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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鸵鸟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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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五章 夏夜晚风,诉我情衷

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五章 夏夜晚风,诉我情衷

让她先睡一会儿吧,他想,抬脚掀起被子的一角,轻轻地盖在了庞倩的身上。
林卫斌喝斥道:“璇璇!”
庞倩往他背上噼噼啪啪地拍了几下:“讨厌!这有关系吗?”
他们就这么愉快地约定了中考要报考哪个学校。
“爸爸,那真的不是庞倩的责任。”顾铭夕看着顾国祥的眼睛,“她那时候才五岁,那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李涵收完衣服回到卧室,对顾国祥说:“隔壁是怎么了,倩倩不是刚回来么,爱华怎么又在打她了,倩倩哭得真响啊。”
这样的喝法,难免有水漏出来,顺着他的下巴、脖子流到了衬衫上,李涵埋怨道:“衣服都弄湿了。”
一路到城西,庞倩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下车后,她好奇地跟着顾铭夕一家进了那个新小区,房子刚交付,有很多业主来验房,许多都是厂里的熟面孔,看到顾国祥还会客气地打个招呼。
顾铭夕抿了抿唇,趁热打铁地说:“庞庞,如果我们还是住一个小区,我觉得,我还是考一中比较好。”
庞倩更不懂了,为什么他们宁可备着一间房,也不让顾铭夕住。
四星级酒店房间的洗手间宽敞洁净,顾铭夕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他的双腿韧带很柔韧,脚可以够到头顶,坐在浴缸里,他甚至能自己为自己洗头。
他和母亲很亲密,也就说了实话:“吃饭的时候是有点儿,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奶奶姑姑他们向来都是这样的啊。”
这样的距离,一定是不能骑自行车的,太危险了。顾铭夕想了想,说:“只能坐公交了。”
他们沿着男人指示的方向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极为开阔的厂房。而厂房边上,则有几幢施工完毕的高层建筑,浅米色的外墙,咖啡色的窗台,设计得极有质感,崭新的房子在阳光下清晰得就像广告上的效果图,那一扇扇玻璃闪着光,晃花了庞倩的眼睛。
顾铭夕和庞倩站在空旷的大马路边等公交车,车站只有一块牌,连着挡挡太阳的棚子都没有。庞倩不停地回头向远处眺望,这里高楼不多,几条街外,金属材料公司那几幢二十多层高的住宅楼,就变得格外醒目。
直到这时,顾铭夕才轻轻地笑了一下,还回头望了庞倩一眼。
这几乎是明知故问,顾铭夕心里肯定有些不开心,但是他很想得开,尤其和庞倩一起吃了一顿夜宵后,他早就不介意了。
庞倩心里很郁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顾铭夕很担心庞倩,但是金爱华都这么说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悻悻然地回了家。问问李涵,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肯说。
庞倩不爱放烟花,她有点怕火,还特别讨厌烟花爆竹燃尽后的火药味。屋子外面噼里啪啦震天响,庞倩抱着一盒巧克力敲开了顾铭夕家的门。
庞倩又有些伤感了,顾铭夕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左脚碰碰她的小腿:“一起来吧,好吗?”
李涵离开了顾铭夕的房间,年轻的男孩躺在床上发着呆。
庞倩思索了一下,想不出任何办法。
庞倩瞅瞅他身上的衬衣、中裤,揶揄地问:“你带钱了?”
“嗯。”顾铭夕站在顾国祥身边,低眉顺眼,就像个听话的学生面对着严苛的老师,他问,“爸爸,我会不会打扰你?”
“太棒了!”庞倩仰面躺在了顾铭夕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打滚,“就是不知道,咱俩还能不能做邻居。”
听到儿子的话,顾国祥惊讶极了,惊讶得眼镜拿在手上都忘了戴。一会儿后他笑了起来,问:“是庞水生叫你来说的,还是庞倩?”
李涵折好衣服放去衣柜,去洗了个澡,穿着一件吊带睡衣回到了卧室。
顾铭夕瞪大眼睛看着她,庞倩嘻嘻一笑,说:“我先给你唱个生日歌!”
顾铭夕依着记忆带庞倩坐地铁到了城隍庙,请她吃了鼎鼎大名的南翔小笼包,庞倩吃了很多,肚皮被撑得圆鼓鼓,餐后和顾铭夕一起散步消食,走到了人民路外滩。
“改制?”顾铭夕摇头,“我不知道啊。”
庞倩说:“我吃得太饱了,顾铭夕,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顾铭夕说:“洗个澡,早点睡吧。”
顾铭夕已经完全愣住了,顾国祥喝光了杯里的茶,笑道:“怎么?没想到?我就知道是倩倩找你来说的,两个毛孩子,什么都不懂。铭夕啊——”
李涵很失望,毕竟排卵期,一个月经周期里也就这么一两天。错过了这一次,又要等一个月了。但是,她不会忤逆顾国祥。
一顿午饭不欢而散,顾铭夕连林卫斌为他准备的一袋子零食都没拿,就和庞倩一起告辞离开了。
“那那间朝南的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呀?”
“别吵。”庞倩仔细地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最后欢喜地笑起来,“顾铭夕顾铭夕,咱俩都考上一中啦!”
顾铭夕扭头看她,淡淡地说:“她说的是,‘他的脚太脏了,我不想吃了。’”
顾铭夕鄙夷地看着她:“你不会连银河都看不出来吧!”
“就是那一长团云雾一样的东西啦,我们在城市,的确不明显。”顾铭夕摇摇头,“亏你还看《圣斗士星矢》,《星座宫神话》……”
室外很热,她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小汗珠,刘海也贴在了额头上,但是在顾铭夕眼里,这样子的庞倩真是可爱极了。
金爱华大惊失色:“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和他一起去!那我问你,你和顾铭夕在上海,你有没有帮他把过尿?”
顾铭夕笑了一下:“是这样的,爸爸,今天白天,庞倩和我说,庞叔叔下岗了。我看庞倩很伤心,所以想来问问你,庞叔叔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顾铭夕很不好意思,庞倩却欢呼起来:“谢谢老板!”
外滩真的好漂亮,黄浦江静静流淌,江边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就像电影一样令人迷醉,还有那些充满了时代感的建筑物,十四岁的庞倩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述自己兴奋的心情,她只能贪婪地看着四周,手舞足蹈地和顾铭夕说着她的感想。
庞倩很想不通,这个公司怎么会这么无情,它有钱将公司宿舍造得这么高档豪华,怎么就没钱留下她的爸爸呢?
但是,顾铭夕曾经无意中听到过父母的交谈,他们躲在厨房里,顾国祥压低声音对李涵说:“我们哪里需要去考虑铭夕将来考哪所重高,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哪所重高会愿意收他。”
顾铭夕:“……”
顾国祥说:“进来。”
外滩游人如织,很是喧嚣,上海的夜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能看到一弯明月悬在空中。不知何时,庞倩安静了下来,她的双手负在身后,脚步有些跳跃地走着,偶尔还倒退着走在顾铭夕身边,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
可是现在呢?他四十三岁了,因为长年从事电焊工作还落下了一身的职业病。他没有学历,也没有其他的特长,丢了这一份铁饭碗,庞倩完全不知道爸爸以后该怎么办。
庞倩点点头,两个孩子在路上走了十分钟,才见到了一个建筑工人打扮的男人,顾铭夕上去问了路,庆幸没有走错。
“真的是四个?”
