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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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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五 意外风雪

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五 意外风雪

天气太冷了,安车内尽管烧着两只脚炉,仍有丝丝寒风透过缝隙吹进来,让她手脚发凉。暴露在外的马夫,当然更难抵挡风雪。
“叫他们统统停车!”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如此狂暴的风雪为时不会太短吧?也许它转眼就会变小。
“公主有什么事情?先给小的交办。”管家赔着笑说道。
平阳公主见卫青在不远处停住了马,这才有些放心。
“等等他们!”平阳公主还是不忍心。
这样大的风雪,平阳公主长这么大也没见过。
“你……”平阳公主手中的马鞭终于落在了他的背上,她扬鞭没头没脑地向他抽去。
“你……你进来吧。”平阳公主有些犹豫,但仍是同意了。在这个非常的时刻,她无法太计较地位尊卑。
“灞桥到长安有六十多里路……”管家犹豫不决。
卫青俯身从雪地里拣起狐裘,顺手披在了身边的火龙马背上。火龙马本来是平阳公主的坐骑,因为她今天急着进宫面君,才用来套在自己的安车之前。
卫青仍然头也不回,此刻的他,令平阳公主觉得十分陌生而残酷,他正在冷冷地吩咐那个马夫:“你扶着她,到旁边的山洞里躲雪,明天我会回来找你们,这捆毛毡是留给你们的……你要好好看护她。”
抱着长剑、倚靠在马腹边的卫青,眉尖已经冻住了几粒白色的雪珠,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不用。”
平阳公主见卫青仍旧神情漠然,并不领她的这份情,心下一阵懊恼不快,将头扭了过去,不再去看那个僵立在大雪里的瘦削的蓝影子。
驾车的中年马夫,虽然穿着暖裘,也已经冻得直哆嗦,北风吹过,中年马夫忽然叩门哀恳道:“公主,奴才能不能站在车门边烤烤火?”
“侯爷呢?”平阳公主披着一件家常织锦的蓝色外氅,走入了满是人声的后府。
这几年,刘启既勤于政事、又纵情酒色,身子骨越来越单薄,她一直挂念于心,可出嫁之后,远离皇宫,无法照料父皇,心底有些自责。
灞河边的道路本来就不甚宽阔,四下歧路重重,暴风雪来了之后,所有的骑奴都着了慌,各自找路,车队竟在片刻间就互相迷失了。
城西那块方圆六十顷的良田是平阳公主的嫁妆之一,但她早已经忘记了。
卫青www.hetushu.com•com瞥了一眼她板得有些木然的脸,不再说什么,跳下马来,仗剑站在平阳公主的车门外。
这里虽然已是长安近郊,但大多地方都被王侯们圈作围苑,林深树密,只在春秋二季有人来打猎,平时绝无人烟。
她虽然是个胆大的女人,也不禁有几分害怕。为什么,在今天这一向气势庄严的关中冬雪,会变得恣肆狂野?父皇他会不会无法醒来?无法见到心爱的女儿最后一面?
“公主,奴婢实在走不动了。”马后,如意忽然摔倒在地下,她伏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只有卫青,他刚刚从老家回来,还没有安排差事。”管家想了想,盘算着说道,“其他的人,大多派往各地催租子、送年礼,都不在家。”
“你想陪他们死吗?”卫青怒喝。
卫青却并不回避,他只是甩了甩高高扎起的长发,抖了抖满肩的积雪,哼道:“没见识,妇人之仁!”
“什么?”平阳公主怔住了。
已经到了腊月,平阳侯府里一片节日的气象。厨下,从千里外的河东郡来平阳侯府进贡的田庄主人,一拨接着一拨,络绎不绝。今年是个罕见的丰年,地处中原沃地的平阳县,各种精米和土产、果品、腊味的岁贡格外多。
外面还有一个人呢,他冷吗?他穿得那样单薄,却不肯开口求告。平阳公主迟疑着,隔着窗唤道:“卫青,你也进来烤会儿火!”
