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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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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四 洞房花烛

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四 洞房花烛

和平阳侯曹寿订婚后,她的封号也随之改为“平阳公主”。如今,独立不羁的平阳公主终于成为一个妻子了,她甚至还分享着丈夫封邑的名称。
府门外,就是青翠葱茏的“灞桥烟柳”,虽已入秋,长达一百多里的柳色仍然青绿可爱,万枝柔条低拂灞河流水,景象森森,别有韵致。
侍儿们一一敛衣退下,深红色的灯光里,只留得一屏寂寞的白描花卉,和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这场景美得有些异样。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平阳公主,她曾经是长安城每个贵族少年梦寐以求的女人。
“什么?”平阳公主大怒,骑射那样精通的人,竟不会爬树?这分明是推托!
几乎是下意识的,平阳公主回首向东边望去,她看见远处的草场中有一匹棕色的马在悠然行走,马上那个瘦削少年的蓝色衣袍,正随风飘拂、扬卷。
“公主。”曹寿再次喃喃唤道。
灞桥边新建成的平阳侯府,规模壮观宏大,在十几里外就能看见侯府的飞檐和画楼。封地远在河东郡(按:今山西省境内)的曹寿,为了迎娶自己高贵的新娘,他倾其所有,亲自督工,用半年多时间才建成了这座华丽的侯府。
他比她小六岁,如今还是个孩子,却会有那样成熟而冷漠的眼神,显出一种特别的倨傲。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唔。”平阳公主淡淡地回答了一声。
曹寿的心在颤抖。
酒阑人散,后堂深处,冷色画屏前,深红的灯光已经变得朦胧了。丝竹和箫管的声音渐渐散去,热闹却仍然凝固在堂上。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侯爷,曹寿身材高大,相貌称得上英俊,风度也颇为倜傥和气派,如果只是从年青侯爷里挑选的话,曹寿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不是胜过了他的男主人?
卫青从她的声音里却听出了另外一种意思,他不再咄咄逼人,笑了一笑,施礼而去。
“放肆!”平阳公主真的生气了,这奴才根本就https://m.hetushu.com.com不知道尊卑上下,他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和牛马差不多的人,竟然敢当众顶嘴,“卫青,你敢违孤的旨意?孤要你射几只鸟雀,你也推三阻四,不肯领命?别忘了,你只是孤的奴才,孤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平阳公主虽然隐隐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和胆量,但仍是勃然大怒:“卫青,你敢抗命?”
平阳公主忽然用力推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曹寿绛红色的袍角落入她的眼帘,她闻得到他那带着浓厚酒味的呼吸。
这些无礼的话,他们从来不敢说。卫青这样放肆,是凭仗了自己出色的武艺和为平阳侯建下的奇功吗?
没有一个人应和,平阳公主顿时觉得扫兴。
正在高唱之际,平阳公主的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叽啾声。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她抬起头来,看见梧桐树高高的树巅上,有个精致的鸟巢,巢上蹲伏着一只深蓝绿色的小鸟,鸟儿的羽毛颜色十分奇异明丽,冠顶生着一丛火红色的短毛。
“公主。”曹寿的手指轻轻发抖,按在她的肩上。
那双一向是冷冰冰的眼睛抬了起来,打量了她片刻。
“那你就将它射下来!”