“我不知道。”庞倩闷闷不乐,“我爸爸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去上班了,我每天上学,也没发现。中考考完我待在家,我爸爸每天还装着样子去上班,我都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他都跑哪里去了。要不是我去问他拿新房子的事,他和妈妈还不打算告诉我呢。”
回市里的路上,顾铭夕对庞倩说:“庞庞,今天我生日,晚上和爷爷奶奶他们在外面吃饭,你一起来吧。”
有轻风拂过她耳边的发,她穿一件粉色T恤,白色中裤,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儿打扮。但是顾铭夕觉得,她的眼睛比黄浦江畔的东方明珠都要明亮。
“嗯。”顾铭夕笑了,“这就是织女星。”
董源叫起来:“舅舅,我还想买台电脑!”
顾铭夕的新家在十六楼,顾国祥拿钥匙打开房门时,因为屋子里的窗都没关,呼啦啦的风一下子就灌了出来。庞倩瞪大眼睛看这间120平的房子,虽然现在只是灰色的毛坯房,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这房子真是很大。
顾铭夕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母亲总是了解自己孩子的,顾铭夕心里觉得温暖,笑着说:“不用了,妈妈,我和庞庞在外面吃过夜宵了,炒面,还有羊肉串。”
李涵愣了一下,嘟囔道:“以后少吃这种路边摊,不卫生。”
庞倩帮顾铭夕擦干净右脚后,他们开动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炒面,吃得好香。为了方便,庞倩还喂顾铭夕吃羊肉串,他也不介意,就着她的手把肉咬下来。
顾铭夕和庞倩站在这几幢建筑的楼下,一起仰头看,看了一会儿后,庞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手抚上了顾铭夕的肩,隔着布料,他轻轻地握了握他圆润的肩头,掌下有被截断的骨头,在皮肉底下茁壮地生长着,撑开了男孩子年轻的骨架,使他逐渐长大。顾铭夕说:“爸爸,我是想说,庞叔叔的工作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他会要下岗呢?你……”
不过,当她得知谢益如他所说的那样报考了E市一中,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的确没怎么想过以后的事,毕竟初中都还未毕业,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甚至更久,现在的顾铭夕怎么会去想自己将来的工作岗位呢?
李涵抬头看他,眼睛红通通的,顾铭夕发现了她的异样,也顾不得穿衣服了,坐到她身边,问:“妈妈,你怎么了?”
顾国祥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书,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说:“阿涵,我今天有点累了。”
这是他和庞倩的合影。当时,庞倩拿着她的傻瓜机帮他拍了好几张照片,他却没法子为她拍一张,庞倩倒是挺无所谓的样子,告诉顾铭夕,这已经是她的第二卷胶卷,前一卷,她都在早上和漫画家们合影拍掉了。
果然,顾国祥沉默了一阵子后就开了口:“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林卫斌么,我在上海的朋友,认识十年了。”
顾国祥眼睛都没有从书上移开,随口问:“什么那个的日子?”
庞倩一愣,坐起来看他。
顾铭夕静静地坐在李涵身边,不知道和图书该怎么安慰她,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母亲,于是就凑过身子,将身体与她贴在一起。
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李涵注视着顾铭夕裸|露的上半身,她的儿子真的长大了,身高身材都逐渐趋向于成年人,只是他那两个截断的肩膀,怎么看都还是那么刺眼。
“在银河另一边,喏,淡一点的那颗……看到了吗?”
“当然!”顾铭夕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说,“我补都补不到!”
“胡说!才不会呢!”庞倩生气地叫起来。
这些年,顾铭夕一直都很用功地读书。他用脚写的字很漂亮,连着英文也写得非常棒,字母后面还会拖一个美丽的小尾巴;他用脚压着三角板、量角器画出的几何图精确又干净,做出的数学试卷简直可以当做标准答案的典范;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出类拔萃,连着副课都是认真对待,从不敷衍;他甚至还学会了在同学的协助下,用脚做实验。
董源大声说:“尖椒牛柳有什么好吃的,你爱吃辣?那我点个辣子鸡好了。”
中考在2000年六月举行,六月底时,成绩发放,庞倩和顾铭夕都考得很理想。尤其是顾铭夕,他不仅考了源飞中学的第一,还是辖区内几所初中的第一。
庞倩很少会这么认真地说话,她仔细地回忆着那天偷听到的李涵和金爱华的聊天内容,继续说,“如果你考上一中,以后考名牌大学的可能性就比较低了,考广程的话,以你的成绩,说不定到高三就被直接保送,可以读一个好大学,毕业了可以找一份稳定的财务工作。我妈妈就说了,别看做会计做出纳的女人比较多,其实做得好的财务,都是男的。”
在上海火车站候车时,庞倩突然对顾铭夕说:“顾铭夕,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考一中了。”
顾铭夕面前是一盘糖醋里脊,小孩子都喜欢的菜,他夹着也方便,就多吃了几块。林卫斌不懂自己女儿的心,见她不吃还以为是她夹不到,就夹了一块里脊到林璇的碗里,哪知道,林璇筷子“啪”地一放,说:“吾切饱了,切伐落了。”
顾铭夕还想学电脑,他没有手,但是有脚,他看过爸爸用电脑,相信自己一定学得会。
“我有时候会做梦。”李涵说,“梦见你两只手还在,就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健康康的……”
如今,他看着自己脚上的那抹鹅黄色,温暖的色系,珠子圆润的设计,他的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
“阿涵,我在上海有挺多朋友的,我每次去出差,他们都排着队地请我吃饭。他们喊我顾总工,给我送烟,送酒,甚至还有人送钱。吃饭的时候,大家有时会聊到各自的子女,有人就问我,顾总工,你孩子多大呀?儿子女儿啊?我就说,是个儿子,念初中了。他们会说,什么时候把儿子带到上海来玩嘛,E市离上海那么近。我就只能说,小孩子学习忙,跑不开。我儿子年年都考年级第一的,寒暑假还要学画画。他们就说,年级第一呀,那顾公子将来一定是个人才啊。”
“不是。”李涵回答,“书房是那间朝西的小房间。”
董源学习向来不好,中考时报了一间普高,没考上,他又不肯去职高,顾国英还是托顾国祥帮的忙,为董源联系上了郊区的一所高中,交了赞助费准备入学。
他们走了好远好远的路,问了很多路人,才找到了一趟公交车。
她就是还太小。不管是个头,还是心理,她都还是个小孩。
她哽咽道:“儿子,你怎么那么命苦啊!”
“好厉害啊。”
庞倩和顾铭夕回到宾馆房间稍作休整,天微黑时,两个人轻装上阵,外出觅食。
看她那么高兴,顾铭夕也觉得开心,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对,半年就行。”
顾国祥盯着儿子的眼睛,语重心长,“铭夕,你才十六岁,就算你活七十岁,你还有五十多年的路要走啊,五十多年,到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怎么办?”
董源翻了很久的菜单才意犹未尽地递还给了顾国祥,顾国祥不动声色地又加了几个蔬菜和一条鱼,让服务员上菜。
顾铭夕说:“这样说来,时间也没有很久,不知道你爸爸的手续有没有办,这样吧,等下回家我去问问我爸爸,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办法。”
庞倩瞠目结舌,她刚好坐在董源和顾铭夕中间,小声地建议道:“点个尖椒牛柳吧。”
庞倩闷头不响,金爱华又给她吃了个爆栗:“问你话啊!”
“别骗人,你才没有近视眼。”顾铭夕略有些无奈,他无法手指夜空,指点给她看,只能说,“你看到头顶上那颗很亮的星星了吗?”
