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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鸵鸟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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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那年的情书 第七章 冬雨飘零,心有所属

第二卷 那年的情书

第七章 冬雨飘零,心有所属

他依旧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嘴里只是喊:“钱已经给你们了!不要抢我脚链!这不值钱!”
“我知道我很帅。”他翘着嘴角笑了起来,“但你也不要这么看我嘛。”
“我哪有偷听,我……我出来喝水。”顾铭夕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又跟着庞倩回了房。
她仔细地帮他拉好上衣,整平肩线,又把他扭转了的裤子拉好,顾铭夕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庞倩抬头看他,笑得很灿烂:“顾铭夕,早上好!”
庞水生彻底无话可说了,挂电话前,他吼起来:“老子操你妈了个逼!这孩子你们不要!老子来养!”
听了庞倩的话,顾铭夕摇头:“不行,这和睡床睡地没关系,我是昨天淋了雨。”
顾铭夕笑了:“你喜欢就好。”
“爸爸!”庞倩也不顾满手的肥皂泡,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你就给顾叔叔报个平安就好,其他不要说了。”
顾铭夕回过头来,看到她后就笑了起来。庞倩将车骑到他身边,跳下车,先看他的鞋——单鞋,还穿着袜子。她很满意,四下张望了一下,问:“咦?你怎么是从这儿走过来的,车站不是在那儿吗?”
肖郁静看到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铭夕一眼,笑眯眯地进了教学楼。
顾铭夕不乐意了:“我哪儿又炫耀了?”
傍晚时分,天已经黑了,路上寒风阵阵,街灯亮起,庞倩骑得满头大汗,冷风从前面吹来,顾铭夕躲在庞倩身后,并不觉得冷。
“昨天不是下雨了嘛,小孩儿淋雨走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今天就发烧了,一直在咳嗽。”
庞倩回到房间时,顾铭夕已经做了好一会儿作业了。
“才没有啊!”庞倩真的是急坏了,“顾铭夕你别乱想,你看,你妈妈从来都不这么觉得啊,我爸爸妈妈也没那么觉得过,还有我!我真的真的真的!从来从来从来!没觉得你有啥特别的。”
“你不用急的,骑得快很危险。”顾铭夕笑笑,“庞庞,你管自己好好玩,不用来管我的。”
“铭夕从小就爱吃叔叔做的煎饼,是不是?”庞水生心情很好,“以后住得远了,就不大吃的到了,趁这几天多吃一点。”
庞倩伸长手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哎,说真的,我是挺想打球了,过年大吃大喝的都胖得不成样了,真该运动运动啦。”
顾铭夕的一包药水快挂完了,庞倩刚想去叫人,一个小护士已经走了过来,给顾铭夕换药水的时候,发现庞倩一直在边上看着,问:“你是这个同学的朋友吗?”
换好衣服,两个人走到客厅,庞倩正在帮金爱华端菜上桌,庞水生拍拍顾铭夕的背:“你和倩倩先吃饭,叔叔阿姨去里面看电视。你们慢慢吃,多吃点菜。”
他低低地咳嗽几声,还是说:“不行,你是女生。”
他早就记不得有手是怎样的感觉了,看着别人用手拿东西、做事,顾铭夕心里连一丝概念都没有。看到一样东西,他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右脚去触碰,他的脚趾修长、灵活、有力,虽然说不上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更无法和常人的双手手指灵活度相媲美,但对顾铭夕来说,他还是很喜欢、很信任自己的两只脚的。
顾铭夕怔了一下,答:“顾铭夕。”
顾铭夕缓缓地转头看她,还顾虑着脖子上的针,他的样子看起来委委屈屈的,好像庞倩又欺负了他一样。他说:“我住到你们家,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阿姨要给我洗衣服,叔叔还要额外给我煮粥,睡你的房间又占了你的床,所以,我很不想绊着你去打球。”
庞倩悄悄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看顾铭夕,他睡着了,眉头舒展着,长睫毛轻柔地覆在下眼睑上,神情很是静谧。庞倩托着下巴看他,毫无疑问,顾铭夕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在高一(2)班,许多女生都说他长得最帅。
“胡说八道!”庞倩又想去拧他了,见他病歪歪的才收了手,“我哪有欺负你啊!我那叫欺负你吗?我爸爸昨天还叫我别欺负你,什么意思嘛!”
庞倩恶狠狠地瞪他:“我,又,生,气,喽!”
顾铭夕大喊起来,身子不停地扭动,双脚挣扎不休,平头手滑,脚链没割断,却在顾铭夕的右脚踝上划了一条口子。
二月中旬,开学了,庞倩愉快地骑着自行车去学校,还没进校门,就见到了人行道上那个特别的身影,隔着老远,庞倩大声喊:“顾铭夕!”
趁着没穿睡衣裤,顾铭夕决定先洗脸刷牙,他光着上身,虽然冷,但是做事方便。刷牙的时候,顾铭夕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睡了一夜,他的头发有点乱,此时嘴里都是牙膏沫,有一小搓泡沫染在脸颊上,他下意识地歪了歪头,耸起残肩将它抹去。
“对。”
庞倩的眼泪掉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她把脑袋藏在被窝里,都不敢去听床下面的动静。她希望他睡着了,没有听到她的话,她甚至希望他能跳起来,狠狠地骂她一顿。大概这样的话,她心里会舒服一点吧。
庞水生又说:“这几天你放假,多陪陪铭夕,别再欺负他了知不知道?”
顾铭夕有气无力地说:“终于破39了。”
庞水生全都听在耳里,心里想骂娘,但还是压下了脾气,问:“那阿涵呢?你给阿涵打个电话啊!告诉她铭夕生病了,她肯定会回来的。”
平头也不知怎么想的,立刻就追了上去,重机厂附近自行车、电动车很多,路又窄,顾铭夕被一辆电动车挡了一下,平头已经追来将他抓住了。
“你那辆自行车还在吗?”
“哎哎!那拍子真的好棒!”庞倩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块乒乓球拍,她小心地用丝绒袋装着它,说,“以前我都打不过郑巧巧的,现在用这个拍子,我都能和她打平手了。”
“没有。”
在顾铭夕又一次不肯吃饭以后,顾国祥抢走了李涵手里的碗,说:“他不吃就算了,肚子饿了,我看他吃不吃。”
顾铭夕乖乖张嘴吃药,就着庞倩的手喝了水,庞倩展开被子盖到他身上,又拿着体温计给他量体温。
顾铭夕抿着嘴唇微微地笑。
“难道你要喂他一辈子吗?”顾国祥的眼睛在镜片后泛着冷厉的光,对着六岁多的顾铭夕,他简直是铁石心肠,“爸爸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碗饭,你必须自己吃。”
庞倩很小声地问他,眼里闪着八卦的光:“那……顾铭夕,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庞水生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摸摸女儿的脑袋,说:“你没做错,应该告诉爸爸妈妈的,你放心,爸爸今天先去给铭夕爸爸报个平安,其他事,等他们夫妻回来了再说。”
庞倩噘嘴:“我哪有欺负他,我还在帮他洗衣服呢。”
重新回到客厅,她四处看:“顾铭夕!”
鲜血立刻渗了出来,黄毛有点怕,上来拉平头,平头还是不肯走,这时,巷子口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干什么呢!”
庞倩就把自己对金爱华的说辞又说了一遍,顾铭夕点点头:“嗯,谢谢。”
“你干吗不去?”
顾铭夕的视线落在那串脚链上,自从一年半前庞倩将它绑到他的脚上起,他就没有将它拿下来过。幸好,它没有被割断,顾铭夕这样想。
庞倩站在洗脸台盆边帮顾铭夕洗衣服,都是他的贴身衣物,她倒也没觉得有啥特别。这时,庞水生披着外套出了房间,路过卫生间时,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庞水生扬扬手机,轻声说:“我去外面抽根烟,顺便给铭夕爸爸打个电话。”
庞倩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步,歪着脑袋看他,嘴里吐出两个字:“上,车。”
顾铭夕满头黑线,再忍!
这样的高度,他们可以算是平视,顾铭夕还比庞倩高一点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庞倩,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摄人心魄的光亮。
庞倩臭着脸看他,推了他一把:“炫耀吧你!”
庞倩又问:“如果他们离婚,顾铭夕怎么办?”
庞倩笑笑:“讨厌,我和你,谁和谁啊?”
庞倩家的家庭氛围和他家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庞水生总是说自己是大老粗,讲话嗓门大,为人热心又仗义。金爱华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们养出了一个庞倩,像庞水生一样神经大条,大大咧咧,又像金爱华那样霸道凶悍,善良淳朴。
顾铭夕愣愣地看着他,李涵忍不住说:“国祥……”
顾铭夕侧躺在脏污的地上,衣服裤子早已弄得很脏,眼见着平头和黄毛要走了,正咬着牙想爬起来,平头突然又折身向他走来。
庞水生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迟疑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去挂点滴时,小护士看到顾铭夕就傻眼了,还是边上一个中年护士说:“挂脖子,或挂脚背,问问病人意见。”
他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庞倩,因为不想让她担心。这只是一次突发事件,是一个意外,顾铭夕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必须要更小心一些,低调一些。
三分钟后,庞倩读数:“39.2℃!”
