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洛，就回来了？好了吗？”
母亲楞住了。“我们……怎么能拿你的钱？”
“不是说用完了，催我缴费吗？怎么还退？”
一时冲动，苏洛说：“是吗，会内疚吗？那让我成个瘸子好了。”
“什么？”杨锐不明白。
“对不起，吵醒你。我是想问你，你弟弟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洛……”杨锐迎着苏洛那灸热的目光，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服这个顽固的姑娘。他只能伸手，扶住苏洛肩头，让她重新躺回到床上。
“学校……建不成了吧？”苏洛黯然地问。
这话里有话，带着警告的意味。苏洛当然知道，沈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尽快将她送出肖见诚的世界。
苏洛脑筋转过来，赶紧说：“没什么，我听见你进来。”
苏洛听着父母的对话，咬着牙，忍着。
“我想让你记得我。”
“怎么办？真的要这么多钱？”
沈莹笑笑，把钱放在苏洛被子上：“其实你不用还啦，他不在乎这点钱的。”
“为什么要他管我？”
“那就好，那我就回去了。”
苏洛热切地望着他。杨锐无法直视，视线四处逃避。
她并不同意杨锐的话，这世上，没有天堂和地狱。
“我跟她不一样，杨锐，我也是地狱里的，我和你是一起的。我爸妈离婚，妈妈一生气就揍我，从小我也没钱，经常不能参加春游秋游，没钱买校服，被同学取笑，被老师讽刺，真的！虽然我不会饿死，但是我也不快乐，我和你是一样的。”
“多收了你一天的特护费，被我发现了。”沈莹说。
沈莹办事十分利落，她迅速帮苏洛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hetushu.com.com好东西，找来两个护工将苏洛护送上救护车，送回家。
正说着，父亲来了，拎着个黑塑料袋。
晚上，苏洛半躺在床上。
苏洛从没听过杨锐说这些，尽管他低着头，但依旧能够看到，他的脸上，隐隐显出痛苦的表情。
苏洛反手，握住他的手：“杨锐，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去山里，和你在一起，我会证明给你看。”
“还没有，但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
沈莹保持着那个笑容，接一句：“别因为还钱，两个人又闹起来。”
苏洛一高兴，醒来了。
贫穷，会令人全身上下充满死穴，一个小小的变故，都能成为致命的攻击。要么认输，要么死扛。苏洛没得选，只能死扛。
“还是那样，该赔的还是赔。”
“好好好！不说了，我现在也没空管你，小杰还没出来呢！”
“够了的。”
“为什么内疚？”
“钱够吗？我刚才问阿姨，她说够了，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你平时也存了点吧？”苏洛问母亲。
“真的是凑齐了，不会客气。”苏洛非常感动。
父亲默默地让母亲打骂，委屈地解释道：“我没有还手，我只是躲，小杰把凳子扔到操作台上了。”
“不是逃跑，是正确的选择。我从来没有怪过沈莹，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他说去接工程做，我想着这里拆迁，马上就能分到一笔钱了，所以就给他了。谁知道，前两天拆迁公司说好的补偿款，今天又说领导不批了，我这儿……我这儿，真是没有啊！”母亲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你不爱我，可你总是拒绝我。”
“我https://m.ｈｅｔusｈｕ.coｍ•ｃｏｍ哪有什么存款，上次小杰跟我说要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把我存的十几万都拿走了，最近这里拆迁，不准做生意，我根本没钱啊。”
苏洛听到这样的对话就头皮发炸，赶紧打断：“我还有2万多在银行里。”
“小杰说的。不过我就说，有钱人靠不住的，是不是没跟老婆离婚？”
“那你们要多少就取多少吧，密码是小杰的生日。”美慧说完，转身就走。
“不，你帮不了，其实没有人帮得了。”杨锐抬起头，激动起来：“这个世界，本来就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人是幸福的，快乐的，衣食无忧，可以活得很老很久，而另一部分人，是悲惨的，不幸的，死了就死了，没死也没人在意。——苏洛，就像天堂和地狱，你明白吗？地狱永远不会变成天堂，而你，是天堂里的人，你来不了我们这边，即使来了，早晚也会回去。”
“不谢，对了，所有的发票在这儿，另外，医院那边还退给你200多块钱呢！”
“回哪儿去？”
“去求求你们老板啊，这点事都搞不定，你有什么用？”
“回山里去，找到一个送货的顺风车。”
“苏洛……”杨锐欲言又止。
母亲在客厅里扬声问：“小洛，你真的不吃吗？还是喝点汤吧？”
“你还来干什么？”母亲站起来，准备赶她走。
“既然是傻事，你为什么要干？”
杨锐笑着安慰：“不会，大家都在想办法，你放心，只要我们想做的事，一定做得成。”
苏洛不知不觉睡着了，回到了那座山上，山路还在，泥泞还在，她差点滑倒，伸手去抓路边的https://m.hetushu.com.com杂草，有个人伸出手来扶住她，好险啊，苏洛回头看，雾太重，她看不清那人的脸。是杨锐吧，她想，不然还能有谁？
“晚上坐车多危险啊，明天早上走不行吗？”
