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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鸵鸟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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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那年的情书 第八章 她的温暖,他的叛逆

第二卷 那年的情书

第八章 她的温暖,他的叛逆

庞倩噘起嘴:“他都不好好和我说话,现在变得好凶啊,我看到他都……都有点怕了。”
小珠在边上瞄了他半天,突然猛抽了一口烟,把烟气都吐到了顾铭夕的脸上,顾铭夕一个没注意,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小珠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又把烟往他嘴边递去:“抽一口嘛,试试看。”
第二天,顾铭夕没带书包就去了学校,走进教室时,看到庞倩坐在课桌前读英语。顾铭夕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屉里也空空的,他弯下腰四处找了一下,连教室后排的垃圾桶都去瞄过了,回来以后,他低声叫她:“庞庞。”
他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如果连念书都不在一个班,顾铭夕总觉得,他们的距离会变得越发遥远。
顾铭夕忍。
“以后咱俩考一个大学,以前就说好了的。”
他们一直经过了重机厂,骑到了263路的车站,庞倩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茫然地四处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顾铭夕还没有回家,他到底在哪里?
电视台的人走了以后,周楠中和汪松帮顾铭夕把桌子搬回了窗边角落。
顾铭夕脸红了,庞倩气得要死,干脆伸手从溪水里掬了水,不停地向着周楠中泼去。
他独自一人回房换衣服,心里堵堵的很不是滋味。顾铭夕没有想到庞倩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子欺负他,更没想到班里的同学居然也会附和她。
最后一堂是体育课。电视台的人说要拍顾铭夕的室外活动,优秀小团员嘛,可不能只会学习,应该劳逸结合。
然后,他又看向那个笑吟吟的女孩,低声说:“谢谢你,庞庞。”
相较于肖郁静、吴旻这样单纯学习优异的学生,学校显然更乐意推荐顾铭夕。
这一晚,顾国祥没有回家。顾铭夕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李涵很早就回了房间,还锁上了门。顾铭夕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通宵未眠。
顾铭夕想,为什么他不能像谢益那么洒脱呢?为什么他会那么纠结于自己的成绩和名次呢?就算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又能怎样呢?他依旧成为不了家庭的骄傲,永远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优秀孩子。
学习于他,是一种享受,从来都不是束缚,更不是压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参加漫画社团一样,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于自己的本心,我喜欢,我才去做,我不喜欢的事,谁都逼不了我。
他颤抖着指着那台黑了屏的电视机,“我顾国祥的儿子,就这么在电视上给全市人民看!看他是怎么过日子的!多新鲜哪,用脚吃饭的!是不是很可怜?又很可笑?你要人家怎么想!你要我那些朋友、客户、下属都怎么想!”
周末时,顾铭夕背着画板出了门,但是他并没有去老师的画室,而是坐着公交车到了重机厂。他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网吧,网管看到他,说:“小顾来啦,蛤蜊和生蚝已经在里面等你了,49号机,我给你开起来。”
他回头看鲨鱼,眼神有点委屈。鲨鱼开了灯,狠狠地甩上了门,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顾铭夕,语气严厉:“坐下!”
“我不知道播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顾铭夕叹口气,“我本来以为就拍个上课就行了,没想到还要拍我吃饭、洗脸、穿鞋、写字什么的。你说这些有什么好拍的,好像别人不吃饭、不洗脸一样。”
顾铭夕的神情有些腼腆,点头说:“好吃。”
“嗯。”庞水生拨着号码,“他平时都是六点半到家的,今天到这时候还没到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
顾铭夕又和庞倩做了同桌,两个人互相看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顾铭夕说:“今天真是累死了。”
小旅馆的一楼是个餐厅,顾铭夕下楼时觉得有点奇怪。他记得自己上楼时,餐厅的窗帘都是拉开的,很是宽敞明亮,旅馆的服务员还在那里打扫卫生。可是现在,楼梯上暗搓搓的,到了一楼,餐厅的窗帘居然全都拉上了,整个空间昏暗模糊,并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顾铭夕跑步的样子很奇怪,因为没有手臂,他的白衬衫袖子不停地在身边飞舞。他的头发在头顶跳跃着,脸上的神情平静似水。
他看到庞倩往球馆走去了,自己转身出了学校大门,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鲨鱼烧烤店里。
“找什么工作?串肉串,烤鸡翅膀啊?开什么玩笑!”
顾铭夕不吭声。
就在这时,他认识了鲨鱼、蛤蜊和生蚝,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庞倩在边上探头探脑:“呀,冬瓜掉出来了!”
总之,庞倩觉得,自己一定不如她。
顾铭夕瞪她:“你说我拿一个手鼓有用吗?”
“我知道顾铭夕平时会往哪儿走。”庞倩着急地说,“有些地方你们都不知道的!”
李涵哭喊着抱住了他,顾铭夕咬着牙止住了踉跄的脚步,背上疼得厉害,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爸,现在这节目都已经播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就不要再怪妈妈了。这个节目是我坚持要上的,和妈妈无关,我就是担心以后的升学问题。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我有什么事瞒你了吗?”
“铭夕!”
“发疯啊!你到慢班?你别再犯傻了好吗!”庞倩伸手推了顾铭夕一把,突然说,“顾铭夕,以后我们去上海念大学吧。”
顾铭夕盯着他手上的烟看了一会儿,喉结滑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过吗?”
一会儿后,他又说:“放味精。”
谁都能看出来,顾铭夕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懂,他就是不好好学,不好好考。他连英语都不背了,新学的单词都写不出来。李涵让顾国祥去劝劝顾铭夕,可是父子两个坐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吵了起来。
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顾铭夕拼了命地补课做题,最终也只考了年级第九,但是这个成绩足以让他进入理科火箭班。
“没有。”
庞水生告诉庞倩,顾铭夕给李涵的晚归理由是他突然想去新华书店看书,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所以回去晚了。李涵和庞水生都相信顾铭夕的话,但是庞倩一点都不信。
放学时,庞倩要去练球,她不太放心顾铭夕,问:“你今天怎么啦?看起来怪怪的。”
“喂!都来打顾铭夕!”
她抱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说:“在我眼里,顾铭夕一点儿也不特别,他就和我一样,和你们都一样。他要是能评上优秀团员,是因为他本身就特别优秀,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体……”
庞倩双手各拿着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喂顾铭夕吃一支。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些热闹的小摊贩,还有那些围着摊贩买东西吃的小孩子,心里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学的时候。
庞水生不再多问:“我带着手机呢,有消息你直接打我手机,我出去找铭夕。阿涵,你不要急,铭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他很认真地说着这样一番话,眼神温柔得叫庞倩心疼。她竟然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一抹酸酸的滋味。想到在顾铭夕的心里,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庞倩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还说到了庞倩,鲨鱼回忆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扎着一把马尾辫,长着一张稚嫩的脸,瞪着顾铭夕时,眼看着就要哭了,最后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鲨鱼是本地人,和母亲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层自建小民居里,他和母亲住在三楼,二楼的房间就让蛤蜊和生蚝住。
整整一个上午,两个人都没有对对方说话。连着英语课时,戴老师要同桌之间练习对话,庞倩也当做没听到,趴在桌上拿支笔戳本子。
“没有啊。”顾铭夕双脚整理着书包,“我先走了,再见。”
她一声令下,十七、八把水枪都对着顾铭夕打了起来,顾铭夕根本没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快就被打得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干吗用的?”
汪松逗她:“小倩,你对顾铭夕的生日那么上心,那一会儿的篝火晚会,你是不是该给顾铭夕跳个舞呀?”
顾铭夕不服气地问:“谁说我在想这个?”
庞倩说完,抱着顾铭夕的书包就跑回了自行车边,扶起车一脚跨上,书包往背上一甩,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铭夕和谢益还没反应过来,庞倩已经一溜烟地骑走了。
他们沿路问了几个小店老板,有些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有些说有印象,这个无臂的男孩子时常会背着书包往这儿过,但是这一天,就是没人看到顾铭夕的行踪。
“我问过谢益。”庞倩得意地说,“谢益还给我打印了几张银河的图片呢。他家的电脑居然还带打印机,彩色的耶。”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生?她是不是有着蒋之雅那么长的头发?有着厉晓燕那样的大双眼皮?有着肖郁静那样清纯的脸庞和聪明的头脑?她一定很特别,温柔又漂亮,才会让顾铭夕如此倾心。
“我刚才帮你说话了,记者让我说的。”庞倩害羞地说,“不知道电视里会不会播。”
顾铭夕疑惑地往四周看,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大群人涌了出来。顾铭夕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都是他班里的同学和老师,戴老师、周楠中、汪松、肖郁静、吴旻、厉晓燕、蒋之雅……他们一边拍着手,一边唱着歌向他走来。
顾铭夕叹气:“我真的没有抽过烟。”
听到他那字正腔圆的发音,庞倩更郁闷了。
生蚝偷懒离开烤架抽支烟,和小珠一起坐在了顾铭夕身边。他点起烟抽了一口,小珠问他要烟抽,生蚝就点了一支递到她手里。
怎么说呢?他觉得,他有点累了。
“我没抽烟。”顾铭夕沉声说,“我哪里有和什么女孩子玩啊。”
顾铭夕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只在屏幕里的游戏界面上,他两只脚都架在高高的桌子上,右脚快速地按动鼠标,偶尔移到键盘和左脚一起敲击快捷键。
顾铭夕问:“我的书包呢?”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庞倩切开了大蛋糕,分给了老师和同学。分完以后,她叉了一块蛋糕到顾铭夕嘴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铭夕有些不好意思,庞倩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终于张嘴吃下了叉子上的蛋糕。
女记者满意了。
他们都没啥学历,但是活得很潇洒,很开心。
他站到灶台前,左脚踩地,右脚高高地抬起,脚趾夹着锅铲小心地翻炒着锅里的冬瓜。因为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住锅柄,炒锅被他弄得斜了一些,翻炒时就有几片冬瓜掉了出来。
庞倩眼里满是羡慕:“能让我拍一下吗?”
