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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鸵鸟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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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双手的温柔 第十二章 得而复失,散落天涯

第三卷 双手的温柔

第十二章 得而复失,散落天涯

顾国祥始终沉默,几个人在沙发边坐了下来,侯姐陪顾梓玥在爬爬垫上玩,小梓玥已经爬得很快了,嗖嗖嗖地就爬到了顾铭夕脚边,她坐在地上,抬头朝顾铭夕咧着嘴咿咿呀呀地笑,又伸出手指头去玩顾铭夕的脚趾,顾铭夕脚一缩,梓玥已经被方蕙抱走了。
庞倩笑笑:“没什么呀,看到你,我很开心。”
顾国祥开门进屋后,顾铭夕就发现,屋里的一切都变样了。
顾铭夕这才发现,房子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主卧边上的那个朝南小房间,被布置成了婴儿房,里面有一张粉红色的小床,四周满是玩具,还堆着数不清的奶粉和尿不湿。
电话里的人:“……”
她的脸颊感受到了他流下的泪,那带着他体温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没有伴随任何声音,她忍不住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颤抖着手指替他抹去眼泪。
她的同学们时常在讨论未来的发展,是要读研,还是出国,庞倩对出国不敢想,就算她能申请到奖学金,她的家庭也难以负担高昂的生活费。庞倩已经好多次和顾铭夕说到读研,仿佛读研对她来说,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你不会抱吗?”
庞水生点起一支烟,问:“你这趟回来,和倩倩说过没有?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你暑假里是不是没和她联系?小丫头整个夏天都板着个脸,老是和我说,她要和你绝交。”
“你要是不来,我出门就被车撞!”她咬着牙说。
庞倩头一次坐情侣座看电影,与顾铭夕一起挨着坐下来时,她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位子还挺舒服的。”她笑一下,把可乐递到顾铭夕面前,他乖乖地吸了一口,她又抓了几颗爆米花喂给他吃。
“我能来找你玩吗?寒假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铭夕回到了李涵身边,回到了省会S市的那间小出租房,他的生活立刻又被医院的消毒水味、日常的柴米油盐所围绕。
晚上十点,顾铭夕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庞倩的寝室楼下,他请宿管阿姨帮忙打电话到庞倩寝室,结果,庞倩不在。
吴飞雁说:“盛峰说过,他想找个E市的女朋友,以后毕业了,想留上海一起留,想回老家一起回,能奔着结婚走的。璐璐是上海人嘛,又是独生女,肯定不会跟着盛峰去E市的呀,所以她也没说过什么,但是大家一个寝室的,都是女孩,还能感觉不到?”
谢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嗨,你们也可以叫我Martin。”
“Merry Christmas!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好听,“猜猜我是谁?猜中有奖品!”
他们的呼吸很轻很轻,呼在彼此的脸上,带着爆米花的甜香,顾铭夕抬起了头,他的嘴唇触到了她的眉毛,他喉结滑动,闭上眼睛,在她眉眼间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周围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静静流淌的黄浦江上,船只来来往往,顾铭夕站在庞倩身边,玻璃窗外是大上海的繁华风光,但在他的眼里,却及不上身边人的一颦一笑。
可是结果却是令她失望的,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孩子,告诉庞倩,这是她在年初时买下的房子,原来的房主早就搬走了。
庞倩懵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谢益说:“螃蟹,你先不要急,我问来他们班辅导员的电话了,咱们再打听一下,休学而已,不至于断了联系。”
顾铭夕笑得开怀,连着肩膀都抖了起来,眼睛弯弯地问:“你现在还想吃炸里脊吗?”
“你妈妈……”顾国祥沉吟了一下,问,“她现在怎么样?”
庞倩手里的爆米花哗啦啦地全洒在了地上,掉落的空桶惊到了身边座位的一对小情侣,他们只是好奇地瞥了邻座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电影屏幕上。
“啊?!”庞倩大吃一惊。
庞倩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和肖郁静还有联系吗?”
顾铭夕跟着顾国祥上了车,顾国祥先喂他喝了半瓶水,然后让顾铭夕把李涵的病情和治疗过程说给他听。顾铭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完以后,转头看自己的父亲,说:“爸爸,你能再给我点钱吗?妈妈的治疗费,可能会不够。”
顾铭夕一愣,问:“为什么?”
原来北方的雪是这样的啊,那么干燥,那么凛冽,那么洁白,打在人的脸上都有点儿疼。这样的天气,顾铭夕一定很难熬,不知道他脚上会不会长冻疮,他可千万不要再傻乎乎地穿着单鞋上街了啊。这里室外的温度真的要比E市低许多,刚才庞倩只是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她难以想象顾铭夕在这里的生活,他一定是很不适应的,所以才会瘦那么多。
顾铭夕勉强地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庞倩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再问。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庞倩说:“顾铭夕,明天早上八点半,咱们在这儿会和,好么?”
庞倩小声说:“你的声音我都听了十几年了,还会听不出呀。”
这一场葬礼冲淡了新春的喜气,庞倩进出大院时,看着那锁上了的传达室,心中总是会生出一种悲伤的感觉。
“谁要死要活了!”庞倩瞪着一双肿肿的桃子眼,“你失恋?你什么时候失过恋啊!郑巧巧还说你在美国有找女朋友呢!”
顾铭夕赶得很急,一直在重重地喘气,他站在寝室楼边,来往的女生但凡注意到他,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着就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这个男孩居然没有双臂。
你会有一所大大的房子,跃层,甚至是排屋,你会养一条狗,种许多的花,当阳光洒进屋子的时候,你会抱着枕头坐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开心地逗着自己的孩子玩。
谢益看到屋子角落里的蜘蛛网,不禁说道:“顾铭夕家里条件不是挺好的吗?他搞的什么鬼?怎么会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她猛地回头,就看到了顾铭夕微笑的脸庞。
就是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却叫大半天没有笑脸的庞倩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大声,眼睛红红的,旁边的旅客看她就像看疯子一样。
方蕙进屋去梳妆打扮了,重新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摩登辣妈。她真的给了顾铭夕两万块钱,然后推起婴儿车,叫上侯姐说要出去晒太阳。顾国祥说:“今天铭夕来吃饭,让侯姐留下来做饭吧。”
是的,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她这样心甘情愿地吃下更多的大排和里脊,只因为,她喜欢看到他的眼睛里浮现起一抹笑意,听到他硬邦邦地说:“庞庞,你真会吃。”
轻轨上,人并不少,庞倩和顾铭夕站在角落里,车厢微微地摇晃着,顾铭夕的背脊贴着车厢壁,庞倩则站在他面前,轻轻地环着他的腰。
盛峰觉得,庞倩和那男生不是在濒临分手的边缘,就是已经分了,不管怎样,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走到金材大院楼下时,庞水生回头指着那四幢房子说:“这里大概要拆了。”
庞倩眨眨眼睛,似笑非笑:“不行呀?”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眼睛根本就不舍得离开他的脸,她又哭了起来:“我还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甚至想说服我爸,国庆节去Z城,去你学校找你呢。”
“她前面的轨道上,有很多火车,她应该选择与他们齐头并进,如果我在后面一直拖着她,她心里总会有一些不舍,于是,就会影响到她的速度。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和她联系了。”
“铭夕……”庞水生看着顾铭夕的样子,心疼得要命,他是看着这个男孩长大成人的,以前他从来没觉得顾铭夕有多苦,大概因为他家境优越,衣食无忧,学习又优秀。可现在,庞水生看到顾铭夕微微低下的头颅,毫无光彩的眼睛,还有那消瘦的肩膀下两截空荡荡的衣袖,他是真的从这个年轻的男孩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无助、无力和无奈。
拿着票,她又去买饮料和爆米花,顾铭夕见她的神情一直是黯淡的,心思也越发沉了下来。
财大的建筑多是红瓦灰墙,第一食堂也不例外。食堂很大,庞倩和顾铭夕一起走进去时,还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庞倩打了两份饭菜,糖醋小排,炒包心菜,辣子鸡丁,酱爆茄子,又给顾铭夕要了两个荷包蛋。
庞倩欢快地跑到他面前,她扎着一把马尾,脸上素面朝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粉色T恤,底下是牛仔长裤和白色球鞋。她身上斜挎着一个小皮包,摊开双手给顾铭夕看:“你瞧,我没带手机,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了。”
顾铭夕抬头看她,笑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顾铭夕着急地说不用,庞水生按着他的肩膀说:“你以前那么照顾倩倩,叔叔一直没有谢过你。换到十年前,叔叔哪里能想到,庞倩这个笨丫头,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还是念的热门专业。”
“你明天不要走……”庞倩的声音哽咽了,双手揪着他的衣领,“顾铭夕你不要走,再多留两天嘛,两天就好了。”
庞水生摸摸女儿的脑袋:“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改号码。”
傍晚五点半,庞水生送顾铭夕去火车站。
“票买了吗?”