庞水生想了想,说:“等他醒了再测一次体温,要是没降就去医院。”
也许,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知道班里有好几个女生对顾铭夕有好感。因为庞倩是顾铭夕的同桌兼好友,甚至有两个女生来和她套过近乎,旁敲侧击地问问顾铭夕的事,他有没有女朋友啊,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啊,他平时周末都干些什么啊,等等等等……
这天晚上,庞水生一家三口没人同意让顾铭夕再睡地铺。为了半夜里照看顾铭夕,金爱华依旧把地铺铺在了庞倩的房里。顾铭夕出了一身虚汗,身上粘得很,但是他没力气自己洗澡了,只能拜托庞水生帮他洗。
顾铭夕醒来时自我感觉十分糟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庞倩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见他醒了,问:“顾铭夕,你感觉怎样?”
顾铭夕笑得有些腼腆:“好啊。”
在庞倩家,不管做什么事总没有在自己家来的方便熟练,所以,顾铭夕也默许了庞倩的一些帮忙,比如刷了牙后,她拿着牙杯让他喝水漱口,最后,庞倩绞了热毛巾帮顾铭夕洗了脸。
庞倩紧紧地咬着牙,顾铭夕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都快被我爸爸搞懵了。庞庞,我也会想,我没胳膊,是不是真的那么低人一等,丢人现眼。出个门,我爸爸都走得离我很远,好像就怕别人知道我和他是父子关系。”
庞倩想了想,说:“这一段路上是不是要经过重机厂?”
已经很晚了,庞倩实在不想再做作业,捧着一本言情小说躺在床上看,顾铭夕依旧在地板上做试卷。只是,他很难像平时那样专心,因为床上的庞倩时不时地会给他制造一点噪音。
顾铭夕摇头:“不是。”
庞倩走过去一看,洗手间门开着,顾铭夕已经洗完了澡,依旧穿着庞水生的睡衣,正左腿站立,右脚抬起在洗脸台盆里洗衣服。他的脚趾上夹着一块大透明皂,在给自己换下来的内裤打肥皂,因为透明皂又大又滑,他的脚趾夹不住,经常会掉到台盆里。
顾铭夕也很倔,足足饿了一天一夜,李涵心疼地直掉眼泪,顾国祥却始终阻止她去给顾铭夕喂东西吃。
“约我明天去打球,说是明天学校乒乓球馆开放了,球队的可以去练球了。”庞倩手里还在翻捡着药盒,“天啊,居然有四种药,你都要变药罐子了。”
顾铭夕转身就溜了。
庞水生对此是不能认同的,但他毕竟是外人,他替顾铭夕觉得委屈,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儿,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却要承担最糟糕的结果。
“啊,是的。”庞倩点点头,小护士说:“我是说呢,这个同学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来挂水啊,都没个人陪着,这么冷的天还光脚穿着个拖鞋,也不怕病情加重。”
“不冷!不冷才有鬼了!”庞倩气得哇哇叫,“你连毛衣都不|穿一件,你在发烧咳嗽你知不知道啊!被我爸爸知道,他一定会骂死我的!你还不|穿鞋!你干吗不|穿鞋!你以为现在是夏天啊!我知道你需要用脚做事,但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吗?你没有胳膊的!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一个人来医院啊!我刚才都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顾铭夕舔舔嘴唇,觉得嗓子里在冒火,说出话来声音都有些哑了:“庞庞,我口渴。”
顾国祥在电话里默了片刻,说:“我在外地,定的是后天下午的机票。”
这一次,顾铭夕眨了眨眼睛,点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有。”
顾铭夕觉得,那时候虽然很苦,爸爸虽然很凶,妈妈虽然一直在哭,但那也是美好的一段岁月。因为他们三个,总是在一起的。
庞水生提着保温壶来送饭,来不及煮粥,他就给顾铭夕烧了点稀饭,又带了点肉和-图-书松和榨菜。顾铭夕不方便自己吃饭,庞水生要喂,庞倩说:“爸爸,我来吧。”
庞倩的怒气在这一刻变得烟消云散,她没有去叫醒他,而是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看着他的药水,静静地等他醒来。
顾铭夕是真的不想给庞水生夫妻添麻烦,过年时跑到人家家里来蹭吃蹭喝蹭睡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现在居然还生了病要去医院,他对庞水生说了好几次自己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但是庞水生都没答应。
“呀,谢益!”庞倩换上拖鞋就奔客厅电话机旁去了,一点儿也没留心到身边顾铭夕黯淡了的眼神。
平头怒从心起,照着顾铭夕的腿就狠狠地踹了几脚,顾铭夕也躲不掉,只感到腿上火辣辣得疼。平头其实已经看到顾铭夕脚踝上的不是金链子,只是几个不值钱的小珠子,但他心里气不过,非要抢下来不可,偏偏链子打的是死结,他一下子扯不断,从腰间拿下一把弹簧刀,就要去割链子。
他的视线定格在自己的肩上,左右肩膀、腋下部位都有截肢手术后留下的伤疤,那是皮肤缝合的痕迹,包裹住了里面断裂的骨头。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回头,发现是蒋之雅。她笑靥如花,长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屁股上,穿着一身新衣服,有弹力的裤子包裹着修长的双腿,显得特别娇俏。
吃完饭,庞倩主动去洗碗,庞水生喊顾铭夕去洗澡,顺便分配了一下晚上怎么睡。庞水生家里虽然是三房,但有一个房间已经变成了储藏室,里面堆满了庞水生工作上的工具,根本没法子住人。而且小三房也没有沙发,庞水生让顾铭夕晚上睡庞倩的床,让庞倩到主卧打地铺。
顾国祥在边上掐了表:“时间到,可以休息了。”
顾铭夕看了她一会儿,妥协了:“好啦,你放手,我不脱就是了。”
床上没有声音了。
平头停了下来,开始翻顾铭夕的书包,搜出了三百块钱,发现其他都是文具课本,他不感兴趣,就全部倒了出来,踩了几脚泄愤。
“哼!”
“啊……”庞倩觉得很遗憾,继而又安慰起他来,“顾铭夕,没事啦,你看我呀,谢益也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也没打算表白呢,咱俩真是同病相怜。”
顾铭夕输完液已经六点了,庞倩帮他整理了背包,背在自己肩上,和他一起往外走。经过医院大厅的服务台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对着他挥挥手:“走啦?明天要是再一个人来,就来叫我,我明天也在这儿。”
庞倩对顾铭夕是那么依赖,又是那么放心。她承认,听到顾铭夕说他有喜欢的女孩时,庞倩心里是酸了一阵子的,但得知这个女孩不在一中,顶多就是每个周末和顾铭夕见一面,她又觉得很庆幸。
他口气硬邦邦的:“你不认识她,我和你说干吗?”
那庞倩心里究竟认为谁比较帅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顾铭夕吃过药后睡着了,庞倩坐在写字台前看漫画,房间里偶尔会响起顾铭夕的咳嗽声,他睡得不安稳,总是翻来翻去,但也一直没醒。他咳得厉害时,庞倩就坐到他身边,轻轻地帮他拍背,等他皱紧的眉头略微舒展,才又坐回到写字台前。
医院给顾铭夕配了三天的输液包,庞倩陪着他挂完最后一包药水,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从公交车站回金材大院的路上,庞倩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她买了一串,拿在手里慢慢吃,还很大方地让顾铭夕也吃了两颗。
“我给你留纸条了。”顾铭夕抿了抿嘴唇,有些严肃地看着庞倩,“压在你的写字台上,你没看到吗?”
“我一直都没有向你道过歉。”庞倩的声音怯怯的,语速缓缓的,“就是当年,我要是没有把飞盘丢到变压器上,你也不会丢了两只手了。你的手要是还在,你爸爸妈妈现在也不会吵架了。虽然我知道,道歉其实没什么用,但是我一直都没向你道过歉,我……我不敢,我怕你会骂我,虽然你平时对我挺好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怪不怪我。我装作忘记了那时候的事,其实我是不敢想,也不敢和你说。我……顾铭夕,其实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允许你在心里怪我,但我今天还是想对你说,顾铭夕,对不起。”
“那是你觉得。”庞倩突然想到一件事,溜出被窝出了房间,回来时手里拿着体温计,甩一甩后,说,“顾铭夕,张嘴,再量一下体温。”
庞倩又乖乖地点头,庞水生正要走,又回了过来:“不过,铭夕上厕所这种事,你不能再帮了啊,他有需要就让他来找我,你俩都是大姑娘大小伙了,这种事还是要避嫌。”
顾铭夕已经很久没有在洗脸刷牙这样的小事上让人帮忙了,连着李涵也不会去管这些事。所以,当庞倩站在他面前,拿着热乎乎的毛巾帮他擦脸时,顾铭夕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知道这算是一种很亲昵的行为,并不是人人都会愿意帮他做这样的事,他也不会接受大多数人这方面的帮助。
“你在做什么?”她挨着顾铭夕坐下,探着脑袋看他的本子,顾铭夕扭头看她,庞倩洗了澡,长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上,脸红扑扑的,身上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顾铭夕突然觉得,自己在她房里打地铺实在是一个糟糕的主意,心里的小心思蠢蠢欲动,却要拼命压抑,真是很要命。
“你别穿拖鞋了,真的,脚都冻冰了。”
“打她家里嘛,你总有她娘家电话的。”
庞水生问:“铭夕,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也没有很高嘛。”顾铭夕冲她笑笑,“39都没破,大惊小怪。”
哦,谢益。
吃过饭,庞水生让顾铭夕去睡个午觉,多休息,多喝水,吃点退烧药,如果到晚上烧还没退,就得去医院了。
庞倩见他那样子,又看看墙上的钟,都九点多了。
蒋之雅愣愣地看着他,他们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小的笑声,顾铭夕转头看去,肖郁静背着书包走进教学楼,见顾铭夕红着一张脸在看她,她说:“Mr. Ostrich,As long as you meet a right person ,Love is a beatiful thing ,which has no contradiction with your study.”