顾铭夕的脚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碰碰她,她回头看他,顾铭夕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还对着她笑了一下。
庞倩见过董源,小时候,他们三个还一起玩过几次。在庞倩的印象里,董源和顾铭夕并不亲近,两人甚至有些不对盘。董源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很有些自以为是,但是他的那种自以为是和谢益的特立独行完全不一样,庞倩甚至觉得他有点傻。
回E市的火车上,庞倩靠在顾铭夕的肩膀上睡着了。顾铭夕一点睡意都没有,一直扭着头望着窗外。
前一天晚上,他曾经有过便意,但并不强烈,硬生生被他憋了下去,足足憋了一天一夜。
顾国英忙着切蛋糕,第一块递给了儿子董源。顾爷爷说:“源源多吃点,你舅妈把蛋糕买太大了,肯定吃不完的。一会儿源源你带回家去,明天可以做早饭。”
这是他们来到上海的第二个晚上,庞倩才是真正意义上地理解到国际大都市的含义。望着黄浦江对岸璀璨的夜景,对她来说近乎恢弘的东方明珠,小小的庞倩有些陶醉了。
庞倩乐死了:“你怎么和我一样藏来藏去的,咿……都是灰尘。”
“银河。”顾铭夕说,“你看到了吗?”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进了站,庞倩和顾铭夕上了车。她执意要坐在最后一排,顾铭夕只能默默地跟着她。
“我什么时候给你弄丢过?”
庞倩平时在顾铭夕面前时常撒野,但面对正事,她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小女孩,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迁怒顾铭夕。她只是耸耸肩,说:“我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没救了。”
两个人在外面晃了好一会儿,终于回了家。庞倩笑嘻嘻地扒在501的门后,从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对着顾铭夕挥挥手:“顾铭夕,晚安。”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和庞倩无关了。
顾铭夕没有开电视,咬着自己的包坐到了床上,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再分门别类地整理。
尽管,在她的眼里,顾铭夕甚至还没有谢益来得奇怪、特别、吸引人注意,但是在普罗大众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异类,十足的异类。
一个还在等待的爱
顾铭夕快满十六岁了,个子已经窜到了176厘米,当然不乐意父亲把他当孩子看。但这时他也反驳不了,只是抿着嘴唇乖乖地坐着,两只脚的脚趾互相抵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也不是……”顾铭夕发现父亲有些生气了,但他没打算就此放弃,继续说,“我只是觉得,庞叔叔很厉害的,他以前不是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么,我的自行车还是他帮我焊的呢,到现在都牢得很……”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逐渐变得泣不成声。这样的话,李涵从没有对顾铭夕说过,她也不知道要和谁去说,她的这一份婚姻,如今已是如履薄冰。
“没办法啊,被我妈妈发现肯定是要没收的。”顾铭夕又坐回庞倩身边,庞倩剥了两颗巧克力,自己吃一颗,又喂顾铭夕吃一颗,她翻起漫画来,说:“这本我没看过哎,借我看看。”
“不用。”
他拿了其中的一张。照片里,他和庞倩并肩站在栏杆边,有风吹过,他的衣袖都被吹得飘了起来,连带的,还有庞倩玩了一天后,有些散乱的发。
庞倩:“为什么呀?那九中呢?”
顾铭夕胃口是不小的,庞倩知道。
顾铭夕却悄悄地搁下了筷子,把脚放下了地,说:“林叔叔,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庞倩又扭头看他,仔细一想,她就有点数了,也把筷子“啪”地一放,说:“我也吃饱了!”
说完以后,她又羡慕了:“好大的房间啊,比我爸爸妈妈现在的房间都大呢,而且还在十六楼!”
顾铭夕去501敲门时,金爱华给他开门,说:“铭夕,我们家有点事,你先别找倩倩玩,过几天我让她去找你。”
顾铭夕笑笑:“我先去洗澡。”
但是,他一直没有等来庞倩的消息,暑假里,庞倩三天都没有踪影。
顾铭夕在房里做作业,庞倩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剥了一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后,她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晃荡着两只脚。顾铭夕回过头来看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庞倩笑眯眯地问:“好不好吃?我小叔叔去国外旅游带回来的。”
有些人,只是他们没有遇见,不代表不存于世。
李涵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顾国祥,顾国祥看她一眼,说:“算了,别唱生日歌了。”
金爱华真是气得半死,大手挥过去就揪住了庞倩的耳朵:“你个疯丫头!你要死啊!要不是你顾叔叔来和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是和铭夕两个人去上海!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啊?你害不害臊的!”
可是在庞倩看来,和顾铭夕一起在街上散步出汗,也比之前在豪华酒店里吃的那顿饭来得爽快。
没想到,顾国祥和李涵看了一圈回来后,把顾铭夕带到了朝北的那间卧室,顾国祥揽着顾铭夕的肩,说:“铭夕,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晚上十一点多,庞倩被尿憋醒,硬撑着起来去洗澡洗头,洗完了也不等头发干,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庞倩和顾铭夕神清气爽地起床,到自助餐厅吃过早餐后回房,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发现自己的父母都瞪大了眼睛。
“行,但你别给我弄丢了。”
庞倩抱着脑袋躲她:“我知道的!”
那时候电脑可不是便宜的东西,顾国祥淡淡地说:“铭夕也和-图-书没有电脑。”
E市主城区的西北部被称为城西,是市政府新开发的工业园区,原本在市区里的大型工厂陆续都搬到了这里。工厂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配套的住宅区、医院、学校、公园、商场都得跟上。只是现在,这里依旧荒凉,还没有人气。
“嗯。”顾铭夕难为情地点头,“我从来没碰过电脑。”
现在的李涵,早已没有了当年清纯秀美的容颜,她的身材虽然没有发福,但是脸上的皱纹很是明显,眼睛周围还长了一些斑。前些年她太过操劳,近几年她又有些抑郁,照着镜子时,她都快要认不得镜中的自己。
顾铭夕有些忐忑地坐了下来,顾国祥拿过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说:“爸爸也很久没和你谈谈心了,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李涵:“……”
顾铭夕看着她一张小嘴开开合合、叽叽呱呱地说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那你,是不是还是和谢益一起,考一中?”
“林卫斌说,他的女儿,十一岁,被我们铭夕吓到了,小孩子不懂事,所以说了些过分的话。”
“不会。”顾国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我刚好也有点累了。”
来来往往的乘客经过他们身边,都会有意无意地往顾铭夕身上看一眼,顾铭夕始终抬着头,目光平静地与他们对视。庞倩却渐渐地低下了头去,手指抠紧了自己的包。
顾铭夕看着她,眼神没有躲闪,说:“前些天,我妈妈带我去过广程中学了,她给那边负责招生的老师看了我的成绩单,但是,那些人劝我不要报广程。”
其实,顾铭夕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要质疑他,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未来。他只是少了两只手,生活是有些不方便,但从没有令他陷入绝望过。
车子慢慢地向着市区开去,庞倩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街景,忍不住替顾铭夕担起心来,问:“这里离市里好远,顾铭夕,你将来怎么上学?”
月亮挂在星空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他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了一首歌:
林卫斌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前一天在顾铭夕面前有点儿失态。他弄不准顾国祥对儿子的态度,万一这没有手臂的小孩是顾总工的心头宝,那他回去一告状,以后他们再求着顾国祥办事可就难了,于是和妻子商量后,林卫斌想出了这么个补救的办法,以显示他对顾铭夕的重视。
“太好了!”庞倩开心极了,如今的她成绩十分稳定,虽然考广程、九中没啥希望,但正常发挥的话,考个一中还是没啥问题的。
庞倩张着嘴看他,无言以对。
顾国祥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铭夕,爸爸一直很奇怪,你真的一点也不恨庞倩吗?”
