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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鸵鸟先生

作者: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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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双手的温柔 第十三章 历尽艰辛,完美结局

第三卷 双手的温柔

第十三章 历尽艰辛,完美结局

哦,当然,他深深地记得。
顾铭夕坐在那个卖草编小动物的男人旁边,垂着眼眸,若无其事地用脚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铺在地上,A3水彩纸、颜料、调色盘、装着水的可乐瓶、画笔,还有四、五张样稿。
“嗯。”
庞倩嘴角一扯,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已经有他的消息了。”
徐双华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身边的顾铭夕,突然说:“我认为,残缺的人体会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力,那群小孩儿画满身褶子的老头儿都快画厌了,说不定换个年轻模特,能让他们爆发出创作激|情。”
晚上吃过饭,庞倩独自出了门,走到了金材大院的位置。当然,大院早已经不在了。
李涵说:“下辈子,你再做我儿子,好吗?”
顾铭夕连连点头:“会的会的,我自己吃得可好了。”
她凝视着顾铭夕:“你的爸爸是个不合格的爸爸,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样。我希望你能爱你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都不能离开他们,你听到了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螃蟹。”俞佳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身边的庞倩,“你要是一直找不到他,难道就不找男朋友了?”
顾铭夕脸红了:“我脱不了裤子。”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了办法,大声说,“老师,我可以不喝水的,不喝水就可以不尿尿了!”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和谢益去Z城找你了,我给你在出租屋里留了纸条,你看到了吗?”
九月开学,庞倩大四了,学校已经没有了专业课,同学们有的准备找工作,有的准备考研,有的准备出国。财大的学生找工作几乎不用愁,庞倩念的又是金融学院,她只是去了几次学校的定向招聘会,就有三家公司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邹立文坐在办公桌后,翘起二郎腿盯着她的眼睛:“年底很忙,你知道吗?”
徐双华又看了看手里的画,问:“你这是应试的笔法,你是美术生?”
“为什么呀?几米、朱德庸,他们的绘本都卖了影视,拍得也不错啊。”姜琪说,“因为你本人不露面,所有的影视公司都来找我了,我简直变成你的经纪人啦。最近有好几家公司都在和我谈,价格真的是非常让人动心,对你这样一个新人来说,绝对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妈妈……”
好多人觉得庞倩考上重高是运气,高考时顶多考一所三本,甚至是大专。可是后来,她竟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国际投行工作。金爱华的姐姐问金爱华:“你们倩倩转正以后每个月工资有没有五千?”
吴飞雁说:“就是不知道盛峰研究生毕业后,会不会留在上海。”
门开了,纪秀儿探进头来:“顾老师。”
顾铭夕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神凛冽,严肃地重申:“我是卖画,不是要饭。”
“哈哈哈!没错,公款旅行。”姜琪笑得很开心,“小顾,好久没见,最近好吗?”
“五千都没有啊?倩倩在上海,五千才能把日子过得像样吧。要是没有这个数,还不如回来E市,找一份工资三、四千的工作,也好把房租省下,陪在你们身边。”
“嗯。”顾铭夕点点头。
一个匪夷所思、却令他想要尝试的想法。
顾铭夕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带面包了,中午吃过了。”
“去见一个人,就是上次你见到过的姜阿姨。”
“不行,你会偷偷看电视,还会玩电脑。”顾铭夕才不会上当,“动作快,老师要迟到了。”
所以,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顾铭夕还没有开口,李涵已经说话了:“我的房子是不会卖的,那房子是我留给铭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钱不够了要卖房,我就先从楼上跳下去。”
顾铭夕在边上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回去以后,他心里渐渐冒出了一个想法。
顾铭夕笑得温暖:“豆豆其实很懂事,而且,我一个人生活肯定有些不方便,身边多了他,别看只是个小孩,很多事都能帮我一把。”他想到了两年前,说,“琪姐,你是没看到豆豆以前的样子。要是不把他带出来,我会良心不安。”
天亮了,窗外的光透进了房间,顾铭夕睁开了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看向身边的母亲。
“拉倒吧,大家都是残疾人,别死要面子了,面子能当饭吃吗?”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这样子了,就往这儿一坐,随便画坨屎人家就愿意给钱,一天赚个两百块绝对不成问题,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张红的。”
李纯说:“铭夕,你就一个妈妈,你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她治病,你怕什么?你妈妈还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三十万啊。”
他好久好久没买衣服了,有几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干净了就穿。他甚至还从李涵这儿学会了用脚穿针引线缝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脱了线,顾铭夕也能自己将它缝好。
徐双华从来不会顾虑到顾铭夕是用脚作画,在他看来,用脚、用手、用嘴画画,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顾铭夕平静地说,“我没有胳膊,找不到工作,我必须要思考自己将来能做些什么,我不可能在天桥上摆一辈子的摊,我喜欢画画,我希望能做您的学生,可以真正地学到东西,将来可以靠这个吃饭。”
“胡闹!”徐双华生气了,“顾铭夕,别再叫我看见你!”
顾铭夕脚趾夹起汤勺舀着汤喝了一口,说:“好鲜啊。”
这不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这是一个甜蜜的尾声,是个Happy ending,是个俗气的大团圆结局。从来就没有两个结局,当螃蟹小姐和鸵鸟先生相遇,就注定了,他们会在一起。
出差去北方时,她又一次去了那个北方小城,找到了鸵鸟先生就读的学校,老师告诉她,鸵鸟先生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他和这所学校,已经彻底地没了关系。
“哈!还是我不对了?”姜琪瞪他两眼,又说,“对了,我这趟过来,给你带了一份读者的礼物,比较特别。”
她在这个城市待了一夜,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螃蟹小姐不知道鸵鸟先生是怎么度过的那几年,他脚上有没有长冻疮,穿衣服、脱衣服会不会不方便。
庞倩悉悉索索地翻出自己的钱包,抽出相夹里的身份证,给邹立文看里面的那张大头贴合影:“喏,是真的,就是这个人。他是不是很帅?”
是的,她喜欢鸵鸟先生,不是那种喜欢,是另一种喜欢。
李涵摇头:“借的钱总归要还的,你那个姓沙的朋友,已经借了你五万块了吧?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后用什么去还?”
有一次,他叫住了一个年轻男人:“先生,你画忘拿了!”
庞水生知道糟糕了,立刻给顾国祥打电话,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他也不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国祥,你最近有没有和铭夕联系过?”
他抬头挺胸地站在树荫下,说:“鸵鸟是世界上最大的鸟,我相信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咖啡馆上午的生意很淡,露台上只坐着姜琪一人,看到顾铭夕,她立刻向他招手示意:“嗨,小顾。”
两个人在办公室门口对峙,一会儿后,徐双华说:“小顾,你别这样子,我不是大姑娘,死缠烂打是没有用的。”
庞倩去了邹立文的办公室,说:“领导,我要请假。”
她说:“要我帮忙吗?”
“你大了,该谈朋友了。”李涵说,“到时候,妈妈找你大姨给你介绍姑娘认识。”
背着双肩包去买菜时,他偶尔会为母亲买一条活鱼、买一点虾,他把这些菜都留给母亲,自己只吃米饭配蔬菜。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但李涵每次都拒绝,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摇头说:“不要,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顾铭夕能看出徐双华眼里的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画得很糟,徐双华什么都没评价,只是开车把顾铭夕送回了天桥下。
“然后呢?”
无数的细小尘埃在阳光下飞舞,顾铭夕静静地站在画室中间,低着头,含着胸,胸口起伏得剧烈。一会儿后,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透出了坚定的光。他慢慢地昂起了头颅,挺直了腰杆,舒展开了他的双肩。
校长问:“那你会自己吃饭吗?”
顾铭夕也笑了:“你喜欢就好。”
“成交!”
“他们都说,你要走了。”豆豆看着顾铭夕,眼睛渐渐地红了,“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走了吗?”
吴旻的学业依旧优秀,他说他申请了国外的几所大学,基本都给了明确的答复,他会好好选择,等到毕业后继续去国外硕博连读。
从这一天开始,顾铭夕不再去天桥摆摊了,他每天都去S市美院,站在徐双华的办公室门口,等上大半天。
“二十一。”
碳烤生蚝:我知道小鸵鸟是谁!!但是我不告诉你们!!哈哈哈!!小鸵鸟你能看到吗?咱们来对个暗号吧!重机厂!烧烤店!哈哈哈哈!!我已经做爹啦,娃儿都满地跑了,你赶紧和螃蟹在一起啊!
顾铭夕对着电话喊起来:“怎么会没有意义!她是我妈妈!”
李涵叹一口气,哀哀地看着他:“妈妈没有用,没有其他东西留给你,也就只剩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妈妈没了,你要是连房子都没有,你该怎么办啊?”
李涵闭着眼睛仰躺在床上,长久合不上的嘴唇居然合上了,这样一来,她的脸就没有那么可怕,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笑。
年底,庞倩跟着邹立文辞了职。离开上海前,一天晚上,她一个人跑去了外滩,找了一家数码快照点,花了二十块钱,以黄浦江和东方明珠为背景,给自己拍了一张大大的照片。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姜琪说:“你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呀,我家里的小丫头三岁,我已经要被她搞得团团转了。我还真佩服你一个大小伙子敢把一个小屁孩接到身边养。”
周六,顾铭夕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他去厨房做早餐。一个小时后,浓浓的粥香飘了出来,他关了火,去房里叫豆豆起床。
“顾铭夕,我们搬家了,大院马上就要拆了,现在已经贴了封条,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们家的电话不会改,你要是哪一天回来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庞水生着急地说:“你赶紧去银行看看,你卡里有没有多出钱来!”
想她的时候,他就向成大炮学着编小动物,成大炮会编螃蟹,草绿色的小螃蟹,有两个大钳子,顾铭夕特别地喜欢。
徐双华手里拿着这张画,踱步到了顾铭夕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无臂的年轻人用脚作画。顾铭夕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说:“先生,看看我的画,喜欢的话挑一张,很便宜的。”
他把画板背到肩上,背双肩包时有些困难,徐双华帮了他一把,顾铭夕说:“谢谢。”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母亲老了,他长大了,不管他的身体如何残疾,他都是个儿子,是个男人。男人要承担的东西本就应该比女人多,他已经依靠了母亲二十多年,现在,是母亲依靠他的时候了。顾铭夕想,他的确应该好好规划下自己的人生,思考一下未来,不光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自己。
顾铭夕说:“妈,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会想办法的,我也认得几个朋友,可以向他们借钱。”
顾铭夕小声说:“我少喝水就行。”
李涵在S市住了两个月的院,她真的撑过了医生判定的三个月期限,顾铭夕高兴极了,可就在这时,医生劝他们出院回家。
银河,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在这样空旷的场地,还是可以看见。
“贴心?”姜琪不解,“什么叫贴心?”