这个话题跳跃得太快,叫庞倩一下子就傻眼了:“寒、寒假作业?”
顾铭夕说:“我亲戚多嘛,而且我家又住得远,出来一趟也不方便。”
她很想对他说,她一点也不介意他没有胳膊,但是他现在不是在生病嘛,生病了有人陪着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又不是被迫陪他,她很乐意的,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她生气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而不是她觉得,他没有胳膊,必须要人帮忙。
顾铭夕双脚夹着书包往抽屉里塞,头也不抬:“你不是不喜欢蒋之雅么?”
“不了,倩倩,我刚才上去过了,和你爸爸聊了一会儿。”顾国祥笑起来,“叔叔给你带了礼物,交给你爸爸了,这几天谢谢你们照顾铭夕。”
“晚上做作业别太晚,早点睡。”
说罢,他又踢了一脚顾铭夕,顾铭夕只是弓着身子尽量保护自己,咬紧牙关不喊疼。
庞倩见到了谢益和郑巧巧,几个人互相道了“新年好”。
“不许脱。”她瞪着他,“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又想去挂水啊!”
顾铭夕嘴里含着体温计时,庞倩手肘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顾铭夕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含糊地说:“你看什么呢?”
“自恋狂!”庞倩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顾铭夕求饶:“女侠!小心我脖子上的针!”
脚趾放下牙刷,他又夹起杯子漱口,就在这时,卫生间门外响起了一阵哒哒哒的拖鞋声,门把格哒一声响,外面的人发现卫生间有人,啪啪啪地拍起门来:“谁在里面啊?妈妈是你吗?你先开个门让我尿尿,我急死了!”
“她哪个学校的呀?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不?”庞倩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着,“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你对她表白了吗?”
“小顾。”男人帮他绑着绷带,笑着说,“我姓沙,你可以叫我鲨鱼。”他又指指边上两个小伙计,“那是蛤蜊和生蚝。”
顾铭夕笑了一下,说:“后面那辆车,我基本上挤不上去的,有一次等了三辆都没挤上去,裤袋里的钱反倒被偷了,所以还是走路算了。”
他没有停留,顾自往前走,前一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要不是顾铭夕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顾铭夕注视着他:“钱在包里,全都给你们,你们放我走。”
庞倩终于说出了口:“我想向你道歉。”
顾铭夕站着不动。
庞倩晕了,又一次坐起来:“下午两点。”
顾铭夕笑嘻嘻地看着她:“也就只有你会打我啊,金材大院谁不知道,我就是被你欺负着长大的。”
他的药有好几包,挂完估计需要三个小时,庞水生陪着顾铭夕在输液室找了个位置坐下,对庞倩说:“倩倩,你陪着铭夕,爸爸回去给铭夕煮点粥,一会儿给你们送饭来,挂完得八点多了,不吃饭不行。”
顾国祥在家一个月,顾铭夕就哭了一个月,哭着哭着,他就学会用脚吃饭了,后来还学会了用脚做其他的事情。他练习压腿、劈叉、拉筋,坐在地板上,李涵压着他的上身紧贴到他的双腿上,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冷汗浸透了顾铭夕小小的身体,但他狠狠地咬着牙,再也不会哭了。
顾铭夕哪里肯答应:“不用的,你帮我拿个椅子来就行,我自己能洗。”
“嗯。”
庞倩:“……”
呃……这不是出尘,这是出戏。
当日光透过窗帘照进庞倩房里时,顾铭夕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上楼的时候,顾铭夕走着走着,突然不动了。庞倩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谁叫她刚才踢我的,这是补偿,顾铭夕心里这样想。
李涵曾经在他耳边念叨过无数次,说当年的截肢手术,如果能帮顾铭夕保留下一截上臂就好了,哪怕只有二十公分,甚至十公分,对他的生活也会有很大的帮助。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顾铭夕的双臂齐根而截,一点残肢都没留下。
庞倩大着胆子问:“叔叔你不上楼吗?”
“我知道。”
天气那么冷,又是放假,顾铭夕知道庞倩爱赖床,他不想吵到她,脚趾夹起睡衣裤甩到肩上,脸颊和肩膀夹着他的“不求人”就溜出了房间。
顾铭夕脸红了,一下子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我哪有老问啊!”
在庞水生面前袒露残缺的身体,还要在他的帮助下换内裤,顾铭夕实在很尴尬,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许他矫情地提出自己穿了。
“你炫耀你比我聪明!”
整整一夜,李涵和顾国祥什么都没发现,第二天早上,顾铭夕早早地出了门,他丢掉了裤子,坐上了第一辆公交车。下车后,他毫无意外地挤不上第二辆公交车,想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决定走路去上学。
“那里小偷特别多!”庞倩叹气,“你还是要注意安全,要是能有人和你一起上学就好了。”
庞倩看着他,总觉得顾铭夕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说:“好吧,一会儿你吃了药,我就去一下,主要是今天教练也来,谢益说不去不大好。”
顾铭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是谁?”
庞倩对捡球的郑巧巧表示了一下歉意,跑到谢益身边,问:“啥时候能结束啊?这都一个小时了,我还有点事。”
顿了一下,他说,“庞庞,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介意我没有胳膊的。”
他们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嘻嘻哈哈,庞水生会给女儿吃一个爆栗,金爱华也会训斥庞倩吃相不好,但庞倩依旧会向着他们撒娇。
庞倩骑着车,飞快地回了家,跑上楼打开门,她心里就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平头已经去拽他的书包:“让哥看看现在的小孩书包里都有些啥,同学,说谎可不好。别怪哥把话说在前头,只要没钱,哥立马放你走,要是给哥搜出哪怕是一毛钱,哼哼……”
“长头发。”他扭头看她,眼神柔柔的。
庞倩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庞水生很为难:“那你在哪儿打地铺呢?客厅这条道是去厕所的必经之路,睡了人别人就走不过去啦。”
他心里有事,又是在陌生房间,肯定睡不好,干脆钻出了被窝,看看庞倩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六点半。女孩儿在床上裹着被子睡得很香,发着轻微的鼾声,她背对着顾铭夕,他只能看到她散了一枕头的黑发。
“半个小时吧,快hetushu.com.com的话,二十多分钟就够了。”
谢益?
顾铭夕想了想:“好像没有。”
庞倩拿出了体温计:“顾铭夕,张嘴。”
乘客先生懊恼地说:“我拖鞋掉了一只!”
金爱华居然信了,又问:“那铭夕干吗不去他爷爷奶奶家?”
庞倩会对着顾铭夕说班里某个女生的坏话,从不用担心他会转头说出去。她也会对他吐槽哪个老师衣服穿得太丑,也不用担心他会去告密。她每次来例假,都会大大方方地告诉顾铭夕,叫他别惹她。连着家里爸爸妈妈吵架了,庞倩都会抓着顾铭夕树洞,伤心难过的时候,就在他面前狠狠地哭一场。
“……”
顾国祥默许李涵帮顾铭夕弄干净身体,他年幼的儿子一直在哭,顾国祥却只是给他重新盛了一碗稀饭,说:“铭夕,你试试看,用脚拿勺子吃。”
一会儿后。
庞倩赶紧去拿来一杯水,托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喂他喝,他一口气喝光了水,抬眸看着庞倩,眼神黑黝黝的,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庞倩终于觉得奇怪了:“顾铭夕,你干吗老要问谢益的事啊?”
顾铭夕:“……”
庞倩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顾铭夕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依旧歪着脑袋靠在输液椅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一边说,她还一边去拉顾铭夕的衣服,扯开羽绒服领子往里一看,只有一件棉毛衫,她又要去拉他的裤子,顾铭夕不答应了:“别看了,我没穿棉毛裤好了吧!我不冷!”
顾铭夕说:“钱在我左边裤兜里,你们自己拿。”
顾国祥问:“怎么回事?”
男人帮他把散落一地的课本文具装进书包,背在肩上和顾铭夕一起走出了巷子。他在边上开了一家烧烤店,主做晚上生意,每天傍晚才开店门,此时店里还没客人,两个伙计正在麻利地串肉串。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有些忐忑,顾铭夕心里紧张了一些,问:“什么话?”
她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顾铭夕瞥她一眼:“明明是我自己来找你的。”
顾铭夕抿起了嘴唇,庞倩刚想睡下去,就听他问:“谢益约你明天几点去打球?”
庞倩理都不理他,昂首挺胸地推着自行车到了医院大门外,顾铭夕一直走在她身边,偶尔弯弯腰看她一眼:“庞庞,你别生气啦。”
顾铭夕笑得更舒畅了,说:“叔叔,谢谢你,我得下去了,再见。”
直到车子驶离金材大院,庞倩才问边上一直在抽烟的父亲:“爸爸,顾叔叔和阿涵阿姨会离婚吗?”
“那里好乱的。”庞倩说,“我觉得你还是坐公车安全一点。”
“出尘就是,就是……很超凡脱俗的意思,哎呀你这都不懂,就是说顾铭夕就像个仙人一样。”厉晓燕一脸的娇羞。
顾铭夕奇怪地看她:“我干吗要去啊?”