她已经记不得前一天晚上初到陌生之地的害怕和慌张,此时此刻,心里只有满满的激动和自豪。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你瞧,她坐了火车,坐了地铁,依照计划顺利地玩了漫画展,还逛了城隍庙,吃了有名的小笼包。现在,她又来到传说中的外滩了,顾铭夕还说,他们会沿着外滩一直走到南京路。
顾铭夕被她掐疼了,脸上却笑得十分开怀。
庞倩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心里很有些为顾铭夕郁气,他的爸爸妈妈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了,这算什么嘛!
顾铭夕耸耸肩,这样想。
从他截肢以后,这仿佛变成了他的一个特殊技能,除非是拉肚子,要不然,顾铭夕憋两、三天绝对没有问题。
顾国祥静静地听顾铭夕说着,偶尔喝一口茶,听完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摇头说:“铭夕,你真的还是一个孩子。”
庞倩垂死挣扎:“这没什么吧,真的就一回啊,小时候我不是每天都和顾铭夕一起洗澡的么,两个人老是摸来摸去的……”
离开书房前,顾铭夕又看了一眼顾国祥的电脑,想到顾国祥说金爱华的事,问道:“爸爸,你能不能教我用电脑?”
“你一个人坐公交车啊?”庞倩皱着眉头看他,“而且还得转车,早上公交车又特别挤,你行不行啊?”
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的。
缠绕着我随风摆动
顾铭夕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站在庞倩身边,抬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眼睛熠熠生光。庞倩跑到房间正中,原地转了个圈,指手画脚地说:“这里摆你的床,这里是床头柜,这里是衣柜,然后这里是书架。写字台就摆在窗边啦,做作业的时候还能看看外面的风景呢!”
庞倩坏坏地笑了,食指在他面前晃晃:“咿……你也没吃饱,对不对?”
顾国祥说:“我知道庞倩对你来说很特殊,或许将来,你们也有发展些什么的可能。但是铭夕,你要知道,这个社会是非常残酷且现实的,有些东西不能光看表面。就拿隔壁的事来说,庞水生工作是没问题,但是你爱华阿姨呢?你爱华阿姨初中毕业,在做出纳,今年四十二,厂里给她配了电脑,让她学会用电脑做账,可是她怎么学也学不会。厂里改制,要让很多人工龄买断离厂,像你爱华阿姨这样的情况就是首当其冲。厂里完全可以雇一个大学毕业生来做出纳,会用电脑,懂英语,做事效率还高。我知道了这件事后找你庞叔叔好好地谈了谈,我们一致决定,由我从中调和,把你爱华阿姨留下,转到仓管岗位,再熬七八年也就退休了。为避外人的非议,就只有你庞叔叔走,因为你庞叔叔手里有技术,换个单位也能干,工资也许还比原来高。”
庞倩生气地瞪眼:“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呀!”
庞倩还是忍不住问了顾铭夕有关李涵的事,顾铭夕说:“我妈妈那次流产后,医生说她比较难怀孕,这两年她一直在吃药调理。”
他犹豫地看了顾国祥一眼,鼓足勇气说了下去,“你和庞叔叔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从小学到现在,庞倩也帮了我很多忙,庞叔叔碰到这样的事,如果可能,你能帮他一下吗?爸爸。”
“当然不多了,我没吃饱啊。”庞倩噘着嘴说,“谁叫你都不理我的,自己在那儿吃东西,也不转过来和我说说话,我都快无聊死了。”
牵绊着你诉情衷
一会儿后,庞倩已经脱了鞋子趴在顾铭夕床上了。她吃着巧克力,翻着漫画,身后两只脚不停地晃啊晃。
隔壁501,庞倩吃完了庞水生为她炒的蛋炒饭,正坐在桌边吃葡萄时,金爱华扇着扇子坐在了她身旁,问女儿:“倩倩,你和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几个人去上海玩的?”
金爱华火冒三丈,直接往她后脑勺啪啪地招呼了几下:“还嘴硬!铭夕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能和他一起出门吗?还过夜!还一个房!你阿涵阿姨说铭夕出门都没法儿自己上厕所的!你知不知道啊!”
“哈!”顾国祥难以置信,“你就这点儿出息?”
“那你说怎么办?”顾铭夕凝视着她,问。
庞倩还不罢休,拿起可乐撞了撞他面前的瓶子,清脆的一声“叮”,她笑吟吟地说:“顾铭夕,生日快乐!”
心里自然是有些抑郁的,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十五岁的顾铭夕低下头去,收拢双肩,发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突然,他看到了自己右脚踝上的脚链。洗澡前,他想要将它解下来的,无奈傻瓜庞倩为他系了一个死结,顾铭夕用左脚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只得作罢。
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清浅的呼吸里,还带着羊肉串的孜然味。她的身体重量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压在了他的身上,顾铭夕心脏跳得厉害,脸上的皮肤迅速升温,尽管他内心一点也不想放开她,但她要是再继续挂着,他就要出丑了。
顾铭夕一愣,摇头:“不是他们叫我来说的,是我自己想问的。”
庞倩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切,顾铭夕什么都没有多说,甚至没有人和他说句生日快乐,他就站在那里,弯着腰吹熄了蜡烛。
“你们学校不是有电脑课么?”顾国祥说,“我看过你课程表,初一到现在,每周都有一堂。”
顾铭夕弯腰放下水杯,扭着脖子,在肩头蹭掉了嘴边的水渍,说:“没关系,我马上就洗澡了。”
顾爷爷却说:“源源说的也没有错嘛,铭夕的确是用不来电脑,但是源源可以用啊。国祥,你就给他买一个好了。”
顾铭夕随口答道:“我住养老院去。”
她足足哭了十分钟,才渐渐停下来,用手背抹掉眼泪,转头看顾铭夕,顾铭夕满身满脸的汗,神情担忧而焦急,见庞倩终于冷静下来,他松了一口气,说:“庞庞,你不要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讲。”
“昨天,我拜托他帮铭夕和倩倩安排住宿,今天中午,他带着老婆孩子请铭夕和倩倩吃午饭,结果饭桌上闹得不太愉快。”
七月初,各个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公布,庞倩顺利地考上了一中,她打过查询电话后,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抓着顾铭夕的准考证号,帮他也打了一遍查询电话。
只有顾铭夕吃得很少。
庞倩吐一口葡萄皮,心虚地回答:“不是和你们说过嘛,四个咯。”
庞倩终于点头:“嗯。”
顾国祥站在边上,揉揉顾铭夕的脑袋,说:“我们铭夕十六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
顾铭夕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住一个小区已经很好啦,如果非要住隔壁,那就只能让我爸爸想想办法了。”
对于顾铭夕家里的事,庞倩其实是不了解的,她都不知道李涵得的什么病。但是顾国英马上就给了她回答:“嫂子,你还在看医生啊?医生怎么说?说起来我有个同学在E市三院上班的,三院不孕不育科挺有名的,要不我去托她帮忙,给你挂个专家号看一看?”
庞倩对他说的那些话,李涵从来都没有和他讲过。顾铭夕每一次都考年级第一,李涵很少来过问他的学习,离中考还有一年,她也没有来问过顾铭夕打算考哪一所高中。
顾铭夕愣愣地看着她,嘴角抽抽,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的……不会是谢益吧?”