纪秀儿忙说:“我不急,不急,我等你下午回来好了。”
只吃了一口,庞倩就吐了出来。这哪里是烤肠,分明就是面粉吧。
顾铭夕小声说:“我大学休学了,妈妈生了病,我要照顾她。”
姜琪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一直以为,你画完了这个故事,就是要去找螃蟹小姐的。”
可是,鸵鸟先生并不可怜,现在的他很快乐,你问他还记不记得螃蟹小姐?
姜琪想了一下,说:“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女生,小时候我和她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初中里我们分开了,但是念高中又在一个班,我们就变得更加要好,还约定一起考大学。可是她成绩没我好,我去外地念了本科,她念了大专,我毕业回到老家时,她已经工作了。现在我们偶尔也会联系,一年大概见两三次面,一起吃个饭,逛逛街,她应该是我交往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顾铭夕的脑门儿,语气里满是宠溺。
这时,另一个老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徐双华,说:“徐老师,有个事和您商量,今天写生课的模特儿突然生了病,来不了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模特,您看咱们是不是把课给调一下?”
“嗯。”顾铭夕重重地点头。
“几年?”
“我现在画的画,不能署我的名,以后,我要争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书上。明年,我的目标是赚十万块钱,妈妈,这样的话,我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李牧和李纯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觉得顾铭夕没有尽力给李涵看病,把钱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钱。
徐双华没有让顾铭夕摆特别的姿势,他没有手臂,很难摆出像样的姿势。徐双华只是让顾铭夕随意地站在那里,年轻的男人始终昂首挺胸,站得像棵树一般得挺拔,他的视线放空,不知望向了何方,在徐双华轻声的指导声和学生们悉悉索索的笔触声中,顾铭夕赤着身子站过了一节课。
他说得很实在,但是徐双华说:“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
封面上有六个竖排的大字,是手写的,用黑笔描得很粗:
她轻声地笑了笑,又说:“顾铭夕,你现在好吗?我特别特别想你,上次你放我鸽子,我真是差点被你气死,我还想着,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我还是想你。”
庞倩带着行李回到E市,正如她对顾铭夕说过的那样,有过在国际投行三年多的工作经验,入职嘉来投资的庞倩工作得心应手,她已经可以独立操作项目,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出差,拖着行李箱行走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她褪去了一身青涩的学生气,脸上的笑容再是灿烂,也找不回曾经的纯真和简单。
“我的老师经常提起您。”顾铭夕眼睛亮亮的,“徐老师,您把我带到这儿来,是……”
“庞倩,这是姜琪,她是文澜图书策划公司的编辑,鸵鸟先生唯一的责编。”
离开美院,顾铭夕一时间不想坐车回去,他在路边发了很久的呆,看到了美院门口的一个公用电话超市。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掉出了眼泪。她咬着牙吃完了这根烤肠,很多年前,这是她眼里的至尊美味,吃不起,只能看着。总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说:“好啦,别看了,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兜里有钱,你自己掏一下,买一串吃吧。”
李涵悠悠地开口:“你告和图书诉妈妈,你心里,有没有怪我?”
半小时后,庞倩来到了办公室,她穿得很漂亮,还化着烟熏妆,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显然是和朋友们在外面玩。
“那你呢?”李涵问,“你将来怎么办呢?铭夕,你有考虑过吗?”
豆豆很听话,麻溜儿地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弄完以后,他去了厨房,顾铭夕一直在边上看着他,说:“小心烫。”
一会儿后,她说:“铭夕啊。”
“妈,我……”
“……”
不去学画、又不用去医院时,顾铭夕依旧去天桥摆摊,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总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走。李涵的病情很稳定,手术后三个月去复查,肿瘤没有再长,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最后一次化疗结束,她打算回Z城休养。
下课时,徐双华亲自为顾铭夕披上了浴袍,拍拍这年轻男孩的肩,说:“小伙子,你不错。”
“以后,你境况好一些了,你答应妈妈,回去看看倩倩。”
“我故意的呀,他不是说他喜欢我么。”庞倩奇怪地看着吴飞雁,“你和你男朋友吃饭,他碗里的东西你不吃?”
生活慢慢地变得平静,几个月里,顾铭夕做过一件蠢事,在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走了很远的路,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出了庞倩的号码。
最后,他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躺在母亲的身边,把脸颊埋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漫出了他的眼眶,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感受母亲留存的体温。
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忙,当然忙!都在忙你的事呀!”说到这个,姜琪眉毛都挑了起来,问道,“对了小顾,上次和你电话里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他对顾铭夕说:“已经没有必要治疗了,真的。”
螃蟹小姐一点也没有去关心孔雀先生要读哪里,她只是很高兴地说:她想要给鸵鸟先生一个惊喜,她想要和他念同一所大学!
“哦呦呦呦呦!”金爱华的姐姐吓傻了,“她是在什么银行啊?工资这么高的呀?”
庞倩很快就回拨过来,有人接起电话:“这里是公话超市……是S市……之前打电话的人?啊,已经走了……没胳膊?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见过几个没胳膊的人?”
“这样啊。”纪秀儿很失望,顾铭夕说:“下午我能帮你弄,如果你急,可以请陈老师帮忙,他也会装系统。”
——螃蟹小姐写于2010年圣诞
坐在天桥上,一开始,他肯定是不习惯的,心里很紧张,但更多的是一份窘迫。他甚至都不怎么抬头看人,只是右脚夹着笔,一张接着一张地画。他的面前是行人们来来去去的双脚,偶尔有人在他面前驻足,他不安地抬头看一眼对方,立刻又低下了头去。
顾铭夕低下头,嘴唇和舌头配合着,翻开了封面——
他开始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买菜时懂得货比三家、讨价还价。他每周会请房东大妈陪他去一趟超市,买一些日用品,尽挑打折的买,最后用双肩包背回来。至于比较重的米和油,顾铭夕就在小区里买,会有人送货上门。
顾铭夕想过自己能做什么,他会画画,会用电脑,本来他的英语也是很不错的,但是一年多没碰英语,已经生疏了许多。
他如往常那样地不吭声,庞倩说:“我知道你没有回B大上课,我给那边的老师打过电话了。顾铭夕,你放心,我不会来说你的,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鸵鸟先生的好,螃蟹小姐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也许在别人看来,鸵鸟先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在螃蟹小姐眼里,他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徐双华脸上现出了温和的神情,说:“我儿子也喜欢喝这个汤,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他了。”
回家以后,李涵问顾铭夕:“你找到什么工作了?”
他会毫不留情地批评顾铭夕,把他的画贬得一文不值,顾铭夕低着头不吭声,徐双华骂完了,又会冷着一张脸一处一处地点出顾铭夕的不足。
顾铭夕默了片刻,回答:“不多了。”
“顾铭夕,你现在好不好?你妈妈的病好一点了吗?我知道你在听,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句话呢?”庞倩的眼泪掉了下来,“后天就是我生日了,我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能找到你,只要你不回来,以后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要找到你。”
顾铭夕和出版社编辑聊过以后,添置了一批更优质的纸张、画笔和颜料,他去新华书店翻看了许多儿童画册,依据自己的理解,动了笔。
“见到了。”顾铭夕低下头,把脸颊抵在了李涵的肩窝处,说,“她和爸爸长得很像,现在应该两岁半了。”
徐双华淡淡地说:“不客气,走吧,我的车在下面。”
“什么事?”
顾铭夕已经画出了好几张水粉画,大部分都是小动物和植物,造型夸张,色彩绚烂,年轻妈妈看到他肩下空垂的袖管,问:“这画怎么卖啊?”
顾铭夕拜托纪秀儿安排豆豆的午饭,再帮他辅导语文,交代完后,他离开了学校。豆豆斜眼看纪秀儿:“纪老师,你的电脑这个月已经坏了三回了,要是修不好,你去买一台新的算了。”
庞倩问:“恒方的那个?”
李涵做过第二次肝肿瘤切除手术后,恢复良好,黄伶俐赶过来照顾她,说待二十天后,李纯会来替她。顾铭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转一下,买一份S市的晚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在招工。
“不是钱的问题。”顾铭夕说,“而是,这个故事,它都没有结局,我当初画它,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我甚至没想过出版,只是因为画了好几本,想休息一下,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真的。”
螃蟹小姐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鸵鸟先生,她知道这些年,他一定过得不容易,但是他与她的人生都还很长、很长……螃蟹小姐是真的希望,鸵鸟先生能做那个陪她走完全部人生的人。
第一天的上午,他没有卖出一张画,卖草编动物的男人姓成,大家都叫他成大炮。成大炮忍不住说顾铭夕:“小顾,你太害羞了,这样子怎么挣得到钱,咱们不偷不抢的,靠手艺吃饭,你难为情个啥?有人来看,你得招呼人家啊。”
包厢里已经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娟秀,看到谢益就站了起来:“谢总,你好,我是姜琪。”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顾铭夕微笑着,“琪姐,不是说我缺乏勇气,而是,回去找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说声嗨,你好,好久不见,然后一起吃顿饭,喝杯咖啡,这都十分简单。但是往后的生活却一点也不简单。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我一直庆幸,我有过一段美好的学生时期,身边始终都有一个贴心的女孩。我不想破坏我和她的这段回忆,所以,不管她现在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了伴侣,我都觉得我不应该去打扰她的生活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回不去了。”
“我要看看你的基础。”徐双华说,“有个班的大一生下堂课要画石膏,你和他们一起去画。”
鸵鸟妈妈临走前,和鸵鸟先生约定,来世,他们还要做母子。
“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想吃什么早饭,我去给你做。”他不停地用脑袋去拱李涵的身体,“妈妈,妈妈……”
“现在多大?”
顾铭夕下了车,背着画板站在街边,看着徐双华的车子驶远。
第一个结局,当时光流去,鸵鸟先生彻底地弄丢了他的螃蟹小姐,而螃蟹小姐,也永远都找不到她的鸵鸟先生了。他们走在两条相悖的路上,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很多很多年后,再也记不起那些逝去的少年时光。
2006年的春天即将过去,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李涵变得越来越虚弱,她几乎什么都吃不进了,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的神经,有一天晚上,顾铭夕问她:“妈妈,要不要我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看看你?”