临睡前要洗脸刷牙上厕所,庞倩帮顾铭夕准备了新牙刷,还帮他挤了牙膏,顾铭夕站在洗脸台盆边,右脚搁在台盆边缘,脚趾夹着牙刷,伏着身子给自己刷牙。
庞倩手里捏着一块炸鸡柳,嚅嗫着说:“他爸爸临时去外地了,他妈妈……好像家里有点事,回老家去了。”
“她……”顾铭夕想了想,转头看着庞倩,缓缓地说,“她个子不高,和你差不多,长得挺可爱的,表情很生动,笑起来特别好看。她不知道我喜欢她,我也没打算表白,因为她喜欢另一个男生。”
顾铭夕扭开头,很轻很轻地说:“不过有时候,还是有点迟钝。”
庞倩一愣,这才发现她已经推着自行车往教学楼走了,而自行车棚早就过了头。顾铭夕在边上低低地笑了起来,庞倩瞪他一眼,推着车转身就跑了,才走两步,她突然回头叫起来:“顾铭夕,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你一起上去!”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碰到了一点困难,因为他穿的是四角内裤,裆部的边缘紧贴大腿,很难撩起。顾铭夕做这些事时从不暴躁,他耐心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撩开裤边,只能决定像前一晚那样,脱下内裤尿尿。
小护士走开后,庞倩又坐了下来,盯着顾铭夕的光脚看,看着看着,她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的脚。幸好输液室里有空调,他的脚还不算冻得太离谱。
庞水生的睡衣是加厚加绒的,睡觉不能穿,关灯后,顾铭夕悄悄地脱了睡衣睡裤,只余下了一条四角短裤。
庞倩小声问:“你爸爸妈妈现在怎么这样了呀?”
庞倩对着他一笑:“还有啊,你要是想咳嗽,就咳出来好了,别担心会吵我,压着不咳出来可难受了,真的。”
蒋之雅小声嘟囔着:“同桌一天还不够啊,上楼还要一起。”
前一天,顾铭夕淋着雨走了好长时间的路,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许久,过了一晚,他终于熬不住感冒发烧了,还带了点咳嗽。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过龌蹉,进而感到羞愧不已。
“你生病了呀。”庞倩又伸手去按他额头,“你自己是摸不到,你知道你体温有多高吗?”估摸着时间到了,庞倩从顾铭夕嘴里拿出体温计,看了一眼后递到他面前,“38.8℃,看到了吗?”
“如果顾铭夕有胳膊,他肯定比谢益帅。”有个女生这么说。
顾铭夕“噗”一下笑了出来,鲨鱼奇怪地看他:“笑什么?我们的名儿很好笑么?”
顾铭夕嘴里含着体温计,安静地靠在床背上,庞倩不允许他光着身子睡觉,去找来了一件庞水生不太穿的长袖T恤让顾铭夕套上。
庞倩还没有回来,顾铭夕和蒋之雅在教学楼门口等她,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后,蒋之雅问顾铭夕:“说起来,螃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吗?”
最后,因为顾铭夕说,那个女孩喜欢的是其他男孩,庞倩又开始为顾铭夕抱不平。
“傻子。”庞倩把湿衣服一件一件地拎到脸盆里,端去洗衣机边,准备拜托母亲第二天一起洗。这时,她听到洗手间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金爱华皱眉问:“是你叫他来咱们家的?”
他就一句话:“庞倩是女孩,我是男的,我打地铺。”
顾铭夕点点头:“我明白。”
“既然没关系,那我睡地铺也没关系啊。”
顾铭夕笑笑,说:“但是好像……你和他们一样,还是介意的。”
庞倩拿起本子看看:“难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说到后来又变成了委屈,连着眼睛都红了起来。庞倩气呼呼地走到车棚,开了车锁推出自行车,顾铭夕有些无措地跟在她身后,喊:“庞庞……”
“那怎么行啊。”庞倩说,“明天,我爸爸妈妈都要上班了,我刚才还答应我爸爸,明天由我陪你去医院。”
“那又怎么样呢?”顾铭夕苦笑,“我爸爸上次看了个新闻,就是说家里孩子考上大学,很多人不是要摆谢师宴么。我爸爸看了那个新闻就对我说,以后我考上大学,他是不会摆这个酒的。”
“你说呢?”庞倩又开始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呀顾铭夕,不是和我约好等我回来了,就和你一起来医院的吗?我也没回来晚啊,我三点半就到家了!你自己一个人跑医院来算什么意思啊?”
她又去找顾铭夕的双肩包,包也不在了,但是他的衣服还在,只是少了一套外衣外裤,庞倩去翻医院里配来的输液药水,不见了。
庞倩研究着医院里配来的药,看着药盒上的说明,顾铭夕在她身边坐下,咳嗽了几声,问:“谢益找你做什么?”
顾铭夕笑了:“你那天还嫌她头发长。”
超凡脱俗的……仙人?
饭后,顾铭夕对庞倩说:“庞庞,我想睡个午觉,你去打球吧。”
“没有。”他回答。
走到金材大院门口时,庞倩又把糖葫芦递到了顾铭夕嘴边,他从棍子上咬下一颗山楂,正皱着眉头在咀嚼时,有人叫他:“铭夕。”
“我只是比你花了更多时间。”顾铭夕笑道,“你其实很聪明的。”
从小到大,顾铭夕其实很少生病,就算是截肢以后,他的身体抵抗力也还行。但是少生病不等于不生病,他每一回感冒发烧都能持续许久,作为他多年来的同桌,庞倩对他十分了解,所以非常害怕他生病。
“不许耍赖。其实你不是知道的么……”庞倩凑到顾铭夕耳边,拢着他的耳朵说,“谢益。”
他笑嘻嘻的:“好啦,我和你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顾铭夕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开口:“叔叔……”
“我当时不清楚他们闹得有多严重,就说我不知道,还说,我不想你们离婚。”顾铭夕的眼睛低垂着,纤密的睫毛缓慢地眨动着,“我妈妈对我爸爸肯定是有感情的,我爸爸对她……我是觉得……他还是喜欢我妈妈的。只是……”他耸起自己的右肩,给庞倩看他空垂的袖子,“只是我没胳膊,他太想要个健康的小孩了。”
“傻小子,甭和叔叔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知道吗?”庞水生揉揉顾铭夕的脑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对庞倩说,“倩倩,给铭夕盛饭,拿筷子!”
他的脚趾忍不住就勾了起来,脚背绷得很直,把作业本推到庞倩面前,说:“我自己找的数学习题册,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套卷子。”
顾铭夕:“他还说,以后我结婚,除非戴假肢,要不然,他是不会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喝喜酒的。有一回他喝多了酒,甚至说过,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参加我的婚礼,因为不想面对新娘子那边亲戚们的各种眼光和非议。”
黄毛赶了过来,背着顾铭夕的书包,一见这情形就有些怕:“打他干吗呀?不就是拿点钱用用,这小孩都残废的!”
庞倩还吃东西,吃的锅巴,嘎嘣嘎嘣地咬得欢畅,时不时来问顾铭夕一句:“哎顾铭夕你要吃吗?我喂你。”锅巴吃得嘴干,她又喝可乐,冰凉的可乐咕嘟咕嘟喝下肚,她大声地打出一个嗝:“哈……好爽!”
“我、我……”庞倩狡辩,“我爸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没听过吗?蒋之雅那头发解开了都到大腿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洗头的。”
“你就一直在问嘛。”庞倩帮他拍了一会儿背,又拆开药盒子,把胶囊抠出来,“怎么还是咳得那么厉害啊,我去给你倒水,吃完药,你早点休息吧。”
庞水生瞅瞅金爱华,金爱华满肚子的不高兴,但是想想顾铭夕这孩子的性格脾气,咬咬牙也就答应了。
他的身子微微地晃动着,两个袖子摇摆个不停,扭头看到庞倩,顾铭夕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来的正好,庞庞,你帮我去拿个椅子来好吗?我坐着,就能在脸盆里洗衣服了。”
“叔叔。”顾铭夕很不好意思,“太打搅你们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给你留纸条了。”
庞倩还没发表意见,顾铭夕已经坚决不同意了。
那一个月里,很常见的一个情景,就是顾铭夕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把小小的脚搁在小椅子上,脚趾夹着勺子舀米饭往嘴里送。他的脚趾又小又短,很难夹紧勺子,米饭就会洒得到处都是。
说着,她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呦,醒啦,说的就是你。”
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每天就哭着吵着要装机器手臂,要上学,他会用脑袋把桌上的东西都顶到地上,把李涵喂到他嘴里的食物吐得到处都是,他也会彻夜彻夜地哭,哭得喉咙都发了哑……到了最后,他又变得一言不发,每天只是坐在家里发呆。
他也无法自己吃饭穿衣、刷牙洗脸、上厕所和洗澡了,这所有的认知令顾铭夕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他发现,没有爸爸妈妈的帮助,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了。
可是现在,看到顾国祥,庞倩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帅了,心里只剩下了恶心和鄙夷。她冷冷地看着他,顾铭夕几乎是把山楂给吞了下去,走到顾国祥面前,犹疑地看着他。
这样的消息对庞倩来说实在太过激烈,毕竟在她眼里,顾国祥和李涵始终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她从来都没想过,顾铭夕的家庭已经到了这样分崩离析的边缘。她问:“你怎么说?”
“在,在新家楼下车棚里,很久没骑了。”
过年期间,医院输液室里人并不多,顾铭夕和庞倩坐在角落里,抬起头还能看墙上挂着的电视。顾铭夕依旧穿着睡衣睡裤,身上披着一块家里带来的毯子,别人并不会注意到他身体的残缺。
顾铭夕的鞋子已经掉了,裤脚也因为挣扎而耸了起来,那条黄澄澄的链子一下子就叫平头来了兴趣:“妈的,金坠子藏在脚上,还真聪明啊。”
“那你退掉,换成明天的行不行?”