“嗯。”顾铭夕点头。
说到后来,他也没了办法,干脆张开双臂把庞倩拥在了怀里,说:“螃蟹,你不要哭了,他故意躲着你,咱们也没有办法。顾铭夕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事,要不然,他肯定不舍得离开你。”
说到母亲的病,顾铭夕的心情又沉重了,但是他不想让庞倩担心,只是简单地说:“好很多了。”
“庞庞,再见。”他望着她,嘴角翘了起来,笑得特别好看。
2005年的春节,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悦中时,金材大院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他没有再给她探索的机会,一下子就扭头躲开她的手,低下了头来。他深深地低着头,庞倩微微地仰了仰脖子,她的额头就与他抵在了一起。
顾铭夕失笑:“我的确有好几个月没和她联系了,这趟回来,我连手机都没带。”
下楼的时候,庞倩站在家门口,怔怔地看着502的门,李涵和顾铭夕离开以后,大概是因为顾国祥的缘故,这套房子一直都空着。庞水生手里有502的备用钥匙,庞倩却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路灯昏黄的灯光幽幽地照着他,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一线。
庞倩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她抓着杨璐聊了半宿,说:“我恋爱了。”
庞倩答不上来了。盛峰已经追了她一年,内线杨璐和外线汪松都告诉盛峰,庞倩心里有一个人,那个男生在外地,但是盛峰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尤其是最近的半年,连杨璐都说,庞倩已经很久没躲被窝里打电话了,平时,也没和人发短信、QQ聊天,更没有视频,总之,完全不像是个有男朋友的人。
几个人都没说要走,杨璐愣愣地看着庞倩,一会儿后,一个高个子男人款款走来。
庞倩咬着筷子笑得很开心:“那就这么说定了。”
“爸爸晚上开完会陪你去外面吃个饭,再送你去火车站吧。”
她问得咄咄逼人,顾铭夕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说:“到时候再说,好么?”
顾铭夕瞅瞅身边的父亲,点头:“是的。”
谢益一把拉起庞倩的手,把她的外套丢给她:“走!要找一个人还不简单,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我抱不动的,平时都是侯姐抱的。”
他们深深地喘着气,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庞倩的手指按在他颈部的动脉上,那脉搏扑通扑通,炽烈地像是要冲破皮肤血管,燃烧到她的血液里。
从明珠塔下来,时间还早,顾铭夕和庞倩去边上的海洋水族馆玩了一圈,庞倩买了两个钥匙扣纪念品,红色的卡通螃蟹,很是有趣。
“我说了我不去了!”庞倩真的很懊恼,头一次对着杨璐发脾气,“你干吗老是要帮盛峰啊!你得了他什么好处啊?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他!我说了我有喜欢的人!我和盛峰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听不懂的吗?就算他不懂,你也听不懂吗?!”
“我就是对专业有考虑。”庞倩说,“你要知道,不同的专业去做不同领域的工作,年薪可大不一样。本科填专业都是瞎填,我当时一点儿也不懂,以后要是读研,当然要慎重一点了,又不是为了混个文凭。顾铭夕你知道吗?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回来读研的师姐,她以前在四大工作,年薪已经有二十多万了,但是读完研再跳槽,她说她的年薪可以到五十万,要是再去美国读个博,嗷!我都不敢想!”
顾铭夕回头看着落日余晖中的金材大院,四幢六层楼的小房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还有那花坛、自行车棚、传达室……501和502也要没有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庞倩,真的要错开彼此了?
好像有一道闪电劈过了庞倩的脑袋,惊雷在她耳边炸起,一颗心突然就猛跳了起来。她“倏”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墙边的人。
这是很愉快的一天,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尽兴地在外面游玩过了,可是,他颓丧地发现,有一些话题,他很难和庞倩聊下去。
“那他会给我打电话吗?”
他想对她说,庞倩,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那么热爱生活,最终也会被生活眷顾,你会过上幸福又充实的日子,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份称心的工作,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最后,有一颗始终简单快乐的心。
“还行。”
他是男人,男人了解男和_图_书人,他不忍心告诉庞倩,从这一间屋子就能知道顾铭夕过得很不好,所以,谢益觉得,顾铭夕也许会消失得更加彻底。他只能安慰庞倩:“他是休学,只是休学,明年九月,也许他就回校上课了,我们有了张老师的电话,我也问顾铭夕的同学要了几个号码,到时候,我们再打电话来问问看。”
时光都从指缝里溜走了,机舱舷窗外的夜空就像一个大大的黑洞,它吸走了时间,吸走了空间,吸走了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庞倩是那么地想念顾铭夕,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绝望,感到痛心,感到深切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顾铭夕,如果这辈子,她都见不到他,她该怎么办?
还有病友介绍李涵去昆明看一个中医,说是医术极高明,多少肝癌晚期的人,医生都说没得救了,去他那里吃了两个月中药,就活下来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最后重重点头:“我一定来。”
庞倩转过头来,爆米花从她指尖掉落,她的手指又触上了他的脸颊,这一次,他别开了头去,庞倩一颗心狂跳不已,干脆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
顾国祥看了他一会儿,说:“走,爸爸送你。”
你会有繁忙的工作,每年抽半个月假期,与丈夫一起带着小孩出去旅行。你会有一桌子的化妆品,一柜子的漂亮衣服和鞋子,你会有自己的社交圈,有贴心的闺蜜,周末时逛逛街,吃吃饭,去健身中心打几盘乒乓球。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铭夕还有什么话说,他只是无言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顾国祥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啊?是吗?”庞倩很老实地说,“其实我看不太懂篮球,我就是去凑个数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需要上厕所,顾铭夕只能请男列车员帮忙。列车员陪着他去了车上的厕所,那么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人,顾铭夕满脸通红地在列车员的帮助下小便,完了以后,列车员洗了手,关心地问:“你一个人坐车?”
鲨鱼坐在自己的烧烤店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讲电话,“见到了,我和她说了,没说得太具体,就是说你最近碰上了一些事,挺麻烦的,大概近期不会和她联系了。我叫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再惦记你了。”
庞倩脑子里“轰”的一下,脸色骤变,默了一会儿后,说:“顾铭夕,我们回去吧。”
这一趟昆明行用了三天两夜,花去了八万块钱,全自费。李涵定下了三个月的中药量,由那个中医每隔半个月寄过来一次。
杨璐问过庞倩,不是说暑假要去外地和男朋友见面么,怎么又没去了呢?庞倩一张脸就变得臭臭的。
他大力地拍拍顾铭夕的背,又塞了好几张百元钞票到他裤子口袋里:“你来上海,哥应该做东请你去玩,但是不能打扰你和螃蟹约会啊,所以,你们今天的活动哥来买单,你别省钱,螃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你尽管陪着她去。”
他默默地笑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鲨鱼不理解:“那你也不用不和她联系啊?总能继续做朋友的嘛。”
门一打开,庞倩和谢益就愣住了,那么简陋的房子,家具都快旧得看不出颜色,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灰,他们走进去看了一圈,心情越来越沉重。
之前一年,顾铭夕一直和鲨鱼保持着联系,这天晚上,久未见面的两人一起喝了十几瓶啤酒,最后席地睡在客厅地上。
庞倩捶他:“什么吃的喝的,你当我是猪啊!”
“回去要请我吃饭啊,听说你们食堂的菜很好吃。”谢益说。
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牺牲自己的时间来帮助她学习,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他陪伴了她那么多年,最终,将她送进了重点大学。
“我喜欢!”庞倩噘着嘴,在他身边晃啊晃,“谁叫你老是闹失踪,我根本就不敢放开你了。我怕我一放手,你就‘砰’一下,像阵烟似的消失了。”
他不提顾铭夕还好,一提顾铭夕,庞倩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谢益被她哭得措手不及,赶紧抽纸巾递给她。
庞倩拿着那些信,与谢益对视一眼,谢益当机立断:“去B大。”
庞倩傻了,她是真的一点也没感觉到,她只知道,杨璐简直就是盛峰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平时有点儿风吹草动,杨璐都会第一时间通知盛峰。
“你几时回Z城?”庞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瞪大眼睛问。
庞倩走进唯一的房间,看到了那张特别的写字台。
天亮后,庞倩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建国五十五周年的国庆节,举国欢庆,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赶到校门口,还臭美地戴上了一顶草帽,包里揣着前一天在海洋馆买的螃蟹钥匙扣。她本来是想和顾铭夕一人一个的,结果他临走时,她忘记给她了。
她带着顾铭夕坐车回了学校,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是国庆长假前的一天,很多上海和周边的学生都离校回家,校园里走着许多带行李的人。庞倩和顾铭夕走得很慢,一边走,她一边给他介绍着沿途看到的风景。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在追你吗?小螃蟹现在市场很好啊。”谢益穿着一件V领的针织衫,胸肌隐隐显现,庞倩觉得他好骚包,说:“我的市场再好,也好不过你吧。”
庞倩也笑了起来,噘着嘴,又问:“刚才和你说的事,你到底怎么说嘛,明天我们去周庄吧,我还没去过呢。”
庞水生问起顾铭夕接下来的打算,顾铭夕说他是晚上的火车票回Z城,庞水生拍拍他的肩,说一会儿送他去车站。
他又摇头,庞倩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那我们去看成龙的《新警察故事》吧。”
“那足球呢?”
临走前,他问:“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和小螃蟹联系了?”
最后,庞倩松了怀抱,送他上出租车。顾铭夕坐在车子的后座,庞倩笑着向他挥手:“顾铭夕,明天见。”
“庞庞。”他突然温柔地说,“谢谢你。”
她在那个繁华的城市过得很好,而他的生活,似乎已经与她背道而驰。
庞水生去做饭时,顾铭夕走进了庞倩的房间。她的房间略微地有了些变化,书架上那些高中题库都没有了,换成了一些经济类的书籍,还有一些畅销小说。
他说:“说了是奖品,我奖励你的,奖励你过了这么久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就当你陪我圣诞节出来玩喽。”
谢益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拿起房卡说:“很晚了,上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Z城找他。”
“你几点的火车回去?”