鲨鱼冷笑几声,“小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丢了两条胳膊,觉得自己挺惨的,是吧?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十九岁那年,因为一场群架,被人捅死了。”
“没有。”庞倩噘起嘴,“我怎么记得他还安慰我来着,叫我不要怕。”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对庞倩说过话,庞倩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已经忍他很久了。
“咦?这么离谱?”谢益眼神一凛,“螃蟹,不能让他这么下去啊,你得劝劝他。”
蛤蜊、生蚝与顾铭夕岁数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里没钱,辍学出来打工。生蚝是技校毕业,已经工作了两年。
庞倩依旧板着脸,接过顾铭夕的书包背到肩上,说:“多谢。”
一门一门的单元测试,顾铭夕的成绩都在往下掉。
物理老师组织了一次单元测验,卷子发下来后,顾铭夕弯腰看着考卷上的题,发现自己难以静下心来。
李涵站了起来,对着顾国祥扬起下巴:“是我,怎么了?是我同意的。”
“别啊,搞得那么特殊多没意思,而且,这样子我就铁定是全班倒数第一啦!每次家长会都要被我爸爸骂一顿,太可怕了。”庞倩郁闷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语气又变得释然,“其实,顾铭夕,上一回拍电视,你和肖郁静做同桌,我后来想想其实也挺好的。你俩成绩都好,她也不会来烦你让你讲题,碰到难题两个人还能讨论一下。总之,你和她做同桌,绝对要比和我做同桌来得容易进步,说不定,你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为被我拖了后腿。”
生蚝说:“别给小顾抽烟,鲨鱼哥都说了不要给他抽烟。”
“身残志坚”这样的评语最容易入选,每一次类似的评比,总有几个学习优异的残疾小孩成功获奖。当然,推选之前,戴老师也问了顾铭夕的意见。
庞倩一愣,问:“他干吗心情不好?”
鲨鱼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点起一支烟,沉声说:“老子今天有的是时间,你不说清楚,老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肖郁静对着镜头笑眯眯:“我是顾铭夕的同桌,与他认识快一年了,我特别地佩服他,他学习十分刻苦,从不迟到早退,画画还画得很棒,总之,我们用手能做的事,他用脚都能做到。我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看了一会儿,庞倩走过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气啦?”
又一会儿后,https://m.hetushu.com.com他关了火,右脚落了地,转头看着庞倩:“好了,你帮着盛一下吧。”
烧烤摊上的客人看完了热闹,又叽叽喳喳地回复到了自己的聊天中。顾铭夕的书包没了,他不知自己该走该留,蛤蜊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小顾,刚才那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有吗?”庞水生回忆了一下,想不太起来了,反问庞倩,“那时候你不是常去他家玩吗?你自己有没有印象?”
庞倩又把碎碎冰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吃了一口,听到她问:“可是,我要是进不了快班,怎么办?”
“什么馊主意啊,不这样怎么把顾铭夕一个人骗到房间里去啊!”庞倩扬着下巴不服气地说,“我和顾铭夕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在暑假里,从来没和那么多同学一起过过,这次很巧哎,夏令营刚好碰上他的阳历生日,我当然要帮他过啦。”
有时候,他连自修课都不参加,背起书包就离开了学校,但他又不是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八、九点才到家,然后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出来后,她提议去学校边的小公园看看,以前她时常和顾铭夕去那里逛。
她的顾铭夕就这么不见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以前,他要是晚回家,都会找个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听话、最乖巧、最让人放心的好学生、好孩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销声匿迹。
她说的没错,紧接着,就是采访肖郁静、周楠中和汪松,再接下来,就是采访顾铭夕本人了。
蛤蜊连连附和:“我也觉得是小顾比较帅,还有,小顾的女朋友长得也满可爱的。”
周楠中拍拍顾铭夕的肩:“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就是打水枪那会儿,都是螃蟹出的馊主意。”
玩了一会儿后,一群同学立刻就跑散了。
他想起自己在电视里的样子,高高地翘着脚在桌面上,脚趾夹着筷子把饭拨到嘴边。不可怜,但那个样子真的有点可笑。
庞倩傻了,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边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热闹,以为是学生情侣吵架,谢益停好车也走了过来,说:“顾铭夕,螃蟹这些天很担心你,你这是在干吗呀?”
“不然呢?你在想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他暗地里咬牙,说:“我去求戴老师,让她想办法,同意你继续做我同桌。”
女记者愣了愣,回头对摄像师说:“等一下,这段重来。”
窗外的天泛出青白色的光时,顾铭夕决定起床。他站在窗边往外看,刚好有一群鸟儿飞过,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些长着翅膀的小东西,直至它们越飞越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叫你把她叫出来一起逛个街,你又不肯。”庞倩撇撇嘴,“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小气死了。”
顾铭夕已经贴着180厘米高了,比庞倩高了好大一截,她站在他面前,只能仰着下巴看他。她听到他说:“请你原谅,我无法介绍那个女孩给你认识。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喜欢别的男孩。在她的心意改变以前,我绝对不会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庞倩,戴老师先和你道个歉。”她拉过庞倩,指着教室前排,说,“今天顾铭夕和你的桌子暂时先搬去最前面,你呢,还是坐后面老位子。今天有电视台来记录顾铭夕的日常学习生活,老师安排了肖郁静做他的临时同桌。你千万不要多想,老师只是想更好地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他要是能得奖,对他的未来会很有帮助。”
见父亲要出门,庞倩也抓起了车钥匙:“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庞倩练球很是心不在焉,谢益问她:“螃蟹,你今天怎么啦?”
顾铭夕动了动肩膀,他穿着短袖衬衫,衬衫的袖子晃了一下,他说:“把书包给我。”
顾铭夕挑挑眉毛:“那你还来和我说。”
与庞倩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庞倩说:“顾铭夕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都变得不像你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
顾铭夕一直坐在边上,看着电视,偶尔发发呆。
上午的课结束,同学们准备去食堂吃午饭,顾铭夕双脚夹着饭盒放到桌上,又取出饭卡,脚往上一抬,就把饭卡咬在了嘴里。他站起身弯下腰,用脸颊和肩膀夹住了饭盒,直起身后就顾自走出了教室。
鲨鱼在边上忙碌着,问:“小孩,你最近来得有点勤啊,不是要期末考试了么,你学习不忙?”
她的任务是帮顾铭夕穿脱足球鞋,喂他喝水,帮他擦汗,回来时,顾铭夕会用一顿肯德基小小地犒劳她一番。
顾铭夕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差不多,洒下去好了。”
两个人一起默了几分钟后,鲨鱼说:“你才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才知道你少了两条胳膊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更应该想想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呢?日子不过啦?小孩,你再不抓紧点儿,别说以后考不上大学,去卖西瓜都卖不了!还有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都要被那个小白脸儿拐跑啦!”
“不给!”庞倩看着他,又看看边上的生蚝和小珠,心里有点怕,但嗓门倒不小,“你在这里干吗?放学了你干吗不回家?今天老师留很多作业,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写?顾铭夕,你居然还抽烟!”
庞倩问:“你能评上吗?”
顾铭夕抬头看她,反问:“你说呢?”
“是啊,是木头的呀。”肖郁静帮她背好,看看边上一直陪伴着庞倩的顾铭夕,说,“螃蟹,你打打看。”
镜头推得很近,庞倩能清晰地看到那脚上短而干净的趾甲,突出的脚骨,还有脚背上的青筋,以及本子上漂亮的字迹。她甚至看到了顾铭夕脚踝上的链子,兴奋地对庞水生说:“爸爸!这脚链是我送给顾铭夕的!”
采访庞倩的镜头被剪掉了,她很失落,愣愣地看着电视上的顾铭夕,正对着话筒一脸深沉:“刚受伤截肢的时候,无法接受自己再也没有手臂的事实,整个人绝望极了,频临崩溃。那时候就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后来多亏了我的母亲,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
顾铭夕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他脑子里始终存着自己的一点小目标、小计划:每天六点起床,独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费一个多小时出门上学,在学校里用功一整天,趁着最后的自修课帮庞倩讲题。放学回家后,他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吃过饭就回房做作业,老师布置的做完了,还要自己找题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才睡觉。
庞倩和顾铭夕在一起时,顾铭夕可从来不会让她碰火。
他们都没有心情吃晚饭,胡乱地吃了一点后,开始等电话。
“我明白,可是……”顾铭夕侧头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觉得,我就算把书念得很好,我也很难找一份好工作。”
但是面对着自己很喜欢的戴老师,庞倩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顾铭夕抬起眼睛看她。
顾铭夕笑了:“那就读理吧。”
“我知道,就几片,没关系的。”顾铭夕声音沉着,人也站得很稳,他的两截空袖子静静地垂在身边,单用一只右脚就把冬瓜炒得晶莹剔透了。
顾国祥双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放下手时,他的眼睛泛了红:“铭夕念大学,我会想办法,到时候要走关系,要送礼,我都会想办法!但是你们怎么能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去拍这么个玩意儿呢?”