平阳公主的眼睛被泪水迷蒙了,她嘶声呼唤着:“如意,如意,你站起来,再咬牙走完这段路……”
中年马夫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杀气逼近了来,生长在平阳侯府的他,了解卫青的性格,更听说过卫青的威名,他完全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会做出些什么,在这瘦削少年背影的威吓下,马夫只能畏缩地停住脚步,回身扶起如意。
卫青依旧置之不理,仰头在漫天风雪里行走。
管家答应着,抬头看了看天,不禁面有难色地说道:“公主你看,这云色越来越厚,只怕下午就会有大雪。公主最好等明天雪停了再去。”
“走吧。”平阳公主从打战的齿缝挤出了声音。
“就是他吧。”平阳公主也抬头望了望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心想卫青一个人足以抵得上别的十个https://m•hetushu•com.com人了,“叫厩下快点套马备车,孤急着赶路。”
“我来为公主牵马。”卫青仰起了脸,他深黑的眼睛里有着沉静和抚慰。
身材高壮的马夫畏畏缩缩地挤在车厢一角,过得片刻,发白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飞驰的车队在出府三十多里路后便遇上了关中罕见的暴风雪。起初,大团的雪花夹着冰雹砸在车门上,发出“沙沙”的细响,还没有惊动平阳公主,她正凝视着几乎冻凝到底的灞河,忧心忡忡地思念着父亲。
“你不用多说了,备马。一切由孤来承担。”平阳公主果断地吩咐,“几个得力的侍卫里,还有谁在家?”
平阳公主皱了皱眉,道:“皇上身子骨儿有些不好,孤要进宫去探视,你给孤安排六辆安车,四十名骑奴,再有各色礼物。其他的也罢了,要十支辽东来的上好野山参,十斤南海血燕,另外备上一百斤黄金,准备着孤进宫赏人用的。”
山路崎岖而泥泞,风雪肆虐,对于平时足不出深闺的侯府侍女,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风雪茫茫的夜晚,令平阳公主感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悲凉和孤独,此刻的父皇还在病榻上挣扎吗?此刻他的心境是否也有如处身于长安城外的风雪?寂寞、无助而苍茫?
中年马夫惊恐地拒绝了:“不,我不去。我能跟上你们。”
平阳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什么时候起,一个骑奴也敢向她无礼地吼叫?她诧异地问道:“卫青,你在说什么?”
“停下,孤偏偏要将马让给如意!”平阳公主也失态地叫了起来。
平阳公主咬了咬牙,终于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她不用人扶,踩住马镫,斜坐到火龙马的背上。她没有料到外面天寒地冻,北风阵阵,针砭刺骨。一阵夹雪的长风吹过,平阳公主的每一个毛孔都冻得缩紧了。
“停下!”平阳公主捆在羊毛毡里的脚用力踢着他的肩膀,声音越发高亢了,“卫青,你听见没有?”
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平阳公主从他的身后看见,卫青的腮帮已经高高鼓起,脸上线条变得十分锐利。
正在厅下指点着仆役们的管家,见女主人来了,笑道:“公主安好。去年咱们府上在长安城西新添了一块地,侯爷https://www.hetushu.com.com一大早去那里的田庄上算帐,只怕还要有一会儿才回来。”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异样的凝视,卫青的肩头轻轻地令人不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俯下身,挽起马前的丝缰,沉默地牵马往风雪中走去。大朵雪落在他的深蓝棉衣上,片刻便将他潮湿的肩头染白了。
“雪太大了,咱们没办法赶路!”卫青的吼声穿透了车窗外呼啸的北风,闯入平阳公主的耳中。
这个人真是倔强,到底他和她谁是主人?为什么他永远都不愿意听从自己的吩咐?平阳公主只得抱起自己半旧的黑色短裘,隔帘掷了出去。
车窗外,满脸沾满雪珠子的卫青,忽然将脸贴近车帘,大声禀报:“公主,风雪大了,咱们走不了啦!”
“将冰砸开。”平阳公主有些不耐烦。
在这个古怪的夜晚,威风扫地的平阳公主终于发现她不是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对手,她纵身便要往马下跳去,然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被卫青紧紧捆缚在马背上了,丝毫也动弹不得。
“什么?”平阳公主没有听清他的话。
“是。”管家恭着身子退去。
映着雪色,平阳公主凝视着他瘦削的侧脸,卫青掩藏在漠然神色下的那种细致,和他熟练、有力却略嫌粗鲁的捆扎,令她觉得自己在卫青的眼中,似乎并非什么尊贵的大汉公主,而只是个弱小的有几分惹人怜爱之处的少女。
“是!”卫青转身一看,不禁叫苦连天,一向温文有礼的他,竟然破口大骂起来。就在这一会儿工夫,后面的五辆车已经全部失散了。
四个人和一匹马在路上艰难地走了五六里,仍然没看见一点人烟。
“我说了算!”卫青冷冰冰地道,“你听见没有?”