顾铭夕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突然想到一https://m.hetushu.com.com件事,说:“庞庞,你知道吗?城西的新宿舍快造好了。”
“我干吗要恨她呀?”顾铭夕说得又轻又缓,“当时,朱慧强的飞盘飞到了变压器上,我们都不懂,肯定是要爬上去拿下来的。如果我不去拿,就是朱慧强去,或者是东东去,小剑去,甚至可能会叫庞倩去。不管谁去拿,都有出事的可能,我也就是没了两只手,算是运气好了,要换别人,或许命都没了。”
李涵抹抹眼睛:“铭夕,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要是再生一个,你可怎么办啊,你爸爸以后会把什么留给你。我要是生不出,我们两个又该怎么办?你爷爷想再要个孙子,他都七十多岁了,你爸爸又孝顺,他自己也想再要个孩子。但是我都四十二岁了……”
庞倩慌了,她没想到金爱华还有这招,可怜兮兮地说:“妈妈,他们一开始是说要去的……”
你的秀发蓬松
“现在,林卫斌知道了铭夕的情况,不用多久,我上海很多朋友都会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呢?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在吹牛啊?顾国祥的儿子连手都没有,还画画?还考年级第一?”
顾铭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停地劝着她,哄着她,问她怎么了,哪里不开心,庞倩就是不回答,只是大声地哭泣。
庞倩疑惑地看着他:“我弄丢的?”
“我也没听我爸爸说过,他们瞒了我好久。”庞倩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珠子一般地落下来,“顾铭夕,我爸爸下岗了,前几个月就下岗了,他和妈妈怕影响我中考,一直都没和我说。现在我考完了,他们才告诉我。所以……”
从头到尾,顾铭夕就没有转过身来,庞倩其实离他很近,有些时候,她莫名地想要接近他,于是右手就偷偷地伸到了他的背上。
“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坐在露天烧烤摊油腻腻的小桌子旁,庞倩点了两瓶冰可乐,四块,十串羊肉串,十块,两碗炒面,六块。所有的钱都花光光,她神清气爽,脸上都是笑。
顾铭夕用脚吃饭,林璇一直扯着嘴角看着他,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脚脏不脏,只要顾铭夕夹过哪盘菜,她就再也不动了。
最后,摊在床上的是一张照片。一张塑封的、在外滩照相点拍的拍立得照片,挺小的一张,颜色也不鲜艳,但是还算拍得清晰。
庞倩:“……”
顾国祥和李涵并没有屈服于家里的压力,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还生下了漂亮可爱的顾铭夕……
她的心情变得十分得好,吃光所有的食物,两个人一起肚皮圆滚滚地走回家。
庞倩高兴极了,心里又升起了希望,连声说:“顾铭夕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李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儿子,今天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哇!那就是说,只要我考上一中,过个半年我就能住新房子了?还是带电梯的?”
她的手抚上了顾铭夕的残肩,顾铭夕没有躲,但皱起了眉:“妈妈……”
酒店桌子高,他本来就吃得不方便,又因为人多,李涵出于礼貌,干脆另外搬来一张椅子放在顾铭夕的面前,帮他夹一点菜到小碗里,放在椅子上给他吃。
只一句话,庞倩就安静了下来,她抱着双肩包坐在顾铭夕身边,两个人看着地铁窗外呼啸而过的黑暗,还能从玻璃中看见他们自己。
顾铭夕自然是知道她的动作的,但他还是没有回过头来,仿佛这餐桌上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庞倩麻木地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安慰顾铭夕,想了半天后,说:“顾铭夕,你加油。到时候你去一中见老师,就说,你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会一起考进来,学校可以帮你们分一个班,那个人可以和你做同桌,帮助你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不用麻烦其他同学的。”
庞水生疑惑地望向了庞倩,庞倩犹豫了一下,说:“顾铭夕可以自己上厕所的!我也就是帮了他……一回……而已。”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念大学、找工作、找对象该怎么办?外面的社会有多残酷你知道吗?优胜劣汰,物竞天择,一切都是凭本事!现在大学生毕业都不包分配了,所有人找工作都要靠自己。就算爸爸能帮你安排一份工作,用人单位也不会是慈善机构,它发你工资,你就得为它创造价值,爸爸在职时也许说的话还有点分量,但爸爸退休了怎么办?也不过就十几年啦!”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国祥戴上了眼镜,起身去角落里拿来一把折叠椅,打开放在面前,“铭夕,坐。”
李涵“嗯”了一声,遥控器关了电视,下床给顾国祥端来一杯牛奶,说:“我先睡了,你要是觉得累,把牛奶喝了,也早点睡吧。”
顾铭夕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么激动干吗?我只是转述他们的话,又不是我自己这么想。”
林卫斌一呆,也用上海话讲:“刚刚开始切,侬哪能会切饱?”
有了这样的认知,庞倩心里很难过,她不晓得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们的长大,这样的状况会不会变得好一些。她不晓得顾铭夕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以前,她不屑想,因为他太厉害了呀!可是现在,她不敢想,真的,一点儿都不敢想。
李涵低着头没吭声,顾国祥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叫阿涵去买的。”
“爸爸,已经十年了。”顾铭夕看着顾国祥,说,“我现在是觉得,没有手,对生活的影响也不是特别大,你们用手做的事,我都能用脚做的。”
“有,我前些天偷偷买了几本金田一。”顾铭夕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弯下腰,伸长腿去抽屉的隔板下面寻找,好不容易才用脚趾夹出一本漫画来。他又重复了几次,一共取出了四本漫画。
顾铭夕扭了扭身子,佯怒地说:“放开啦,你不热啊!”
顾铭夕也很高兴,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请你去吃麦当劳吧!”
“你先洗……”庞倩在床上滚来滚去,“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她躺到了床上,背对着顾国祥侧身而卧。一会儿后,身后传来了他喝牛奶的声音,然后他关了台灯,也躺了下来。
“真的。”
顾铭夕被她说得忍不住就笑起来:“你无聊不无聊?还去数他吃的排骨,那你自己吃得多不多?”
“晚安。”顾铭夕说完,庞倩就关了门,顾铭夕抬脚踢了踢自家的门,一会儿后,李涵为他把门打开。
李涵笑笑,说:“那是备着的。”
她的手指贴在他尾椎骨的位置,他弯着腰,背脊绷得很紧,庞倩能碰到他背后清晰的骨头,还有紧实的肌肉。
林璇噘起小嘴,委屈地叫道:“伊额接特哦错了,吾伐要切了!”
“一中不够好,你应该考广程。”庞倩很仔细地给他分析着,“上次,你妈妈到我家来找我妈妈聊天时,还问我妈妈一些做财务的事。她说,她有点儿想让你将来做财务工作,就是不大需要跑银行的那种成本会计,每天只要坐在办公桌前就行了,然后你又喜欢数理化,肯定能学得好。但是……你要是做财务,就必须要考个好学校好专业,这样比较有竞争力。”
“我爸爸和你爸爸从小就是好朋友啊。”顾铭夕笃定地说,“我爸爸现在在厂里职务挺高的,这点儿忙他应该会帮。”
看庞倩推荐的连续剧,听庞倩喜欢的流行歌曲,看庞倩大爱的动漫,幸好有一个庞倩,让顾铭夕的生活变得丰富了一些。
顾家二老笑眯眯:“没事没事,让源源点好了。男孩子现在长身体,是该多吃点肉。”
一开始,顾爷爷是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因为李涵是外省人,他希望顾国祥找一个本地姑娘,知根知底,过年走动也方便。
正吃得开心时,烧烤摊老板端了两串烤香肠到他们桌上,庞倩愣愣地说:“老板,我们没点啊。”
他进了屋,第一时间去厨房喝水,大概是渴极了,他也不用吸管,不用脚拿,直接弯腰用嘴把杯子咬了起来,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见顾铭夕一直在看天,庞倩也抬起了头,看了好半天后,问:“你在看什么?”