列车员看着他干得起了皮的嘴唇,说:“小伙子,你别有顾虑,多喝点水吧,刚才我看你尿色很黄,这样子对身体不好,你要上厕所尽管来找我好了。”
顾铭夕缩着双脚,两只脚的脚趾头抵在一起,说:“我今晚就回去了。”
财大的校园小小的,路窄窄的,建筑旧旧的,但却干净、典雅、恬淡,校内绿树繁盛,草木清新,湖水盈盈,颇有一股子小资情调。
庞倩说:“可是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比如东方明珠。”
辅导员姓张,是个年轻又热情的男老师,接到谢益的电话后,立刻从宿舍赶了过来,看到庞倩和谢益,三言两语就问明了他们和顾铭夕的关系。张老师说:“我也一直在找顾铭夕,他入学时填的手机号已经销号了,他妈妈的电话一直关机,我往他留的地址寄通知,也是从来都没有回音。”
“铭夕!哎呀,铭夕回来了!”邱阿姨以前和李涵是一个部门的,现在退了休,在家带孙子,看到顾铭夕很是惊喜,一会儿后又疑惑了,“铭夕啊,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还晒得那么黑,是不是在北方吃不惯?”
出租屋里每天飘起了中药香,顾铭夕负责给李涵煎药,现在的他用双脚做厨房活已经十分熟练,甚至还能用脚剖鱼、洗鱼、刮鱼鳞。只是相对应的,他的脚上也多了许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有剪刀戳的,有菜刀划的,有锅子烫的,还有不小心打碎碗碟后捡拾时,被瓷片割的。
哪怕她吃不下了,她也会努力地吃。
吃过了饭,天已经全黑了,庞倩和顾铭夕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着,顾铭夕第一次主动聊起了庞倩的学习,说:“我想了一下,你说你毕业后想先工作两年,再选专业考研,有一定道理,但是那样子会不会比较难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本校直升居多,你何不争取保研的机会?”
她逼视着他,顾铭夕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四人行一下子变成了二人行,庞倩专心走路,盛峰负着手走在她身边,说:“刚才的球赛挺精彩的啊。”
“啊!”庞倩大喊一声,身边的同学们都吓了一跳,电话里的人也叫起来:“干吗?吓死人啊!螃蟹,你在学校吗?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到上海来过圣诞,见个面呗!”
杨璐懵了,另两个室友薛雯雯和吴飞雁也都傻了眼,一会儿后,杨璐哭了,抹着眼睛走出了寝室。
顾铭夕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喊她,索性就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庞倩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望向了他。
“你干吗一直拉我衣服啊?”顾铭夕问。
顾铭夕其实不太信这样的说法,但是李纯和李牧被这样神乎其神的宣传弄得深信不疑。病急乱投医,李纯当即就说要陪李涵去昆明,好像李涵吃了中药马上就能痊愈似的。顾铭夕劝不住她们,只得买了三张飞机票,和她们一起去。
盛峰说:“我也没买,要不,明天晚上一起走?”
庞倩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是在寝室楼下,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四周,发现大家果然都在看她。她抹掉眼泪,看到盛峰已经走到身边,庞倩指指顾铭夕,说:“这是顾铭夕,是……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张老师带着他们去了B大边上的那片农居点,找到了顾铭夕和李涵租住的出租屋,房门紧锁,张老师去找房东大爷,大爷听明白了这三人的意图,最终同意拿备用钥匙开了出租屋的门。
小乐已经把鲨鱼弄醒了,正在厨房给两个男人做早餐。鲨鱼赤着上身,穿着个大裤衩跑到卫生间门口,看到顾铭夕就乐了:“呦,挺帅的哈。”
顾铭夕看着她孩子般的表情,说:“那,我们今天就去登东方明珠吧。”
“好吃。”
金色的光在她肩头流转,因为PS,她的皮肤格外得白皙柔嫩,脸上的笑容甜美灿烂。顾铭夕站在她的房间中央,仰着脑袋看着墙上的女孩,那是他的庞庞,她已经十九岁了,那么活泼,那么美丽,他想象她走在学校的林荫小径上,怀里抱着书,默念着英语,偶尔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一抹恬淡又满足的神情。
“小傻瓜,哥哥脚脏的呀。”她把顾梓玥放在自己腿上,转头看着身边的顾铭夕,“铭夕,这趟过来打算待几天?”
他从E市带回了十万块钱,其中顾国祥这里有七万,庞水生给了两万,鲨鱼给了一万,顾铭夕把这些钱数都仔仔细细地记在了本子上,包括之前李涵的亲友送来的钱。
“别叉开话题,告诉我,你干吗不开心?”
“你和顾铭夕现在怎样了?”
庞倩拍着他:“讨厌!”
“我也想读研,但是我认得的一个师姐跟我说,如果可以,最好先工作两年,然后根据自己在工作中发现的不足,以及希望自己从事的工作方向来选择读研的专业,这样要比本科毕业直接读研来得有用。她自己就是工作以后才回来读研的,居然还计划出国读博,太牛逼了。”
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躲过,就一直靠在那里,看着他的女孩和另一个男孩一路走来,说说笑笑。那个男孩看着挺斯文的样子,还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他的眼神灼热,足以透露他的心意。
然后,她冲着那个朝北的房间喊:“侯姐,把小玥抱出来,她哥哥来看她了。”
列车开了二十个小时,顾铭夕整个晚上毫无睡意,清晨时分,他到达了E市火车站。
顾铭夕愣了一会儿,并没有推辞,说:“谢谢你,鲨鱼哥。”
以前,他是个英俊的男孩子,个子高挑,肩膀宽阔,身材并不瘦弱。他有着白皙的皮肤和清澈的眼神,剪着碎碎的头发,唇边时常露着温和的笑。顾铭夕穿衣服挺考究,学校里的女生都说他很帅,如果他有双臂,一定是那种最受欢迎的男孩。
房子还没能交付,庞水生一家先租了个房子过渡,搬家的时候,庞倩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她生在大院,长在大院,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她二十年来的回忆。
庞倩不停地把自己饭盆里的菜夹到他盆里,说:“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她的右手食指指背擦碰在顾铭夕的嘴边,那是脸颊的位置,指上神经何其敏感,只一瞬间,她就感受到了他嘴边的那一点点湿意。
说完以后,她自己先呵呵呵地乐起来:“顾铭夕,到时候我发财了,你尽管来投靠我!我来养你!”
庞倩挠挠头发:“不用了,就那么几天,我想多陪陪我爸妈,还要去看看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他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一年多没被你打了,我乐意。”
顾铭夕定定地站在那里,心中动容,他能感受到庞倩浓烈的感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忍不住就低下了头,用自己的脸颊去磨蹭她头顶的发,庞倩突然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的眼泪鼻涕,妆都弄花了,她吸吸鼻子,说:“咿——顾铭夕,你好臭啊!”
和_图_书顾铭夕:“啊……”
“顾铭夕……”庞倩低下头,“你别这样子,我和你,我们……总之,你不用想太多,不用担心什么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考研到上海来,真的,只要你来上海读研,我和你保证,我一定会留在上海陪你。”
屋子里还遗落着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但已经不多,庞倩找出一张纸,给顾铭夕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她来过这里,希望他看到纸条可以和她联系。
出地铁站的时候,顾铭夕看到了一间电影院,突然说:“庞庞,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小孩,你至于么?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呀。”鲨鱼还想劝他,顾铭夕打断了他:“对啊,鲨鱼哥,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所以,庞倩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
他们转了地铁2号线,到陆家嘴下了车,庞倩和顾铭夕一起登上了东方明珠。
庞倩始终都没有动,没有躲,也没有迎合,终于,顾铭夕的身子动了一下,他试探着,寻找着,好像面对着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珍宝,他很慢很慢地低下了头,那冰凉的嘴唇触碰到她温暖柔软的嘴唇时,只这一刻,世界就不复存在了。
本来就是啊,在学校里,能有多少事需要别人帮忙呢?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庞倩,上下学的路上有她持久的陪伴,顾铭夕很少有感觉到不方便。
暂时地离开Z城,离开了那些人和事,顾铭夕承认自己轻松了一些,但是,他的肩上还扛着责任,外面的世界再是灯红酒绿,五光十色,他也必须要回去,回到他的母亲身边。
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曾老头是个孤老,一辈子都倚靠着金材公司生活,而大院里剩下的公司老员工已经不多,庞水生热心肠,做了牵头人,帮着曾老头办了葬礼。
顾铭夕说:“你下午不是有课?”
电影开始以后,影厅里的光线就暗了下来,电影的音响效果很好,砰砰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和心脏。
顾铭夕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不假思索地叫起来:“把票退掉!”
火车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开动了,顾铭夕背着包,嘴里咬着票,一路狂奔进站,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大汗淋漓地上了车。
庞倩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摆,但是却没有留下他的理由,情急之下,说:“一起吃晚饭吧。”
庞倩连连摇头:“不要了,明天上课要用的作业我还没弄完。”
初秋的风阵阵拂过,庞倩心底感到了深切的满足。她悄悄地看着身边人的侧脸,他虽然瘦了,黑了,但是他的脸部线条却透出了一份坚毅,连着眼神里都有一种不易撼动的力量存在。在庞倩的眼里,他似乎要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
顾铭夕又点头:“我知道的,爸爸。”
他摇头。
“你这是国庆节回来玩一趟吗?”
顾铭夕说:“穿五分裤做事方便。”
“嗯,专业的问题,你的确是要好好考虑。”顾铭夕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庞庞,你现在真的很好。”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庞倩小声说,“初中时和你来上海玩,你就说要陪我去登东方明珠,后来又没有去成。我到上海来以后,班里同学一起约着去登塔,我都没有去。”
他说:“各方面都很好,认真,努力,进取,脑子里终于不再想那些吃的喝的了,晓得要考虑自己以后的事。”
走出电影院,已是傍晚时分,日头有些西落,顾铭夕和庞倩一起站在路边,不远处就是地铁站,顾铭夕说:“庞庞,挺晚了,我得走了。”
他买菜做饭、打扫洗衣,还要服侍李涵的饮食起居,他做事本就比常人要慢,这时候也没有办法,只能天不亮就起床,一件件事慢慢地做,一个个困难慢慢地克服。实在做不了的事,顾铭夕会请隔壁的房东来帮忙,房东是个好心的大妈,看着顾铭夕这样子也十分心疼,平时自然是愿意搭把手的。就这样,一天一天,日子也算是熬下来了。
天才蒙蒙亮,气温有点低,顾铭夕穿得少,身子在寒风中被冻得微微发抖。他暂时没有地方去,就坐在了站前广场的长椅上。
清晨六点,寒冷的地板冻得顾铭夕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感觉自己头皮发痒,低下头,闻到身上酸臭的味道,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洗澡了。
谢益和庞倩心里立刻又燃起了希望,谢益说:“张老师,能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吗?”