顾铭夕笑道:“我干吗要女孩子看上啊?”
顾铭夕低着头想了想,咖啡上来了,他就着吸管喝了几口,冰凉甜蜜的感觉刺|激着他的味蕾,他说:“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结尾,我无法确定哪一种结局,好像总觉得,不管是哪一种,确定了的话,我和她的故事就结束了。”
正说着,李涵的医生拿着片子走了过来,神情严峻,顾铭夕看着他,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尝尝我煲的菌菇汤。”他说。
顾铭夕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和人约了十点谈事,大概午饭后才会回来。”
公司里每年会组织一次国外旅游,07年年底时,庞倩第一次出国,去了新马泰。春节回E市,她给家里的老老小小带了一大堆的礼物,香水、护肤品、迪士尼玩具、手表……
庞倩说:“叔叔,我都还没满二十三呢。”
她不会告诉他们,她最后一次接到顾铭夕电话时的情景。
顾铭夕心中隐隐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答:“没有。”
这是一本A4大小的活页速写本,牛皮纸封面,封面上用水彩笔画了一幅图,没错,水彩笔。
几天后,徐双华又在办公室门外看到了顾铭夕,他微笑着说:“徐老师,我把我的工具带来了,可以自己去上厕所,就是有点慢。我也带水瓶了,今天喝了好多水。”
他们加班到凌晨四点,邹立文提出请庞倩去吃夜宵。
庞倩超级失望:“我早知道了,顾铭夕啊!你无聊不无聊!”
顾铭夕有些得意地回答:“当然同意了!”
“好,咱们说好了。”顾铭夕依偎在李涵怀里,“下辈子,我还做你儿子,你再做我妈妈,到时候,我一定天天都抱你一回,一辈子都不惹你生气。”
俞佳磊很惊讶,这时,庞倩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听,就乐了:“呀,是你?谢益。”
黄伶俐不愿意来照顾她了,李世宇来看过姑妈一次就再也不敢来了,因为李涵变得太吓人,李纯有时候赶回Z城看望妹妹,见到她,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鸵鸟先生摇摇头,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找到螃蟹小姐,又如何?
谢益挂下电话,心情那叫一个爽。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在靠什么谋生,他没有大学文凭,对此,庞倩心里很难过。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妈妈不怕死,妈妈怕的,是妈妈死了,你可怎么办啊,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怎么办啊!铭夕你答应妈妈,如果你觉得困难了,你就回去找你爸爸,你相信我,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你回去找他,他不会不管你的。”
“我的儿子……”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脸上,轻轻地划过他的眉眼、鼻子、脸颊和嘴唇,李涵哽咽了,缓缓地说,“在你小的时候,我去庙里拜菩萨,我对菩萨说,我的儿子很苦,他小小年纪,两条胳膊却没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呢?当时我就想,如果让我来承担你一辈子的苦难,换你一世的平安健康,我也是会答应的。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在想,菩萨一定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把苦难加诸给我,你将来就会好好的了。铭夕……”
有时候,顾铭夕会停下笔休息片刻,天桥上没有遮挡,他背脊靠着天桥的栏杆,抬起头看着天空发呆。
顾铭夕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挑了个位子坐下,用脸颊和肩膀夹下了电话的话筒,又低下头,用嘴唇按下了那一串熟记于心的手机号码。
顾铭夕摇了摇头:“妈妈,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费时间。”
那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是春天?还是夏天?庞倩记得那天晚上很闷热,寝室里已经熄了灯,很突然的,她的手机响了。
“什么秘密?”
沉默了一阵后,李涵又开了口:“铭夕。”
下班后,庞倩抓起包就往楼下冲,谢益已经等在楼下了。庞倩看到他就觉得怪怪的,因为谢益笑得特别狡黠,他拖着庞倩上了车,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诡异地笑着。
豆豆噘起嘴:“可是我想待在家里。”他一直把自己和顾铭夕的小窝称之为“家”,尽管他只是在这里住了两年。
帖子下有许多有趣的留言。
“傻儿子。”李涵叹口气,顾铭夕觉得母亲这个晚上很兴奋,精神似乎不错,他说:“妈妈,你说了好多话了,你不累吗?我们早点睡觉吧。”
庞倩开始了她的职场生涯,她的工作比她想象得要忙碌许多。有时候在公司里办事,她都是要用跑的。出租屋真正变成了一个只是睡觉的地方,庞倩几乎天天加班、应酬,偶尔还要出差。她办理了护照和港澳通行证,第一次去香港,她玩迪士尼、海洋公园,还逛街买回了一大堆东西。第二次去,又买了一堆。当她第五次去时,终于淡定了。
谢益心里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很快的,他的员工就给他拿来了这本绘本。
李涵笑了:“如果她还是单身,你可以再追她一次的。”
“嗯。”
画纸随着风飘下了天桥,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面人行道上,有个人刚巧走到旁边,他弯下腰,拾起了这张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后,他抬头望向了天桥。
只是,她的脸色是灰白色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鸵鸟妈妈已经不在了,但是倔强的鸵鸟先生却从没有回去找过鸵鸟爸爸,螃蟹小姐想,他一个人,下雨时,有没有人会替他撑伞,吃饭时,有没有人会帮他端碗、夹菜……螃蟹小姐拒绝去想鸵鸟先生身边有了其他的姑娘,哦,她一直都等在这里,他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鲨鱼大哥说,你可以去找螃蟹小姐啊。
庞倩很无语:“你吃错药了?笑什么呢?”
她还接到许多老朋友的电话,他们都是兴奋地对她说:“螃蟹!你有没有看过现在很红的一本书,作者是顾铭夕!”
顾铭夕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已经被本子封面上的一张图吓到了。
“废话,不然呢?你以为人家到你这儿来买画,还真的是看中你的画啊?”成大炮把刚编好的一只草青蛙丢给顾铭夕,“得了,一会儿有人来,我帮你招呼。”
2005年的夏天,顾铭夕和李涵结束了在S市的治疗,一起回到Z城,徐双华信守承诺,真的为顾铭夕介绍了画儿童绘本的工作。
“肖郁静出国了,谢益告诉我的,大二结束,她就去美国了,但是她在美东,谢益在美西,他俩还是很难见面的。谢益这两年居然一直都没有交过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郁静不熟,其实我真想问问你,念高中的时候,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到底对谢益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知道庞倩从小学习成绩中不溜秋,贪玩又嘴馋,没少挨父母打骂。她初中里曾在班里吊车尾,高中里甚至还考过全班倒数第一,整个高一,她一直是全班倒数几名,庞水生每次去开家长会都要被气一回。
他去了柜台查询,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有一笔两万一千元的款项从Z城某银行汇到他的卡里,汇款者是用的现金,匿名。
圣诞节期间,中国大部分地区寒冷阴郁,可是在海南三亚,却是温暖如春。
“妈……”顾m.hetushu.com.com铭夕跪坐在床边,低下头,脸颊贴在了李涵的手上,母亲的手掌柔软又温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脸颊,他说,“你不在了,我剩下一个房子有什么用,妈,只要你在,我们俩就算去睡大街都没关系的。”
“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顾铭夕!顾铭夕我知道是你!顾铭夕!”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顾铭夕,顾铭夕你不要挂电话!你在哪儿啊?这是哪个地方的号码?你不在Z城了吗?你干吗要躲着我啊!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你九月份还回去读书吗?”
李涵不用再去医院,每个月只余下了吃中药的开销,虽然数目还是不小,但顾铭夕觉得,生活真是宽裕了不少。
陪着母亲去医院复查时,他兴奋地说:“妈妈,我一共能拿到三万六千块钱!而且,编辑说我画得很好,以后,说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给我画!”
“顾铭夕。”她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我画的结局,你满不满意?”
李牧说:“再说了,钱不够你也能找你爸爸帮忙啊,问你爸爸要个二十万应该不难吧,他那种头儿,人家托他办点事都是几万几万送的呢。”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庞倩和庞水生等在走廊上,他们是一起来面试的。六岁的庞倩看到顾铭夕就欢天喜地地蹦到他身边,拉拉他的空袖子,问:“顾铭夕,老师同意你来读书了吗?”
以前念书的时候,顾铭夕就被很多学校拒绝过,民办初中、重高、大学,甚至是一开始要念求知小学时,学校都不愿意收他。
最后的一张画,依旧很难看,也依旧很用心。鸵鸟闭上了他温柔的眼睛,红色的螃蟹趴在他的背上,举着两个大钳子,轻轻地抱住了他纤长的脖子。
“就我们俩一块儿吃面,他点了一碗泡菜肥牛面,我点了一碗红烧牛肉面。面上来以后,我俩就吃了。吃着吃着我就做了一件牛逼哄哄的事。”
“你会画画?”
邹立文眯起眼睛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五月,班里组织毕业旅行,一群同学去了嵊泗列岛,赶海、看日出、吃海鲜……杨璐和盛峰手牵着手在沙滩上踏浪,欢笑声阵阵传来。庞倩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吴飞雁走到她身边,和她聊起天来。
“纪老师,陈老师,王老师……他们都这么说。”豆豆声音低低的,情绪很低落,“顾老师,你走了的话,我怎么办?”
“徐老师……”
“OK,我开车呢,明天见。”
这是Z城的固定电话,庞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轻声说:“顾铭夕,生日快乐。”
庞倩瞪着一双烟熏眼,可怜巴巴地说:“领导,你看在我陪你加班到天都快亮了的份上,别开除我,行吗?”
螃蟹和鸵鸟一起抬头看天,天上有银河——如果顾铭夕理解得没错的话,那一团团的波浪线,应该就是银河吧。天上还有星星,就是那种老师批改作业时给的五角星,在银河的两边,各有一颗星,旁边用小字标注着:牛郎,织女。
顾铭夕对着她微笑:“纪老师,吃早饭了吗?我煮了粥,一起吃吧。”
“明天?行啊。”庞倩说,“你到了再给我电话,咱们约地方,我请客。”
是一个Z城的固定电话,庞倩拿着手机爬下床,跑去了阳台上,她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喊他:“顾铭夕。”
这时候的顾铭夕很瘦,脸上、脖子和膝盖下的皮肤很黑,身躯和大腿的肤色却又很白,整个人黑白分明,看起来很滑稽。
他用脚编,怎么编都编不好,他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用脚趾小心地夹着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慢慢地编着,成大炮花几分钟就能编好的一只螃蟹,顾铭夕用一整天都编不出来,但是他乐在其中,总是微笑着看着那只半成品螃蟹。
他没有把话筒夹起来,而是歪着脑袋靠在桌面上,把耳朵凑到了听筒边。
其实,他心里是有数的,成大炮说的没错,人家会停下来,并不是因为他画得多好,而是,他们看他是个残疾人,觉得他很可怜。
“他在外地,他们离婚了。”
“你为什么不考大学?”徐双华一边问,一边学着顾铭夕的样子席地而坐,盘着双腿,继续问,“是因为家里困难吗?”
