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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面有难色：“小姐你大病初愈，怕是受不得马车颠簸，再者老爷那边也还病着。上次夫人走的时候悄悄跟我说，怕老爷担心，您这边的事情她还没同老爷讲呢。你如今这乍一回去，岂不|穿了帮让老爷着急，不如先跟夫人通通气，让她慢慢地把事情透给老爷知道，咱们再回家。”

墙后树下，傅兰君听得浑身冰凉，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这样恶意地揣度！

她再也不问顾灵毓的消息，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发呆，桃枝看不过去，她劝傅兰君：“小姐，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散散步吧？”

顾灵毓也是这样想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回家？

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不可能吧，你可别胡说八道。”

听众们倒吸一口凉气，嘁嘁喳喳地吵闹起来，邱婶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轰动，她继续透露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不仅如此，听说咱们少奶奶和南嘉木还被撞见过一次同在戏园子里听戏。是巡警撞见的，我有邻居家的小子就在巡警队里，这你们都知道的吧，这消息绝对假不了。”

顾灵毓死盯着她的眼睛，固执地不肯放手，傅兰君继续说：“我是嫁进了顾家，不是卖进顾家。我爹生病，作为他的独女，我理应回去照顾他。”

是啊，该怪谁呢？

众人的反应让邱婶很是满足，她胸有成竹似的分析：“怎么不可能？若是别的大户人家，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见外男，出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但咱们这位少奶奶又不是个安分人，成天地往外跑，又是去听戏又是办女学，一天里暗地里能见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说别的，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刚被砍头的乱党南嘉木？外面都说，少爷去抓南嘉木的那天晚上，少奶奶就和南嘉木在一起！”

这“一手资料”给她的话平添了许多可信度，听众们纷纷附和：“说来是奇怪，嫁进来三年都没什么动静，怎么偏偏姓南的一回来就有了？这事儿蹊跷。”

他骑着马从军营赶回来，赶路赶得急了，人和马都气喘吁吁满脸淌汗，不等马站稳他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抓住马车的缰绳，表情急慌慌的：“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

回到娘家，傅荣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姨娘也早已经把傅兰君小产的事情透露给他知道了。

傅兰君看着他，轻轻说：“不要再追了，何苦呢？顾灵毓，我好后悔当初去追你，如果就让你去了日本，或许你现在还在日本，手上也就不会有这些血债。我好后悔，我们之间，每一次追逐都是错误，或许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个错误。”

桃枝想得周到，傅兰君点点头，桃枝扶她起来：“今天咱们就先去外面晒晒太阳看看花。”

没想到的是，刚刚收拾好行李要上马车的时候，顾灵毓回ｗｗｗ•ｈｅtｕsｈu•com•coｍ来了。

傅兰君从愣怔里回过神来，她“哦”一声：“那就回娘家看看吧。”

有人搭腔：“可不是么，少奶奶小产快十天了也不见少爷露面，我活了几十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狠心的人，少年夫妻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看两个人平日里恩恩爱爱，少爷温柔体贴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桃枝搀着她出了门，今天天气果然很好，晒得人筋骨酥软，傅兰君轻轻挣脱开桃枝：“我还没有虚弱到走不动路的地步，我想自己逛逛，你先回去吧。”

她不是进京告御状去了吗？怀着疑问傅兰君来到卧房，焦姣就在那里等她。

傅兰君伺候傅荣吃药，傅荣伸出手来摩挲着她的鬓发：“丫头，苦了你了，爹一心想给你找门好亲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样。”

顾灵毓像一个绝望的孩子，绞尽脑汁却无计可施，她去意已决不可转圜，他最终只能心有不甘地松开手，傅兰君踩着板凳扶着桃枝的手钻进马车车厢。车把式甩动缰绳，那马不紧不慢地踏出去，顾灵毓魔怔了似的跟上去，一车一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车厢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傅兰君探出脸来，顾灵毓面露喜色，他上前一步，却又被傅兰君接下来的话钉死在地上。

一直到傅兰君病体初愈，顾灵毓都没有回家来。

傅兰君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原本和煦的阳光突然间变得炽烈，太阳像是就悬在她的头顶，烘干了她全部的精血，烤得她头和-图-书晕气促两眼昏花。她游魂似的走回到自己和顾灵毓的卧室前，桃枝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树枝，看到她立刻站起身来，桃枝的表情有些奇怪，嗫嚅着说：“小姐，姑爷回来了……”