平阳公主一言不发,和衣睡入锦被之中,将头和脸都蒙了起来。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是害羞吗?不,她一向都以落落大方著称,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是她将自己奉献给心爱夫君的日子,她本应该满怀喜悦。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眼见因各方面资质都较出色而更显得落落寡合的平阳公主终于找到归宿,找到了能与她匹配的郎君,上至刘启和王皇后,下到她的弟弟妹妹们,都由衷的高兴,他们送来了很多礼物,祝福这个他们尊重并宠爱的公主。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那些血泪往事,好男儿不论出身,那些不必回首的过去对他性格的磨炼,事实上也是一种命运的赏赐,是一和-图-书种成长。
初秋的天气十分明媚,南山的草色仍旧呈现出深绿,蜜蜂和白蝴蝶贴着草丛轻盈飞舞,马腿在深茂的野草中时隐时现,不时有几只野兔和野鸡被惊起。
那么就是他吧,曹寿算得上是一个很体面的丈夫。
“公主,还往前去吗?”见她良久不语,一名领头的中年侍卫小心翼翼地问着。
筋骨衰老的火龙马狂奔起来,平阳公主一路飞驰着,穿越了深绿色略带秋意的树林,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番举动的目的。
但她深深地懂得,在他冷如寒冰的眼睛之后,其实另外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如熊熊烈火般热烈,如陈年老酒般醇厚,如春花般绚烂,如夏月般静美。
然而,因为中间有过这么一段比武择婿的曲折,平阳公主反而犹疑了起来,面对这个痴情的贵族少年,她没有强烈被打动的感觉。
忽然间,卫青从后背上取下那张由平阳侯曹寿亲赐的青铜长弓,拔出腰刀,割断了弓上的牛筋硬弦。他竟然在平阳公主的面前,轻蔑地将这张主人赐给的铜弓掷在地上,并且当着侍卫们的面,毫无礼数地冷笑了起来:“呵,公主,是你在侮辱这张铜弓和这张弓的主人!你别忘记了,半年之前,就是这张铜弓挽回了你出塞和亲的命运!”
遥远处,那一人一马的影子逐渐没入了血红色的晚霞,沐山顶西风中的平阳公主,只觉得胸中弥漫了无边的惆怅。
不管怎样,他也已经把这颗长安皇宫里最耀眼的明珠带回家了,从今以后,她会被天下人叫作“平阳公主”,是他平阳侯的夫人。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平阳公主心下震动,她没想到这个骑射|精绝的冷面少年,还有这样深情的一面。而且他的谈吐十分风雅,若不是饱读十年诗书,绝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平阳公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平阳公主没有答话,她猛然勒紧马前的丝缰,用力抽了一下马鞭。
马队的最前方,披散着长发、穿着淡青色罗衣的平阳公主看起来这样散漫,却又如此和_图_书富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平阳公主目送着卫青骑的棕色长鬃马消失在林外,忽然间觉得百无聊赖,心底空荡荡的。西斜的夕阳,透过厚厚的枝叶,照入林间,平添了她心底的寂寞。
要知道,他面对的人,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公主,是长安城中权势熏天的人物啊!
这个因为年龄幼小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是不是忘记了他只是一个骑奴,一个女奴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姐妹兄弟,全都是平阳侯府的奴才,只比侯府的牲口强一点。
侍卫们纷纷噤若寒蝉。
“公主。”曹寿扶醉进屋,醉眼蒙眬中望出去,已经不辨东西南北,他轻声唤着。
谁也料不到的是,卫青并不识相,仍旧在平阳公主的马前冷冷地说道:“古人早就说过,春秋二季不适合狩猎,春天万物初生,秋天小兽刚刚准备藏伏。何况公主想捉的这只鸟叫‘渭南相思雀’,此鸟极为罕见,也最重情义,捕得其雌,则雄鸟必然会不饮不食,哀鸣而死,捕得其雄,它的雌鸟也会悲鸣不已、吐血而亡。公主,你忍心加刀箭于这样一对脆弱的小东西吗?”