“你舅舅这里的钱估计拿不回来了,他也不是不肯还,他实在是没钱,咱们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里,你也不要再去问他要钱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没这个义务帮我的。”
鸵鸟先生找到了一份简单却快乐的工作,私底下,他还能靠他的本领赚外快,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鸵鸟先生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不用再挨冻挨饿,他还拥有了自己的鸵鸟窝。
看到徐双华,顾铭夕立刻跟在了他身后,他背着画板,说:“徐老师,我带了几张素描练习,您能看一下吗?”
他已经帮豆豆准备好了粥碗,还在下面搁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盆,豆豆把锅里的粥舀到碗里,端着不锈钢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餐桌边,放下碗后,他再拿着盆回去帮顾铭夕也盛了一碗。
她生怕他会挂掉电话,一点儿也不敢对着他嚷嚷,只是带着些娇嗔的口吻说:“顾铭夕,你怎么那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
“嘿嘿,嘿嘿,螃蟹,你知道现在有个绘本作者很红么?”
邹立文对庞倩印象改观是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平安夜刚巧是周日,他在公司加班,突然要一份庞倩做的报表,邹立文给庞倩打电话,让她把文件发过来。庞倩在电话里愣了一会儿,说:“领导,你稍微等我半小时。”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铭夕,“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裸模,你肯做吗?”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结束以后,我们就没有专业课了。下个学期,我就要开始找工作。说起来,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要上班了呢。”
顾铭夕的天塌了,他不信医生的话,依旧给李涵用最好的药,吃昂贵的中药,连着医生都说已经没有必要了。最后的几个月,让李涵吃好喝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秋天时,徐双华开车来Z城看望顾铭夕和李涵,他到他们家做客,给了顾铭夕两万块钱,说是首笔稿费。
顾铭夕点头应下,坐在母亲身边,絮絮地对她讲着他的计划。
新人庞倩的工作很杂很杂,整理数据、做PPT、学着给客户报上市方案、做估值模型、给监管机构报文件……她一遍又一遍地给客户、律师和会计师打电话沟通问题,忍受着各方的责难,还要想方设法地协调解决,另外就是帮领导打印、传真、装订、定快餐、买咖啡、订机票……
作者:螃蟹小姐
凌晨四点多,诡异的时间,一夜没睡的庞倩脑子昏昏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说:“领导你可别看上我,我是有喜欢的人的。”
一只红色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待在一只土黄色的鸵鸟背上,笔触之拙劣简直叫人不能直视。但是,画得差并不代表画得不用心,她应该是临摹着画的,鸵鸟身上还有一丝一丝的羽毛,只是这水平,顾铭夕想,豆豆都画得比她好。
2010年的十二月,邹立文派庞倩去北方出差,她拖着行李箱独自前往,待了两个星期,回程时,碰到了暴雪天气。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如果把这个故事说给别人听,别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喔,鸵鸟先生好可怜。
六月,庞倩顺利毕业,她戴上了学士帽,穿着学士服拍了许多美美的毕业照。庞水生和金爱华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老头老太激动得要命,庞水生满面红光,看着从小调皮捣蛋的女儿如今出落得美丽大方,心里真是美得冒泡。
螃蟹小姐又去了鸵鸟先生住过的出租屋,当然,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出租屋已经换了新的租客,窗外晾着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螃蟹小姐觉得鸵鸟先生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开始每天坐公车、转地铁上下班,头发一丝不乱地绑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脚上蹬着小高跟鞋。
2009年,经济形势稍有回暖,邹立文私底下问过庞倩的意见,他准备年底时跳槽回E市了,职位会从部门经理级别直接跳到公司副总级别。庞倩几乎没犹豫,直接同意跟他去。哪怕,她留下来的话,年薪也会增加,职位也会上升,但是庞倩心里对邹立文很感恩,她感谢他在那最萧条的一年里,将她护在了身后,连薪水都只受了小小的影响。庞倩一直都是个热血的人,她知道邹立文跳槽必定要建立自己的亲信圈,而她,正是他的一个忠诚小兵。
“你也见到了倩倩?”
“贫嘴。”李涵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手又移到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儿子,妈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妈妈希望你能做到,以后谈恋爱、结婚,都要认真、慎重,全心全意,好好地对待你的妻子,病痛苦难不离不弃这样的话,不是结婚时说的场面话,那是一种责任,不仅是对你的伴侣,还有你的小孩。”
顾铭夕担心徐双华会觉得他麻烦,没想到,徐双华只是笑笑,说:“不急,你妈妈的病比较重要。”
庞倩平静地度过了她的二十五周岁生日,自从那个深夜,顾铭夕给她打来最后一通电话,四年多了,她再也没有接到过来自Z城的电话。
金爱华哼一声:“五千?开什么玩笑!”
顾铭夕由此开始了他的“上班”生涯,每天早出晚归,中间回医院陪母亲吃午饭。
有耳:Mr.Ostrich,never forget what you ever said.
咨询过老师,庞倩选择了一家位于陆家嘴的国际投行,作为她职业生涯的第一站。
豆豆在床上翻了一个跟斗,终于睁着迷蒙的眼睛爬了起来。顾铭夕抬脚把他的衣服从床头取过来:“赶紧穿衣服,刷牙洗脸尿尿,然后帮我去把粥端出来。”
他有尊严,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只是中国社会的大环境决定了残疾人的地位肯定要比健全人低。顾铭夕只是一个人,无力改变什么,能做的,只是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好好地活着。
庞倩一笑,说:“我和他说,我这红烧牛肉特别好吃,问他要不要。他说不要,我不听,非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说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回到E市大半年,她一直保留着上海的那个手机号,E市的手机可以暂时关机,上海的手机却从来不关。
——《我的鸵鸟先生》
已过而立的戴老师结婚了,还做了妈妈,看着一群孩子长大了许多,心里十分高兴。与庞倩坐在一起时,她问:“你一点儿也没有顾铭夕的消息吗?”
顾铭夕觉得自己很傻,歪着脑袋夹着话筒,却不舍得放下电话。庞倩知道他不会开口,干脆就自言自语起来。
其实,顾铭夕是真的考虑过卖房的,家里的开销实在太大了,将近一年下来,钱已经用得差不多,如果不卖房,他实在也想不出办法如何继续维系母亲的治疗。但是房子写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春节前,庞倩一家搬进了新房,房子是前一年春夏时装修的,庞水生下了血本,请了家装公司的设计师,家具家电硬装都挑好的来,把房子装修得特别漂亮。
顾铭夕抬眸看她,嘴唇微微地噘了起来,眼神里有着小小的怨念:“我说不要出版的,是你非要我出的。”
停好车的时候,徐双华对顾铭夕说:“我虽然在美院做老师,但是那些学生都只是学生,不是‘我的学生’。我到现在为止,只收过三个学生,一个在上海开工作室,一个在德国留学,一个去了美国发展。我这个人收学生没有讲究,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我讲的是缘分,和天分。”
那是一间位于二楼的咖啡馆,布置得十分别致。屋外有一片大大的露台,老板在露台上摆了几张木头桌子,冬天的太阳晒得人十分舒服,老板就没有把遮阳伞撑起来,暖暖的阳光洒在露台上,顾铭夕眯了眯眼睛,向着姜琪走去。
走出人才市场,有一座工字型的人行天桥,这里位于S市市中心,天桥上路面很宽阔,人流量非常大。顾铭夕背着双肩包默默地走过天桥,发现天桥上有许多小贩,还有一些卖艺者。拉二胡的老人是个盲人,弹吉他卖唱的男人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还有一个卖草编小动物的小贩,坐着看不出异样,但是身边有一副腋拐。
庞倩打开手机,看到自己相册里翻拍的一张照片,一样的背景,拍立得的小照片,颜色已经淡了许多。照片里两个小小的孩子挨在一起,笑得很开心。拍摄的日期是:1999年7月17日。
纪秀儿:“多嘴!把你的作文本拿出来!”
顾铭夕不吭声,连着呼吸声都很轻,庞倩又问:“喂?……喂,说话呀?”
吃完一餐饭,庞倩和俞佳磊从餐厅出来,两个人一起去拿车,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沿街的商铺都挂起了圣诞装饰,显得浪漫又温馨。
默了一阵子,顾铭夕又问,“琪姐,你最近工作忙吗?”
然后,他又用右脚夹起铅笔,左脚脚趾帮着调整了一下位置,低下头就在本子上写起了字。
顾铭夕坐公交车到了目的地,他身上背着一个斜挎包,找到了姜琪和他约定的地点。
三个月里,他碰到过一些麻烦事,比如城管赶人,小偷偷窃,路人刁难,以及突然下雨时的狼狈。
庞倩拥有了一个明亮又时尚的房间,爸爸贴心地给她做了一个大大的衣柜,足够摆下她的衣服和鞋子。
顾铭夕因为这样一个机缘巧合认识了徐双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新的方向,在家里想了一宿,他决定,一定要去说服徐双华。
邹立文瞥她一眼:“有个项目的方案明天Deadline。”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找到他,她试过从开心网、人人网去寻找,但是显然,他没有在这些社交平台注册。
“公司里堆满了你的粉丝寄给你的礼物,到时候我一起给你寄到学校里去,你别吓着,真的有几箱子啊。”姜琪说,“小顾,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这个故事真的就未完待续了?”
她说的是实话,顾铭夕不吭声了,一会儿后,他咬了咬牙:“妈妈,实在没办法,咱们把房子卖了吧。”
“哦!怎么可能!”姜琪喝了一口咖啡,“人得有多幸运,才能找到这样的一个朋友。”
“做梦!”
“无话不谈,无所顾忌,心有灵犀。”
终于,他用肩膀推开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顾铭夕惊讶地抬头看他,徐双华知道他误会了,立刻解释:“我儿子和你同年,现在在英国生活,他是84年五月初生的,你呢?”