“当然可以啊。”肖郁静把鼓背到庞倩身上,庞倩说:“有点重哎。”
她害怕极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重机厂那里很乱,小偷遍地,流氓横行,时常有老乡纠集打群架的事发生,新闻里播过,以前还死过人。
“啊……”
到了周末,他要去学画,回来还要练画、做题、背英语。以前,周楠中和汪松会打电话给他,约他周末去踢球,顾铭夕其实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觉得路远,浪费时间,踢球还不安全。几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约顾铭夕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又会觉得那么苦涩呢?
庞倩戳戳他的肩:“顾铭夕,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才没有呢。”顾铭夕不满地看她一眼,“要是你进不了快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学得好或不好都是看个人,你看我们从源飞中学毕业,人家都说我们是垃圾中学,我和你,还有谢益,不是照样挺好的么。”
没错,这就是谢益的原话:“顾铭夕脑子进水了?化学单元考试不及格?我们化学老师说,你们班化学老师快气得高血压发作了。”
庞倩愁眉苦脸:“拜托,我没那么喜欢啊……”
炒了这么一个冬瓜后,顾铭夕再也不相信庞倩会做番茄炒蛋和紫菜虾皮汤了。两个人就着一个炒冬瓜,和李涵留下的一盘毛豆炒香肠丁,扒拉下了两碗米饭。吃饭的时候,庞倩尝过顾铭夕做的炒冬瓜,惊喜地说:“你炒得很好吃耶,你居然还会炒菜!”
他沉默下来,鲨鱼也一直没说话。
晚餐以后,在景区里的一片空旷地带,工作人员燃起了篝火,放起了音乐。一群学生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蒋之雅是文艺委员,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大方地带头唱起了歌。
“我爸爸经常不回家。”顾铭夕的脚趾夹着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沉,“一个星期,总有三、四个晚上不回来。”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暑假里,因为高一(2)班即将不复存在,戴老师响应同学们的号召,组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小小夏令营,地点就在E市市郊的一个小景区,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活动,庞倩当然也说服了顾铭夕一起去。
顾铭夕点点头,找到了49号机子,蛤蜊和生蚝正戴着耳麦在打游戏,屏幕上一片五颜六色刀光剑影。
就算他对那个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顺,他也依旧成为不了她心里的那个王子。
“……”
庞水生倒是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倩倩,你现在换位子了?不是铭夕的同桌了?”
上化学课时,大家转战实验室,顾铭夕在肖郁静的帮助下用脚操作实验,全过程都被摄像机录下。
一会儿后,他说:“庞庞,E市教育台是面向全市的吗?”
“……”
夏天快到了,烧烤店的生意越来越好,鲨鱼在店门口多加了好几张桌子,还把电视机给拖出来。顾铭夕丢下书包,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电视。
家里没人,鲨鱼揪着顾铭夕的领子把他推进门,“啪”一声,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鲨鱼力气大,顾铭夕差点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站住了身子。
那天晚上,在鲨鱼店里吃烧烤时,生蚝的女朋友小珠过来找生蚝玩。那个女孩才十七岁,只比顾铭夕大两个月,在附近一家鞋厂打工。她和生蚝挨在一起,两个人时常亲亲嘴,搂搂腰,旁若无人地秀着甜蜜。顾铭夕甚至看见生蚝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几下,他闹了个大红脸,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习以为常。
三个人一起沉默下来,一会儿后,顾国祥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无所谓有没有我这个爸爸了,呵呵呵呵……”
顾铭夕也想成为一个像谢益那样潇洒自在的男孩子,可结果,他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扎伤了身边的许多人,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庞水生当机立断:“你在家等着,我出去找。”顿了一下,又问:“国祥呢?”
顾铭夕别开头,他头发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衣服裤子都贴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倩咬着碎碎冰,眼睛发光:“有啊!复旦啊!”
他们经过了庞倩身边,顾铭夕始终低着头,庞倩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她突然就跨出了队伍,拦在了他的面前。
“顾铭夕。”庞倩突然叫他,顾铭夕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庞倩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鲨鱼拉了把椅子过来,和他面对面坐下,说:“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我故意不出面,小孩,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老师问庞倩,顾铭夕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庞倩说不清楚。
十分钟后,他们确定顾铭夕不在这里。
在城市另一端,顾铭夕一家也在看节目,可是节目才播一半,顾国祥就沉默地站了起来,拿着一支烟往阳台走。
“嗯?”
顾铭夕笑着问:“有想念的学校吗?”
顾铭夕抖抖肩膀放下画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脚开了机。刷上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他熟练地打开了游戏,脚趾夹着耳麦给自己戴上,和别人一起玩了起来。
他们这是明着欺负他没有手了,顾铭夕弯腰从包里咬出一件干爽的T恤,在椅子上坐下,弓着背用脚将湿衣裤脱下来,他的内裤都湿透了,心情变得更加不爽。
烛光映照着庞倩年轻的面容,在她面前,顾铭夕闭眼许了愿,睁开眼睛后,他吹熄了蜡烛。
蛤蜊长一张娃娃和图书脸,看着只比顾铭夕大一点点,笑着说:“鲨鱼哥已经好久不上烤架啦,小孩你面子真大。”
“那就不新鲜了。”
庞倩很得意:“我们的演技好吧,你是不是一点儿也没猜到?”
“我拿着?”庞倩很惊讶,“肖郁静是送给你的!”
其实,要说服顾铭夕十分简单,戴老师说:“顾铭夕,如果你获得了这个奖励,将来高考时,就会作为你升学的筹码。因为这是社会主流价值对你的肯定,任何大学如果因为你的身体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凭这个教育局的奖励去诘问他们,甚至可以向媒体求助。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从高一开始,就成为区里、市里学生们的榜样,这样对你往后的升学,绝对是有利无弊的。”
到了晚上八点多,庞水生忍不住又给李涵打电话,她守在家里,不敢出去,说顾铭夕还没有回来。
他心里突然就有些慌,难以想象往后的两年,他的身边会没有庞倩,连着他所在的教室,都会没了她的身影。
李涵告诉他,顾铭夕回家了。
戳戳戳,戳戳戳,本子被她戳出许多小洞,顾铭夕就在边上悄悄地看她,然后低下了头,顾自读起英语课文来。
生蚝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鲨鱼又往顾铭夕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声,顾铭夕疼得脸都皱了,这是鲨鱼头一回打他,他拎起顾铭夕的后衣领,说:“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话问你。”
这两个月,她时不时地把这个神秘的女孩拉出来说事,顾铭夕很头疼:“你能不能不要提她了。”
庞倩着急地说:“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和他住两个方向了,我也不能陪他回家呀。”
可怜的冬瓜躺在锅里,庞倩远远地拿着铲子戳戳它们,顾铭夕真怕冬瓜会焦掉,干脆说:“算了,我来吧,你帮我放调料。”
只是,酒精灯是肖郁静点的,也是肖郁静灭的。庞倩傻傻地想着,干吗不让顾铭夕来做这个呢?他明明做得很熟练。
顾铭夕定定地看着她,庞倩朝他吐吐舌头:“哎呀,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顾铭夕没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镜头终于从局部放大到了全身,顾铭夕整个人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他垂着脑袋坐在那张特殊的课桌前,两只脚搁在桌上写着字,白衬衫的袖子软软地垂在身边,从电视里看,顾铭夕的脸有点儿陌生,但似乎比看真人要来得更帅。
“庞庞……”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背着一个鼓,鼓面不大,鼓身的形状像一个奖杯,上面画着奇怪的图腾,还缠绕着麻绳。肖郁静双手拍打着鼓面,伴随着摇头晃脑,那样子很是叫人新奇。
大家失望得嘘声一片,顾铭夕抬头发现工作人员已经来灭了篝火,知道快要回房了。
顾铭夕在李涵身边蹲了下来,担心地喊她:“妈妈。”
“可以带回家,热一下,晚上也能吃。”
在肖郁静有节奏的鼓声里,戴老师和蒋之雅牵起双手做了一道门,所有的同学排着队从“门”里鱼贯而过。肖郁静鼓声一停下,戴老师和蒋之雅就立刻放下双手,捉住一条“鱼”。
庞倩眼圈红了:“你干吗呀?”
顾铭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厉晓燕羞得满面通红,所有的同学都沸腾了,戴老师年纪轻,这时候也不好打击学生们的热情,只能对着汪松说:“你小子下个学期还在我班上哈,到时候我再来找你算账!”
“那就倒掉!”
她比谁都希望顾铭夕能评上优秀小团员,但是,她才是顾铭夕的同桌啊!
