有一回在她那里看到李寄兰的诗集,写得很好就问起了。”萧邕说,目光闪闪发亮:“她真的很漂亮吗?”
李千里看着又恢复男装的她,夫人的感觉又淡了,只是那种僚属的情谊加深了许多,他沉吟片刻,便将接掌淮南的疑虑说来。虞璇玑听完,脸上也多了几分忧虑,李千里问:“妳害怕吗?”
在西京那边,很快就收到上皇偷跑回来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巴四郎的指示,暗自替他准备了他需要的东西。
“陛下万万不可啊!”
李贞一大笑,摸摸他的头:“往后你就知道了。”
“正是。”
他又看了看女皇,女皇瞄了他一眼:“说吧,还吓不死我。”
“把板子抬进来,送昭容出去。”刘珍量吩咐,早已预备好的门板抬进来,几个内侍把牛昭容抬到门板上,覆上黄绢,恭敬地搬了出去。刘珍量看着呆若木鸡的永贞皇帝,双膝跪地,三跪九叩,全了君臣大礼,起身:“把步辇抬进来,送陛下到兴庆宫。”
巴四郎停下脚步,稍稍定心,才缓缓踱过去,从他的高度看下去,也不免感叹这十多年的分别,还是有些东西不能再如从前。
“夫君,眼下这一关,也许会是挫折、但绝不是失败。”虞璇玑挪近,非常顺手地往他臀部一拍:“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失意下去……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放弃仕途。我要抓住你的手,一起走到宦途的尽头、人生的尽头……”
虞璇玑往他肚子和图书上一捶,啐了一口:“你只会想生孩子的事吗!”
“觉得徬徨吗?”李千里问,虞璇玑点头,他苦笑着又问:“会不会觉得,嫁错了人?”
“不!不可!”永贞皇帝吃力地想坐起身子阻止,无奈身子不听使唤,因此他只能抽搐着身体、胀红了脸皮:“不可!不可!”
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这场闹剧,倒是旁边的西京百姓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明皇帝的故事,都相信明皇帝没死,是升仙去了,此时都跪下来,山呼万岁。
李千里与虞璇玑面面相觑,不管如何,经过数个月的改变,御史台内的故友又重聚一堂,虞璇玑挽着李千里的手臂,大声地招呼着大家去看她的孩子们。
虞璇玑狐疑地走了,自去找李千里,却见他站在子城上,背手回望,那是西京的方向。
“可惜不能常穿。”虞璇玑有些遗憾地说。
“闪开!”
就在中书令带着群臣亲至灞水迎接上皇的时候,宫中牵来一匹供上皇骑乘的赤红西域马,马上佩着金鞍绣褥,十分华丽。旁边还有许多百姓围观,上皇下车来,百官躬身相迎。
“清河崔湘河。”女皇代他说,老内侍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却透出一股茫然的悲伤:“我只猜得到这一点,也只赞同这一点,其他……是怎么了呢?窦将军是不会背叛我的……还有昭阳……平王、相王、大长公主、太师……这么多的皇亲,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什么事啊?”虞璇玑问,燕寒云摇头,她皱眉:“跟我都不能说啊?”
说完,刘珍量一拱手作了半揖,军士们就把李忠言给拖走了,刘珍量对着仍然紧闭的大门说:“里面小子听了,打开大门,依然可以在内侍省中继续晋升,若是死守不开,待神策军撞门禁去,全部都是死罪!”
“酒囊饭袋!我将这个江山交给他,指望着他千秋万代,结果他把皇位让给了他舅舅!不对!这事不会是昭夜,是政变、是政变……”女皇扶着几案,眼睛快速地转动着:“崔娘!她不是许多内侍的义姊义母吗?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闹出宫变,话音犹在,这江山就易了主?混帐!混帐至极!不行!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一听这声,巴四郎爽朗地一笑:“你也活得很爽快嘛!老乌鸦!”
“跟你姊姊说想来看看连昌宫就来了。”
“哪来的?”萧邕问,小吏回答说是补阙拾遗们上的,萧邕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用看了,肯定是要求宰掉二王的,你!你去叫一个补阙一个拾遗过来。”
“我想,你穿冕服、我穿翟衣,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喔?”虞璇玑想着,一拍手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画张像呢?”
两位中尉走进去,只见牛昭容抽出了永贞皇帝的佩剑,挡在榻前,一边瑟瑟地发抖,却也不屈地瞪着他们:“谁也不准伤害陛下!”
“有紧急的事嘛!”
第五守亮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有几分无奈,而刘珍量却说:“正是为报答阿母之恩,才会如此,二王意欲摧毁内侍省,内侍既无,内命妇又怎能生存?李大监,你也是内侍省的人,却做了叛徒,我敬重你是先行,但是实在是留不得你了,失礼。”
上皇随便地应了一声,步辇抬到一乘大车上,在他上车时,巴四郎伸出手,托住他的手。
“什么时候的事?”
前面一乘步辇边,围着几个女人,见他过来,她们低声向步辇上的人说了什么就退开了。
汉阳公主看着他的行径,觉得很奇怪,萧邕等补阙拾遗来了,就说:“我说,你们把这些奏章带回去,告诉你们家的人,这种狗屁话不要再说了,人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什么不对?不过是干的途径怪了一点,赶出去就可以了,要是都宰了,往后还有谁敢给朝廷提建议?谁不要脑袋啊?”
侍中随即说起肥肉的好处,阿饶不服,你来我往了好一阵子,李贞一笑看这一老一小争辩,又看向自聚在一起的永贞党人,扬起酒盏,向看过来的王叔闻一敬。王叔闻的脸露出一丝困惑,李贞一却似乎听见了玄武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画像,画中的她是陇西郡夫人,而不是淮南掌书记……李千里一想到妻子又要跟他一起留在麻烦的淮南镇,就觉得十分头大。
“正式册封崇昌郡主为汉阳公主,下嫁……”老内侍迟疑。
永贞皇帝猛一抬头,瞪着眼睛说:“玉玉玉瑶!玉瑶!”
“还是请她去东都吧?她本来也就该去了,上次去而复返、又送走了许多宫人,内命妇里只剩下听她话的人,能干的却少了许多,不出三年,内命妇里就会一团乱了,与其走到那一步再追究她,还不如趁此破格拔擢些年轻的女孩子上来。”第五守亮说,他虽与崔宫正姊弟相称,但是走到这一步,能保住义姊一条性命已经万幸,不论从未来的局势、还是内侍省的利益,崔宫正都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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