顾灵毓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望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我知道。”

傅兰君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平静地说：“我父亲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他。”

傅兰君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顾家回娘家，她没有告诉顾灵毓，专门挑了顾灵毓不在家的一天走。

回答她的，是简短的几个字，顾灵毓扔下一句短促的“你休想”，一阵风般地从她身边掠过。

来的人很让傅兰君意外，竟然是焦姣。

这话如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傅兰君的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很久她无声地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他竟然认为她是故意杀死这个孩子的，仅仅因为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认为她在用杀死自己孩子的方式向他报复！

卫兵自她出事那日起就撤了岗，现在她是自由的。

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我听说，咱们这位少奶奶，怀的根本就不是顾家的种！”

是一群老妈子聚在一起闲聊，下人们闲聊八卦，围绕的当然是主子们，坐在中间的厨娘邱婶神神秘秘地开口：“少爷还没回来？”

车把式突然扬起鞭子对着马臀猛地一抽，马吃痛，撒开四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顾和_图_书灵毓站在原地，望着马车后扬起的尘埃，怔怔地望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们拍板定论：“难怪少爷总不回来。被个乱党戴了绿帽子，有家不能回，心里苦啊。这孩子没了也好，要不然还要为个仇人养孩子，作孽哦。”

卧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时隔两个多月，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傅兰君面前。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瘦得全然失去了以往那个温柔的富家公子的模样，变成了一个阴郁冷冽的军人。

再往前走，丝丝痛楚攀上心头，这凉亭，齐云山曾经在这里对她推心置腹，给她磕过一个响头，求她从此对他的阿秀好一些，而如今，那给她磕头的人正在巡抚衙门大牢里，等着秋后的处决……

蓦地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傅兰君惶恐起来，她急促地脱口而出：“孩子是你的。”

顾灵毓转过身去，声音轻飘飘的，像身处于一个虚无的梦境：“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死？如果是他的，你又怎么会舍得让孩子死？”

那编戒指的草边缘是锯齿状的，划破了他的手指，草戒指兜住一滴鲜红的血，颤悠悠的，像一颗鲜亮的红宝石。

桃枝一千个不放心，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傅兰君独自一个人慢慢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独自一个人时思绪总是疯长如蓬草，嫁入顾家三年，顾家的每一寸土地她都和顾灵毓牵着手逛熟了，一草一木皆有故事，让她联想起从前，从前多好，山清水秀太阳高，花香草芳好风飘。这一丛玫瑰，顾灵ｍ.ｈeｔushu.coｍ.ｃom毓剪下过一枝为她簪在鬓角，那一片草地，她曾和他在此休憩，那是嫁进顾家第二年的夏天，他们走累了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小夫妻两个讲了好些甜甜蜜蜜的私房话，她枕着他的膝盖睡着了，醒过来时手指上有个草戒指，是他趁她熟睡的当口随地拔草编织的。

说完这席话，她松开手，帘子垂落下来，将她的面容遮蔽在后。

走到后花园尽头，出了后花园就是厨房下人们的所在，傅兰君刚要转身，却被嘁嘁喳喳的讨论声所吸引，她犹豫了一下，稍稍走近一些，藏在八角门前的树下。

邱婶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少爷自然有他的道理。”

傅荣吃完药，乏了要睡觉，傅兰君悄悄退出去，桃枝在外面冲她招手：“小姐，来人了。”

顾灵毓霍地转身。望着他的眼睛，傅兰君重复：“你的罪孽，我已经替你偿还了，你放我走吧。”

他的眼神在她平坦的腹部滑过，他人瘦脱了形，以至于眼窝深陷，一双漆黑的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下，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悲。

傅兰君抬起手看着那根曾经戴过草戒指的手指，草戒指早已不见了，记忆的尘埃里，她回忆不起那草戒指的样子，只记得那一滴血，清晰如故又添新色，让她心惊不已。

傅荣喃喃自语：“是啊，算得了运算不了命，这事儿是怪不了爹，可是又能怪谁呢？”

笑够了，泪流尽了，她缓缓开口：“顾灵毓，你放我走吧。”

傅兰君垂着眼睛搅拌药汤：“算得了运算不了命，不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