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她,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无理,能够在她开心的时候陪她笑,在她伤心的时候默默陪在她身边,忍受她的迁怒与发泄。
要不是庞倩太了解顾铭夕,不会因此而和他发脾气,换做其他女孩,有哪一个能受得了一个男孩这样的怠慢。
庞倩瞪大眼睛:“那你有没有想过,去配一副能做事的假肢啊?”
她哽咽得难以自持,身子都颤抖不停,她又一次抹上他濡湿的眼角,黑暗中,顾铭夕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温柔似水,漆黑的眼眸就像天边最闪亮的星,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顾铭夕一直坐到了早上八点半,才去公用电话亭给顾国祥打电话,顾国祥已经知道了李涵的事,让顾铭夕在火车站等他,他开车过来。
“妈哪里是胡说。”李涵抻了抻顾铭夕空空的衣袖,笑道,“我儿子就是没胳膊,你们看,他长得多俊啊,个子高,脑袋又聪明,这要是有了胳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追着跑呢。”
事情办完后,庞水生邀请顾铭夕去家里吃晚饭,顾铭夕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他抓了点啫喱膏抹在顾铭夕的头发上:“你今天要和小螃蟹约会呀?”
庞倩说:“哦,好啊,现在在放《哈利波特3》,我一直都想看的。”
墙上还挂着一张更大的照片,照片里的庞倩有着一头褐色披肩长发,穿着一条蓝绿色的抹胸长裙,脚上还蹬着高跟鞋。她化着漂亮的妆,拈着一朵白玫瑰站在夕阳下。
2004年的平安夜正好是个周五,室友们说要去外面Happy,杨璐拉庞倩一起去,庞倩没答应。
谢益瞪大眼睛:“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找过女朋友了!”
顾铭夕的脸瞬间就红了,他坐了一夜火车,已经两天两夜没洗澡了,胡子没刮,连脸都没好好洗过,身上肯定混着汗臭味。他挣了挣身子,小声说:“你松开,我身上脏。”
顾铭夕走到了墙边,把包弄到了地上,背脊贴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得有些快,眼睛一直盯着来路,他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那女孩回来。
侯姐立刻说:“是,小玥皮肤比较白。”
有温热的液体无声落下,庞倩的左手依旧抱着爆米花,右手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收拢手指,慢慢地揪住了他的衣领,而顾铭夕的唇又缓缓地下移,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庞倩不懂:“什么很好?”
“都是杨璐教我的,她说我将来要是留在上海工作,学会上海话会比较好。”
晚上,鲨鱼接到了顾铭夕打来的电话,鲨鱼问:“到家了?路上没什么事吧?”
谢益开车带庞倩去了机场,买到两张去S市的机票,庞倩懵里懵懂地跟着他上了飞机,半夜两点,他们已经降落在了S市机场。
“洗头方便。”顾铭夕笑笑,“我都想剃光头,但是妈妈不让。”
庞倩失望地低下了头,闷闷地吃饭。
庞倩是不可能去Z城的,她一个学金融的女孩,去了那么个小城市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想,如果顾铭夕能明确地说他会考研到上海来,那么,她就有信心坚持下去。将来,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回E市,亦或是去北京,去广州,她都可以和他在一起。
那人扫了眼顾铭夕,语气怪怪地问:“男朋友?”
顾铭夕笑了:“你别哭了,我刚去E市办事,回Z城顺路经过上海,就想着来看看你。”
只要是看到他们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侣,他们的样子是那么亲密,庞倩悄悄地把脑袋搁在了顾铭夕的胸前,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顾铭夕,今天你不臭了,香香的,真好闻。”
第二天,庞倩和谢益一早就出发了,谢益为了节约时间,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往Z城赶,连价格都不讲。庞倩彻底打消了费用AA的念头,富家公子的消费理念是她怎么都跟不上的,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矫情了。
手术后的李涵看着精神很好,每次去医院挂水,病友都说她手术做得很成功,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李涵笑呵呵地靠在顾铭夕身边,对她们说:“我当然没有活够啊,我儿子都还没大学毕业呢,我就算要死,也得等到我家铭夕结婚生子啊,我得看到有个好姑娘能照顾铭夕了,我才能走得安心。”
顾铭夕条件反射般地说:“冬天Z城很冷的,你还是不要来了。”
另一方面,庞倩对于杨璐的话也有些介意,她和顾铭夕的确在异地,平时,他的表现又糟糕到极点。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带手机,庞倩根本就联系不到他。庞倩知道顾铭夕对她有感情,正如她对他也有感情,但是这时候她实在无法确定,顾铭夕对她的这份“喜欢”,究竟是哪一种“喜欢”。
“庞庞!”顾铭夕皱眉看她,“不要胡说。”
救兵啊!真的是救兵啊!庞倩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一脸的感动,说:“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我现在就在寝室楼下等你,你快来!快来!Mua!”
她的眼里有难抑的光彩,脸上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生动,盛峰能体会到庞倩极度欣喜的心情,他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见庞倩和顾铭夕老友重逢,他笑着寒暄几句,又说了句“明天见”就离开了。
庞倩问:“您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指着边上的金茂大厦,庞倩对顾铭夕说:“我以后要去那儿上班!”
大家都在说,守着金材大院二十多年的曾老头去了,也就意味着,大院的气数也要尽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玄乎,春节刚过,就传来了大院的地要招标转让的消息。庞水生告诉庞倩,开发商和金材公司已经谈妥,大院所在的地方要造商品房了,而他们,很快就要面临拆迁。
“你自己可以做啊,或者,叫外卖好了。”说完,方蕙已经和侯姐一起出门了。
她给他打了满满的米饭,说:“你太瘦了,多吃一些,我下回见你,你一定得胖一点才行。”
他的背脊离开了墙壁,往前走了两步,很努力地向着她笑了一下,说:“嗨,庞庞。”
曾经有一个少年,倚在这门框边对着她微笑,此情此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顾铭夕对着镜子做了个深呼吸,坐在马桶盖上,弯着腰、脚趾夹着衣领脱掉了上衣。他俯身在盥洗台前用脚刷牙、洗脸、刮胡子,又进了淋浴间仔仔细细地为自己洗澡洗头。最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裤,天蓝色的短袖衬衫,米色长裤,他又一次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终于体会到了一丝神清气爽的感觉。
早上八点二十分,财大门口车辆密集,路人们形色匆匆,庞倩走出校门,心情忐忑地四下张望,突然,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看到顾铭夕后,她神色一变,视线从他空荡荡的袖子上转过,笑起来:“呦,这是铭夕吧?”
谢益真是比窦娥还冤,看着张老师和老大爷惊愕的神情,只能柔声安慰庞倩:“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总行了吧,哎呀,我答应你,下一回我一定帮你找到顾铭夕。”
他本来以为艺术照上的庞倩变得美丽是因为图片处理,可是看到她本人,顾铭夕才知道,他的庞庞,真的已经蜕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在桌子边坐下,庞倩拿来筷子,又从包里抽出湿巾纸,坐在顾铭夕身边帮他擦净双脚。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庞倩打了个招呼:“螃蟹,没回家吗?”
庞倩的心情很是平静,抬头看顾铭夕,他却是一脸的凌乱,接触到她的目光,轻轻地转开了头去,脸颊上绯红一片,庞倩的脸终于也烧了起来。
谢益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她:“带身份证了吗?”
庞倩笑着说:“要回的,我爸妈才不会同意我留在上海呢。但是,我有想过在上海先工作两年,我这个专业,在北上广比较容易找工作,回E市的话,我怕起点会不高,如果先在上海工作两年,回去跳槽也能增加资本。”
庞倩看了他一会儿,说:“行吧,到时候电话联系。”
顾国祥给顾铭夕介绍:“这是爸爸现在的妻子方蕙,你可以叫她方阿姨。”
光线很暗,她并没有转头,但是一瞬间,她完全地愣住了。
庞倩咬了咬嘴唇,手指摇了摇顾铭夕的衣袖,他转头看她,漆黑的眼眸直探她心底,庞倩说:“明年过年,你是在Z城吗?”
顾铭夕声音哑哑地问:“她怎么说?”
庞倩一下子就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正纠结得要死时,庞倩的电话响了,她像碰到救兵似的接起来,语气激动:“喂!”
顾国祥开车把顾铭夕送到了市里,就回去了。顾铭夕背着包站在大街上,思考许久后,他去路边给庞水生打了电话。
对于自己的未来,这时候的顾铭夕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无暇顾及。他更担心母亲的病,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医生说李涵还有的救,只要有一线希望,顾铭夕就不会放弃。
和-图-书顾铭夕实在叫不出口,那女人看起来太年轻了,他动了动嘴唇,方蕙已经开了口:“别喊我阿姨,都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Linda。”
庞倩对庞水生说:“爸爸,咱们搬了家,家里的电话号码别改,行吗?我怕顾铭夕哪一天回来,会找不到我。”
她的力道是那么得大,冲击得顾铭夕差点要站不稳,他晃了晃身子,她已经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委屈,仿佛时间、空间隔开的并不是距离,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隔阂,有的,只是深厚的思念。
顾铭夕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突然说:“昨天晚上,那个盛峰,他在追你吗?”