顾铭夕咬着饭卡说不了话,蒋之雅又贴心地从他嘴里拿下了饭卡,顾铭夕低声说:“谢谢。”
所谓的小集市,其实是一中边上一个小公园里的摊贩集合地。小公园是免费的,有些摊贩不敢在外面路上摆摊,怕被城管抓,于是就溜进了公园,久而久之,这里就聚集了二十几个小摊,庞倩就把这里叫做了小集市。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了旅馆,庞倩抱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鼓,和顾铭夕一起走在路上。
顾铭夕盯着屏幕,真爽!
他抬脚帮庞倩开了灶上的火,油热了以后,庞倩大着胆子把切片的冬瓜倒下锅,“刺啦啦”的一阵响,油星子爆了出来,吓得庞倩直往顾铭夕身边躲。
“画板。”
“呀,只比我小一岁多哎。”蛤蜊很开心,“我刚满十八。”
别人都有手,画图很容易,他却只能用双脚来操作这些文具,有时难免会画不好。他对自己做的这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要画这些图?为什么要做这些题?这和以后的工作、生活有什么关系?人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走在台阶上时,顾铭夕悄悄地低头闻自己的衣领,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身上并没有香烟的味道。他抬头看着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着他的书包,走路连蹦带跳,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庞倩其实没弄懂,要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为什么要换同桌。这是什么意思嘛,肖郁静是年级第一,她庞倩是全班倒数,顾铭夕和肖郁静坐一块儿就会更优秀一点,是这样吗?
玩游戏多轻松啊,也不用费脑子,可比做题容易多了。
他不再和庞倩冷战,有时会与她说话,但那种感觉,庞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顾铭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咬着牙说:“好,你说的,你别后悔。”
庞倩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浩瀚星空,她顿时就来了精神,手指一个方向,说:“瞧,银河!”
“一般。”庞倩说,“还是觉得有点难,但是如果让我去背历史政治,我宁可做物理化学题。”
庞倩觉得肖郁静这个人实在是太神奇了,她投入而沉醉地敲着鼓,蓦然抬头时触到庞倩的目光,就笑了起来,继而又闭上眼睛快乐地敲鼓。
“没事啦,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顾铭夕应该很快就会OK的。”谢益笑得灿烂,拿起庞倩放在球台上的球拍递给她,“再练会儿,差不多就回家了。”
篝火晚会圆满结束,庞倩抓紧时间拖着顾铭夕到了肖郁静身边,肖郁静正抱着她的鼓要离开,庞倩问:“肖郁静,你这个是什么鼓呀?”
“是吗?”顾铭夕笑起来,“那汪松不是得高兴死啦?”
顾铭夕又想起谢益,念初中的时候,谢益的学习和他不相上下,现在,谢益的成绩掉了许多,只能算是年级中上。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谢益是个快乐的男孩子。
真爽。
顾铭夕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庞倩又想起肖郁静的话,说:“顾铭夕,待会儿放学,咱们去小集市逛逛吧,逛一会儿再回家,好吗?”
“从来没有。”
鼓还在庞倩手上,肖郁静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好啦,我热死了,回去洗个澡就要睡觉了,我先走啦,晚安。”
周楠中:“顾铭夕用脚写的字比我们用手写的都漂亮,冬天很冷,他都是光着两只脚做事,太让人佩服了。”
“我……”顾铭夕想说他没抽烟,又觉得解释了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别开头,说,“我的事和你无关。”
顾铭夕垂着头,他穿着人字拖,两只脚的脚趾又习惯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鲨鱼说,如果要从头说起,那得说几个小时吧。
“顾铭夕,我帮你拿。”她娇滴滴地说。
庞水生问庞倩,顾铭夕回家是怎样的轨迹,庞倩一拍脑袋:“他肯定没坐车,是走着去坐263路的,要走半小时,中间还要经过重机厂!”
他问庞倩:“你喜欢物理和化学吗?”
被父亲说破,庞倩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小珠问道:“小顾,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还有,刚才那个男孩是谁呀?长得好漂亮。”
顾铭夕没有坐公交车,垂着脑袋在街上走着,路过重机厂地段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鲨鱼烧烤店,意外的是,鲨鱼正在门口扫地。
他咬着“不求人”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裤。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他把钥匙挂上脖子,出了门。
顾铭夕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鲨鱼骂两个伙计从来不留情,但是年轻的蛤蜊和生蚝似乎很服他。顾铭夕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待在这么一间陌生的烧烤店里,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肖郁静把声音放得更低:“刚才戴老师说,电视台的人一会儿还要拍他用脚吃饭的镜头,总之就是拍一些他的生活方式,他挺不乐意的,但是没办法。”
顾铭夕重新低下了头:“我没干吗,我去吃饭了。”
顾铭夕冷冷地看着谢益,说:“我说了,我的事和你们无关。”
“那你知道铭夕去哪里了吗?”
庞倩小声说:“我在年级里也就是三百多名的成绩,这又不是高一入学,学校爱怎么分班就怎么分,开个后门也能让我俩做同桌。这次分班公平公开,年级名次都会上墙公布,我要是再开后门进快班,别人肯定不服气。”
但是现在,他们住在城市的两个角落里,顾铭夕觉得孤单了许多。
“那你将来一定要找个会做菜的老婆才行。”庞倩开始为顾铭夕担心,“像你妈妈那样,做菜特别好吃。我妈妈就不行,她做菜可难吃了。”
午餐时,摄像师果然跟着顾铭夕去了食堂,这一次,换周楠中帮顾铭夕打饭,一桌四个清一色男生,顾铭夕右脚搁在餐桌上,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轮到庞倩时,女记者问她:“顾铭夕同学没有双臂,你觉得他是如何克服困难,才取得了如今的成绩?”
庞倩手忙脚乱地把鼓拿下来:“哎呀你别开玩笑,我就是好奇玩一下,这可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鼓啊。”
小珠笑嘻嘻地问顾铭夕:“小顾,抽烟不?”
“到八月,满十七了。”顾铭夕答。
“庞庞。”顾铭夕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了她。庞倩回头看他,烈日下,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舒展着肩膀,站得笔直。他的头发剪得碎碎的,五官长得很英气,额头上满是小小的汗珠,早就脱了几年前稚嫩的小男孩模样。
听到这话,顾国祥向着李涵就扬起了手掌,顾铭夕看得真切,一下子就用身体撞开了李涵,顾国祥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背上,“砰”的一声响。
课程也因采访而做了调整,第一堂是英语课,所有的同学都成了群众演员,只为了体现主角的完美和优秀。庞倩终于知道了戴老师的用意,摄像机就竖在顾铭夕和肖郁静面前,他们两个站在那里,流利并响亮地做着英语对话练习。
顾铭夕垂下眼睛,良久,开口:“快班慢班,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鲨鱼愣了一下,立刻就揽过了顾铭夕的肩,“当然没问题,吃了饭再走吧,哥请客。”
庞倩看到那摄像机都快要贴顾铭夕脸上去了,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庞倩哼哼一笑:“跳就跳,谁怕谁呀。”
她对顾铭夕说,“顾同学,你考虑一下这样回答,身体刚刚残疾以后,你对生活丧失了信心,整个人频临崩溃边缘,后来因为母亲的照顾,老师的鼓励,同学的帮助,你逐渐学会了用脚做事,慢慢地才树立起了信心。”
庞水生瞪大眼:“为什么呀?因为你没这姑娘漂亮?我看不见得呀。”
肖郁静问庞倩,顾铭夕怎么了?庞倩说不知道。
四月中旬时,五四青年节马上就要到来,E市教育局组织了一个活动,评选各个辖区里的优秀小团员。在青年节到来之前的两个礼拜,会在E市教育台做一个系列节目,每天介绍一位优秀的同学,时长二十分钟。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吧。”庞倩很为难,“要么,我一会儿去还给她?”
这一年的暑假,因为分班,庞倩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她与顾铭夕做了十年的同班同学,其中七年半是同桌,想到开学后,他们将走进不同的教室,要说庞倩心里能舍得,肯定是假的。
庞倩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糟糕,顾铭夕发神经病了。
庞水生瞪她:“你去干什么?”
这一天,庞倩自告奋勇要为顾铭夕炒菜,她从蔬菜篓里找到一块冬瓜,拿着菜刀就切了起来。她切菜时左手离菜刀远远的,冬瓜切得一会儿厚一会儿薄,看着动作就很生疏。顾铭夕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摇头了,问:“庞庞,你会炒菜吗?”
寒假时,她从老家散心回来,听说顾铭夕并没有去爷爷奶奶家,而是去庞倩家住了几天,还因为淋雨生了一场病,她心里愧疚万分,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丢下她的儿子了。
庞倩掏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开心地说:“今天我请客,我已经很久没吃这里的炸臭豆腐了。”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庞倩,她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着两个数字做的蜡烛——“17”。她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走到顾铭夕面前,仰着头看他,说:“今天虽然不是七夕,但是你十七岁的阳历生日,顾铭夕,祝你和_图_书生日快乐!”
他还是老样子,就是衣服穿少了以后,人看起来更威猛一些。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哼着小曲儿,回头时,就看到顾铭夕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鲨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只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蚝后脑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发你们工资是叫你们来聊天的吗?!”