庞倩:“……”
顾铭夕躲不开她的两只爪子,很是无奈:“好啦,别闹啦,我是没吃饱行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在顾铭夕越来越沉郁的眼神里,她说:“所以,顾铭夕,咱们再也做不了邻居了。”
再一次见到董源,庞倩吓了一跳,他现在居然胖了那么多!那肚子,那手臂,那大腿!整个身子都快要抵上两个顾铭夕了。
一颗寂寞的心的爱
顾铭夕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的方向感要比庞倩强许多,明白新房子所处的位置的确离E市一中很远,中间甚至还要经过一个城乡结合部似的城中村。
庞倩和顾铭夕都停了下来,庞倩听不懂上海话,奇怪地盯着林璇看,不知道这小妹妹到底怎么了。
顾铭夕没法子将顾国祥对他说的“事实真相”告诉庞倩,这太残酷了,庞水生的事已经让她想不明白了,要是再让她知道是因为金爱华的糟糕而导致父亲下岗,她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啊。
顾铭夕被她缠了一路,庞倩回忆着那句话:“伊额接……特……哦错了,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庞倩望着阳光下那几幢浅米色的房子,那些房子真漂亮啊,还带电梯。顾铭夕说里面的每一套房面积都很大,他们之前站在那房子下面时,隔着栏杆看到小区里有个公园,公园里甚至还有一条溪,溪边有凉亭假山,种着许多的树。显然,金材公司造这些住宅楼花了不少的钱。
顾铭夕肩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顾国祥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台台式电脑,这是他半年前找人组装的,花了一万多块钱。
但是李涵居然已经想到了,她想让他去做财务。顾铭夕对这个职业一无所知,他知道金爱华是出纳,一直都坐在办公桌后打算盘。顾铭夕心里有点郁闷,他用脚打算盘,速度很慢很慢。
九月开学,顾铭夕和庞倩升上初三。就算源飞中学再糟糕,处于快班的他们,学习还是变得紧张起来。
顾国祥和李涵开始仔细地验房,顾铭夕和庞倩才不在意细节,他们兴奋地一个和-图-书房间一个房间地跑来跑去。
庞水生被客厅的动静吸引,慢悠悠地踱了出来,说:“倩倩刚回来呢,饭都刚吃完,你怎么又骂她了?”
“咦?”庞倩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一下子就爬了起来,问,“真的吗?”
“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不停地向我道歉。”
夏夜里的晚风
顾国祥的语调一直很平稳,李涵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问:“怎么回事啊?”
他又一次拍拍儿子的肩,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老实。其实,你应该多长点心眼,你说庞倩帮了你许多忙?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你的两条手臂是怎么丢的?你怎么不想想,这几年,如果没有你,庞倩的成绩会升得这么厉害?她能考上重高?”
有你味道的风
庞倩问:“你妈妈都四十多岁了,还要生宝宝啊?”
就像每对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是出类拔萃的一样,每个小孩也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强大的,优秀的,万能的,能给自己挡风遮雨的。顾铭夕不想破坏庞水生和金爱华在庞倩心目中的形象,当庞倩问他时,他说:“对不起,庞庞,我爸爸真的没有办法。”
老板笑哈哈地说:“今天七夕,又是这位同学生日,大哥请你们吃的。”
庞倩哈哈大笑,“刷”地从裤兜里摸出两张十块钱,一手一张在顾铭夕面前晃啊晃:“当当当当,我带钱啦!走,顾铭夕,我请你吃烧烤去!”
庞倩站在那间朝南的卧室里,对顾铭夕说:“选这间做你的房间吧!你看,多亮堂啊!”她趴在窗边朝楼下看,头发被十六楼的强风吹得乱七八糟,“还能看到楼下的公园呢,另外那间就只能看大马路,哎顾铭夕,听我的没错,就选这间了!”
顾铭夕哭笑不得:“我成绩比你高好不好,你都考上了,我能考不上?”
顾铭夕再见到庞倩时,已经是知道录取消息后的一个礼拜。
这样一来,顾铭夕就变成了背对着庞倩。庞倩偶尔扭头看他,心里替他觉得委屈。他是寿星,这是他的十六岁生日宴,可是他却没有上桌,只是一直低着头、伏着身体,用脚夹着椅子上的那一点点菜吃。
顾铭夕将这张照片小心地放进了包里,他想,如果有可能,希望庞倩可以慢一些长大。
顾铭夕站住脚步,看了她一会儿,认真地问:“真没吃饱?”
对于顾铭夕的邀请,庞倩觉得好烦,但最后拗不过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妈——”顾铭夕拖长尾音打断了她,动着肩膀躲开了她的手,“拜托,不要再说这个了,好吗?”
顾国英说:“行了行了,拿给外公外婆看看。”
顾国祥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觉得,爸爸现在在厂里有点儿地位,把你庞叔叔留下来是举手之劳的事,对吗?”
庞倩扯着嘴角看董源狼吞虎咽,已经无话可说。
顾国祥不接腔,李涵忍不住了:“爸,买台电脑要一万块钱呢。”
面对她的耍赖,顾铭夕永远都只有干瞪眼的份。
顾铭夕觉得自己推不掉对方的邀请,林卫斌是顾国祥的朋友,顾铭夕不能一次次地拒绝他啊。只是……本来,他答应了带庞倩去登东方明珠的,这么一来只能泡汤了。
庞倩刚分到一块生日蛋糕,她尝了一口,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蛋糕。
李涵站在厨房门口,说:“儿子,妈妈给你煮碗饺子吧,晚上你都没吃什么。”
暑假里,顾国祥拿到了新房的钥匙,他借来一辆车,打算带妻儿去城西看房子。那一天是周日,正好是顾铭夕十六岁的农历生日,他迟疑着问父亲,能不能叫上庞倩一起去。
董源不乐意:“我还没看完呢。”
所有的人到齐后,顾国祥喊服务员点菜,他客气地把菜单递给父母,顾家二老说是眼花,转手就把菜单递给了顾国英,董源毫不客气地抢过菜单,说:“让我看看!”
“神经病啊!我怎么会叫谢益去帮你啊!”庞倩伸手去拧了把他的腰,拍拍胸脯说,“我说的是我呀!笨蛋!”
金爱华拍着桌子说:“你自己问问你的宝贝女儿!铭夕都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他们俩出门在外,铭夕是怎么上的厕所!”