顾铭夕没有定做书桌,他买了一张儿童课桌,桌子的高度可以调节,他将桌腿降到最低,比正常的桌子矮了二、三十厘米。
庞倩很无语,谢益突然转头看她,说:“小螃蟹,不如咱俩凑一对儿吧,我和你同病相怜,难兄难妹,也有十多年交情了,保不准处着处着,就处出火花来了。”
“……”
“其实,庞庞……”顾铭夕脑子一热,说,“你可以尝试着接受一下啊,读大学不谈恋爱,多无聊啊。”
他想对她说,如果有条件不错的男孩来追她,她可以试着与对方交往。她已经快二十岁了,谈恋爱不会被家长说早恋,当然,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必须要聪明一点,懂得保护自己;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庞倩好多次问过顾铭夕,毕业后的打算,但是他至今也没给过她一个确定的回答。
庞倩抬起头,笑着说:“嗯,我朋友来看我,陪他在上海玩几天。”
顾铭夕:“……”
庞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吴飞雁又说:“还有啊,你别这么说璐璐了,你是真的没有发现吗?璐璐她……其实对盛峰有点儿意思的。”
这些都是人情,以后要还的。
方蕙立刻说:“小玥每天这时候都要去公园晒太阳的!”
“你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顾铭夕皱着眉头瞪她一眼,“女孩子不要随便减肥,很伤身体的。”
他想对她说,不要吃太多的路边摊,那些东西不健康,当然,偶尔嘴馋吃一下是没有关系的。另外,不要吃得太甜,会容易蛀牙,对身体也有影响;
谢益莫名其妙,说:“你笑什么?难道和我在一起,很好笑么?”
“也不太喜欢,看不懂。”庞倩笑笑,“我喜欢乒乓球。”
她怎么可能知道,身边的这个男孩子,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校园,甚至于,他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小心别感冒。”盛峰笑嘻嘻地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脑袋,“螃蟹,你什么时候能不背着壳儿对我?”
她的室友说,她去看校际篮球赛了。
她的生活如他想象的一样美好,高中时学习还磕磕绊绊的庞倩,现在延续下了高考前的学习态度和习惯,她的功课还不错,人际关系也很好,课余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庞倩告诉顾铭夕,她加入了学校的乒乓球队,就是她这样子的半吊子选手,居然还在上海市的高校乒赛中打进了第三轮。
“还有下一回!”庞倩在漫天的飞雪中哭得稀里哗啦,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和谢益的头发上、衣服上,她茫然地四顾,嘴里念个不停,“顾铭夕不见了,呜呜呜呜……我的顾铭夕……呜呜呜呜……顾铭夕……”
庞倩傻眼了:“啊……”
顾铭夕:“……”
庞倩把地址报给了他,就把电话挂了,边上的人面面相觑,盛峰的脸色差到极点,庞倩说:“对不起,我男朋友来了,不能和你们出去玩了。”
庞倩:“……”
“啊?”
张老师挠了挠头发,突然说:“顾铭夕在B大念书时,是租的校外一间房子,我还去过几回,他休学以后我去问过,房子一直都没有退,他们的房租是交到农历年底,但是这几个月,他和他妈妈从来没去住过。”
顾铭夕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等那人离开,他把右脚搁到了桌上,夹起筷子开始吃饭。
才是下午,回浦西的地铁上,庞倩靠在顾铭夕的肩头睡着了,顾铭夕僵硬地坐着,一颗心沉甸甸的。
站在那个“志在云天”的雕塑前,顾铭夕停下了脚步,雕塑并不大,石头的顶上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他仰着脖子注视着那只鹰,直到庞倩在边上说:“赶紧走了,一会儿食堂要没菜了。”顾铭夕才把视线收回。
他的声音嘶哑,出声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顾国祥心中一惊,说:“上车喝水,我车上有矿泉水。”
“你看过《哈利波特》1和2么?”
可是现在的顾铭夕,一个才二十岁的男孩,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居然变得又黑又瘦,憔悴又邋遢。他以前很在乎的发型已经被推成了平头,脸颊消瘦,眼神黯淡深沉,两个漆黑的眼珠子凝视着顾国祥,令他头皮都发了麻。
他想对她说,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她要学着懂事,回家的时候不要和父母顶嘴,要帮着他们做一点家务,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突然倒下了;
原来,当一个人决意要从另一个人的世界里消失,竟是这样容易的事。庞倩在谢益的怀里痛哭失声,一遍又一遍地喊:“你不是说找一个人很简单的吗?你这个人怎么每次都说话不算话!上一次说来得及追上他!结果又没追上!这一次又是这样!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把顾铭夕还给我!谢益你把顾铭夕还给我!”
电影已经演了四十分钟,剧情开始进入高潮,庞倩似乎看得很入迷,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又拈了两颗爆米花凑到顾铭夕的嘴边。
庞水生拿到了五十五万的补偿款,咬咬牙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新楼盘盛世北城买下了一套109方的房子,总价七十六万,他按揭了十万。
庞倩抬头瞅他一眼,不开心地噘起了嘴。
看病用钱真的是一个无底洞,一瓶进口的挂针药水就要五百块,一天挂一瓶,还是全自费,别的家属都和顾铭夕说这个药效果很好,顾铭夕咬咬牙,给李涵用上了。
“要去哪儿吗?”顾铭夕问,“你不用上课?”
庞倩一脸娇羞地配合,对着边上的众人说:“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谢益。”
她又指着边上另几座大厦:“去那儿也行,那个也不错!啊那个不好看!谁设计的呀丑死了!”她扭头看他,神采飞扬,“顾铭夕,陆家嘴是上海的金融中心,上海又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我的理想就是以后在这儿上班!挣大钱!买大房子!”
因为她不在家,她的写字台被金爱华收拾得很干净,台面上摆着一个版画相框,里面是庞倩拍的艺术照。
盛峰在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庞倩,他认识她一年了,说实话,庞倩是个挺外向爽朗的女孩,但盛峰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控。她就像个八爪章鱼似的抱着那个男孩,盛峰仔细地看,还真是个没有手臂的男孩,他有点难以承受这个事实,忍不住就开口喊她:“螃蟹。”
他见不得她这样哭泣,终于妥协了:“好了好了,我明天不走,你不要哭了。”
“你给点儿面子嘛,我和盛峰说了一定能把你约出去的。”杨璐拉着庞倩的胳膊晃啊晃,“走嘛走嘛。”
“怪不得你变得那么瘦,你别挑食啊。”庞倩很着急,“就算不喜欢吃,你也要吃下去的嘛。”
“他不是在B大读书吗?”
夜已经深了,女生寝室楼下人并不多,光线暗暗的。有些女生带着书本从自修室、图书馆回来,还有些小情侣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难舍难分。
“我明天上午没课,我带你到处走走。”庞倩说,“你答应我,八点半,校门口等,不见不散。”
顾铭夕点点头:“谢谢爸爸。”
熟悉的花坛,熟悉的大槐树,熟悉的自行车棚……他和庞倩的车依旧停在那里,两辆车锁在一起,都已经落满了尘。
人在某些时候,必须要学会放弃,学会妥协。顾铭夕面对着自己叵测的未来,他想,他是不是应该放弃他的小螃蟹。
顾国祥:“那你自己推她去好了。”
顾铭夕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听到开门声,她穿着一条睡裙走了出来,蓬松的长发散在脑后,年轻的脸庞未施脂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大早上的你跑哪儿去了?”
薛雯雯追了出去,吴飞雁坐到庞倩身边,说:“好啦,螃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别冲着我们发火啊,要发火找盛峰去嘛,要么,去找你那个失踪的男朋友。”
“庞庞。”
“你有一个小妹妹了。”邱阿姨看着顾国祥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友好,笑着说,“铭夕,你大学毕业赶紧结婚生个小孩,你的小孩就还能和他小姑姑一块儿念幼儿园呢!”
庞倩知道顾铭夕碰到了一些困难,也从父亲那里知道李涵得了癌症,她想顾铭夕一定有着很大的压力,虽然她不在他身边,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她可以陪他说说话,帮他分担一些烦恼忧愁。
他想对她说很多、很多,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庞庞,你能抱我一下吗?”
“就拍了个照,不要以讹传讹啊。”谢益撇嘴,“我可是很专情的。”
“我也看到你和女孩子很亲密的合影了。”
蓝天白云下,高大的电视塔气势还是挺恢弘的,顾铭夕小学时和父母一起登过塔,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十年,庞倩是第一次登塔,上到第二个球体时,她趴在玻璃幕墙上对着下面小如蚂蚁的车辆、行人大呼小叫,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顾铭夕说:“爸爸,我不用吃饭的,我下午还有事要办,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市区?”
顾铭夕想了想,“嗯”了一声。
“是啊,我打电话去B大学生处问,人家也不肯说。我想寒假里去找他,我有他外婆家的地址,当初给他寄过礼物的。”
“我不要!”庞倩又把脸埋在了他胸前,还把手臂收得更紧,“顾铭夕,我想死你了!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的!我给你发多少短信打多少电话你知道吗?你干吗不开机啊!你送我一个手机你自己不开机你什么意思啊!呜呜呜呜……”
庞倩呵呵傻笑:“一定一定。”
生病以后,她时常会说傻话,顾铭夕看着周围病友似笑非笑的目光,默默地转开了头。
庞倩伸手拂过桌面,蒙灰的桌面上就留下了她的指印,她的顾铭夕曾经就坐在这里,两只脚搁在桌上,脚趾熟练地写作业、看书、发短信、用电脑……可是现在,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想对她说,来例假的时候,真的不要再吃冷食和辣食了,肚子疼得厉害,就喝点红糖温水,不要嫌麻烦;
“有的吧,国外一直都在研发啊。”顾铭夕漫不经心地说着。
顾铭夕想了想,说,“那我自己去好了。”他顿了一下,说,“爸爸,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庞倩愕然:“带了。”
他一走,庞倩就真的完全放开了,拽着顾铭夕的衣角,仰头看着他,她都一年多没见到他了,连张照片都没见着,此时见到,庞倩也和庞水生、顾国祥一样,被顾铭夕黑黑瘦瘦、邋里邋遢的形象惊到了。
“没事,一切都好。”顾铭夕说,“鲨鱼哥,你见到她了吗?”