顾铭夕已经在位子上了,庞倩见到他后,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屁股重重地坐下,从书包里掏东西的时候,课本、铅笔盒把桌子打得啪啪响。
他说话的口气冷漠了许多,连着庞倩问他题目时,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说一遍,她不懂,他会说:“我讲得不好,你去问老师吧。”
庞倩说:“你知道的呀,这次考试是下学期分班的依据,我们要文理分科了,每一科只有一个快班。我想进理科快班,想继续做你同桌。但是你要是再这样子下去,你都要进不了快班了!”
顾铭夕使出了杀手锏:“那我走了,书包都没有,我还上什么课。”
最后,女记者让戴老师安排几个同学接受访问,谈谈他们对顾铭夕的印象。戴老师很快就找来了四个人。
因为他是个残疾人!
父女两个进了公园,天色已晚,锻炼的人和摊贩早已散去,公园里静悄悄的,庞倩骑着车一路地喊:“顾铭夕!顾铭夕!”
“我真的没抽烟,一口都没抽过。”顾铭夕解释着,“庞庞,我知道你没把书包丢掉,书包呢?”
庞倩问:“他去哪里了呀?”
顾铭夕跟着庞倩去楼下(8)班的教室,谢益拎着顾铭夕的书包走出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顾铭夕看到他,脸微微地泛了红。
他原本清亮的眼眸一下子就黯淡下来,想了想,回答:“吵架倒是没有,他们现在基本不怎么说话了。”
庞倩不吭声了。
庞倩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谢益说了自己的一个观点:“我觉得,顾铭夕好像交了坏朋友了。”
“鲨鱼哥。”顾铭夕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李涵身子一晃,软软地坐在了地上。这几个月来,她和顾国祥的关系就像在高空走钢丝,表面上风平浪静,四平八稳,实际上,只要有一丝丝的风,就能把她打进地狱。
她委屈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顾铭夕,你干吗呀?”
“你打过他电话吗?”
庞倩眼疾手快,已经把他的书包拎起来抱在怀里,还退后了两步,两只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顾铭夕。
庞倩把自行车停在公园门口,和顾铭夕一起走进去,还没看到那些摊贩的身影,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戴老师带着高一(2)班的同学们爬上了景区的山顶,一大堆人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把三位老师拥在中间,嬉笑着拍下了一张集体照。
女记者抢过话筒,奇怪地看着庞倩:“同学,我们真的录完了。”
“是啊,但是她叫我不要和别人说,怕戴老师知道。”
当他第一门不及格的单元测试成绩出现后,李涵被戴老师请到了学校。
“没有。老子说了今天有的是时间,来来来,你讲。”
他心里有些迷茫,想到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自己,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动态。原来在旁人眼里,他用脚做事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如父亲所说,可怜又可笑?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庞倩笑嘻嘻地问:“好吃吗?”
谢益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铭夕,庞倩眼睛已经湿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抠着顾铭夕的书包,语音颤抖:“顾铭夕,你到底怎么了呀?你干吗突然不好好念书了?你不想考大学了吗?”
金爱华磕着瓜子,说:“几个月没见,铭夕好像又长大了一点,模样真是越来越俊。”
庞水生和庞倩一起骑着车到了一中,学校里的高三生还在晚自修,庞倩进校去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顾铭夕的身影。
公园边上还有一所小学,放学的时候,孩子们都爱来这里买路边摊吃。庞倩虽然念高中了,嘴巴还是馋,顾铭夕搬家前,她时常拖着他来这里吃小吃,顾铭夕搬家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来过了。
顾铭夕没有再坚持,他站了起来,和庞倩一起走进了圈子里,庞倩随着音乐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笑着说:“来嘛来嘛,一起跳,很简单啊。”
“当装饰品也好的嘛。”
“和我说什么谢谢啊。”庞倩嘟囔着,心里觉得顾铭夕今天真的很奇怪,她看着他走出了教室,隐隐觉得他有心事。
摄像师要求顾铭夕和同学们有说有笑,但是他实在笑不出来。
转过头,他叼着烟问顾铭夕:“小孩,你多大?”
“我觉得……肖郁静是真的不在乎这个。”顾铭夕说,“她知道我会把鼓给你的,而你,是真的喜欢这个鼓。”
这是他的人生,在别人眼里,却只是一个故事。
“嗯,每个班老师都通知了呀,估计全校都看了吧。”谢益耸耸肩,“说实话,我说不了‘这没什么’之类的话,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我想,顾铭夕心里应该是有点不开心的,螃蟹,你该多陪陪他。”
庞倩正常发挥,排在年级三百来名,意味着到了高二,她不可能再和顾铭夕同班。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对鲨鱼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包括父亲出轨,父母吵架,父亲以他为耻,还有顾国祥心心念念想再生一个健康孩子的愿望。
庞倩能看到顾铭夕,他就坐在讲台前,为了让他坐得舒服,教室里所有的第二排座位统统向后移了一些。庞倩双臂交叠在下巴下,远远地看着顾铭夕的后脑勺,她突然发现,初中时,她坐到对角线的那端时,顾铭夕大概就是这样子看她的。
庞倩练完球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多,看她进门,庞水生着急地迎出来,问:“倩倩,你有没有和铭夕在一起?”
“不能再抽烟。”
庞倩站在街边嚎啕大哭。庞水生大声喝斥了她,喊她骑车往回再找一遍,骑了才五分钟,他的手机响了。
顾铭夕转头看着她,摇头:“没有。”
“打了,关机。”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突然凑到了他的嘴边,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进了他的嘴里,在初夏季节,让人觉得舒爽惬意。
顾铭夕抬起头,就看到了庞倩怒气冲冲的脸,她的身后不远处,是推着自行车的谢益,而庞倩的那辆自行车,已经倒在地上。
这一个多月来,他很少有机会这样子看她。两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课桌后,顾铭夕却总是静不下心来。他觉得上课好烦,考试好烦,老师好烦,连着庞倩都好烦。数学题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画图,这在以往,并不是会难倒顾铭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时间,他心里总是会产生莫名的焦躁,甚至还有些愤怒。
生蚝的女朋友小珠又来了,已是六月初,她穿一件低胸小背心,紧身牛仔裤,不停地在顾铭夕面前晃来晃去。
网管查了一下:“哦,还多着呢,你放心玩。”
只有庞倩还大着胆子留在顾铭夕身边,她托着腰举着水枪笑个不停,顾铭夕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蛤蜊说:“别让鲨鱼哥知道就行了呗。”
“你喜欢吗?”肖郁静打个响指,“送给你吧。”
顾铭夕:“……”
“嗯?”
顾铭夕一下子就转过头来和庞倩对视,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庞倩吓得立刻低下头去,顾铭夕也终于回过神来,胡乱地做了几道题。
“重机厂?”庞水生沉吟了一下,“那我们沿着他走的路骑过去,顺便问问别人,铭夕没胳膊,兴许能有注意到他的人。”
李涵很少会这样对着顾国祥大吼大叫,她使劲儿地把顾铭夕往顾国祥身上推去,顾国祥连着退后了两步,顾铭夕也用力抵住了母亲的力道,三个人渐渐停了下来。
顾铭夕倔强地看着他,说:“我就算去要饭,我也不会来求你!”
鲨鱼去厨房冰箱拿来一瓶冰啤酒,一罐冰可乐,用牙咬开了啤酒瓶盖,又从一个纸箱里扒拉出一大包吸管,拆了一根插|进可乐里,放到顾铭夕面前。
谢益想了想,说:“那我们得想个办法。”
抽完烟,他走回来,顾铭夕正在和李涵讨论,这样的节目对他将来大学录取有没有帮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顾国祥大步过去关掉了电视机,回头狠狠地盯着顾铭夕:“是谁叫你去拍这个的?是谁?!是谁允许你去拍这个的?!你还把不把我当你爸爸?啊?到底是谁同意你去拍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的?!”
谢益一笑:“客气了。”
谢益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顾铭夕一眼,见他眼里满是担心,谢益说:“我去追她,你放心,我会送她回去的。”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顾铭夕,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在火光的照耀下,庞倩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心里很是感动。
她一直都喂他吃零食,从小学喂到初中,从初中喂到高中,庞倩从来没见过顾铭夕就着别的同学的手吃过东西,连喂水都特别少。她自己也是一样,长这么大,除了顾铭夕,她没有喂别人吃过东西。
“没有。”庞倩小声说,“就是……今天顾铭夕怪怪的,整一天都在思想开小差,考试时题目都没做完,我挺担心他的。”
“他……”李涵说了实话,“他没回来。”
“我没乱想啊,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我妈妈。”顾铭夕露齿而笑,“我没事啦,我爸爸不喜欢我是事实,我没胳膊也是事实,我总不能逼着他来喜欢我。我现在只想考一个好学校,好专业,我能做到自食其力,对我妈妈也是一份交代。”
庞倩跑到父亲身边,问:“爸爸,怎么了?顾铭夕不见了?”
庞倩:“……”
当时,顾铭夕只是冷冷地对庞倩说:“前面很乱,你不要再跟着来了。”
就在这时,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暴怒的声音:“顾铭夕!你在干吗?!”
他心里一动,重重地点头。
蛤蜊看到了顾铭夕丢在桌子旁的画板,问:“小顾,这是啥?”
“为什么呀?”
顾铭夕好奇地问:“你说了些什么?”