“我不会回去找她了。”顾铭夕平静地说,“我和她道过别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以后大概会读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会很高。”
“老师,我会用脚写字,我能写很多很多和图书字了,这是我的名字。”他写下“顾铭夕”三个字,字写得挺工整,就是个头比较大,他骄傲地对校长说,“我还会擦橡皮,用尺子画线,老师,你们让我读书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三个月里,他碰到更多的是让他温暖的人和事,这世上总是好心人居多,对于他们买画的动机,顾铭夕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家里每个月多了几千块钱的收入,对他来说,意义就是能让自己和母亲的生活过得更宽裕一些。
庞倩成为了大家庭里的正面教材,是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教育小孩子时的优质榜样。在庞水生、金爱华兄弟姐妹的小孩这一辈里,庞倩虽然不是读书读得最好的,但却是逆袭得最厉害的。
顾铭夕答:“上午九点。”
我要找到顾铭夕,我要找到顾铭夕,我要找到顾铭夕。
“不求人。”顾铭夕咧开嘴笑,“就是痒痒挠。”
李涵手术后还需要进行三期化疗,要在S市待到五月,顾铭夕也就在天桥上断断续续地摆了三个月的摊。
她用手肘捅捅庞倩的腰:“喂,螃蟹,你和我说实话,看着他俩好,你心里有没有点不舒服?”
他不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孩了,顾铭夕知道,他也许是碰到了人生转折的契机,但是却被自己的不争气给搞砸了。顾铭夕心想,刚才的素描并不是他的真实水平,所以,他不应该轻易地放弃,必须再争取一下。
“豆豆,你先不要想这些,说实话,老师自己也还没决定。”顾铭夕没有把豆豆当孩子,并没有去敷衍、欺骗他,说,“如果老师离开,也是因为有了新的目标和计划,并不是要把你丢下,老师就算要走,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他了解庞倩,一天、两天的假她是不会这么正儿八经地来和他说的。
这是顾铭夕的第一笔生意,自从开了张,他逐渐有了些信心,碰到有人过来,他也会试着招呼他们了。
“我有洁癖,不会吃。”吴飞雁问,“那后来呢?”
鸵鸟先生你知道吗?七年前,你等在小公园的那个晚上,孔雀先生约螃蟹小姐去打乒乓球,螃蟹小姐和孔雀先生蹲在乒乓球台边,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填高考志愿。
顾铭夕抿着嘴唇摇头:“我和她,没有可能了。”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严重地波及了庞倩所在的行业,很多公司都开始裁员,庞倩所在的部门被裁了好几个,她心惊胆战地上着班,幸好邹立文一直都保着她。
顾铭夕怎么也没想到,徐双华居然把他带到了S市鼎鼎有名的一所美术学院,他更加没想到,这个外表普通的中年人,是徐双华。
亲爱的鸵鸟先生,螃蟹小姐终于看到了你夹在相框里的信,在七年以后,连着信纸都发了黄。
邹立文一个爆栗敲在庞倩额头上:“你喝多了!”
徐双华很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
治疗的费用就像流水一样地出去,每个月光自费就要用掉三、四万块钱。顾铭夕压力很大,他不再听取李纯和李牧的意见,他们的耳根子特别软,听到什么药好,就给李涵吃,听到哪个医生医术好,就要给李涵转去看。顾铭夕发现家里剩下的钱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盲目的治疗方式,于是果断地掌控了经济大权。
“那拿一半!”
徐双华是客座教授,平时很少在学校,偶尔来一次看到顾铭夕,他很惊讶,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反感。
“没事儿,领导,我刚好找个机会溜,我可不喜欢喝酒了。”她把电脑里的文件发给了邹立文,又看看周围冷清的办公室,说,“领导,你怎么礼拜天还加班啊?还是圣诞节。”
“那你连文凭都没有了。”李涵叹气,“你将来能做什么工作呢?你还怎么……再回去找倩倩呢?”
“影视版权?”顾铭夕想了想,摇头说,“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第二天,庞倩依旧心不在焉,坐在办公桌前,不知第几次地翻看那本绘本,最后的那段内容,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顾铭夕笑了一下,俯身喝了一口粥,问:“是谁说的?”
他看向顾铭夕:“小顾,我和你很有缘分,但是,对不起,你缺少一些天分。”
“你爸爸呢?”
螃蟹小姐现在是不是单身,鸵鸟先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他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突然地出现,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呢?
她和这座城市的缘分,始于那一年的夏天,十年了,她终于要离开,心里只觉得遗憾。她曾经和那个人约定,要和他一起逛过这城市的每个角落,吃遍所有美食,看遍所有风景。她还曾对他暗示,等到了大学,她会给他回应。
当时,七岁的顾铭夕在校长办公室里席地而坐,周围围了六、七个老师。李涵把一个铅笔盒、一本本子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顾铭夕用稚嫩的小脚笨拙地打开了铅笔盒,脚趾夹出一支铅笔放到一边,他左脚按着本子,右脚一页一页地翻动页面,抬头说:“老师,我能用脚翻书的。”
豆豆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时,有人敲门,顾铭夕扭头:“请进。”
孔雀先生问:螃蟹,你是不是喜欢鸵鸟先生?
顾铭夕却一点也不害怕,在他眼里,李涵依旧是他美丽温柔的妈妈。他每天围着李涵贴身照顾,帮她端屎端尿,擦身煎药,他给她喂饭,陪她说话,晚上就睡在她身边的地上。
顾铭夕抬起头:“我在,妈妈。”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有睡着,顾铭夕坐了起来,轻声问:“妈妈,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顾国祥没有耽搁,去银行刷了卡,发现卡里果然多出了十万块钱,他有点心惊肉跳,给庞水生打电话,问:“水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天桥上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剃着短短的头发,身形消瘦,肤色偏深,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和休闲裤,脚上夹着人字拖,席地而坐。他的双肩下是两截空荡荡的袖管,脚边有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他带来的东西。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副脚步声,有一个人在向着他慢慢走近。
痛苦的化疗和癌症复发的事实重重地打击了李涵的治疗积极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创,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她的头发掉得厉害,面色枯黄,眼神浑浊,肚子却很胀。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疼痛,甚至会忍不住叫出声来,顾铭夕跪在她身边,轻声地安慰着她,陪她说话,熬过一夜又一夜。
直到有一天,徐双华说:“小顾,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铭夕站了起来,说:“你要是不拿画,我把钱还给你。我是做生意,不是要饭。”
顾铭夕想了想,点头:“我有想过的,妈妈,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会试着去赚钱。”
金爱华哼哼一笑,下巴都抬起来了:“我们倩倩转正后保底年薪二十五万,摊到每个月,两万哎两万!”
“铭夕。”
豆豆抬起眼睛看他:“你去哪儿?”
“在E市不?”谢益的声音透着喜悦,“明天我有事回一趟E市,一起吃个饭。”
但是结果,只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孤独地待了六年。
庞倩买了几套不那么正式的职业装,穿起来照镜子,她自己都有点想笑。
金爱华鼻孔朝天:“她是在国际投行,投行!国际的你懂不懂!”
徐双华也不再和他多说,直接给他汇来了五万块钱。
“以前在哪儿混的呀?”
顾铭夕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地去画了石膏素描,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画石膏了,混在一群大一学生里,他心里很紧张,最后,他画得并不好。
“老样子啊。”顾铭夕耸耸肩,“马上要期末考了,你知道,我教的课多,还挺累的。家里的豆豆又特别调皮,这个岁数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皮得像条泥鳅一样。虽然他很少要求什么,但是,我既然把他带了回来,总得把他养得像个样子,所以平时还得带他出来玩,陪他去上轮滑课,吃肯德基,唉……奶爸不好当啊。”
李涵一点反应都没有,顾铭夕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李涵的额头上,她还有体温,一点也不冰冷,他继续喊她:“妈妈,妈妈……”
“将近十年,我九岁开始学画的。”
庞倩知道自己很傻,有无数的人都说她傻。杨璐、吴飞雁、盛峰不认识那个人,她们说她傻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连郑巧巧、孙明芳、厉晓燕、周楠中、汪松都要说她傻呢?
他说:“我答应。”
老农民: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话,我大概比你年长几岁,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小青梅,我很喜欢她,但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我甚至没能像你这样用一封情书去表白,我什么都没有对她说,高考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后来就少有联系。我之所以能看到你的书,是因为上个月,她从外地给我寄了一本来。我看过以后,才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作者,如果你的心里依旧有螃蟹小姐,我支持你再回去找她,有些事,现在不做,将来你会后悔的。我现在单身,但是我的青梅已经成了家,我想,如果我能早几年看到这本书,我一定会鼓起勇气去找她。
李涵说:“哦……那倒真是一个好人。”
顾铭夕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难看,胸口起伏了片刻,低声说:“徐老师,您再给我一个机会,行么?”
顾铭夕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没有回头,没有起身,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像梦里的那种感觉。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太阳很大,就算闭着眼,眼前还是明晃晃的一片,他一直都屏着呼吸,当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背脊,他的身体突然就松弛了下来。
他是她人生中最闪亮的一道身影,是她成长道路上最温柔的一抹陪伴。
纪秀儿走进门,她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脸红红的:“不用了,我吃过了。我是想问问你,你早上有空吗?我的电脑又出问题了,想请你帮忙重装下系统。”
豆豆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喜欢赖床,顾铭夕叫了他几声后,他已经把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蒋之雅暑假里就在E市电视台实习了,为了上镜,她忍痛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现在的她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清爽利落。她播报气象节目,被周楠中打趣为“阴转多云小天使”,气得蒋之雅满包厢地追打他。
有耳: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不认识他们。
没人注意的时候,戴老师对庞倩说:“要是哪一天,你找到了顾铭夕,庞倩,你什么都不用对他说,不用问他去了哪里,不用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不用问他苦不苦,累不累,你只需要给他一个拥抱,就可以了。”
这个晚上,李涵似乎睡得格外得好,顾铭夕半夜里醒来两回,看看自己的母亲,她的呼吸声很均匀,他又放心地躺回她身边,睡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桌边喝粥,顾铭夕对豆豆说:“今天老师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回来吃午饭了,你去纪老师那里吃饭。”
以前念书时,庞倩坐地铁,总能看到车厢里有刚刚下班的年轻人,他们抱着包或坐或站,都是一脸的疲惫、麻木。那时候的庞倩和杨璐、吴飞雁在边上嘻嘻哈哈,她想,这些人可真会装,上班哪里会这么累嘛。
他用牙去咬李涵的衣领,用脚去触碰她的双手,他很轻很轻地踢着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喊:“妈妈,妈妈,妈妈你醒醒啊……”
他始终不吭声,庞倩终于冷静下来,温柔地说:“顾铭夕,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最近可能过得不好,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你就给我打电话,你不说话没关系,我会说给你听,你要是不挂电话,我一定不会挂。顾铭夕,你得让我知道,你好好地活着,好吗?”