“还要请我去打球。”谢益笑道,“你不知道啊,我在那帮美国佬面前打球,他们居然问我是不是奥运冠军。”
夜里,鲨鱼送顾铭夕去火车站,把晚上的卧铺火车票交给他。
金爱华还没有下班回家,庞水生拉着顾铭夕在桌边聊天,他问到了李涵的病情,顾铭夕简单地作了答。庞水生问顾铭夕抄下了李涵的卡号,说过两天给卡里打两万块钱,让顾铭夕不要告诉金爱华。
庞倩大惊:“去哪儿呀?”
一路上,庞倩叽叽喳喳地对顾铭夕说着话,还为他表演上海方言,“阿拉上海宁”、“吾同侬一道起白相”、“今朝天气交贯好”、“侬想哪能啊”……看到顾铭夕哭笑不得,庞倩自己也掩着嘴笑个不停。
离开出租屋的时候,庞倩又回头看了屋子一眼,问谢益:“你说他能看到我的纸条吗?”
谢益在S市市中心的四星级酒店开了两个房间。平安夜,房价贵得要命,庞倩很过意不去,想要房费自理吧,可这一晚的房费都要抵她一个月生活费了,她只能小小地提议能不能去住旁边的锦江之星,被谢益一个眼刀就杀了回来。
他想对她说,晚上不要再熬夜了,早一点睡,早一点起,对身体比较好;
庞倩撇着嘴说:“怎么搞得好像你是东道主一样啊,明明现在是在我的地盘!应该我问你才对啊,顾铭夕,你想去哪里玩?”
“怎么不找个人来陪你呢?”
顾铭夕抿着嘴轻轻地笑起来,庞倩问:“顾铭夕,你妈妈现在病好了吗?”
顾铭夕低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铭夕有点惊讶:“你毕业后不回E市吗?”
念中学的时候,顾铭夕是一个温和内敛的男孩子。他骨子里有一点小骄傲,即使没有双臂,做起事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他很坦然地在人前用双脚做事,并不会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能够自己做的事,他都是尽量自己完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求人帮忙。
庞水生把顾铭夕送到火车站后,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顾铭夕在候车室坐了半个小时,心里突然下了个决定。
“行!”她很放心,笑嘻嘻地应下。
“嗯。”他点头。
快八十岁的曾老头虽然白了头发,掉了牙齿,但身体一直很健旺。二十多年来,大院里的居民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乐悠悠地独www.hetushu.com.com自一人住在大院的传达室里。可就在这一年的春节前几天,曾老头倒下了。
“那明年的暑假呢?”庞倩仰着脸,注视着他,“明年暑假我能来吗?我爸爸都答应的,我早就和他说过了。”
“B大的食堂好不好吃?”
庞倩不会知道,这是顾铭夕给自己最后的放纵机会,他放纵自己与她亲近,忘记身后那些叫人烦恼的事:母亲的绝症、高昂的医疗费、糟糕的学业、萧瑟的小城市、不讲理的亲戚、住不回的房子、中年得女的父亲和他年轻的再婚妻子……
“原著呢?”
顾铭夕吃过几次食堂,摇摇头:“不好吃。”
顾铭夕:“不用了,明天放假,你是不是要回家?”
“明天……”
李涵住院的时候,有时候没有亲戚过来照顾,顾铭夕就花钱请护工,毕竟他是个男孩子,还没有双臂,实在无法贴身照顾李涵。出院休养时,如果李纯、黄伶俐没来,顾铭夕就担起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他去服务台请志愿者帮忙,帮他退掉了回Z城的车票,另买了一张从E市到上海的火车票。
顾铭夕简单地说了一下,方蕙摇头叹气:“肝癌很痛苦的,钱投下去再多也没用。”她一边逗着怀里的顾梓玥,一边说,“养小日日鲜,养老日日厌。我们小玥现在养起来可费钱了,但是这个钱就花得值得呀。铭夕,我给你算一笔账,小玥每个月奶粉就要一千八,尿不湿大概是七百,衣服五百,其他的辅食、零食、水果玩具、婴儿游泳,一千肯定要。侯姐的工资三千,还有去早教中心上课,一堂课就要两百块。等她再大一点,我们还要给她学钢琴,学画画,那可都是钱!你爸爸说好听点是个总工,其实也就是个拿死工资的,而且他再过十三年就退休了,十三年里至少要把小玥念大学的钱给攒出来,是吧?唉……铭夕,你妈妈的病我也很着急,但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吧,一会儿我给你两万,不用还了,你拿去给你妈妈买点保健品。”
屏幕上的成龙老当益壮,正在上纵下跳,卖命格斗,巨大的撞车声、爆破声轰隆隆地传到了屏幕下庞倩和顾铭夕的耳朵里,但他们恍若未闻。电影的后半段,庞倩一直抱着顾铭夕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发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电影散场。
他已经习以为常,给自己备了一些创可贴、烫伤药、止血绷带,脚弄破了就用水冲冲,上点药,很少求人帮忙。
顾铭夕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在这黑漆漆的影厅里,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防线,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贪婪地感受着身边女孩熟悉的气息。她在吃爆米花,还不忘把手伸到他嘴边喂他吃,她偶尔还吸一口可乐,咕嘟咕嘟的声音……
顾铭夕说:“我够了,你自己多吃点。”
庞倩立刻摇头,看着他说:“我不回去没关系的,顾铭夕,你明天还在上海吗?你要是在,明天我们去周庄玩,或者,去西塘,都很近的。”
庞水生匆匆忙忙地从公司里赶出来,看到顾铭夕后,大力地拥抱了他:“臭小子!怎么晒得那么黑!”
顾铭夕点点头:“我和她……现在还没什么,说实话,本来我挺担心她的,我不在她身边,都怕她会被人欺负。但是现在我发现,这一年多,她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太小看庞倩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也懂得怎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知道,我看你打过,打得挺好。”盛峰抬腕看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我请客。”
她送他去门口打车,走在路上,她的手一直拉着他的T恤下摆。
顾铭夕曾经的那个房间,被改成了保姆房,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姆抱着小婴儿从房里出来,顾铭夕第一次看到顾梓玥,小家伙才九个多月大,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胖墩墩的很是可爱。她的五官长得像顾国祥,怪不得他的父亲会那么喜欢她。
庞倩的脸已经很烫,但是她没有躲,顾铭夕的亲吻小心翼翼,他在她的鼻尖亲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都僵住了。
“嗯。”顾铭夕闭上眼睛,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说,“但是你不能再发毒誓了。”
庞倩眉头一皱,声音又高了起来:“顾铭夕!你怎么瘦那么多啊!你不吃饭的吗?还晒得那么黑!头发干吗剪掉了?一点都不好看!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回来过国庆节吗?要回E市?”
镜子里的年轻男人眼皮浮肿,头发油腻,下巴上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一件白色T恤已经穿了好几个日夜,皱得像老咸菜一样了。
盛峰看着那些胶着的情侣,面色有些红,在庞倩面前站定,问:“国庆节有没有什么安排?要是没有,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E市周边新出了几个景点,好像挺不错的。”
庞倩后悔又郁闷,一张脸臭得要死,吴飞雁继续说,“说实话,盛峰还真挺有毅力的,换成别人,要么就是男孩子早早地放弃,要么就是姑娘早早地答应,也就是你们俩,这都一年半了,还没纠缠出个结果来。但是我理解你,你不喜欢嘛,他再好也是白搭。”
鲨鱼拍了拍顾铭夕的背:“那就好,小孩,一路顺风,好好照顾自己。”
顾铭夕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在火车上睡了一夜,衣服皱巴巴的,还透着一股汗酸味,他底下居然穿着一条休闲五分裤,裸|露着小腿,光脚穿着一双人字拖。
顾铭夕很惊讶:“你到上海一年多了,都没去登东方明珠吗?”
庞倩主动去找杨璐道歉,也不说破自己知道了她的心事,只说愿意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杨璐破涕为笑,立刻就给盛峰发了短信。
庞倩是真的很佩服谢益,到了B大,他也不找老师,直接打听到了计算机专业大二年级的男生宿舍。庞倩在楼下等着,谢益跑到楼上去打听,半小时后他下楼来,告诉了庞倩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顾铭夕大一结束时就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鲨鱼:“……”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鲨鱼哥,我和你打个比方吧。”顾铭夕转头看他,平静地说着,“我和庞倩,我们是两列并轨的火车,以前,我比她快一点,我和她一起在往前开,她总是追不上我,我有时就会停下来等等她。到了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分岔路,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往两条路上开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到了前面我还能和她碰头,到时候,我们又可以继续并轨,一起往前走,也许,她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开着开着,我们就发现,我们分叉的那两条路,不是圆弧,而是直线,往两个不同方向去的直线。我和她越往前开,就离得越远,而且,她的速度还越来越快,我却越来越慢。我意识到,即使,我能将直线轨道掰成圆弧,往她那里并去,我大概……也追不上她了。”
顾铭夕惊讶于庞倩的变化,她染了头发,剪了很时尚的斜刘海,脸上化着淡妆,身上穿一件宽松的紫色带帽运动卫衣,底下是黑色铅笔裤,光着脚穿着一双板鞋。
庞倩和顾铭夕在站台等车,三号线是轻轨,站台在地面二层,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浅蓝色的天空。庞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问身边的人:“顾铭夕,你本科毕业是打算工作?还是读研?如果工作,会在哪个城市?如果读研,是留在B大,还是会出来?”