“你又不是别人。”庞倩嘻嘻地笑着,还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我有什么事儿会瞒着你的呀,只有你会瞒我。”
她扯着嘴角呵呵地怪笑起来,说:“顾铭夕,你别搞得这么夸张,你和她认识多久啊?你有那么喜欢她吗?”
顾铭夕抬头看她,目光里满是疑惑,庞倩在他身后拍他的背:“起来嘛,一起来玩啊。”
庞倩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啊,今天礼拜四,我要练球啊。”
谢益已经收回了视线,骑车离开,顾铭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是,谢益一定要追上庞倩,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庞倩:“……”
顾铭夕站得笔直,面前是摄像机,他对着话筒说:“我想好好学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学一个我的身体情况能承受的专业,毕业后找一份工作,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盛夏季节,气温极高,景区里参天的绿树和清凉的溪水给大家降了不少暑气。庞倩和顾铭夕都穿着橙色的救生衣,皮划艇在山间溪流里迂回颠簸,很是惊险刺|激,颠得厉害的时候,庞倩紧紧地贴在顾铭夕身上,甚至还抱紧了他的腰。
(2)班的学生,有一大半会升入两个文理快班,剩下十八、九个学生会分进其他班级。过了这个暑假,他们就要分开了,也许人生唯一的交集就这么错过了。庞倩扭头看身边的顾铭夕,他屈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正在看着别人唱歌跳舞。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他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莫名地令庞倩心中一动。
“画画用的。”
“顾铭夕?他放学就走了呀,五点半,顶多五点四十分的时候,我看着他走了的。”
有人快速地跑过庞倩身边,身后的麻花辫甩得欢快。
“丢了。”庞倩冲着他扬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念书了么,还要书包做什么!你再去那个烧烤店啊,再去抽烟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那是一抹友善的目光,无端地令顾铭夕心里产生了一丝愧疚。连面对李涵时,他都没有觉得太愧疚,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一种悔恨的情绪在滋生。但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谢益就是这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他顾铭夕如今依着自己的意愿在生活,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不想复习,就不复习;不想练画,就去网吧。这是多么快乐、多么潇洒的生活。
李涵坐了好一会儿,说:“我没事,你放心,铭夕,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
顾铭夕是肯定读理科的,政治几乎可算是他的短板,一场考试要写许多许多字,他用脚写字,在时间上就有些捉襟见肘。每一次考完大强度的语文、历史和政治,他都有些腰酸背痛,脚趾头会觉得很酸,脚背也因长久地绷着而有些疼。
他的脚趾夹着笔,长时间地发着呆,庞倩在边上卖力地做着题,眼睛一瞟顾铭夕的试卷,居然一片空白。她吓了一跳,右手装着抓痒痒去戳了戳他,顾铭夕一https://www.hetushu.com.com点反应都没有。庞倩吓坏了,也不怕老师说她作弊,凑过身子去拍拍顾铭夕,小小声地叫他:“喂,喂,顾铭夕……”
这是怎么回事嘛!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吗?顾铭夕他居然闹脾气了!
庞倩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起过年时庞水生安慰顾铭夕的话,说:“顾铭夕,他们大人的事,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你千万别乱想。”
生蚝在边上插嘴:“我十九!”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庞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把顾铭夕拽了回来。顾铭夕重新坐下,回头看她,抿着嘴唇不说话。
漂流回来后,大家又累又渴,在景区小卖店买冷饮时,不知是谁先买了一把水枪,装满水对着别人狂扫一气,一下子就引来众怒,小卖店的水枪被一扫而空。庞倩端着水枪跑来跑去,见人就射,乐得哈哈大笑。顾铭夕一直小跑着跟在她身边,他没法子玩水枪,看着庞倩玩也挺开心,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庞倩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头就把枪口对准了他。
庞倩看着他的背影,彻彻底底地傻眼了。
蒋之雅一直拿着饭盒等在边上,顾铭夕走过了庞倩身边,食堂队伍的间距狭窄,他空垂的衣袖还拂过了庞倩僵硬的手臂。
顾铭夕抿着嘴唇看看她,没接腔。
“但是她不喜欢我!”
顾铭夕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女记者想了想,“这样,整个故事才有高潮起伏啊,我相信,你在受伤初期,心里肯定是很绝望的,对吧?”
庞倩看了一会儿后别开头去,这时,肖郁静走到她身边,小声说:“螃蟹,放学的时候,你陪一会儿顾铭夕吧,他今天心情挺不好的。”
五月,他的成绩直线下滑。
“明天还有物理单元测验。”庞倩努力地笑了一下,“顾铭夕,早点回家吧,很晚了,还得写作业呢。”
“你忘了铭夕小升初、初升高时候的事了吗?!”李涵大声地喊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他明明过了分数线了!却过不了面试!还有去广程,去九中!那两个学校都因为他没胳膊而拒绝了他!这还只是走读的中学!以后读大学是要住校的!铭夕入读会更麻烦!你能保证那些铭夕中意的学校,不会因为铭夕没有胳膊而拒收他?你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证吗?!”
顾铭夕做主角的那一期E市好少年节目播出时,庞倩和爸爸妈妈早早地守在了电视机前。主持人先是介绍了本期的主人翁,画面上就出现了两只特写的脚,左脚按在本子上,右脚夹着一支水笔,正在快速地写字。
顾铭夕抬头看去,笑了起来:“你终于知道银河啦。”
“后来有没有再碰到那些个混蛋?”
鲨鱼一巴掌拍在蛤蜊后脑勺上:“小孩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浪费粮食不好。”
“怎么了?心情不好?刚放学呀?”鲨鱼看顾铭夕的样子,问,“要不要哥送你去车站?”
庞倩突然抢过话筒:“我再说最后一句行吗?”
顾铭夕想了一下,摇头说:“不用,这个鼓,你拿着吧。”
他把顾铭夕带到店里,蛤蜊和生蚝又在串肉串。他们都对这个漂亮的无臂男孩印象深刻,看到顾铭夕就友好地笑起来。顾铭夕看他们把肉串串得飞快,觉得有趣,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鲨鱼问他:“小孩,你爱吃什么?晚上哥亲自烤给你吃。”
顾铭夕平静地回答:“我已经打了饭了。”
她拉过顾铭夕,推到顾国祥面前:“你看看清楚!顾国祥!顾铭夕是我们的儿子!他十七岁了!你看看他的眼睛鼻子,看看他的个子!他是你儿子!他和你像不像?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认为他在丢你的脸!铭夕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到底还要他怎么样啊?!”
庞倩坐在教室最后面,身边是肖郁静的同桌小陈,两个人不熟,尴尬地互相看看,也没什么话说。
简哲和刘翰林约顾铭夕去踢球时,顾铭夕会叫上庞倩一起去,庞倩嘴里哼哼卿卿地嫌麻烦,但从来都不会拒绝。
顾铭夕用力别开了头,躲过了她的手。
“那又怎样?”顾铭夕的眼神冷冰冰的,令庞倩觉得陌生,“每个学期都有期末考,很稀奇么。”
“就是丢了。”
顾铭夕怀念以前住在金材大院的时候,庞倩就在隔壁,周末时觉得无聊,他们会一起出去逛一圈。就算不出门,他们也能去彼此家里玩,聊聊天,翻翻漫画,一起吃棒冰。
“呦,小孩!”鲨鱼两个月没见到顾铭夕了,问,“你脚上伤好了吗?”
顾铭夕抬头看他,突然问:“鲨鱼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认识我,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到你的烧烤店来找工作,你会要我么?”