这些年,他们在人海里遗失了彼此,感谢老天,又给了他们一个重遇的机会。
鸵鸟先生不在螃蟹小姐身边的这几年,螃蟹小姐看起来过得很风光,很快乐,可是实际上,她想他想得发了狂。
结果,人家直接把电话挂了。
李牧一家子人都搬进了新房,意味着顾铭夕和李涵终于可以住回他们的新家。只是,他们谁都没有体会到乔迁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养,顾铭夕为了照顾她,在她身边打地铺。
姜琪点头:“我知道,你和我说过。”
邹立文难得地笑了,说:“过两年,或者只需要一年,我大概会回E市,去香港嘉来,你这两年跟着我好好学,到时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走。”
顾铭夕探身过去,用自己的脸颊去碰碰她的脸颊,喊她:“妈妈。”
徐双华的脾气有点怪,凶的时候很凶,脾气降下来后,他对待顾铭夕又变得很和蔼。在外人面前,徐双华一直是个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顾铭夕发现,这位老师对他有着一种父亲般的关爱。
然后,他挂了电话。
他们出了门,这是一所位于三亚郊区的希望小学,学校很小,有一幢两层楼的教学楼,还有一片水泥地操场,都是由企业捐款建造的。学校的老师不多,几个年长的老师是有编制的,每天会回家,年轻的单身老师很多都是无编制的,甚至是自主支教的性质,工资很微薄。学校给他们安排了教师宿舍,是一排小平房,一人一间,有公用的卫生间和厨房。
“可以开始找了嘛,谈两年,二十五岁结婚,刚刚好。”
顾铭夕皱眉:“钱看着给?”
“不行。”李涵口气很坚决,声音却是虚弱的,“铭夕,妈妈知道自己的病,这个病,不管怎么治都是活不长的,我没有放弃,也是为了你。你没有胳膊,妈妈实在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能多陪你几年,花点钱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动到这个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春节以后,顾铭夕又陪着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间医院旁的小出租屋。
他说:“妈妈,你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顾铭夕。”
庞倩呵呵地笑:“我现在工作好忙,根本没时间谈恋爱。”
顾铭夕在心里回答——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这以后,徐双华又不说话了,顾铭夕也没有主动开口,他继续在画板上铺开一张纸,徐双华就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画。
顾铭夕成为了徐双华的第四个学生。徐双华很忙,顾铭夕不能天天去见他,两个人就约定了每周见两次,每次一个下午,徐双华一对一地指导他画画。
“我还要你答应我,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肯定会碰到很多困难,会碰到一些好人,也会碰到一些不好的人。你听着,不管你碰到了多不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笑着走下去,绝对不能自暴自弃,你能答应吗?”
“这么晚了,你在干吗呢?我们寝室已经熄灯了,顾铭夕,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我爸爸妈妈都很担心她,总是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顾铭夕……”
她嘿嘿地笑着,邹立文瞄了一眼照片,又看向庞倩:“他……”
就连一家招话务员的公司,都不需要他去面试,顾铭夕说:“我虽然没有手,但是接打电话是没有问题的,我用hetushu.com.com脚做事很熟练了,生活可以自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去嘉来,我要拿到你现在的年薪!”
几年前的一天,她站在塔里,指着塔外的高楼大厦豪气万丈地说:“我以后要去那儿上班!”
庞倩在浦东租了一套单间,每天坐地铁上下班,她的公司所在的大厦就在东方明珠附近,从办公室的窗口,她每天都能看见那座高大恢弘的电视塔。
果然,庞倩说:“两个星期。”
但是,没人会比鸵鸟先生更知道生活的残酷和艰辛,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只是假象,或者,曾经美好,现在都已经碎裂了。
顾铭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饭,徐双华惊讶地看着顾铭夕在厨房里忙碌,用脚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着一条围裙,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好像少了两只手臂,于生活根本就没有影响似的。
“为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儿子啊,我还会不知道你么。”李涵又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铭夕,你答应妈妈,到了九月,你回学校去上课,好吗?”
庞倩偷偷地掉过几回眼泪,在公司加班到晚上零点,寝室已经关了门,地铁也停了,她干脆就趴在桌上熬过了一晚。
“几年了?”
鸵鸟先生想,他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自己养活自己。
鸵鸟妈妈离开了鸵鸟先生,她变成了天使,飞到了天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牙齿咬着吸管搅了搅玻璃杯里的咖啡,冰块碰撞着杯壁,叮叮咚咚地响着。他继续说,“不想卖影视,就是因为,我不能决定他们会拍出一个怎样的结局。为了收视,很有可能就是大团圆,但是现实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美满的结局。”
但是更惊讶的目光出现在顾铭夕身上的浴袍被褪下来后,画室里甚至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几秒钟后,她说:“顾铭夕,是不是你?”
吴飞雁皱起眉:“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啊,你吃过的面哎,怎么能夹牛肉给人家?”
“你叫什么名字?”
庞倩是真的很忙很忙,忙到和老同学聚会的时间都没有。周末时和吴飞雁逛街,吴飞雁问她是不是真的要一直等那个“失踪的男朋友”,庞倩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一件事。前段儿,我公司里有个男生好像对我有点儿意思,老来约我。有一次午饭时,他喊我去楼下面馆吃面,我就去了。”
他从未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展露他的残肩,那骨肉被截断的地方,有着常人很难见到的伤疤。他动一动肩膀,那两团圆圆的截肢末端就会相应地动起来,骨头在皮肉底下小小地蠕动,被缝合在腋下的皮肤紧绷着,还有轻微的颤抖。
2006年的夏天,庞水生去银行办事,在ATM机刷了一下卡后,他有点愣。
下午时,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女儿经过天桥,小姑娘被成大炮编出来的小动物吸引了,蹲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年轻妈妈也不赶时间,就让成大炮给女儿编个小兔子。付钱以后,成大炮指着边上的顾铭夕说:“我编着需要五分钟,你们先看看那小兄弟的画,小伙子挺不容易的,画得蛮好。”
“你能做么?”
“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他气得拂袖而去,顾铭夕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嗯,他没有胳膊的。”庞倩笑嘻嘻地说着,表情还有些娇羞,“所以,领导,你要是因为看上我所以才帮我,我得和你说声对不起了。”
徐双华笑了:“我说我和你有缘分,就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是我儿子二十一岁的生日。”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他妈妈十年前离婚了,他妈妈带着他去了英国,中间,我只见过他三次。”
《我的螃蟹小姐》被热心的读者建了一个贴吧,贴吧里有一个最热门的话题,就是鸵鸟先生应不应该再去找螃蟹小姐。
他用脚做事很费力,但依旧慢慢地做着,李涵的脾气变得古怪又暴躁,她还会朝着顾铭夕丢东西,骂着难听的话,但顾铭夕从来都不会生气。
“我干吗要不舒服啊?”庞倩笑着摇头,“真没有,真的。”
金爱华变了脸色,冷冷地说:“胡说!没这回事!”
“那你能自己上厕所吗?”
“不用。”李涵有气无力地回答,觉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难,缓了一会儿气后,问,“铭夕,咱们的钱还剩多少?”
“能的,妈妈。”顾铭夕笑着说,“老板人好,只要我做白班,中午还能回来吃饭,工资也是日结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庞倩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喂,哪位啊?”
豆豆的眼泪下来了:“可是,我不想回家……”
“请假?”邹立文问,“请多久?”
“铭夕?”顾国祥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销号了。后来他打过两次电话给我,都是用的公话,两次都是问我要钱。怎么了?”
顾铭夕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围观,他心无旁骛地画着,很快,两只依偎着的彩色小猫就在他笔下诞生了。
邹立文想了想,说:“也行,你帮我做一下校对,看看有没有错别字、错的单词之类的。”
庞倩考了驾照,买了一辆车,她拥有了数不清的高跟鞋,还有各种漂亮衣服、珠宝首饰。空下来的时候,她会和郑巧巧去逛街、吃饭、打乒乓球,郑巧巧英语专业毕业,在一家外企上班,收入也不错。还有孙明芳,孙明芳成了一个审计员,她也是单身,时常和庞倩约着唱歌喝咖啡。
庞水生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是……阿涵没了。”
邹立文无语:“你是在对你的领导说,你只是把这里当做你的跳板,是这个意思么?”
他有一双修长而有力的腿,有着窄窄的腰和挺翘的臀部,他的肩膀宽阔,却没有发达的胸肌,这时候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
“十五年。”
顾铭夕问:“那你现在和她,还贴心吗?”
“我是84年八月,七夕那天。”
“应该会吧。”庞倩抬起头,看着大海上湛蓝的天空,舒展了一下手臂,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两个人真的想在一起,总归是想的到办法的,咱们就等着喝他俩的喜酒吧!”
小小的孩子,已经很懂事、很能干了。
她心急火燎地去开电脑,邹立文说:“你公司电脑里也有?那你告诉我在哪个文件夹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找。”
顾铭夕抬起头来,点点头:“学过几年。”
和一群老同学坐在一起,庞倩很少说话。她听着他们说着自己的计划,周楠中要争取在武大的保研机会,如果争取不上,开学了他就要准备考研。
庞倩高兴极了,眨巴眨巴眼睛,吸了一口可乐后,突然歪着脑袋问:“领导,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我这才入职三个月呢。”
员工汇报说,这本绘本现在卖得很火,作者也很红,还很神秘。有许多家影视公司在抢这本绘本的影视版权,报价已经水涨船高。
吃饭的时候,徐双华打开手机相册,给顾铭夕看暑假里他和儿子的合影,顾铭夕看到照片上那个与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着一头黄毛,笑得意气风发,阳光灿烂。
邹立文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后来的几天,顾铭夕时常能看到这个中年男人,他们没有再聊过天,那个人只是站在他旁边,或是坐在地上,看着他画了一张又一张。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倩倩结婚了,你们生了一个儿子,长得很漂亮。”
“怎么了?妈妈。”
他的火车正轰隆隆地朝着前方慢慢驶去,身后的另一个方向,是他曾经的同学、朋友们,还有他的庞庞。
螃蟹小姐记得鸵鸟先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只会在你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陪伴你。
庞倩哈哈大笑:“领导,这是吃早饭吧!”