电话那边隐隐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有个模糊的女声问了一句:“谁的电话呀?大过年的出来玩还那么忙……”
庞倩的手www.hetushu.com.com已经搭上了他的额头,惊呼起来:“顾铭夕你发烧了!”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和鲨鱼这些人扯上关系,他还是个学生,家教良好,家境优越,学习又不错。顾铭夕觉得,他和鲨鱼只是萍水相逢,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
庞水生叹一口气:“是啊……不管怎样,最无辜的就是铭夕了。”
“神经病。”庞倩踢了他一脚,两个人一起“嗤嗤”地笑了起来。
“烦不烦!烦不烦!”庞倩气得用脚去踢他,顾铭夕跳着躲开。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庞倩心里又想起了那年暑假,在上海漫展的公共卫生间里看到的一幕……庞水生走出了家门,庞倩再拿起顾铭夕的内裤搓洗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时,顾铭夕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半月,终于出院回家。直到这时,远在法国的顾国祥才请了假回国来探望他。
他又问:“你会去吗?”
他开了房间的顶灯,席地坐在地铺上,作业本摊开在铺位旁的地板上,脚趾夹笔弯着腰写个不停,他的脚边有几张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图形、公式,庞倩过了十几天舒适的寒假生活,看到他这样子用功,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抬头看去,顾国祥站在大院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他的身后是他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看到才满六岁的儿子双肩下空荡荡的袖管,顾国祥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他长时间地不说话,最后走去了阳台,抽了整整一晚的烟。
“你待在家也不嫌无聊,有人找你玩,出去走走多好。”庞倩皱皱鼻子,趴在课桌上看他。
“我大概三点多就能回来了。”庞倩说,“我骑自行车的,很快的,我回来了就陪你去医院挂点滴。”
“算了,很晚了。”顾铭夕抬头看她一眼,心里一点气都没有了,“睡觉吧。”
庞倩带的动顾铭夕,就是有点吃力。她吭哧吭哧地骑着车,车子左扭右扭,摇摇晃晃,顾铭夕侧着身子坐在她低低的后座上,两条长腿还得勾起,迎着路人讶异的视线,他的脸红成番茄。
他单腿站在卫生间里蹦蹦跳跳,身子摇晃个不停,花了十分钟才把内裤给拽下来,右脚脚背都绷得有些疼了。
脱下长裤时,他发现自己的腿上到处是淤青,还是大片大片的,屈过腿用脚趾头去碰碰伤处,刺骨地疼。
庞倩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又拽着他的袖子问:“你还没和我说你喜欢谁呢。”
庞水生和金爱华似乎都没起床,顾铭夕进了卫生间,锁上门,开始慢慢地料理自己的事。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冻得要命,却要耐心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庞倩想了想,问:“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他没答。
“王婷婷还是在源飞中学。”庞倩说,“寒假里她还给我打过电话,说曹老师怀孕了。哎呀,顾铭夕你知道么?我真不喜欢曹老师,以前我成绩差的时候,她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后来考得好了,还说我作弊。再后来,我的成绩真的好起来了,她又把我当宝贝了,想想就恶心,真是势利。”
顾铭夕垂下眼眸,继续说:“我是没胳膊,但是来医院挂个水,我还是做得到的。我承认我没穿毛衣是不大好,的确有点冷,但是鞋子……我以前冬天也有穿拖鞋的,我都习惯了,大不了就是长点冻疮,又不是没长过。”
“你好烦啊!”庞倩扯过毛巾帮他擦干右脚,野蛮地搬着他的右腿下了地,顾铭夕差点没站稳,左脚跳了两下,不满地喊:“庞倩!”
庞倩嘴角抽抽,瞟一眼顾铭夕,他过年时明明一点都不忙,每天都是一个人待在家,哪有什么亲戚要走。
顾铭夕抬头,眼神有些迷茫:“啊?”
“你再提纸条!”
庞倩睁着眼睛说瞎话:“飞机票贵呗。”
顾铭夕平静地说:“真就这么点。”
顾铭夕可以下床以后,才发现,有太多的事变得不一样了。
她挂了电话,回头朝顾铭夕做鬼脸:“你干吗偷听我打电话!”
这时候的他哪里会想到,两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会将他和鲨鱼再次联系起来。
庞倩说:“你别洗了,我妈妈明天会用洗衣机一起洗的。”
庞水生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喊倩倩帮忙,叔叔过一个小时就回来。”
“你嫌我吵啊?”
经过重机厂区域时,顾铭夕忍不住向前一天被勒索的那个巷口看了一眼,然后就大步走了过去。经过鲨鱼烧烤店时,他看到店门紧闭,店门口的垃圾桶里满是烧烤垃圾。
“真的?教练不会说吗?”
庞倩推着车与他一同往学校里走,问:“要走多久?”
庞倩觉得,顾铭夕肯定也是和她一样,绝对不可能会喜欢上她。
“时间到了。”庞倩从他嘴里拿出体温计,看过度数后,笑了起来,“38.7℃,降下来了呢!”
和黄毛一起经过顾铭夕身边时,他突然发现了他的脚踝上,隐隐露出一根黄色的链子。
庞倩咬着嘴唇,说:“今天我去顾铭夕家,听到顾叔叔和阿涵阿姨吵架了,吵得很厉害,所以顾铭夕才来咱们家的。爸爸,顾叔叔他……他好像有外遇了,阿涵阿姨很伤心,顾铭夕让我别告诉你们,但是……”
谢益笑眯眯:“行,你去吧。”回过头,他喊被庞倩放了鸽子的郑巧巧,“来,郑巧巧,我陪你练。”
护士给他脖子扎针时,庞倩站在边上都不敢看,顾铭夕歪着头看着她,轻声说:“别怕,我不疼的。”
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那要么你继续做,我不吵你了。”
后面的事出乎顾铭夕的意料,也让平头预料不到,他只是想扯下顾铭夕脚踝上的链子,那少年却像发了疯一样,不仅不让他得逞,还重重地踢了他几脚。
黄毛和平头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跑了。巷子口的人刚要追,一看地上的顾铭夕,就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将他扶起来。顾铭夕脚踝上鲜血淋漓,那人已经发现他没有双臂,叹气道:“这块儿现在越来越乱了,以前那些混蛋还只是对着路过学生敲诈,现在都敢变成明抢了,哎,小孩,能走路吗?能走的话跟我去店里,我帮你止个血。”
他居然不会走路了,走不了直线,人直往一边冲,没走几步,不是撞到墙上,就是摔到地上。他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了,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就会一头栽到地上去,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顾铭夕撇撇嘴:“我真留了,你自己没看到。”
“嗯。”
顾铭夕低下头去,庞倩笑着对曾老头说:“是啊,曾爷爷,顾铭夕来我家吃晚饭。”
在庞倩眼里,顾铭夕的性别已经很模糊了。她有几个同性好朋友,比如小学时的王婷婷,初中时的孙明芳,以及现在的郑巧巧、厉晓燕,她和她们都很聊得来,会凑在一起说些小女生的悄悄话,但是庞倩总觉得,最能分享她心中秘密的人,其实是顾铭夕。
庞倩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他,顾铭夕似乎没穿毛衣,也不知有没有穿棉毛衫裤,他空空的衣袖胡乱地挤在输液椅的扶手旁,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有时还别过头小小地咳嗽一声。
“不要紧的。”
“你脑子烧坏了。”庞倩噘着嘴站了起来,用冷水绞了一块毛巾回来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顾铭夕皱起眉:“好冰!”
几个人忙碌了一阵子,庞水生和金爱华一起帮顾铭夕在庞倩的床边铺了地铺,两床厚棉花做床垫,盖的是羽绒被加一床毛毯,弄好以后,他们回了房间。
庞倩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看他,双手扒着床沿,说:“你早点睡,晚上想喝水就叫我,想上厕所也叫我,我会去叫我爸。还有,你要是觉得难受了,更是要叫我,医生都担心你变肺炎呢。”
房里,庞水生帮着顾铭夕脱掉了一件一件的湿衣服,发现他真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身上冰凉冰凉的。庞水生拿毛巾帮他擦干身体和头发,又翻了衣柜,找出一盒子新内裤,说:“大老爷们的四角短裤,小伙子先将就着穿一下。”
庞倩原本很少做家务,念高中以前,她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自己的内裤都是由金爱华洗的。可是几个月前父母工作调整后,她就勤快了许多,自己的贴身衣服都自己洗了。金爱华私底下对庞水生说,倩倩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厉晓燕对庞倩说:“顾铭夕真的好帅哦,虽然他话不多,还要用脚做事,但我就是觉得他特帅,身上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正聊着,有人在背后拍了顾铭夕一下:“顾铭夕!”
庞倩快要给他跪了:“呸呸呸,大过年的别咒我啊!”
庞倩又说:“我还是喜欢戴老师,她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老师,长得也好看,我成绩不好,她也从来不会给我脸色看。哎,你觉得呢?”
庞倩很相信顾铭夕的话,因为顾铭夕从来不骗她。他说他喜欢一个一起学画画的女生,庞倩深信不疑。
庞倩歪着头看他,顾铭夕一直笑:“要么,让你打一下,总行了吧。”
他出了门,下楼梯时,庞倩一直站在家门口往楼梯下看着。等他出了楼道,庞倩又跑到阳台上,扒着栏杆往下看。她看到顾国祥拿下了顾铭夕肩上的包,给他拉开了车门,顾铭夕矮身坐了进去。
顾铭夕站在原地,抬头看看他们,想要绕着他们走过去,却被另一个黄毛挡住了:“小同学,把零花钱拿出来,哥不为难你。”
庞倩睁大眼:“啊?”