他看到了漫展上买回来的东西,画笔、进口颜料、彩铅,还有一本他喜欢的插画作者的插画集。顾铭夕盘腿而坐,脚趾翻了几页,满足地将这些东西连着漫展的门票和奖来的笔记本,一起塞到了包包里。
庞倩来他家,他的父母都去上班了。庞倩在顾铭夕面前呆呆地坐了好久,顾铭夕也没催问她,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最后,庞倩说:“顾铭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拍完了,她的手并没有放下来,而是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抬头看天。到了后来,她连另一只手也圈了上去,放松身体,双臂圈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顾铭夕浑身僵硬,他体会到少女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身边,她的手臂粘粘的,有汗,身上的皮肤热乎乎的,与他肩颈处裸|露的皮肤贴在一起,并不太舒服。
不能跳舞,可以唱歌;不能弹琴,可以画画;不能打球,可以跑步;以后做不来医生、警察、老师、司机、厨师……他可以做律师、漫画家、电台DJ、股市操盘手……甚至像母亲说的那样做一名财务工作者。
菜陆续上来后,庞倩见识到了董源的胃口。蛋黄子排,他三口两口就吃掉一块,连着就吃了三块。酱香蹄髈,他说好吃,顾爷爷就让他从玻璃转盘上端下来,让他一个人吃。基围虾上桌时,董源夹了几个嫌太麻烦,干脆端起盘子刷拉拉拨了半盘到自己碗里,那风卷残云的架势,把边上的庞倩都看傻了。
“嗯。”顾铭夕愉快地点点头,两只脚也踩到了床面上,下巴抵着膝盖,说,“我爸爸说的,不会有假。说房子现在已经在做后期了,大概明年七月份就能交房,然后快的话,年底就能搬进去了。”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烤着大地,顾铭夕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他眯起眼睛看看四周,又侧着脸,下巴蹭了蹭肩头,抹掉了一些汗,回头看庞倩,说:“找人问个路吧,我也没来过。”
李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刚巧服务员来上菜,顾国祥沉声说:“别说这些了,吃饭。”
菜吃得差不多,李涵把生日蛋糕端到了餐桌上,顾铭夕终于站了起来,李涵为他点上了生日蜡烛,刚想去关包厢灯,顾爷爷说:“别弄这些了,把蜡烛吹了就行了。”
后来,顾铭夕看到了一个照相点,他让老板从他裤子口袋里掏了三十块钱,给庞倩拍了一张以东方明珠为背景的单人照,又拍了两张合影。
顾国祥从身后抱住了李涵,李涵一直没吭声,她太了解顾国祥了,知道他是有话要对她说。
他的脑袋搁在了母亲的肩膀上,良久,李涵终于抬起了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顾铭夕说:“就是我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你都见过的。”
顾铭夕由衷地赞叹着,顾国祥抬头看他,问:“找我有事?”
顾铭夕和庞倩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经过这三天两夜,两个孩子都晒黑了一些,模样看着有些邋遢。庞倩肚子很饿,回到家后就吵着要吃饭,顾铭夕回家后,则第一时间找父亲帮忙,上了个大号。
李涵和顾国祥是自由恋爱,顾国祥追求她的时候,内敛又执着,彼时他是新进工厂的高材生,风度翩翩,志存高远。而她是厂里青年竞相追逐的厂花,容貌温婉,身姿婀娜。
她笑得挺好看,顾铭夕仔细看着照片,觉得庞倩其实长得很可爱,一点儿也不比赵璟、邱丽娜之类的来得差。
顾铭夕咬着嘴唇,说了实话:“爸爸,其实……我从来没去上过电脑课,老师说我没有手,用不来电脑,所以我都是在教室里自修的。”
“你弄丢我四本漫画了!一本《浪客剑心》,两本《幽游白书》,一本《猎人》!”
庞倩疼得哇哇大叫:“疼疼疼疼疼!妈妈!我哪儿不害臊啦!”
老板把吃的东西端上来,庞倩帮顾铭夕掰开了木头筷子,顾铭夕把右脚搁到了桌上,等着她把筷子塞进他脚趾缝里,庞倩突然说:“等等!”
顾铭夕问:“你爸爸工作的事,还有商量余地吗?他有没有找过我爸爸呀?”
火车经过了城市,经过了乡村,他眼前的景象从高楼大厦变为片片农田,顾铭夕看着那些快速倒退的风景,眼底透出了一丝迷惘。
金爱华、庞水生:“……”
顾铭夕心里有许多话想讲,翻来覆去,说出口的就只剩下了一句:“妈妈,我不命苦,我会争气的。”
“就是排卵期。”李涵垂下眼睛,身体贴到了顾国祥身上,“我们好久没做了,今天试一下,好不好?”
顾国祥没有理她,人靠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庞倩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你爸爸会帮忙吗?”
庞倩犹豫不决,李涵回过头来说:“倩倩一起来吧,机会难得,明年这时候我们就不住金材大院了,你和铭夕很难再一起过生日啦。”
晚餐后,众人散去,顾国祥开车把李涵、顾铭夕和庞倩送到金材大院后,还要去还车。他离开以后,李涵招呼两个孩子往楼道走,庞倩突然拉住了顾铭夕的衬衣下摆,顾铭夕回头看她,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很是明亮。
“记得。”李涵说。
她拍着手唱起歌来,居然还唱得很大声,旁边桌的客人都盯着他们在看,顾铭夕脸烧得厉害,好不容易等庞倩唱完,才松了一口气。
顾国祥翻了一页手边的书,没有抬头:“对,都是我打的。”
庞倩哼哼了两声,嗲嗲地说:“小气鬼,让我撑一会儿嘛,我吃太多了。”
“没有。”庞倩急得要命,“我都没有看到银河!”
他脸红了,快速地别开脸去,庞倩追在他身边笑他、挠他:“大寿星大寿星,你有没有搞错?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还吃不饱!”
或许是时来运转,一中的招生老师在看过顾铭夕的成绩单、并看他现场演示用脚写字、翻书、穿衣等生活技能后,表示愿意接纳他。于是,初三下填志愿时,庞倩和顾铭夕都填了E市一中。庞倩并没有特别关心谢益报哪里,毕竟,谢益要hetushu•com•com是填广程,填九中,或是填二中三中五中,庞倩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世上没了双臂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他的一些朋友,失明,或是失聪,不良于行,甚至是四肢瘫痪……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有些还在某个领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顾铭夕压着下巴看看自己残缺了十年的的双肩,无疑,他的身体会令人惊讶,甚至害怕,他做事的样子也会叫人心里不舒服,但是,对顾铭夕自己来说,这真的没什么。
顾国祥看都没看顾铭夕,手指头在键盘上敲个不停,顾铭夕走到他身边,看到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问:“爸爸,这些字都是你打的吗?”
“顾铭夕。”庞倩抽抽噎噎地看着他,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你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金属材料公司搬了新厂房后,要改制了。”
金爱华把庞倩的傻瓜相机拍在桌上:“我去把照片洗出来,里面要是没有四个人,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
“呃……”庞倩仔细看了一圈,手指一个方向,不确定地说,“那个?”
“为什么?”顾铭夕问。
他光着上身、嘴里咬着“不求人”回到房里时,庞倩已经赖在床上睡着了。顾铭夕走到她身边,弯腰轻轻地叫她,庞倩闭着眼睛睡得很熟,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顾铭夕知道,她真的是累极了。
从电视里、报纸上,庞倩明白了什么叫下岗。她的爸爸庞水生,十八岁进工厂,工作了二十五年,原本以为会像其他的国企员工一样,做到六十岁安稳退休,甚至于,他是电焊工的特殊工种,还可以在五十五岁提前退休。
“先别忙着吃!”庞倩乐呵呵地说,“我先去问我爸爸,我真的考上重高了,他是不是应该遵守承诺呀!啊啊,顾铭夕,我好开心啊,到年底,我们在新房子又能做邻居了呢!”
说到这里,顾国祥低低地笑了起来,“阿涵啊,我经常会想,上一次,你肚里的那个宝宝要是留下来就好了,那到现在,他都该四、五个月大了吧。”
整顿饭,几乎都是顾国英一家在讲话。说到马上要开学了,董源还有这些那些没有买,顾爷爷听了以后,就对顾国祥说:“反正铭夕也要上高中了,你们也要给他准备新书包新文具,干脆帮源源一起买一套吧。”
顾铭夕洗完澡,为图方便,直接穿着一条内裤回房间,一进门,就看到李涵坐在他的床沿上,他吓了一跳:“妈妈!”