八月,汪松给庞倩打电话:“小倩,咱们高中班要开同学会了,你虽然只待了一年,但也是老(2)班的人,我们又联系不到顾铭夕,你就一个人代表你俩来参加吧。”
顾铭夕陪着李涵回到Z城时,李涵已经没有人样了。她瘦得皮包骨头,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眼眶深深地凹陷着,连着上下嘴唇都合不拢,一排牙始终露在外面。
“……”
国庆以后,她上班了。
大多数买画的人在给了钱以后都会好好地挑一张画,或是等顾铭夕现场画,然后带走。但也有少部分人,说起来是买画,给了钱后却直接走了,顾铭夕喊都喊不回来。
中国那么大,有十几亿的人,那个人就这么躲了起来。庞倩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甚至可以确定他依旧单身,她想象他日子过得多么艰辛,但又相信他一定不会放弃,脸上依旧会带着从容而温和的笑。
庞倩的直系领导叫邹立文,三十岁,很年轻,能力很强,但是,也很凶。
她的皮肤蜡黄蜡黄,肚子却胀得老大老大,她疼痛难忍,什么都吃不下,夜里又睡不着,只能一颗接一颗地吞止痛药。
——鸵鸟先生写于2010年七夕
顾铭夕应着:“嗯?”
鸵鸟先生每次想到这个画面,都会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这真的是太美好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庞水生告诉庞倩,李涵可能已经去世了。
她抬头看着银河,在心里默默许愿。
隔了这么多天,他就对顾铭夕说了这么一句话,换成别人,肯定不会答应,但是顾铭夕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上来,和妈妈一起睡。”
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家聊起了顾铭夕,蒋之雅小声地哭了起来,戴老师的眼睛也湿润了。顾铭夕是她教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学生,她还记得那个少年在高一军训时说的话。
“嗯……”
顾铭夕身体情况特殊,又带着豆豆,学校特别照顾他,给了他一个小套间,带厨卫,虽然简陋,但足以让他和豆豆一起快乐地生活。
——《我的螃蟹小姐》
“怎么不妥呢?”
庞倩笑了:“谢谢领导!”
李涵的肝癌复发以后,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化疗和放疗,准备在春节后进行第二次肝肿瘤切除手术。
当庞水生买下新房子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顾铭夕却在考虑卖掉房子。
“哦。”豆豆点点头,“顾老师……”
他随便拿了一张画,转身就走,顾铭夕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走到天桥楼梯口时,他一扬手,把那张画丢了。
年后,庞倩回到上海,继续在公司实习。邹立文教她时耐心了许多,他甚至开始带她出差,让她完整地了解一个项目的操作流程。回校准备毕业论文前,庞倩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小项目了。
庞倩:“好!”
但是,不是的。
邹立文思考了一会儿,翻了翻桌上的台历,说:“明天开始,两个星期,一天都不能多。”
“吃饭了吗?”
浑身上下,顾铭夕只穿着一条灰色三角内裤,二十多个画架包围在他身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窗子照了进来,洒在了他的身上。
那里有美丽的大海,细腻的沙滩和美味的海鲜,淳朴的岛民们一年四季都只穿着轻薄的衣衫,鸵鸟先生终于离开了寒冷的北方,他想,他再也不用受冻了。
顾铭夕的笑容收了起来,说:“徐老师,我是真的想做您的学生。”
“顾铭夕,今天你许愿了吗?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呢?”
然后,他又对姜琪说:“姜小姐,这是庞倩,她就是鸵鸟先生的螃蟹小姐。”
三年光阴,顾铭夕踏踏实实地一路走过,他有一双沉静又温和的眼睛,有一双灵活有力的大脚,他的话不多,但是看着人时,脸上总是会露出羞涩的笑。
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鸵鸟先生为它设计了两个结局:
姜琪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本书卖得那么好,她也许已经看到了,也许,你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了?”
庞倩震惊了。
徐双华打断他:“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几十年没动笔,一动笔也会是惊世之作。”
班长的组织活动做得很好,绝大部分同学都到场了,但还是少了几个特别的人。肖郁静和谢益去了美国,而顾铭夕,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顾铭夕喜欢画画,当年,他不考美术类,是因为他的文化课成绩非常好。要考顶尖的美术类院校,顾铭夕至少需要花一年时间专心准备,最后还不一定考得上,万一没考上,又耽误了文化课成绩,就什么都白忙了。
顾铭夕随口说:“以前在Z城。”
“啊,不是的。”这个人虽然神情淡漠,但顾铭夕却觉得不需要提防他,回答道,“我小学里是在少年宫学,初中以后是跟着一个老师学,老师教的大部分都是美术生,所以画东西难免有应试的笔法。”
顾铭夕脚趾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别哭了,你是个男孩子,不能那么爱哭。”
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邹立文和庞倩都饿了,狼吞虎咽了一阵后,邹立文问庞倩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上海发展。
邹立文:“……”
汪松和厉晓燕不打算读研了,准备一起回E市发展。厉晓燕家里会安排她去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汪松则打算考公务员。
庞倩去参加了同学会,曾经十六、七岁的少年们,现在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大家在全国各地不同的高校念书,这时放暑假,难得地聚在一起。
“卧槽你知道了?!”谢益更失望,“哼,没关系,我还有重磅炸弹!”
庞倩每天都泡在贴吧,看看这个帖子的最新回帖,绝大多数的网友都是鼓励鸵鸟先生重新去追求螃蟹小姐的,有些人急得要命,长篇大论地阐述观点,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恐吓,让庞倩既是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动。
顾铭夕站在画室门口时,一颗心剧烈地跳着。
只是,当时站在她身边的人,此时已不知身在何方。
徐双华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眉目有些疏淡,穿着很普通。他没吭声,只是站在边上看顾铭夕画画。
“就说,大哥,大姐,买张画吧,钱你看着给,带回家给小孩儿看。”
顾铭夕是头一回和徐双华一起吃饭,他低着头默默地扒饭,徐双华已经为他盛了一碗汤过来。
楼上傻逼:鸵鸟我劝你最好别回来喝老子喜酒!看老子不揍死你!另:楼上傻逼!凸- -凸
顾铭夕怔怔地看着他,徐双华又说:“铭夕,回Z城后,你不要再去外面卖画了,我知道你是想赚钱,但是说实话,你的画可不止这点儿钱。这样吧,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我有认得出版社的编辑,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说让我介绍一个学生帮他画一套儿童绘本,只是不能署名,是给别的知名画手当枪手。一套六本,工作量很大,钱不多,画完大概只有三万多块钱,你画小动物很传神,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
那套儿童绘本,顾铭夕从夏天一直画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天早上,公司开例会,有个部门汇报近期的工作内容,谈到了一个影视版权的项https://m.hetushu.com•com目。谢益一开始没注意,直到那个员工说出了名字——《我的螃蟹小姐》。
庞倩点头:“我知道,我会把事情交代好的。”
现在,只剩下了鸵鸟先生一个人,他想,他该怎么办呢?
帅得风中凌乱:咕咕咕咕……gu鸵鸟????我是你高中里的前桌!比较帅的那个!我现在在哥伦比亚建电厂,正宗农民工一个。TMD你在搞什么飞机?大家找你找了多少年你知道么?我那个丑逼同桌汪汪汪都快要和小燕子结婚了,你赶紧回来喝喜酒!
顾铭夕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琪姐,你现在,身边还有没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我指的是,曾经你们十分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现在也是非常贴心的朋友。并不是说那种普通的朋友、同学。”
顾铭夕被她逗笑了:“妈,你这么想带孩子呀,那我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生一个给你带。”
广场上有许多小贩,还有散步的市民,庞倩看到一个老头儿在卖烤肠,她走过去,花了一块五买了一串。
庞倩真的很傻,说了实话:“我是打算先工作两年,积累经验,然后去读研的,或者回E市工作。”
轮到她自己上班以后,她才知道,人家说的学生时代的轻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我很多年没和你一起睡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李涵笑眯眯地说着,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她,笑起来都很可怕。
“应该不止。”
小姑娘很开心地跑到了顾铭夕面前,挑中了一张小松鼠,她对着顾铭夕咧开嘴咯咯地笑:“哥哥,这只松鼠好可爱啊!”
他留顾铭夕在家里吃饭,徐双华一个人住着一套跃层的大房子,楼上住人,楼下是他的工作室。他没有让保姆做菜,而是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和顾铭夕一起吃了起来。
他也很倔强,很固执,有着自己的坚持,他甚至像这个年纪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心里藏着一个女孩。
他突然就想到了谢益,想到了周楠中、汪松,想到了简哲、刘翰林,甚至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盛峰。顾铭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样的生活已经离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轨迹已经变得与他们完全不同。
顾铭夕立刻就上了床,侧躺在李涵身边,他的母亲微微地翻过了身,伸出枯瘦的手臂,拥抱住了他。
顾铭夕脸色骤变:“妈!”
顾铭夕去了人才市场,他发现,自己在每一个招工单位前面驻足时,如果他在看展板上的公司介绍,面试者的视线就会往他身上扫。但是当他看完了展板,想要向面试者咨询问题时,他们又立刻把视线移开了,好像一点儿也没注意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照片右下角印着时间:2009年12月5日。
“年薪呢?”庞倩两眼放光。
“你的素描我已经看过了。”徐双华头也不回地说,顾铭夕还是跟在他身边:“徐老师,上一回我没画好是因为我很久……”
成大炮预言的没错,顾铭夕每天真的能赚到两百块钱,因为他时常能碰到大方的人,花五十块、甚至是一百块买一张画。顾铭夕想要找钱,对方都不会要,说:“你留着买颜料好了。”
小婶婶轻轻地碰了碰金爱华,在她耳边问:“嫂子,倩倩不会是还在惦记以前,住你们家隔壁的那个没有手的小男孩吧?”
城市里的天空并不是太蓝,灰蒙蒙的,连着云朵都不够洁白。一群一群的鸟儿从他头顶飞过,顾铭夕想到庞倩,她现在在做什么?
顾铭夕有些忐忑地对徐双华说,他得陪着母亲回Z城了,等到母亲病情稳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双华学画。
“您是徐双华老师?”顾铭夕吃惊得要命,徐双华是国内有名的油画大师,平时是S市美院的客座教授,对于自己能和这样大师级的人物接触,顾铭夕心里很有些激动。
小叔说:“养个女儿像倩倩这样,真的算是大功告成了,倩倩啊,现在你爸爸妈妈心里就只记挂你的终身大事啦。”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豆豆闭着眼睛在床上扭动,顾铭夕一脚踢向他的屁股:“昨天是谁说想吃皮蛋瘦肉粥的!”