庞水生奔向电话机:“我去和他妈妈说一声。”
“我需要向你汇报么?”他的视线冷得直刺人心,“在你心里,我不是还比不过一条狗?呵。”
他竭尽所能地保持在年级前三,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将来能考上985高校,又怎么样呢?他没有手臂,能不能入学都是一个大问题,入学后,怎么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个大问题。瞧,他都没法子独自去食堂吃饭,顾铭夕觉得,在某些程度上,他太过依赖庞倩了。
顾铭夕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手指一个方向,“就在重机厂三巷那边。那年他大一,是我们一群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那场群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起来的,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他就那么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都快十年了,老子也就是每年清明去给他烧支烟,倒杯酒。小孩,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我那兄弟样子很帅,脑袋又聪明,但是他就那么没了。我现在是觉得,人活一辈子,命真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怎么都好说。至于你是活得好还是活得孬,这就得看你的本事啦。你还在上学,就算没胳膊,我看你穿衣服也晓得你家境不差,你是用脚趾头还是用屁股想的,要来我烧烤店找工作?这是你的理想啊?你就这点儿出息?和蛤蜊、生蚝这种小混蛋去比?你千万不要和我说什么‘你连给人烧烤都烤不了,还能做什么工作’这种鬼话!他妈的都是放屁!艾玛老子说得嘴都干了。”
男生们都为汪松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女生们则撺掇着厉晓燕答应他,厉晓燕哪里敢在戴老师面前有表态,扭捏了一阵子就转头跑了。
庞水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自己泪眼婆娑的女儿,说:“好啦,铭夕已经平安到家了,咱们也回家吧。”
他冷哼一声,打开门离开了家。
顾铭夕:“……”
庞倩掂起他湿答答的T恤袖子,手一捏,水就滴了下来,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先回房间里去换身衣服吧。”
五四青年节时,顾铭夕真的获得了区优秀小团员的称号。戴老师陪着他去领奖,颁发证书时,其他的学生都是自己上台获奖,只有顾铭夕,是戴老师陪着上去的。
肖郁静不以为意:“我就知道你不肯要,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打鼓了,这个鼓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不要的话……”她突然对着顾铭夕说,“不如我就送给顾铭夕吧,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旧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看我爸爸炒过。”庞倩说,“好像挺简单的啊。”
这一天放学,庞倩要去练球,她拿着乒乓球拍,看都不看顾铭夕一眼,就背着书包出了教室。顾铭夕扭头看看她的背影,也下了楼。
“我挺喜欢上海的。”庞倩转头看看他,“上次和你去过以后,就觉得那里好棒。”
顾铭夕愣住了。
他一边翻炒,一边说:“庞庞,放盐。”
这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位于上海的名校了。顾铭夕“噗”一下笑了出来,庞倩不乐意了:“干吗?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她想,肖郁静真是个古怪的姑娘。
不管做什么,庞倩都是与顾铭夕在一起,拍照时也不例外。她贴在他身边,比着剪刀手,笑得像天上太阳一样灿烂。
“好了。”顾铭夕略微抬了抬右脚,“就是留了一道疤。”
顾铭夕紧紧地抿着嘴唇,片刻之后终于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的目光掠过面前的老师同学,说:“谢谢你们。”
师傅把装了饭菜的饭盒递了出来,饭卡也刷过了,顾铭夕低头重新咬起饭卡,正在考虑要怎么拿饭盒时,蒋之雅将窗台上的饭盒拿在了手里。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么想,我才不和你说的。”李涵冷冷地说,“我一点也不觉得铭夕丢人。顾国祥,我已经看透你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指望了,只希望铭夕能考一所好大学。任何对他升学有帮助的事,我都愿意去做。指望你去走关系?哼!我还不如去指望一条狗呢!”
“你还会画画?”蛤蜊很新鲜,“待会儿要去上课吗?”
记者采访戴老师的镜头出来后,庞倩说:“后面肯定就是放采访我们的,爸爸!我也被采访了呢!”
顾铭夕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说:“我和她认识挺久了,我真的很喜欢她。”
顾铭夕摇头:“没有。”
“对啊,是市五台嘛。”
平时,顾铭夕也会去上体育课,会参加跑步和跳远。当其他男孩打球、引体向上或是投掷时,顾铭夕就会坐在边上静静地看。
庞倩说:“要不我不去练球了,陪你走一段路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顾铭夕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喔喔!”
庞倩跟着父亲一路寻找,她始终在喊他的名字:“顾铭夕!顾铭夕——”
庞倩试着用手掌去敲打鼓面,嘭嘭,嘭嘭,嘭嘭嘭,“太好玩了。”她说,“真的,好有趣。”
于是,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庞倩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就发现了很新奇的一幕,教室门外多了几个人,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遮光板,还有个漂亮姐姐拿着话筒在边上补妆,庞倩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正要进教室,被戴老师拉了过去。
蛤蜊点了一支烟,又丢给生蚝一支,回头问顾铭夕:“小顾,要吗?”
庞倩丝毫未觉,继续高兴地说:“对了顾铭夕,你知道吗?我下个学期又要和谢益一个班了呢!”
她是从前门进去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顾铭夕,他在用脚整理桌上的东西,这一天的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还傻傻地在左胸别了一个团徽。
庞倩打开盐罐舀了一勺盐,问:“这么多够吗?”
那时候她和顾铭夕放学回家,她总是缠着他要去买东西吃。他没有手,一边走路一边吃零食不方便,就有些不乐意。庞倩就拍着胸脯说:“我喂你吃!”
在游戏里,他是个肌肉发达的巨人,有一双强健的手臂,可以抡起巨大的铁锤,敲爆小怪的头。
顾铭夕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顾铭夕知道庞倩说的是实情,而且以她目前在(2)班吊车尾的成绩,要考进唯一的快班,的确不太可能。
“没意思。”
庞倩恹恹地松了手。
高一下的期中考试结束以后,年级前三完全没有变化,依旧是肖郁静、吴旻和顾铭夕。庞倩考了全班倒数第七,她还挺高兴,因为进步了嘛。
顾铭夕又一次红了脸,幸好,这里火焰摇曳,每个人都被热得出了一身汗,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心潮澎湃。
这是童年时的游戏,大家却玩得乐此不疲。庞倩和顾铭夕自然也参与其中,庞倩的双手一直搭在顾铭夕的腰边,推着他玩游戏,不过他们运气好,从来没有被捉到过。被捉到的“鱼”要表演节目,高潮出现在汪松被捉到的时候,他清清嗓子,突然对着厉晓燕大吼起来:“厉晓燕!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没人帮忙的话,我就搞不定。”顾铭夕笑笑,“毕竟就一只脚能用,做好了菜,我也盛不出来。”
“他没和我说,他现在很少和我说话。但我有时候,能从他身上闻到烟味。”庞倩语气低落,“他放学后好像会去某个地方玩,我上次骑车想跟着他,但没跟着,被他甩掉了。”
他穿上外套向着大门走去,李涵厉声问道:“顾国祥你去哪里?”
到下午上课前,日常拍摄总算完成,女记者对顾铭夕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采访,问到了他的理想。
谢益问:“是因为昨晚那期节目吗?”
“不用了。”顾铭夕站起来,弯下腰用右边肩膀勾起书包,往后一甩,努力地伸着左肩去够书包带,一下,两下,却没有够到。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呢?”
说完以后他扭头就走,庞倩才不会被他吓到呢,就继续跟,顾铭夕不再理她,直接走到了263路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车,把目瞪口呆的庞倩一个人丢在了站台。
从他读书至今,十年!她是他唯一的同桌!
晚上,庞倩做作业一直做到了凌晨一点半,差点趴在桌上睡着。天亮后她昏昏沉沉地起来,打着哈欠骑车去学校。
庞倩扭开头,不理他。
这一天,顾铭夕来到学校,感觉到学生、老师看着他的视线都有些特别。很多人都看https://www.hetushu.com.com过了前晚的那期节目,他们平时对顾铭夕的生活就比较好奇,但因为不在一个班,一直都无从了解。这一期的节目正好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此时看到本尊,难免窃窃私语。
“不忙。”顾铭夕回答,“鲨鱼哥,我兜里有钱,你自己拿一下吧,当做我的饭钱。”
连着练球时,谢益也来问庞倩,顾铭夕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顾铭夕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右脚轻轻地踢了一脚庞倩,说:“考得上考得上,不过庞庞,我就是担心我考不上。”
庞倩嗤之以鼻:“谁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烟味有多浓吗?臭死了!”
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夜色深深,远处的山影像是一幅剪影,人群渐渐散去,耳边便响起了不绝的虫鸣蛙叫,仔细地听,还能听到那淙淙的溪流声。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大家都是手拉着手,整齐地踢着腿,顾铭夕看着他们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跳。
她一直在尖叫,引得同艇的周楠中和汪松哈哈大笑,周楠中对顾铭夕说:“小螃蟹这是知道要和你分开了,趁着漂流揩你油呢!”
“没有!我当然是他同桌!”庞倩指着电视上的肖郁静,大声地解释着,“他们是在演戏!演完了又换回来了!”
她说:“你知道么?厉晓燕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她答应和汪松交往了。”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庞倩咬牙切齿,“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说笑,她还递烟给你抽。”
“我不知道。”顾铭夕摇摇头,“如果离婚,我肯定是跟我妈妈的。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离婚。”
庞倩不由分说就站在了他身边,左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右手牵住了队伍末端的厉晓燕,顾铭夕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庞倩带着往边上走去,然后就看到他们整齐地踢起了腿。
“小孩,唉……”鲨鱼叹口气,拍拍顾铭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让你再来哥这儿玩,暑假里你尽管来,只是这个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们都住在一个农家乐的小旅馆里,一个屋住四个人,因为顾铭夕身体不方便,特地安排他睡单床,和汪松、周楠中三个人睡一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音乐声中居然传出了一阵鼓声。那鼓声相当特别,时而低沉肃穆,时而又激奋亢进,一张一弛之间充满了爆发力。庞倩像其他同学一样好奇地回头寻找着,才发现打鼓的人居然是肖郁静。
庞倩站在他面前,帮他把书包背好,并把他的空袖子整理妥帖。顾铭夕低着头,说:“谢谢。”
庞倩眨眨眼:“你也看啦?”
“哦,它叫Djembe,是一种非洲手鼓,我回国的时候带回来的。”肖郁静随手拍拍鼓面,嘭嘭的声音,清脆悦耳,“我听说今天有篝火晚会才带过来玩的,回国以后一直没机会打鼓,会吵到邻居。”
“我在学校都把作业做完了。”顾铭夕说,“你这儿舒服,回家很烦。”
鲨鱼很生气:“我又不是要你的钱,我是觉得,你是个学生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放学了怎么老是窝在我这儿呢?你不用做作业的吗?”
庞倩不答,谢益又问:“和顾铭夕吵架了?”
一二三,踢左腿,一二三,踢右腿。
“人家小孩还是个学生子,你俩滚一边儿去。”鲨鱼眯着眼睛教训他们,“听好了,不准给他烟抽,不准给他酒喝,他要想吃肉,要多少给多少!”