“哦。”平阳公主扫了一眼庭中堆积如山的粮食袋和鸡鸭鱼肉、各色飞禽走兽,略带嘲讽地笑道,“大年下的,宫里宫外有那么多要紧事,他都不管不问,只先忙着去算自己家的租子,也算得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很突兀的,马夫气恼地大叫起来。路面上的雨水早已冻结了厚厚的一层,将安车的车轮冻凝在地下,无法向前行进。
“那我们呢?”听到他的计划时里没有安排自己,侍婢如意不由得抽泣起来,马夫也失www.hetushu.com.com望地睁大了眼睛。
“公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贴身侍婢如意才发着抖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低声问道,“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咱们就困在路上等着吗?”
没有人理睬她。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那怎么成?皇上病得厉害,皇后打发人来说,皇上在病榻上不停念着孤的名字,孤若不去,孝道何在?别说天上是下雪,就是下刀子,孤也得上路。”
“外面的风雪那样大,如何走路?”平阳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而这个人竟然是个身份低微的骑奴。
如意感激地仰起了脸,好不容易从雪堆里爬了起来,却听得卫青大声喝道:“不成!你不想活了吗?”
身后,那两个人苦苦挣扎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小了。
“是。”马夫躬身退了出去。
“放肆!你敢这样对孤说话!”平阳公主怒发如狂,她伸手取出马鞭,没头没脑地向卫青抽去。
二十一年来,人们都是仰视着她,包括来自域外的右贤王冒善,包括她的丈夫曹寿,却从来也没有人将她视为一个需要怜惜和保护的女人,平阳公主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呵,天气是那样的冷。
“那怎么办?”平阳公主近乎绝望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曹寿还没有派人来找她。
平阳公主并不担心,她离开自己的府第不过三十多里路,曹寿不会坐视这种暴雪天气,而对她不闻不问的:“放心,侯爷会派人来找咱们的,再等一等。”
“快赶路吧。”平阳公主高兴起来,催促着马夫。
今夜,如果走不出这片荒无人烟的雪地,如果找不到一处有火炉有热水的人家,等待着众人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谁都没有心情更没有力气同情她。
“你不要走!”这带着恳求意味的吩咐,令卫青有些吃惊,平阳公主,这个平时看起来骄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主人,也会有恐惧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依恋自己。
“马腿都冻伤了。”一直站在风雪中护卫她们的卫青,此时凑过去看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成了,这车不能走。”
“我去找!”卫青紧了紧背上深蓝色的软甲,往冻僵的手指上呵了口热气,拨马欲往另一条路上追去。
平阳公主这才收回自己焦躁而空茫的hetushu.com.com思绪,向车窗外看去,果然,前面的道路已经白成了一片。天地间,只见狂风暴雪吞没了整条道路,相距几步远的马车,互相都无法看清。北风尖啸着,从灞河上掠过,折断了无数枯枝,卷起了大堆杂草。
此刻,只有马前这个刚硬而冷漠的背影陪着她,他们两个人相伴着走了近半个时辰,而他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她的鞭子碰在卫青背后的软甲上,又无力地垂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像对待平常骑奴那样对待卫青。而笼罩在她鞭影下的卫青既没有反抗,也没有作声,只顾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去陪她!”卫青头也不回地厉声吩咐。
“你们跟在马后面。”这位年方十五岁的少年,此刻在这群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十足的领袖,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那种永远冷淡而自信的模样,给了平阳公主很大的信心。
“在这里,我说了算。”卫青头也不回,拍了拍肩上的雪泥,阴沉地回答说。
远处,如意绝望地摔倒在雪地,她匍匐在地,无力地向平阳公主伸出手去,隔着这么远,平阳公主似乎也能看见如意眼底最后的乞怜。
“我说,你要将马让给她,除非是自己不想活了!”卫青陡然停住脚步,双手叉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发怒地叫了起来。
卫青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道:“不成!再坐等下去,今天晚上就危险了。我知道在前面十几里路外有个村落,我们可以到那里先找个人家落落脚,等着侯爷来寻。”
她虽然性格洒脱不羁,但毕竟自小生长在深宫,没有遇见过这样陌生的险情。此刻,身边的骑奴都失散了,只留得一个驾车的马夫、一个侍婢,更让她觉得孤独无依。车窗外脸色冷淡的卫青,反而是她此刻唯一的信赖和倚仗。
“你上马来吧。”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平阳公主终于不忍心,她向如意远远伸出了手。
卫青一言不发,他从车内又拽出一条厚厚的羊毛毡毯,将平阳公主的腿裹紧,用丝带牢牢捆好,又将那件黑色的狐皮裘掷给她,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唯一欠缺的是敬意。
而夜色已经漆黑如墨,风雪似乎有些平息了,北风减慢了速度,不再像刚才那样凄厉恐怖。路上,白雪反射出清冷的辉泽,这是个多么沉寂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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