因为翻身,他的被子被抖开了一些,他也没法子拉上来,庞倩帮他盖好被子,小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啊,笨蛋。”
对于顾国祥私生活方面的事,庞水生作为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之前又是一个工厂的同事,心里多少有点数。顾国祥想再要个孩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是李涵很难再怀孕,因此,厂里有些人私底下也在说,顾国祥和李涵估计要离婚。
大冬天的,他没穿袜子,甚至都没穿单鞋,而是穿着一双人字拖,输液瓶高高地吊在架子上,管子挂下来,另一端的针头插在他的脖子上。
“嗯,我妈妈前些天还来问过我,要是他们离婚,我愿意跟谁。”
这么好的顾铭夕!那谁谁谁居然不喜欢!实在太没有眼光了!
面对着突然登门的顾铭夕,庞水生和金爱华的确有些惊讶,但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庞水生带着顾铭夕去房间里换湿衣服,金爱华则去厨房里给两个小孩准备晚餐。
顾国祥叹气:“我还真没有,这些年一共才去了两三回。”
顾铭夕问:“你说什么?”
书包被拽到了地上,顾铭夕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庞倩脑海里浮现出几个画面:骑着自行车摔得狗啃泥的顾铭夕;在雪地上滑跤的顾铭夕;右脚抬高拿东西时、单腿站立摇来晃去的顾铭夕;饿坏了的时候狼吞虎咽的顾铭夕;看到“不可思议”小电影时吓得结巴了的顾铭夕;憋尿憋得五官扭曲的顾铭夕,还有那深埋在记忆里的,尿尿时满脸通红的顾铭夕……
年幼的顾铭夕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凶,他也想好好吃饭,但是他没有手了啊。人不都是用手吃饭的吗?他的手没有了,为什么要用脚来吃饭啊?
这是顾铭夕用脚生活的开始。
他的视线坦荡,丝毫不含恐惧,有的只是一种隐藏的鄙视和愤怒,平头与他对视片刻,“啪”一下就拍在了他脑袋上,又重重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脚。
她神情焦躁,用了三个“真的”、三个“从来”来加重语气,很成功地就让顾铭夕笑出了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两颗虎牙若隐若现,笑着说:“我知道的,赶紧吃吧,吃完了我还得做寒假作业呢。”
她指着相反的方向,顾铭夕脖子上挂着公交卡,说:“我没转车,后面那段路是走过来的。”
他点点头:“嗯。”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上楼,庞倩帮着他收拾了东西,两个人都是沉默的。顾铭夕的东西不多,来时一个双肩包,走时还是一个双肩包,庞倩把医院里配的药塞进他包里,说:“你还得继续吃药,千万不要落下。”
顾国祥掐灭香烟,说:“你上楼去收拾东西,爸爸接你回家。”
说完,她就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你有女朋友吗?”
“哼。”庞倩别开头,一会儿后就感觉小腿上有东西在蹭,低头一看,原来是顾铭夕的脚,他没穿袜子,脚趾夹着她的裤子拉一拉,说:“哎,真是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了。”
“上午在我家,你都听到了吗?”顾铭夕的脚趾夹着筷子,慢慢地拨着碗里的菜,“他们以前也吵过,就是没今天那么厉害。之前……我虽然没听清https://www.hetushu.com•com,但是我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庞倩一愣:“哦,对哦。”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骗我妈的话,弄得自己都要信了。”
床下发出了一些声响,庞倩拉开被子,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地看,她很惊讶,因为顾铭夕真的抖开被子坐了起来。
顾铭夕看看她,突然反问:“那你呢,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总之,庞倩觉得顾铭夕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他于她的意义非比寻常,只是,这意义从来都不关乎男女之情。
这是一些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是他一点也不排斥庞倩的帮忙,相反,他还有些享受。
庞倩立刻就把手放下了,努着嘴说:“生病了还要讨打。”
平头和黄毛早就注意到顾铭夕没胳膊,所以哪怕他个子高,他们也不怕。平头过来掏了顾铭夕的裤兜,他很配合,但是裤兜里只有二十块钱,平头不满意了:“同学,看你穿的都是名牌,兜里不会才这么点吧?”
“我每回发烧,妈妈都是这么给我降温的。”庞倩坐在他身边,说,“是我把你带回家的,到时你妈妈回来了,发现你生病,我多不好意思啊。”
顾铭夕说:“外衣我是不洗,洗不了,但是内衣我想自己洗了……”
顾铭夕也许是被光线刺|激到,模模糊糊地眯了眯眼睛,庞倩怕惊醒他,立刻又关掉了灯,屏息静气地跪在床边,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边走,一边说,蒋之雅突然看向庞倩:“螃蟹,你的车是要停去教学楼吗?”
顾铭夕笑着对她点头:“嗯,谢谢你,姐姐。”
顾铭夕知道自己的样子和狼狈,想回房间去整理,却被庞倩拉住了。
庞倩目瞪口呆。
顾铭夕吐掉嘴里的水,开口:“庞庞,是我,我很快就好了,你稍微等一下。”
庞水生狠狠地揉了揉顾铭夕的头发:“铭夕小子,你就记得一件事,你爸妈的问题,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直接到叔叔这儿来,叔叔这儿还多一间房,整出来给你住一点问题都没有,叔叔一直把你当儿子看的,像你这么好的小孩,这世上有几个,你看看我们倩倩……”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顾铭夕在洗澡,庞倩在整理他的背包,她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顾铭夕把寒假作业都小心地包在了塑料袋里,一点儿也没被雨水淋湿,但是他带来的换洗衣裤,全部湿透。
庞倩并没有再催他,但是顾铭夕心里有点急,他想穿得再快一点,但越着急,越是穿不好了。他怕庞倩等不及,乱穿一气后就开了门,庞倩站在门口,看到他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铭夕你怎么把衣服穿成这样了呀。”
因为有顾铭夕在,庞倩也不赖床了,上完厕所干脆洗脸刷牙。没过多久,庞水生和金爱华也起来了,金爱华洗衣服,庞水生做早餐,最后四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吃起了菜肉大馄饨配咸菜煎饼。
顾铭夕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庞倩把双肩包背到顾铭夕肩上,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顾铭夕坐在换鞋凳上,庞倩蹲在地上,帮他穿了袜子和单鞋,又把他的人字拖放进了大包里。
他点点头:“能走,谢谢大哥了。”
顾铭夕没回答,再问:“你经常和谢益打电话吗?”
男人备着一些急救止血的药品,让顾铭夕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面前帮他处理脚踝上的伤。年轻的男孩狼狈得很,身上衣服脏得要命,有些地方还磨破了,两条空袖子挂在身边,引得边上两个小伙计不住地看。
庞倩是女孩,这是她的闺房,但现在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大男孩正睡在地上。他的被子偶尔会悉悉索索地响,偶尔会压着喉咙咳嗽一声,大多数时候,他就是均匀地呼吸着,在漆黑的房间里,那属于男性的呼吸声很是明显。
“没有。”顾铭夕截断后路,提前回答,口气正义凛然,“我觉得高中生不该谈恋爱,应该以学习为主。”
“行了,别说了,明天我陪你来医院。”庞倩板着一张脸,“顾铭夕你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宁可要陌生人帮忙,也不要我帮忙是吗?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我!我陪了你多少年!”
重机厂是E市一个类似城中村的所在,充斥着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环境差,小厂多,治安状况一直不好。
然后,他微微倾身,额头轻轻地与庞倩的额头碰了一下,只是一下子,就分开了,庞倩的脸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她怔楞地看着他,听到顾铭夕清晰地说:“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谅你了。”
顾铭夕只是笑。
她又跑去主卧,跑去卫生间,喊:“顾铭夕!”
庞水生和金爱华进了屋,还带上了门,客厅里只剩下了庞倩和顾铭夕。
第二天,法定春节假期结束,大人们都开始上班了,家里只剩下了庞倩和顾铭夕,她与他一起溜去了主卧看电视,顾铭夕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是在发烧,吃饭时也没有胃口,只喝了点粥。
再一次转头看他,嘴角下挂,翻一个大白眼:“哼!白眼狼!哼!”
这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和事都太多,碰到了就只能自认倒霉,顾铭夕想,他的运气应该不会一直都那么坏,瞧,就像前一天,不是就有鲨鱼来救他了么。
傍晚的时候,庞倩发现顾铭夕脸色很差,不是发红,也不是发白,应该算是一脸菜色。他的嘴唇微微地噘着,眉头皱得很紧,庞倩拿掉他额头的毛巾,手掌触上他的脸颊,还是很烫。
“可是,可是……”庞倩莫名地觉得着急,“你已经很厉害了呀,你成绩那么好,以后一定可以考很好的大学的,你还会画画,英语也很棒,都可以做翻译了。”
这还不算,庞倩还打滚,在床上滚来滚去,最过分的是她滚到某个特定位置,会伸长腿踢一脚顾铭夕的背,还都是突然袭击,把顾铭夕吓一跳,有一次用力过猛,差点把他踹翻。
她看小说会看得发笑,“咯咯咯”、“哈哈哈”的笑声简直是在考验顾铭夕的神经。顾铭夕咬咬牙,忍了。
听到顾铭夕的声音,庞倩立刻没声了,一会儿后,说:“那你快点儿,好了叫我。”
庞倩拿着那本子“啪”一下就拍在了他头上:“你才迟钝呢!”