庞倩说:“你答应我,好好上课。”
庞倩又扒了几口饭,问他:“顾铭夕,你爸爸妈妈现在有没有吵架?”
庞水生想想也是,见女儿神情坚定,就说:“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顾铭夕睁大眼:“丢了?”
“好好考试。”
“嗯。”
“多了,弄掉三分之一。唔……行了,洒下去吧。”
“嗯!”
“顾铭夕,你说我读理科合适吗?”庞倩咬着碎碎冰,歪着脑袋看顾铭夕,“其实我政治历史的成绩要比理化好一点,可我真的讨厌背书。”
她虽然才十六岁,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里还是有数的。
顾铭夕:“……”
“其实,先不讲他们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我爸对我,不算差了。他供我吃穿,供我念书,周末还供我去外面学画,那个很费钱。我要买什么,他基本不会拒绝,每个月给的零花钱也不少。但是……他就是不肯去给我开家长会,也不愿和我一起出门。他就是……接受不了我是个残疾人,还是重残。”顾铭夕笑了一下,说,“庞庞,有时候我会想,我刚受伤那几年,我妈妈要是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小孩就好了,我爸爸再有了一个孩子,现在也不会想着要离开我妈妈了。”
庞倩说:“我想吃炒面,你陪不陪我去外面吃?”
“铭夕!”李涵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完全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令顾铭夕产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
“你疯了?!”顾国祥怒不可遏,“你为什么要同意让他去拍这种东西?!这很光荣吗?这很好看吗?还要在电视上让全市老百姓看到?!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每天练习使用电脑一小时,但绝不是玩,顾国祥不许他玩游戏,他就不玩,顶多心痒时,悄悄地扫个雷。
肖郁静抬头看到庞倩,对着她笑了笑,她还是留着一头短发,身上也穿一件白衬衫,但衣服看着就是制作精良,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纯秀气,庞倩心里像被堵上了一块石头,连着脚步都拖沓起来。
女记者问:“身体残疾以后,你有没有感到崩溃绝望过?”
“这样够么?”
顾铭夕问:“我卡上的钱还有多少?”
顾铭夕摇头。
顾铭夕的脸色臭臭的。
谢益骑上了车,又回头看了顾铭夕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澈,很坦荡,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鄙视和怨忿,也没有一点一滴的怜悯和同情。
顾铭夕说了很久很久,语调一直平静,说完以后,他看着鲨鱼,说:“鲨鱼哥,我以前从来都不觉得我有哪里丢人的,虽然我爸爸一直都觉得我给他丢脸,但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我大概,是和你们不大一样。就算我把书念得很好,也改变不了别人看我的看法。我就觉得读书越来越没意思,觉得以后就算考个好大学,也没什么大意义。”
鲨鱼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个酒嗝后,说:“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念书,的确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连给人烤串鸡翅膀人家都嫌弃你用的是臭脚丫。但你要是把书念好了,你就能坐办公室啊,能用电脑,打电话都是讲英文,分分钟有一群下属帮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啊。”庞倩说,“这么久了,你都不肯介绍她给我认识一下,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庞倩心里实在是气不过:“你妈妈那么好,又漂亮又温柔,你爸爸怎么能这样啊!”
顾铭夕冷冷地说:“不去了。”
“你不是说你的事和我无关么,来问我要什么书包?”庞倩翻个大白眼,“你的书包我已经丢了。”
说完,她就向着小旅馆走去,顾铭夕和庞倩面面相觑,庞倩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鼓,愣了半天后,说:“顾铭夕,你好像没和她说谢谢。”
肖郁静坐在他身边,那是庞倩的桌子,因为永远不会换桌,庞倩喜欢在桌上涂涂画画。英语听写时提前写上背不出的单词,化学考试前抄上记不下的公式,庞倩一脑门的汗,她似乎还在桌上写过谢益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擦掉。
顾铭夕啊,他对自己说,累了这么多年,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黑了,烧烤店门口坐满了客人,生蚝和蛤蜊掌着烤架,鲨鱼负责全场统筹和收钱,他的妈妈也帮着来收拾桌子,洗碗筷。
鲨鱼看了他一会儿,回头去洗菜了。
顾铭夕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班上的同学上体育课,老师督促着女生们练习仰卧起坐,男生们则在边上打篮球。
愉快的夏令营以一张集体照结束。
庞倩转头问庞水生:“爸爸,顾铭夕刚受伤那会儿,他真的很绝望吗?”
以前,顾铭夕一直都记着父亲对他的要求,顾国祥要他考上211高校,甚至是985高校,还要求他始终保持年级前三。现在,顾铭夕突然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
起初,顾铭夕只是机械地随着庞倩往两边走,一次又一次以后,他终于试着像庞倩那样踢腿,看到他开始跳舞,庞倩高兴极了,仰起脸向着他笑,笑得格外开怀,手还在他腰间收了一下。
顾铭夕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慌,继而又变成了焦躁,他站起来走开去,想起自己书包没拿,又折了回来。
庞水生转过头来时一愣,抬手擦了擦女儿的眼睛:“哭什么呀。”
大巴车到了目的地时已近中午,同行的共有三位老师,他们安排了四十多个学生吃饭,饭后又安排好住宿,大家就去参加了景区的溯溪漂流。
高一(2)的学生们倒是比较淡定,大家都淡忘了这回事,继续投入到了繁忙的学习中去。
“不告诉你。”庞倩笑笑,“要是播了,你就知道了。”
庞倩默了一会儿,说:“我从来都是觉得,他的成绩和他有没有手臂,没有关系。”
她买了两串炸臭豆腐,和顾铭夕一起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自己吃一口,又喂顾铭夕吃一口。顾铭夕一直很沉默,庞倩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别想了,拍都拍好了,你要么当初就别答应戴老师,既然答应了,还想它做什么?”
因为他是个残疾人。
顾国祥气得要打顾铭夕,被李涵死死拉住,顾国祥说:“你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做给谁看?!做给我看?做给你妈看?顾铭夕我告诉你,读书不读书是你自己的事,你好好读书,我将来还能帮你安排一份工作,你连这点儿努力都不肯付出,将来就算去要饭!我也不会来管你!”
李涵打电话给庞水生,庞水生去问庞倩,庞倩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顾铭夕放学后都去了哪里,她问过他,他很不耐烦地叫她别管。她甚至跟踪过他,但是很快就被他发现。
顾铭夕回家问了李涵的意见,李涵思考以后,给戴老师打了电话,同意了这件事。
有许多人跟着她一起哼唱,到了后来,音乐变得欢快,有几个胆大的同学站了起来,手牵着手绕着篝火跳起了舞,跳着跳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连着戴老师都被蒋之雅拉了过去。
庞倩和顾铭夕都傻眼了。
庞倩懵了。
她问:“他们会离婚吗?”
“顾铭夕。”庞倩喊他,顾铭夕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她。
整一期节目,就是介绍顾铭夕的日常学校生活,他用脚整理书包,用脚写字、翻书、考试,他用脚吃饭,还能用脚做实验,他不内向,能像大家一样去上体育课,蓝天下,他快速地奔跑着……
暑假后半阶段,趁着父母的工作日,庞倩去顾铭夕家里玩。顾铭夕一个人在家,吃午饭是比较头疼的问题,他告诉庞倩,李涵出门前会帮他用电饭煲煮好饭,再帮他烧一、两个菜,给他留作午饭。
庞倩拿着饭盒追到食堂,顾铭夕已经在排队了,他站得笔直,一直歪着头夹着个饭盒,庞倩不声不响地排在了他那支队伍的末尾,眼睛一直盯着顾铭夕的背影。
他很随心所欲地做题,有时候觉得麻烦,干脆就不做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有什么意思,反正我都会。
顾铭夕摇摇头,垂着眼眸,一会儿后说:“鲨鱼哥,我能在你店里坐一会儿么?我不想回家。”
可是,他闹的哪门子脾气啊!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
戴老师帮他领到了红彤彤的证书,揽着他的肩膀合影留念。顾铭夕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眼神深沉幽远。
这一次,老师让男生们排成一列跑步,顾铭夕跑在最后,摄像师站在场边,镜头一直跟着他。同时跟着他的,还有庞倩的视线。
“漂亮个屁。”生蚝听小珠赞美其他男孩,心里不乐意,“那家伙长得油头粉面的,哪里有我们小顾帅气。”
他当然没有发神经病,他只是……
庞倩离开的时候,顾铭夕执意要送她去车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庞倩见他闷闷不乐,就想要找一个有趣的话题和他聊。
顾铭夕不说话了,他无意让这个陌生人了解自己,这一切本来就是在做戏,所以,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将女记者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还用上了十分诚挚的眼神。
顾铭夕盯着她,说:“写不写作业,回不回家我自己会考虑,不用你操心。”
女记者皱皱眉,收起话筒:“行吧,我们录完了,收工!”
汪松:“顾铭夕除了学习好,兴趣爱好也很广泛,平时也会和我们一起去踢球,他一点儿不内向的,挺好相处。”
轮到顾铭夕时,他略微弯腰,松开脸颊,把饭盒搁在窗台上,又把嘴里的饭卡搁在饭盒上,对着里面的师傅点了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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