然后,他就开始点菜,看着菜单上的图片,也不管冷菜、热菜、荤素汤的搭配,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光是猪肉大菜就点了五个:蜜汁小排、酱香蹄髈、广式叉烧、蛋黄子排和梅菜扣大肉。
庞倩和顾铭夕回到宾馆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们都累坏了,白天几乎没休息,晚上又一直在走路。庞倩也不管身上汗津津,踢掉凉鞋,整个人呈大字型扑在了床上,嘴里叫着:“累死我了。”
也许是因为他受伤截肢时年龄还小,也许是因为,现在的顾铭夕才十六岁,总之,面对家里亲戚长久以来的轻视和质疑,他心里存在更多的,不是委屈,不是生气,不是抱怨,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股发自骨子里的——不服气。
顾国祥的语气里满是不屑,顾铭夕又一次被震在了当场。关于受伤时的事,家里已经多年不提,这一次顾国祥提到,顾铭夕才知道,当年远在法国的父亲,原来一直耿耿于怀。
“董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像头猪一样。”庞倩在顾铭夕面前说话总是口无遮拦,“你知道吗?我有数他吃了几块排骨哦,蜜汁小排一共十二块,他一个人吃了七块!蛋黄子排,一共十块,他吃了五块!哦!还有那个大蹄髈,这么大个蹄髈啊!油得要死!他一个人全吃光啦!真是吓死我了。”
庞倩眨眨眼睛,张大了嘴,又问:“那牛郎星呢?”
李涵早已经泪流满面,但是死死地咬着牙关没出声,顾国祥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说:“不说了,睡吧。”
沿途风景从繁华到荒凉,甚至还出现了几块田畈地。顾铭夕惊讶地看着车窗外,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总站,顾铭夕和庞倩下了车,触目所及,一片空旷。
“挺好吃的。”顾铭夕站起来,在床沿边和她并肩而坐,“你找我有事吗?”
她躺到顾国祥身边,拿着电视遥控漫无目的地调了几个台后,有些羞涩地说:“国祥,我今天……是那个的日子。”
顾国祥隔着桌子注视着他,目光逐渐变得森冷,董源估计有些怕了,撇了撇嘴低下了头去。
“为什么呀?”
顾爷爷不懂电脑的价格,听了以后吓一跳,但话出了口,收回来就太没面子了。他也不好说别人,直接对着李涵说:“一万块钱算什么,你这几年看病花的钱都不知道有几万了!还不是国祥挣来的。”
顾铭夕连连点头:“等你爸爸给了你确切消息,我请你去吃大餐!”
顾国祥默了好一阵子,问:“你连开机关机都不会?”
吹拂着你在我怀中
洗完澡,站在镜子前穿裤子时,镜面上的水汽渐渐散去,顾铭夕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左右转了转身子,看到自己的肩,那原本应该有一双手臂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生长着的、充满活力的骨骼,还有皮肤表面那狰狞的伤疤。
这一年的年底,是世纪之交。十二月三十一号,庞水生带着妻女去父母家吃饭,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鞭炮焰火声。
顾铭夕偶然间抬起头,看到了夜空,他们正站在金属材料公司的厂房大门前,这个地方很开阔,也没什么灯光,天上的星星居然依稀可辨。
顾铭夕的生活简单纯粹,相对来说也比较无聊。他将绝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学习上,剩下的课余时间用来画画,再多出来的时间,基本就是和庞倩有关了。
庞倩大叫:“我近视眼行不行啊!”
“真凶,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去外面吃晚饭了么?”顾铭夕说,“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有事。”
离开了E市,离开了金材大院,离开大院附近那些熟悉的街,离开求知小学,离开源飞中学……离开那个虽然寂寞、却平静安稳的教室后窗角落,离开那个即使无法游戏,也能站在边上悠闲聊天的乒乓球桌……庞倩突然意识到,当顾铭夕离开了那些熟悉的地方,离开了那些熟悉的老师、同学、邻居、街坊、亲戚……他真的会变成一个很“奇怪”、很“特别”,很“吸引人注意”的人。
打来电话的是林卫斌,他问顾铭夕是几点的火车,顾铭夕说下午三点,林卫斌就说要请顾铭夕和庞倩吃午饭,然后送他们去火车站。
庞倩刚想插嘴,顾铭夕就用眼神制止了她,他点头说:“好啊。”
顾国祥在市中心的一个酒楼定了一间包厢,傍晚时分,顾铭夕的爷爷奶奶和小姑一家都到了。顾国祥的妹妹叫顾国英,她的儿子董源比顾铭夕小一岁,这一年也是初三毕业。
“啊?”庞倩有些惊讶,再看看前座顾国祥和李涵的后脑勺,他俩都没表态,庞倩说,“还是算了吧,你们家里人吃饭,我不去了。”
看完房子下楼时,庞倩问李涵:“阿姨,你们房间边上那间房,以后是叔叔的书房吗?”
晚上,顾铭夕站在顾国祥书房门口,抬脚小小地叩了两下门。
董源说:“铭夕有了电脑也用不来啊!”
吃午饭的时候,庞倩一张脸黑成包公,顾铭夕倒是礼貌地和林卫斌说着话。因为是礼拜天,林卫斌带来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女儿叫林璇,念小学五年级,是个娇嗲嗲的上海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这顿午饭也破坏了她原本的活动,她脸黑的程度和庞倩不相上下。
坐地铁去上海火车站时,庞倩简直是义愤填膺,问顾铭夕:“那小丫头刚刚说了什么?你听懂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呀她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在骂你?”
有些事,只是他们没有碰到,不代表不会发生。
主卧带着一个大大的露台,客厅里也有一个阳台,除此之外还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小一些,另两个面积相仿,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李涵:“……”
“九中也是一样,我也去过了,但他们都不要我。”顾铭夕温和地笑着,“我和我妈妈说,我想考一中,因为你也考一中,我妈妈就答应过些天带我去一中见见老师,问一问。”
顾国祥拧起了眉头:“我知道了,让爸爸想想,怎么样让你学电脑。”
顾铭夕笑起来:“行,那你先看电视。”
庞倩真的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女孩子,父母工作上的那些糟心事,她已经不介意了。看着顾铭夕要搬新家,住大房子,虽然她很舍不得,可心里还是为他高兴的。
一个夏夜晚风的爱
车上没有空调,闷热得像一个罐头,顾铭夕汗如雨下,庞倩却坐在他身边,傻愣愣地像个木头人一样。
“小气哎,我也有借你看漫画啊,我还请你吃巧克力呢!”庞倩撇撇嘴,“顾铭夕你真小气,今天过新年,你还来和我算旧账,大不了以后我买了还你呗。”
顾国祥说:“只要倩倩愿意就行。”
盛夏季节,空气闷热而潮湿,就算有风刮过,也降不下一丝暑气。
“不答应,我也没办法。”顾铭夕垂下眼眸,侧过头看着自己肩下空瘪的衣袖,“但我想,总有一家学校愿意收我的吧,我又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对吧?”
庞倩“哼”了一声,嘟着嘴说:“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玩会儿,哎,你有新的漫画吗?”
然后,他看到那个装脚链的小盒子,轻轻一笑,也夹进了包里。剩下几本漫画,全都是庞倩的,之所以在他的包里,是因为顾铭夕觉得这些书很重,而他是男生,理应照顾女生。
“嗯。”顾铭夕点头,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光是我爸爸妈妈想要,我爷爷奶奶也想要。他们总是说,养儿防老,哪怕养个女儿也行,但是像我这样,以后不仅防不了老,也许还会变成家里的负担。”
庞倩着急地问:“那要是一中也不答应呢?”
顾国祥对于顾铭夕的解释,简直是觉得匪夷所思:“你还觉得自己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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