“你还很得意是不是!”庞倩站起来,一脸严肃,“顾铭夕,换衣服,我爸爸说要带你去医院了。”
从上午开始,顾铭夕就觉得自己头晕晕的,嗓子发干、发痒,吃午饭的时候,他不太有胃口,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很没精神。
快速地骑着车到了医院,庞倩直奔输液室,一冲眼,就看到那个独自待在角落里的身影。他穿着咖啡色羽绒服、灰色运动长裤,歪着脑袋靠在输液椅上,脚边是他的大背包。
两个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时,心思都有些微妙。
顾国祥捂着手机说道:“你别说话。”
“你带过别人吗?”
“哼!”庞倩一扭头,辫子一甩,鼻孔出气,“哼!气死了!哼!”
床上的顾铭夕“嗯”了一声。
在顾铭夕的记忆里,受伤截肢以后,他就没有在父亲这里撒过娇了,因为顾国祥总是对他很严厉,尤其是在受伤初期、训练他用脚做事的那段时间,顾国祥近乎于残忍苛刻。
说起来,庞倩还是头一回陪顾铭夕来医院挂点滴,她也不晓得要注意什么,倒是顾铭夕抬头看到药水输完了,提醒庞倩去找护士来换。
见她真的有点生气了,顾铭夕笑着说:“和你开玩笑的。”
“什么意思啊?打发要饭的啊?”他抓着顾铭夕的后衣领,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到边上一条小巷子里,“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男人问顾铭夕:“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庞倩撑着伞,带着顾铭夕回到自己家。走进金材大院时,曾老头看到他俩,热情地打招呼:“铭夕来胖胖家里拜年啊?”
庞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就是住个两三天吧,妈妈,顾铭夕没有地方去,你别对他太凶。”
“我哪有不喜欢她!”庞倩有点尴尬,“我只是和她不熟。”
庞倩高兴了:“嘿嘿,你终于发现了。”
平头恶狠狠地说:“老子就受不了这货看老子的眼神。妈的自己是个残废,看老子还像看垃圾一样。”
“嗯。”顾铭夕点头,“说是去逛步行街的庙会,连着两天打电话来。”
“还要多喝水,别怕上厕所次数多。”
“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顾铭夕一直都没有说话,很久以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庞倩。庞倩一下子又把被子蒙在了头上。顾铭夕笑了起来,轻轻的笑声,像泉水般清澈的声音,说:“道歉,你也要有点诚意,躲起来算什么啊。”
庞倩捧着锅巴坐在床上,看顾铭夕黑着脸用脚在整理被褥,问:“你不做题了?”
这一下子,顾铭夕脸更红了。
庞水生离开医院时点起一支烟,给顾国祥打了个电话,接通后,他说:“国祥,你到底在哪里啊?赶紧回来吧,铭夕生病了。”
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谢益说:“你有事就先走好啦,这又没什么的。”
庞倩中饭没吃,晚饭也没吃,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溜到厨房找吃的,被金爱华一把抓住。她问女儿:“铭夕怎么了?怎么背了这么个大包过来?你中午不是还在他家玩吗?”
处理完伤口,鲨鱼骑着电动车把顾铭夕送去了公交站,陪着等车时,鲨鱼问了顾铭夕手臂截肢的原因。最后,他说:“小孩,你以后尽量坐公交上学,要是实在没法子要过重机厂,碰到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说你是鲨鱼烧烤店老板的弟弟,别的哥不敢保证,至少在重机厂这块,没人敢来动你。”
“嗯。”他点头。
“你脸色好差。”庞倩嘴角往下挂,很不高兴地说,“最烦你生病了,每次拖很久都好不了,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顾铭夕脑袋里乱成一团,这时,庞倩说话了:“顾铭夕,你睡了吗?”
庞倩想都没想就做了回答:“当然是谢益啊。”
庞倩就想不明白了,帅或不帅,和有没有胳膊有啥关系?如果有胳膊就会帅一点,那蜈蚣一定是世界上最帅的物种了。
那是顾铭夕失去手臂后,第一次自己吃饭。
衣服是大叔款,很不合身,肩线不够宽,腰身又特别大,松松垮垮地套在顾铭夕身上,两条空袖子软软地垂下来,顾铭夕低头看着那袖口,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含含糊糊地对庞倩说:“明天,你和谢益去打球吧,我可以自己去挂点滴的。”
“估计不行。”顾国祥声音很低,“水生,我不是一个人。”
他勾着脚趾夹起了一支笔,脑中一片空白。
顾铭夕飞快地漱了口,又用右脚捞着毛巾接水抹脸,他单腿而站,毛巾无法绞干,他也不管了,湿着一张脸开始穿睡衣裤。
顾铭夕“嗯”了一声,艰难地往墙壁方向翻了个身,一会儿后又睡着了。
“不认识,我刚才过来,找她说明了一下情况,她就陪我去输液室了,帮了我不少忙。”顾铭夕对着庞倩笑笑,“其实外面好人挺多的,我有需要时找人帮个忙,一般人家都肯帮,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一个人出门。”
谢益,果然是谢益。
很快,她确定顾铭夕不在家里了。
庞倩心里有点不自在,顾铭夕要比她更不自在。就算家里的事令他烦恼,他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快满十七岁,此时此刻,想到身边的床上睡着那个女孩,顾铭夕心里不免有一些悸动。
顾铭夕大喊:“我钱全给你们,都在包里!你们自己拿!书包我也不要了!你们放我走!”
“问你哪!”
这是顾铭夕没想到的,反问:“道歉?”
“我……我不知道怎么讲。”庞倩抱着被子,咬着嘴唇,“顾铭夕,我、我……”
庞倩回答:“我和他说不一定。他说马上要开学了,乒乓球队想提前练一下,说我们过年肯定大吃大喝养了膘,正好减减肥。”
她的发音真美妙,语音也是脆脆的很动听,蒋之雅听了个一知半解,顾铭夕倒是全听懂了。这时,庞倩背着书包向着他们跑过来,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她欢快地喊:“我来啦!”
顾铭夕不好意思地把脚从她手里抽出,问:“你怎么来了?”
庞倩陪顾铭夕一起吃饭的经验很足,她家桌子正常高度,顾铭夕勉强可以用脚吃饭,庞倩细心地帮他夹菜、盛汤,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把饭扒进嘴里,显然是饿极了。一碗吃完,庞倩又去给他添了一碗,顾铭夕吃饭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庞倩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炒牛肉,顾铭夕抬眸看她,问:“你怎么和你爸爸妈妈说的?”
顾铭夕:“……”
“新和图书年好。”蒋之雅对着顾铭夕招招手,又嘟起嘴有些抱怨地说,“顾铭夕,过年你怎么那么忙啊?每天都要走亲戚,约你出来玩都约不到。”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庞倩把顾铭夕推出卫生间,“你先去我房里吧,我洗完就过来,都被你说怕了,我自己都一堆作业没写。”
“我打过了,她手机一直关机。”
顾铭夕静静地看着她。
五分钟后,庞倩带着顾铭夕,骑在回金材大院的路上。
洗得干干净净后,顾铭夕回到庞倩的房间,发现庞倩已经钻进了地上的被窝里。他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伸脚小心地踢踢她,庞倩装死,顾铭夕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爬到床上去。
她跑出去找庞水生:“爸爸,顾铭夕还在发烧,怎么办啊?”
金爱华叉腰瞪眼:“我什么时候对他凶过了?”
顾铭夕想了想,又问:“你和谢益都知道对方家里的电话啊?”
顾铭夕站起来,回头看她:“我走了,这几天谢谢你,庞庞。”
顾铭夕沉默地等待着,他很好奇,却不催促,给她足够的时间。
他没有用脚拿勺子,他不会,也想不到。他只是坐在茶几前,用嘴够着小碗去吃稀饭。他太饿了,已经什么都顾不得,舌头伸得长长的,舔着稀饭稀哩呼噜地吃着。吃掉最上面那层后,他的舌头舔不到下面了,情急之下就咬着碗边让碗倾斜,毫不意外的,碗摔了,稀饭弄得他一身都是。
“嗯,我带来了。”顾铭夕很认真地说着,“开学又要摸底考,你不会又想拿倒数第一吧?”
尿完尿,顾铭夕站着休息了会儿,又用“不求人”帮自己把内裤穿上。值得庆幸的是,与脱裤子相比,穿裤子真是简单了许多。
顾铭夕也笑了起来。庞水生走到了门口,叮嘱了他几句话,大意就是爸爸妈妈的事,叫他不要管,大人们自己会处理的。
庞倩对他说出了心里的秘密,害羞得不行,央求着顾铭夕:“你可别和人说啊,我就告诉了你一个,连孙明芳、郑巧巧都没说。”
“不要!”顾铭夕摇头拒绝,“你骑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
这个时候,顾铭夕从哪里去想出一个人来“让自己喜欢”,他张了张嘴,说:“是……我学画画的地方的一个女生,你不认识的。”
顾铭夕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脚踝,鲨鱼帮他做了消毒,还绑了绷带,他说伤口并不深,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庞庞!停车!”乘客先生叫司机小姐,司机小姐问:“干吗?”
放学的时候,庞倩要去球馆练球,顾铭夕与她道别,一个人往车站走。
庞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顾铭夕会做这样的回答,上学的时候,她几乎时刻与他在一起,完全没看出他对哪个女孩有心思呀。庞倩往顾铭夕那边凑了一些,问:“是谁呀?”
顾铭夕又问:“你会去吗?”
他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她,轻声说:“大过年的,我这样子去你家,好像不合适。”
平时,顾铭夕早上起来也是这么上厕所的,歪着脑袋夹着那支“不求人”,运用肩膀的力量控制角度,他可以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准确地用工具撩开自己的内裤,然后用“不求人”代替手托住自己的小麻雀尿尿。
“嗯,我以前一直坐在他前面的呀。”庞倩扭头看顾铭夕,“我也知道周楠中和汪松的电话,你不知道吗?”