此刻，从门口望去，狭小的客厅里，母亲、父亲、美慧，各坐一方，默默地吃着晚饭，这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情形。
“苏洛……”那人说话，果然是杨锐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有人逃跑，不代表我也会逃跑。”
沈莹走了。
说着，她又把脾气发在父亲身上，伸手就打：“都怪你，孩子跟你吵一吵闹一闹，你就忍忍不行吗？为什么还手？为什么让他把东西打烂？”
杨锐低头，沉默许久，低声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我是个孤儿，读书吃饭，都靠人接济，但是大山里，每个人都穷，我小时候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会被饿死……当然我很幸运，终于遇到人资助，读完了大学。所以，我决定回山里去，做点事，让我这样的小孩子，不用担心自己被饿死。可你也看到了，不管我多么努力，还是有很多问题我解决不了，还是有很多孩子像我当年一样活着。”
苏洛看着那钞票，想了想，说：“你帮我还给肖总吧，这是他垫付的，其他的我过段时间再还他。”
“你还爱着她？”
“不要来，别干傻事。”
母亲一把拖住她：“别急着走，留下吃晚饭吧。”
终于，杨锐点点头：“谢谢你，苏洛，其实，我凭什么……？”
美慧把卡塞在母亲手里：“只要你们不要嫌我的钱脏就行。”
“杨锐，我愿意帮你，我们可以一起帮助他和图书们……”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见到苏洛，有些惊讶。
母亲犹豫着：“我们不需要这么多……”
炉子上，母亲为她熬着药，有中药的气味飘进来，悠悠扬扬。
“是呀，这个事都怪苏老头，我跟他说了，他必须拿钱出来，不然我跟他没完！”
母亲炸了：“怎么只有6万5？你不是很有钱吗？到处养女人，关键时候找她们搞点钱都搞不到吗？”
沈莹麻利地安置好苏洛，站在床边问：“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我求了呀，老板生气得很，不答应不说，还让我辞职，说我不适合干这个工作。”
“跟爱没关系，苏洛，爱是很虚幻的东西，生活是现实的，活着是现实的。不是我拒绝你，因为我没有资格接受你。”
苏洛急了：“你怎么能给钱给小杰呢，他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啊！”
“谁说的？”
苏洛看了看钟，10点多了，如果这时出发，想必要坐一夜，凌晨才能抵达。
她暗暗下决心，终有一天，她要把杨锐，带回到人间来。
“没用的，我们理亏嘛。”
“我怎么不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
“我是真心想帮你，对我千万不要客气。”杨锐诚恳地看着她。
“什么老板啊，这么没人性！我去找他评个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上个月还跟那个姓周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样的事，没有讨论的必要，苏洛笑着说：“谢谢你。”
父亲小心翼翼地答：“这里是6万5。”
杨锐坐在她床边。
“不，我跟她不一样。”苏洛也激动起来，她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尽管这样会疼痛，但她只想离杨锐更近一点。
苏洛答：“他不在乎我和*图*书在乎。”
听到这话，杨洛生气了：“怎么能这样说？开这种玩笑干什么？”
“早知这样，我应该送你们，这样你就不会出事了。”
母亲斜眼看着他：“凑齐了吗？”
“杨锐，等我好了，我回山里来，我来陪你。”
“杨锐，真的是你？”苏洛脱口问道。
话没说完，他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去，起身，背上破烂的登山包，走了。
美慧递上一张银行卡：“我听说小杰被关起来，要钱救他。这里有10万块，你们可以先拿去用。”
也不过离开短短十来天，这条巷子却已面目全非，沿街树起了一排蓝色的挡板，很多铺面关了门，凡是能写字的墙上，都写着大大的“征”。家里没人，院子里一片狼籍，看来早餐摊已不再营业。
“你不是在和他谈恋爱吗？”
苏洛看着他，在山里呆久的人，清瘦，干净，没有杂质，眼睛里有光芒。她多希望，他爱她。
“那也不够啊！”母亲尖叫道。
那一夜，苏洛一直看着窗外的天空，猜想着杨锐搭乘的顺风车开到了哪儿。
“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很多。”杨锐拍拍苏洛放在被子外的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然我永远都会内疚。”
“在那里条件多好，怎么，肖总不管你了？”
“不用，我不饿。”苏洛答。
“真没有……只是一起跳跳舞，健健身。”
“我这把年纪了，哪有什么女人？看病的钱都没有。”
幸好，此时，美慧出现在门口。
“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都怪我，帮不上你，还给你添这么多事。”
苏洛听不下去了，叫起来：“妈，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没事。太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