顾铭夕试着向一家单位的面试者要应聘表填写,那人犹豫了一下后,递了一张空白表格过来,顾铭夕脱了人字拖,抬起右脚想去接,那人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你填了也是浪费时间,我们不招残疾人。”
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李涵也为他高兴:“这真的要谢谢徐老师,你下次再去S市,给他带份礼物去。”
庞倩愣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蛤蜊肥又壮:哪个敢要鸵鸟不回来找螃蟹的老子跟你急!!(╰_╯)#
年轻的男人?这真的很稀奇。
他在心中回答,好。
顾铭夕说:“网吧的网管。”
顾铭夕觉得窝心,温和地说:“豆豆,扫个地就行了,我下午回来会拖地,你带上书包,去纪老师宿舍,让她辅导你写作文。”
谢益一脸镇定地过去与她握手,交换名片,然后为庞倩和姜琪做介绍。
徐双华突然站定脚步,回头看顾铭夕,几个月在天桥上的风吹日晒,把他晒得黑黝黝的,一双眼睛倒是很明亮,可是嘴唇却干燥地褪了皮,徐双华皱起眉,问:“你几点来的这儿?”
顾铭夕在她对面坐下,抬脚卸下了身上的包,他点了一杯冰咖啡,问:“琪姐,你是趁着圣诞节过来度假吗?”
顾铭夕没有吭声,李涵突然说:“你上次去E市,见到你妹妹了么?”
“那我买一张吧。”年轻妈妈掏了一张五块钱递给顾铭夕,顾铭夕右脚夹着笔,只能抬起左脚来接,他很小心地不让脚趾碰到她的手,年轻妈妈喊自己的女儿:“宝贝,去哥哥那儿挑一张画吧。”
顾铭夕给几家中意的单位打电话,有几家知道了他是高中文凭,婉拒了,有几家约他去面试,他提前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立刻就被对方拒绝了。
“后来那男的就傻了啊,面条也不吃了,说吃饱了。”庞倩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后她停下来,“飞雁,我是不是很坏?其实,我也不会去吃那人碗里的东西,不管他吃没吃过。我连我爸妈碗里的东西都不会吃,但是这世上,我会吃一个人碗里的东西,我也确信,他同样愿意吃我碗里的。”
甜蜜的咖啡:哈哈,看来有很多人都猜到鸵鸟先生是谁了呦!其实我也是知道的,鸵鸟你快回来找螃蟹呀,你再不回来,螃蟹要被人追走啦!>o<;
他的凶不是会拍着桌子骂人,而是,他会一脸冷漠地看着你,眼里满是对你工作成果的鄙夷,他会留下两个字:“重做。”理由都不给,顾自离去。
顾铭夕的脸部轮廓鲜明,五官深邃立体,眼神平静得一点波澜都没有,仿佛这画室里二十多人的打量丝毫不会打扰到他的心境。
大家在庞水生宽敞亮堂的新房里吃团圆饭,所有的人都夸庞倩现在漂亮,皮肤白,气质好,工作又那么出色。
“……”
鸵鸟先生喜欢温暖的南方,后来,他去了动物王国最南面的一个海岛上。
邹立文对庞倩的态度向来一般。本来,他是想招一个男孩子的,但人事部却给他招来了一个女孩,而且这女孩看着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样子,有点儿直肠子。邹立文对这个女孩唯一的好感是她是他的老乡,都是E市人,邹立文想着先用用看,要是不行,实习期结束就打发她走了算了。
他嘴里咬着勺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铭夕问:“怎么了?”
后来的三天,他每天都去那天桥上蹲点,细心地观察着那些小贩的生意状况,还有行人往卖艺者的钱罐里投钱的情况。顾铭夕心里的想法变得越发具体,又过了几天,他对李涵和黄伶俐说,他找到工作了,想去试试看。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低下头,他看到一双温柔的手,从他的双肩慢慢地伸至他的胸前,最后,他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但是顾铭夕一点也不在意的,他嘴角挂着笑,身子紧贴在李涵身边,说:“妈妈,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能抱抱你,真对不起。”
鸵鸟先生一定以为,自己只是陪伴螃蟹小姐经历了人生某一阶段的一个人,和她身边那些来了又去的同学、朋友没有区别。
螃蟹小姐点点头,说:嗯。
顾铭夕实在说不出“你看着给”这样的话,抬头看着她,低声说:“小张的五块,大张的十块。”
画室里有二十多个学生,都在自己的画架前进行着写生准备。有人抬头看到顾铭夕,眼里透出了惊讶的目光。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比了个高度,“他走的时候,十一岁,个子才这么高。再见到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个子窜了一大截,相貌都变了许多。后来一次见到,他十六,呵,也不知在英国怎么吃的,胖了许多,我说你该减肥了,他说爸爸你戒烟,我就减肥。然后,我就戒了烟。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我飞过去看他,他真的减了肥,变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很帅气,很阳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头看他了。”
那人回头说:“算了,我不要了。”
“那肯定是这里好啊,S市是省会嘛,这儿人多,大方,给钱爽快。”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最后,徐双华什么都没有说,起身走了。
现在的谢益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小老板,公司在北京,做引进剧、剧集发行,也拍过几部连续剧,其中八成没啥浪花,但有两成的剧红了,公司就赚了。
顾铭夕听过徐双华在美院上课,他不热情,讲得中规中矩,但在指导学生画画时还是很耐心仔细。可是,当画室里只剩下顾铭夕和徐双华时,这位大师竟会变得分外严厉。
李涵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工作都很忙,我就帮你们带孩子,结果爱华也想带,我还和她吵架了。然后,水生说,这有什么好吵的,让铭夕和倩倩再生一个嘛。你们一人带一个,就不会吵架了。”
路人甲: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要鸵鸟先生回去找螃蟹小姐呢?我倒是觉得故事到此为止也很不错啊。两个人各有各的生活,为何一定要让小时候的回忆缠绕着自己呢?生活很残酷也很现实,就算鸵鸟先生和螃蟹小姐在一起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分离太久而产生隔阂,最后,连对彼此最后的一点美好回忆都磨灭了,这样岂不是更令人伤心?
她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大本子,推到了顾铭夕面前,然后站起身,说:“你慢慢看,我去一趟洗手间。”
“顾铭夕,我也一直没谈恋爱,上次你见到的那个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杨璐。盛峰说他和杨璐打算一起读研,我想来想去,还是打算毕业了先工作两年。”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扭头说:“我是卖画,不是要饭。”
吃完粥,豆豆很乖巧地去洗了碗,顾铭夕准备出门,一个人在房里穿衣服。豆豆擦干净了桌子,又把锅里剩下的粥倒进大碗,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顾铭夕穿戴整齐出来时,他已经在扫地了。
一个整点,音乐喷泉突然开了,清澈的水柱喷涌而出,随着音乐欢快地跳着舞。许多小孩子绕着喷泉玩闹不休,庞倩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后,她抬头看天。
“上厕所呢,自己能上?”
顾铭夕闭上眼睛:“嗯,见到了。”
因为进行过两次切除手术,李涵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第三次手术,医生为她进行保守治疗,并且悄悄地对顾铭夕说,这一次的肿瘤长得很快,并且有扩散到其他脏器的趋势,最坏的可能,李涵的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了。
那人一脸的不高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见顾铭夕还要开口,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赶时间,你把画给我吧。”
徐双华问:“什么工具?”
窗外的天气很好,春末夏初,绿意盎然,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顾铭夕跪在李涵身边,眼泪无声地涌出了眼眶。
边上的男人一边用草叶编着小兔子,一边问他:“高压电打的呀?”
果然,医生说,李涵的肝部又长出肿瘤了。
商业中心已经建成,这个区块成了E市一个新的中心点。庞倩走在广场上,炎炎夏日,有一群老太太放着震天响的音乐,扭腰跳着广场舞。另一边,几个年轻的老师在教一大群小孩滑直排轮。
他把庞倩带到了一间格外有情调的茶楼,走进弯弯绕绕的走廊,最后到了一间雅致的包厢。
但是顾铭夕不听,家里的钱不够了,他就开始借,亲戚们借遍了,他又打电话给鲨鱼和徐双华,鲨鱼给他汇了三万块钱来,徐双华听完顾铭夕的叙述后,说:“铭夕,你冷静一点,有些事你不要勉强,这些钱投下去,几乎算是没意义的了。”
几年后,她真的做到了。
炎炎夏日,为了节约空调用电,李涵就睡在顾铭夕的房里,顾铭夕则坐在写字台前,夜以继日地画画。他毕竟没有经验,一开始画出的样稿被编辑否决,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后才约定了风格,一路画了下去。
徐双华呵呵一笑,又说,“今年暑假他会回来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变得什么样了。铭夕——”他叹一口气,拍拍顾铭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妈妈有怎样的矛盾,我只知道,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我的儿子。你的父亲在外地,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这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挂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爷知道,我尽可能地多照顾你一些,也许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国对我儿子好。我希望你能过得健康、顺利、开心,就像我儿子那样,成天都笑嘻嘻的。”
顾铭夕问:“怎么招呼?”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曾经,他虽然不算是生活白痴,但对家务的确是不擅长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就只是读书、画画,他的家境算是小康,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顾铭夕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一副残缺的身体,有一天还能扛起一个家庭所有的责任。
嗨,鸵鸟先生,你好,这是螃蟹小姐为你讲的故事。
他脚趾夹着笔洗颜料时,徐双华开了口:“你学过?”
曾经的顾铭夕对待陌生人的怜悯总是表现得淡淡的,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他的身体状况一目了然,别人同情他,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得多辛苦啊,没日没夜地画,脚都要抽筋了。”李涵慈爱地顺着顾铭夕的背,“儿子,你现在太瘦了,还那么黑,哪个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第二个结局,鸵鸟先生记得鸵鸟妈妈的话,鸵鸟妈妈说,等到有一天,他的境况好一些,可以再去寻找螃蟹小姐。如果她是单身,他可以再追求她一次。
谢益在办公室里飞快地翻完了《我的螃蟹小姐》,简直开心地要挠墙,忍着给庞倩打电话的冲动,他抓了抓头发,认真地想了办法。
“的确有这么想过。”顾铭夕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那时候觉得,我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但是仔细想过以后,又觉得不太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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