顾铭夕眨眨眼睛,问:“你还记得你十年前的理想么?”
谢益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几年前和庞倩来上海看漫展,顾铭夕提前在家里买了一份上海地图,仔细地研究了几条他们要走的路。而现在,他再也不用为这个担心了,庞倩俨然成了一个上海通,带着他坐了几站公交车,到了最近的地铁3号线江湾镇站。
再过两天就是国庆长假了,走到庞倩的寝室楼下,盛峰问她:“长假你回家吗?”
庞倩的眼睛早就红了,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她向着他飞奔而来,在寝室楼下男生女生们惊讶的视线里,她张开双臂,一头就扑到了顾铭夕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但是,她没能等来顾铭夕,只看到了倚在车旁抽烟的鲨鱼。
方蕙站起来抱过了顾梓玥,看看梓玥的小脸蛋,又看看顾铭夕,皱着眉对顾铭夕说:“你爸爸还说小玥和你长得很像,我看看一点儿也不像嘛,侯姐,是不是?”
“嗯,你去路边摊买东西吃,对我说,你只有五毛钱,买不起一块钱一串的炸里脊,只能买炸米糕。”顾铭夕很认真地回忆着,“然后,你说,你的理想就是将来能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炸里脊,不光自己吃,还要请我吃。”
“他把手机号销了。”庞倩说,“你叫我怎么联系他。”
回上海的飞机上,谢益又是给庞倩讲笑话,又是给她变魔术,始终都无法令她露出笑脸。最后,谢益说:“小螃蟹,失恋的又不止你一个,我都失恋好几年了,也没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啊。”
庞倩的双臂环上了顾铭夕的颈项,双腿也架在了他的腿上,她的身体就像一条柔软的蛇,她仰着下巴,闭着眼睛,接受着他狂风暴雨似的亲吻。
她不满地叫:“谁打你了呀!”
他问庞倩:“庞庞,你想去哪里玩?”
三个同班的男生来寝室楼下等她们,庞倩下楼时觉得头皮都要炸了,因为盛峰手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熊,被另两个男生推搡着走到了庞倩面前。
买票的时候,售票小姐说只有最前面两排的票和最后排的情侣座了,庞倩淡淡地说:“那就情侣座吧,前面两排脖子会疼死。”
寝室楼前的风有点凉,盛峰拉了拉庞倩衣服后面的帽子,突然开玩笑般地将帽子戴在了她头上,帽沿遮住了庞倩的眼睛,她叫起来:“你干吗呀!”
这个人,会在她想要逃课时,毫不犹豫地陪她离开学校,会在知道她想去上海时,排除万难带着她去。他总是把最好玩、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他买她爱看的漫画,搜集她喜欢的明星唱片,他总是说他不爱吃猪肉,把她爱吃的红烧大排、糖醋里脊都夹给她,其实,庞倩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讨厌吃猪肉,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愿意。
当初房子装修,有很多家具是李涵去选来的,这时候,这些东西都没了,客厅里那张素雅的淡色布艺沙发被换成了一张宫廷风格的华丽沙发,地上还铺着长毛地毯。原来的圆形原木餐桌,现在变成了一张白色的长方形西餐桌,客厅角落里甚至还做了一个小吧台。
他忍不住笑了:“上海的景点,我大部分都去过了啊。”
“哦。”盛峰微笑,“那我送你到寝室楼下吧。”
庞倩连连点头:“嗯嗯,好啊,我们第一食堂挺好吃的。”
顾铭夕点头:“我保证。”
她将之理解为牵手,心里有着小小的喜悦,庞倩又一次偷眼看他,却见他低下了头,神情里透着一股落寞。
所以,她也愿意,这样子,他就会高兴。能让顾铭夕高兴的事并不太多,但是庞倩知道,她吃掉他的大排,他就会高兴。
他带着顾铭夕回了金材新苑,停好车,他们走在小区里时,不时地碰到老邻居、老同事。
老太太摇头:“我哪知道啊,我也是找的中介买的房子。哦,对了。”她回了屋,拿出了一叠信,“都是B大寄给一个姓顾的小伙子的,你们要是找到原来的房主,帮我转交一下,麻烦他去改下地址,别把信再寄过来了。”
谢益开着车带庞倩去了酒吧,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上海玩,男男女女都有,庞倩不认识他们,加入不到他们的话题,就一个人默默坐在一边喝果汁。
2005年四月,庞水生带着老婆、女儿搬离了金材大院,与这里部分选择回迁的居民不同,庞水生一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去挖煤了?!”庞倩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手指抚过他冒着胡茬的下巴,指尖在那个小小的疤痕上流连,“这就是上次摔跤留下的疤吗?”
邱阿姨问:“你妈妈现在好不好?”
那个时候,她就与他一样,心里像是吃了蜜。
“回的。”
李涵医保报销的钱已经到账,经过了第一次报销,顾铭夕掌握了方法,和鲨鱼说定,以后每隔一个季度,他把所有的资料、单据寄给鲨鱼,由鲨鱼帮忙去E市报销。
庞倩问:“那假肢呢?”
“方蕙说话不好听,但是有些事,也是事实。”顾国祥推一下鼻梁上的镜架,“养一个小孩很费钱,吃的穿的用的,一点都不能马虎,一个月开销基本要一万,方蕙又没有工作,我去年,给你妈妈六十五万,积蓄也不多了。”
“知道了,你好烦。”庞倩说归说,嘴边却漫起了笑,问顾铭夕,“我们食堂的菜好吃么?”
顾国祥看看他短短的头发,问:“干吗把头发剪了?”
顾铭夕笑着说:“你别这样嘛,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很意外的,顾铭夕没有像以前那样跳着躲她,庞倩的拳头真的砸在了他的身上,她“啊”了一声,赶紧去给他揉揉:“你是笨蛋啊!怎么都不躲的。”
顾国祥看到顾铭夕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一年多没见,顾铭夕居然起了那么大的变化。
顾国祥心里一阵酸涩,这可是他的儿子啊,他曾经干净、帅气、几乎可算是养尊处优的亲生儿子啊!
“还没有,hetushu.com.com我是想明天去火车站现买,回E市的票不紧张。”
他原本张扬的神情黯淡下来,低声说:“很少联系了,就是逢年过节,混在群发短信的大军里,给她发一条信息,说声新年快乐,圣诞快乐,元宵快乐,端午快乐,国庆快乐……”
庞倩使劲儿摇头,却什么都不说。她不会去告诉谢益,有那么些年,他存在在她的日记本里,是王子,是明星,是偶像,她远远地看着他,羞涩又虔诚,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这样并肩坐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
鲨鱼问:“那如果有一天,你追上来了呢?”
庞倩说:“我就是没见过北方的雪,才想要冬天去的。”
庞倩怎么可能会叫他失望,她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他,心里是满满的甜蜜,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说:“明天早上八点半,还是在这里,我们不见不散。”
她又指指盛峰,对顾铭夕说:“这是盛峰,是我同班同学。”
“顾铭夕——”
如果他足够喜欢她,不应该是见缝插针地与她联系着么?短信、电话、QQ、电邮、视频……现在的社会即时通讯那样发达,他怎么能连着几个月都没有丁点儿消息呢?
顾铭夕完全不知道电影里在演什么,他只是悄悄地动了动身子,与她贴得更紧。感谢设计这情侣座的人,他闭着眼睛,轻轻地嗅着她发上的清香,心中这样想。
传达室的曾老头在门口喝小酒,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看到顾铭夕就咧着一口没牙的嘴笑了:“铭夕回来啦!你家胖胖在上海呢!”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顾铭夕笑了,摇头说,“我真的不适合做梦,我还是想一想,怎么样让我妈妈得到更好的治疗比较靠谱。”
上帝保佑,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她就可以找到顾铭夕。
庞倩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谢益听,谢益听完以后,问:“这三个月,你都没联系上他?”
“呃?”庞倩嘴一咧,“他……他是在追我,怎么了?我又不喜欢他。”
顾铭夕默了一会儿,坐在餐桌边上,双脚打开了他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脚趾从里面夹出了一个小羊玩偶,抬脚放到桌上后,说:“第一次来看小玥,我给她买了个小玩具,她是属羊的,我就挑了个小羊。”
庞倩很惊讶:“啊?谢我什么?”
见顾铭夕神色有些异样,庞倩说:“你别这副样子啊,我晓得你一定不逃课,但是你总该知道,大学生偶尔逃下课真的没什么的。”
顾国祥脸黑了,退休了的邱阿姨才不怕他,哼着歌儿就走了。
“今天下午?”顾国祥摇头,“抱歉,铭夕,我下午要去区里开个会,比较重要的。”
他没有把自己休学的事告诉顾国祥和庞水生,这时候也不打算告诉庞倩,他只是告诉了鲨鱼,鲨鱼表示理解。
顾铭夕愣住了,低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午饭怎么办?”
他说:“谢谢你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立下理想时,都不忘捎上我。”
“真的,你会待不惯的,很冷,吃也吃不惯。”顾铭夕说,“或者,等到后年,你再来。”
谢益爽朗地笑:“不是说你猜对了有奖品么,我带你去找他!”