庞倩和谢益打电话时,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她握着话筒絮絮地说着,连着声音都软了好几分。顾铭夕在她房里坐了一会儿,又出来看她,庞倩像是怕他听到她和谢益的谈话内容似的,还转了个身背对他,最后愉快地说:“唔,我知道了,谢益,拜拜。”
庞倩傻傻地问:“什么叫出尘啊?”
顾铭夕抬头看他,这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强壮,长一张敦厚的国字脸,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根小孩手指粗的金项链。
到了教室,庞倩和顾铭夕在课桌后坐下,庞倩问他:“蒋之雅放假时约你出去玩呀?”
脱裤子也是一个费力的过程,内裤很短,不好拉,庞倩家的卫生间墙上又没有安装辅助用具,顾铭夕只能最大限度地抬起脚,绷着脚背,脚底板贴着大腿,用脚趾去拉内裤的下边缘。
他碰翻了碗,摔掉了勺子,总是吃不到饭,顾国祥就对他说:“你自己吃不了饭,那就等着饿肚子吧,我们是不会来喂你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顾国祥和李涵吃早饭时,顾铭夕跌跌冲冲地走到了他们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稀饭直流口水。顾国祥给他端来一个小椅子,盛了一碗稀饭放在茶几上,又放了一个勺子,说:“想吃的话,就自己吃。”
顾铭夕正在用脚收拾书包,他穿着露趾袜,拿东西着实觉得不舒服,就想趁着庞倩不注意时把袜子脱掉,可是脚趾才扯住了袜边,脚踝就被庞倩抓住了。
庞倩点点头。
“什么时候带我试试。”
“顾铭夕干吗不一起去?”
“那我可以等你打球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顾铭夕笑笑,“说起来,我送你那块拍子,你用得还顺手吗?”
这个问题,郑巧巧问过她:“螃蟹,你觉得谢益和顾铭夕,谁比较帅?”
顾铭夕的卷子才做了一半,但是他彻底放弃了。
庞倩一直都觉得顾国祥好帅,羡慕顾铭夕有这样的爸爸。她的爸爸庞水生个子矮,肚子大,头发硬硬的像板刷,因为抽烟,还有一嘴黄牙。
“你先说你喜欢谁。”
输完液,庞水生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还没定嘛,明天不是还要陪你去医院挂点滴。”
“那你想去打球吗?”
庞倩坐了一会儿,拿笔戳戳顾铭夕的腰:“哎,顾铭夕,你喜欢长头发女孩还是短头发女孩?”
“有什么不合适的呀!”庞倩跑下楼,双手抵着他的背把他往楼上推,“你和我爸妈还客气什么!赶紧走啦,你衣服都湿了。”
“啊?”庞倩很疑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我不知道。”庞水生摇摇头。
顾铭夕说:“我觉得你不胖啊。”
他的肩膀更加宽阔了,骨架子很大,身上虽然没有纠结的肌肉,但是线条流畅,像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那样,正在进行成年前最后的蜕变。
庞倩转头瞪他:“你走不走!不走?信不信我喊我妈来给你洗内裤!”
“我叫你上车,从这里回家要走半小时呢。”庞倩拍拍自行车后座,“快点,我带你回去,我爸爸估计已经在家做好饭了。”
半路又一次经过重机厂,顾铭夕心情很不好,垂着脑袋走得很慢,偶尔还会踢一脚路上的小石头,全然不知身后已经跟上了两个人。
顾铭夕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顾铭夕知道这是实情,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庞水生又说让金爱华去和庞倩睡,自己和顾铭夕睡,庞倩不同意:“我不要!我床好小!妈妈又那么胖!”
顾国祥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羊毛大衣,头发梳得干净整齐,脸上戴一副金边眼镜,虽然年过不惑,看起来却像三十多岁似的,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斯文儒雅。
“顾铭夕!”她喊。
“你先说是谁嘛!”
顾铭夕说:“挂脖子。”
“呵。”平头冷笑一声,一把把顾铭夕推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来,平头又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不是。”顾铭夕说,“我只是想到我一个朋友,很多人都叫她螃蟹,她还是个女孩。”
顾铭夕坐着公交车回家,到家时,李涵在厨房做饭,顾铭夕进房间换下了外衣外裤,并且把染了血迹的裤子藏好,准备第二天带出去丢掉。
“当然不会说,本来就在放假,你没见有好几个都没来么。”谢益笑道,“怎么,要去约会呀?”
庞倩扭捏起来了,看看前排的同学,貌似没人注意他们,她小小声地对顾铭夕说:“我是挺喜欢一个男生的。”
下午一点半,看着顾铭夕躺上了床,庞倩带着球拍出了门,她将车骑得飞快,到了学校球馆,乒乓球队的很多队友都已经到了。
走到一个僻静处时,那两人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挡住了顾铭夕的路,其中一个小平头说:“小同学,过年时得了不少压岁钱吧,拿出来给哥买包烟抽抽。”
蒋之雅说:“那我可以来接你的呀,我还没去你家玩过呢!”
庞倩不乐意了:“爸爸!”
顾铭夕点头:“好。”
“顾铭夕。”司机小姐叫他,乘客先生“嗯”了一声,司机小姐又问,“你有没有用自行车带过我?”
庞倩瘪着嘴拉下了被子,她没坐起来,而是裹着被子在床上蠕动着换了个方向,双臂交叠在下巴下,趴在床上看他。
金爱华留在家里做晚饭,庞水生打了一辆出租车,带着顾铭夕和庞倩去了医院,顾铭夕抽血化验,体内有炎症,为了防止他变肺炎,医生给他开了点滴。
“哪有啊,我……”她不好说顾铭夕在家里等她,只是把乒乓球拍一收,说,“谢益,那你帮我和教练说一声,我先走了,我真有急事。”
庞倩睡觉其实很死,但是这天晚上,她还是忍着冷爬出了被窝,打开台灯去摸摸顾铭夕的额头。他的身上还是很烫,脸色也依旧差,庞倩知道他肯定很难受,却也没有办法。
没人应她,庞倩跑进房里,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人在。
“等你洗完,你还要做作业?别逗了。”庞倩挽起衣袖,“就一套棉毛衫,一双袜子,一条短裤是吗?哎你走开你走开,我来帮你洗。”
她端着一碗稀饭坐在顾铭夕身边,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吃,偶尔汤水溢出嘴角,她还拿纸巾帮他擦干。喂过几勺后,庞倩忍不住臭他:“小学一年级我就喂你吃饭了,真没想到到了高一,我还要喂你吃饭。”
帅到什么程度呢?
顾铭夕睡在庞倩家的第三晚,还是睡床,庞倩睡地上。这一天他感觉好了许多,躺在床上,和庞倩聊起了天。他们说到了小时候的事,念幼儿园时,念小学时,念初中时……庞倩说到王婷婷、章蔚和孙明芳,她们各自在什么高中,高一期末考得怎样。顾铭夕也说到了简哲和刘翰林,那是他结识了九年的好朋友,他搬新家后,两个小伙伴还应邀去做过客。
庞倩松了手,又说:“其实,顾铭夕,有人找你出去玩,你要是觉得不太方便,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也能陪你一起去的。”
这在旁人看来难度超高、特别费劲的一件事,他做起来已经十分熟练。截肢至今已过十年,顾铭夕早就习惯用各种奇怪的姿势、方法来做事了。
走到外面,庞倩问:“你认识那个护士吗?”
庞倩一愣,她根本就没想到顾铭夕还会给她留纸条。
他坐在地铺上,被褥散在身下,黑搓搓的房间里,庞倩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尽管只有一个轮廓,她也能感受到,比起一年半前的夏天,顾铭夕的身体又结实了许多。
顾铭夕垂下了眼睛,盯着自己在桌上的两只脚使劲儿看。
踢到他的时候,庞倩会大叫一声:“佛山无影脚!”
庞倩房里的地铺已经收了起来,顾铭夕不太好意思睡庞倩的床,庞倩才不去管他,直接把他按到了床上。她倒来一杯温水,拿着一颗退烧药,说:“张嘴。”
“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顾铭夕的爷爷奶奶一直都不喜欢他的,他就不愿意去啊。”
开年第一练,教练让大家做热身,慢跑,然后两两对打。庞倩明显心不在焉,郑巧巧发来很正统的球都接不上,谢益在边上看出了端倪,问:“螃蟹,你怎么啦?一个月没打,连接发球都不会了。”
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鲨鱼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心挺大,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哥喜欢。”
金爱华迎他们进屋,对庞倩说:“倩倩,刚才你们在医院,有个姓谢的男孩儿给你打电话,我说你出去了,他让你回来回个电话给他。”
“嗯?”顾铭夕疑惑地看着她。
庞倩之前哇啦哇啦地说了许多话,在听到顾铭夕这句话后,她突然就感到无力了,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一番讨论下来,庞倩满不在乎地说:“就让顾铭夕在我房里打地铺吧,我俩上次去上海也睡的一个房,没什么的。”
她立刻又笑起来:“没什么。”
“对你来说,大概有点难。”
庞水生看看洗脸台盆里的衣服,叹口气:“你是该多帮帮他,要不是铭夕,你哪能考上重高。”
庞倩笑了,踮起脚尖揉揉顾铭夕的脑袋:“那你乖乖在家睡觉,等我回来。”
顾铭夕精神不好,没力气说话,每一次朝庞倩那里看过去,都能看到她托着下巴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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