听说卫青从小被母亲送到生父郑季那里,郑季和妻子对这个私生子十分冷漠而残酷,卫青一直睡在郑家的羊圈里,牧羊为生,吃不饱也穿不暖,他这身武功和学识的得来,是经过怎样的坎坷,平阳公主真的很难想象。
“卫青,你去!”平阳公主的马鞭向他指了指。
青铜雕花的妆台边,阳信公主的脸庞显得十分娇艳,是莲花初开时呈现的那种娇艳,她平时显得锐利而傲慢的黑色眼睛,因为灯烛的照映而闪烁出陌生的柔和颜色。
他弄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她永远是这样忽冷忽热,难以把握?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为她脱下鞋子,除去簪珥,自己却郁郁不乐地坐回妆台边,把玩着一支平阳公主发髻上的珍珠步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侍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平阳公主,她的确是个有肚量的大人物。
歌声柔曼而高亢,音m•hetushu.com•com色像宝刀名剑相击一般的清脆。
“夜深了,安歇吧。”曹寿绕过画屏,走近了妆台。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
平阳公主勒着自己的火龙马,正穿过一个绿荫森森的树林,低垂的树梢拂乱了她的发髻,平阳公主索性披散了自己柔滑的长发,放声唱道:
“怎么?”曹寿的酒登时醒了,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住了,人倚在妆台边,怔怔地看着平阳公主。
卫青的脸上,挂着一种不符合他身份的倔强神色,他不屑地说道:“是,平阳公主,你是我的主人,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千辛万苦学来的一身武艺,不是为了让一个宫廷贵妇用来取乐的!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决不会用师傅倾心教授的武功,去为女主人爬到树上捉两只唱歌的小鸟。”
她自己的那些贴身侍卫都被留在皇宫中,没有发出来,身边的这些侍卫,有的是原来侍候刘启的,有的是新挑上来的。而那些平阳侯府的家奴,态度更是拘谨,在她面前连话也不敢多说,还谈得上什么显显身手?
就在两个月前,曹寿每个白天都在加紧督建平阳侯府,晚上,他还会不顾满身的疲惫,骑着快马,奔驰四十多里路,到长安城西的皇宫花园,与她相会。
“我的箭是用来射虎狼的,不是用来射鸟雀的。”他仍然没将她放在眼中。
从小就率性所为的平阳公主,不禁兴致大发,她加了一鞭,直冲至树下,回首向侍卫们问道:“谁上去捉住鸟儿?孤重重有赏!”
何况从这半年看来,他对她的感情,似乎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每次相见,平阳公主不过在亭中隔帘问候几句他的起居,便打发他走了,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尽管如此,曹寿还是乐此不疲,每夜在白色的月亮下一路抽鞭策马,飞驰入宫,怀里抱着从城郊采摘的滴露的野花。
曹寿的呼吸越来越重,他在摸索着解开她的锦袄。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和_图_书
是他低贱的身份吗?是他不堪回首的身世?还是他坷坎离奇的成长经历?或者是他受过的无数屈辱和责骂?是他遇见的无数冷眼和虐待?
平阳公主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侍卫人丛,忽然,她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的眼神仍然是那么冷淡而落寞,脸上仍然挂着一副债主似的表情。
“你……”平阳公主怒极反笑,道,“你这孩子真是骄傲。可惜你只是个一生下来就填了卖身契的骑奴,看来此生不再有希望去塞外立功,唉!你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遗憾的是上天没有给你相配的命运。既然你不愿意跟随孤去打猎,那么你回去吧,孤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
跟从她的平阳侯府家奴,全都觉得愕然,在他们的想象中,当朝的大公主应当典雅、温文而肃穆,怎能这样不拘小节?
“我不会爬树。”他将头扭向一边,冷冷地回答。
平阳公主一动不动,既没有回避,也没有迎合。她的思绪,此时也是一片茫然,就这样将自己的一生交出去了吗?再也不需要另外的爱情?
她对他有一种淡淡的好感,虽然不算深浓,但也足以使她下了决心,可以嫁给他。从十五岁时开始,她等候了足够长的时间,那个能够让她心仪的人却一直也没有出现,也许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唔。”平阳公主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梳着高高发髻的头。
平阳公主没有答话,她兜过马,在树下盘桓片刻,忽然扬眸笑道:“卫青,你敢教训你的主人?孤长了这么大,一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皇上和皇后都无法约束我。你走吧,你这个怀着可怜的雄心的少年,你为什么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茂密的树林后面,是一座高高的山冈,平阳公主仗着自己高明的骑术,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她驱马冲了上去,直到山顶才用力勒住了坐骑。
新婚第三天,平阳公主就要求出门去打猎,这日曹寿恰好被召进宫去办事,无法陪她,便吩咐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卫带着府上的老猎户,跟着平阳公主一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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