顾铭夕低声应下:“谢谢你,大哥。”
顾铭夕抬起头来看她,说:“庞庞,我不打算配假肢了,我这么和你说吧,假肢能做的,我用脚一定能做。假肢不能做的,我大概也能用脚做,而我做不到的,假肢一样也做不到。”
吃饭时,庞倩问顾铭夕:“你有一回,是不是和你爸爸妈妈到上海来配假肢?”
一切似乎在好转,可是,十一月底,李涵术后四个月去医院复查,经过CT检查,她的肝部病灶处又有了一颗直径三厘米的肿瘤,这意味着,她的肝癌复发了。
顾铭夕在旁边不满地说:“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乖学生,几乎不逃课,但偶尔逃一下不会有关系。”她笑嘻嘻地吐吐舌头,“我让杨璐帮我请假了,不会有事的。”
庞倩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承认自己很没用,碰到这样的事,她只能哭。这几个月来,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她多恨啊!但是心里又是那么牵挂,她只想要找到她的顾铭夕,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她才不在乎他碰到了什么困难呢!他连手都没有,这个困难还不够大吗?她连这个都不在乎,还能在乎其他?
“庞庞。”他打断她天马行空的念头,“我晚上睡鲨鱼哥那里,刚才已经和他联系过了。”
他们在陆家嘴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顾铭夕尿急,庞倩镇定自若地陪着他去卫生间,帮他解决。
“你见过没壳的螃蟹吗?”庞倩拉下了帽子瞪他,还后退了一步。这时,有两个女生晚自修回来,走过庞倩身边时,其中一个女生说:“咦?那个男生,是不是没有手的?”
从篮球馆出来以后,盛峰朝着杨璐使了个眼色,杨璐立刻心领神会,拖着另一个男生说要去吃夜宵,一溜烟儿地跑了。
他长时间地没有说话,一会儿后,说:“好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能不能回你的学校吃?我想去你学校的食堂吃饭。”
“到了公园她要抱的呀!”
他们走到了校门口,就是早上碰头的那个地方,路灯下,顾铭夕深深地看着庞倩的脸,他心里有许多许多话想对她说,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是你说很恶心么,就再也没用过了。”顾铭夕笑笑,“搬家的时候我也没见着,估计是丢了吧。这东西也要根据我的身体发育不停地定做的,那副假肢早就不合我身了。你别说,它还很贵呢。”
“边上会造一个大型商业中心,喏,就是那里。”庞水生指着不远处的工地,那是金材公司的原址,说,“这里的房价涨得飞快,地呢,是金材公司的,好像被一个房产开发商看上了,这段时间正在谈判呢。对我们来说拆了也好,房子都二十多年了,到时候就狠狠心买一套大房子住。”
上一次离开,他甚至都没和她见面,这一次,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地和她道个别,微笑着对她说,庞庞,再见。
顾铭夕喊了一声:“爸爸。”
这是个顾铭夕难以回答的问题,庞倩问得很细,他连敷衍都困难,只得硬着头皮说:“我大概会读研,至于去哪个学校,现在还不好说。”
他们一起在路边小店吃了顿午餐,下午时,庞水生陪着顾铭夕去办理李涵的医保报销手续。顾铭夕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办理得比较顺利。
他环视着这个广场,一年多前,他就是从这里离开的,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一年多后,他又一次回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顾铭夕打车去了鲨鱼家,鲨鱼在浦东开了一家烧烤店,生意不错,他还交了个女朋友,叫小乐,两个人同居着。
谢益点头:“能。”
谢益问:“张老师,您再想想办法,我们那么远赶过来,是真的很担心顾铭夕。”
卧铺火车上,车厢狭小,洗手间逼仄,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顾铭夕干脆就不喝水。肚子饿了,他也不想麻烦别人帮忙泡面,就吃自己带的面包,喉咙里干得起火时,他才小小地喝两口水,缓和一下。
走出机场,庞倩眼前一亮,明明是深夜,可周围的感觉却很明亮,白茫茫的世界,S市下了大雪。
下午,他们在滨江大道上晒太阳。天蓝云白,连着空气都变得清新,在亲水平台旁的坡地上,优美的绿化隔开了大都市的喧嚣。庞倩和顾铭夕凭栏临江,眺望着浦西外滩典雅的建筑,还有黄浦江中穿梭不停的船只,他们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共同享受着这安逸、憩静的感觉。
他又一次回到金材大院,相比起那个豪华却陌生的金材新苑,大院才是顾铭夕魂牵梦萦的地方。
“啊?嗯……”他们点了两盘印尼炒饭,顾铭夕右脚夹着勺子慢慢地吃着,“就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到上海来定做的。”
然后,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夹克衫披到了顾铭夕身上,又拿起他的双肩包,说:“怎么穿得这么少?都快十月了,你怎么穿得像大夏天似的。”
不收拾还不知道,一收拾起来,庞倩才发现,她居然收了顾铭夕那么多的礼物。贵的,不值钱的,大大小小,几乎每个抽屉里都能搜出一些与他有关的记忆。
他开着车把顾铭夕带到了一间银行,拿出李涵的银行卡,他去柜台往里转了五万块钱。坐回车上,顾国祥把卡还给顾铭夕:“爸爸先给你五万,如果你妈妈真的还需要钱,你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打一点过去。”
“我减肥呢。”
方蕙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冷冷一笑,说:“谢谢你啊,铭夕,不过呢,咱们家的人不迷信,从来都不信属羊的女孩命苦这种鬼话,小玥很健康,我和她爸爸都很喜欢她,她以后也一定会平安顺利的。”
“在上海待几天嘛,顾铭夕,我求求你,你不要那么快走。”庞倩拉着他的衣摆,不停地摇晃,“后天就放假了,我有时间的,我不回家了,陪你在上海玩一下,我们学校有招待所,房间很好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住不方便,我可以陪你一起住……”
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慢慢地靠近顾铭夕身边,伸出手指,牵住了他空瘪的袖子。
到了房里,庞倩洗了个澡,温热的水冲散了她一身的疲劳,她毫无睡意,站在窗边看外面大雪纷飞。
“暑假不是才陪了两个月么?”
“哦,不然我还要想怎么安排你的住宿呢。”方蕙一笑,“你这么大个小伙子,住在这里也不方便。啊,对了,你妈妈现在身体如何?”
庞倩好烦啊,尤其是杨璐还在身边,悄悄地看杨璐,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庞倩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熊,但是站在寝室楼下,又是圣诞节,不接的话就太小家子气了。
“今天晚上七点。”
她找了一个大大的纸箱,用顾铭夕送她的漫画打底,再把其他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去,她丢了很多自己的东西,但是顾铭夕送她的每一件礼物,哪怕是小学时他用脚拿着剪刀做的那张粗糙贺卡,都被她小心地装进了纸箱里。
顾铭夕想了想,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Z城,谢益和庞倩顺利地找到了顾铭夕外婆家的地址,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庞倩的心情无比激动,她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来到这里,敲开那扇门,就能找到顾铭夕。
庞倩一直都没有和顾铭夕说过那方面的话题,但是她觉得,她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庞倩再怎么外向,好歹也是个女孩,她希望由顾铭夕来挑破他俩的关系。
这是她第二次帮他尿尿,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和难为情,她尽量不低头去看,只靠双手摸索。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里,没有任何布料的阻隔,她贴在他身边,手指扶着他的小麻雀,听着哗哗的水声倾泻。
“还能怎么说啊,哭呗,哭得像个傻子一样,足足哭了一个小时,就站在大马路上,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好不容易劝住了,一点儿也不能提起你,提一句,那眼泪就吧嗒吧嗒地下来了,艾玛看得老子都想哭了。”
顾铭夕停下脚步,点点头:“嗯,是不太吃得惯。”
顾铭夕笑笑:“我一个人可以的。”
顾铭夕有点尴尬,顾国祥咳嗽了一声,说:“走吧,上楼去看看妹妹。”
顾铭夕低着头:“叔叔,是庞倩一直在帮助我才对。”
顾国祥双手握着方向盘,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顾铭夕脸红了,鲨鱼帮他抓了抓头发,又帮他把衬衫整得服帖一些,说:“小孩,你今天先不要去想你妈妈的病,这么久没见小螃蟹,好好和她玩一玩吧,开心一点,知不知道?”
金材新苑的房子,顾铭夕只住过一年。
“十年前?我九岁的时候?”庞倩哪里还记得,摇头说,“不记得啦,我有对你说过吗?”
谢益看出她不开心,一屁股坐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了?都不像是我认识的螃蟹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发现顾铭夕神情呆呆的,庞倩往他身上一靠,手搭上了他的肩,说:“你干吗呀?是觉得我说的很无聊吗?我们同学平时聊天也会说到的,毕竟现在都大二了,我……”她突然红了脸,小声说,“我也有想过,不知道你将来会在哪个城市,其实,我真的特别想你到上海来读研。”
庞倩犹豫了一会儿,说:“顾铭夕,现在都过了十年了,科技都发展很多了,市面上有没有更先进的假肢呀?”
鲨鱼送顾铭夕进站,抱了抱这个年轻的男孩:“我向你保证,不和螃蟹透露你的行踪,但是你也要向我保证,不能和我断了联系。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
他都被自己前所未有的邋遢逗笑了,看看身边睡得四仰八叉、呼声大作的鲨鱼,顾铭夕站起了身,脚趾从背包里夹出换洗衣服,把衣服搭在肩上,嘴里咬着那支“不求人”就去了卫生间。
看着时间差不多,鲨鱼开车将他送到了国定路上的财大正门口。
“我只是要你知道,你必须得来。”庞倩死死地捏着他的衣服下摆,低着头说,“顾铭夕,你必须得来。”
他穿一身黑色短大衣,身材像个T台男模,发型酷炫,一张脸帅得要命,走到庞倩身边,他揽住了她的肩,笑嘻嘻地说:“Honey,你现在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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