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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卫夫人的称赞。”

“于是噩梦开始了，我怀着热烈的心情，怀着一个少女所有的激|情，去爱上了一个英俊、骄傲、冷淡、不凡的名将。”赵吉儿开始哽咽。

平阳公主心下感叹着，惊奇地发现，这个相貌粗犷的少年，有着和舅舅风格迥异的开朗和活泼，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挤在无数显贵少年之中，霍去病却隐隐有领袖群伦的风采。

出身侯门的陈阿娇，因为性格娇纵而幼稚，在宫中任由女巫楚服设坛祝诅，被打入冷宫。受她这桩奇案牵连而死的人，至少有三四百名。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信哉斯言。

“唔。”平阳公主不经意地回过头来。

卫氏，是怎么样不凡的一个家族啊。

“你还记得四年前，同样是春宴的时候，同样在这观景台……我一个来自偏远属国的庶出的王女，一个足不出闺门的见识短浅的少女，一个怀着可笑的爱情梦想的丑陋女孩，竟然有幸和大汉最尊贵的长公主对话吗？”赵吉儿的声音里似乎渗入了泪水，她有那样深那样重的怨恨。

南边的一个角落里，平阳公主倚坐在曲廊边，遥遥看着卫氏姐妹盈盈说笑，感慨良深。

穿着粉色轻纱的赵吉儿，一脸的苦笑：“是你错了，长公主。卫青的心，永远不会被这个孩子、这个空洞洞的家留住。甚至在他的书斋里，还收藏着你的画像。”

“我的像？”平阳公主大为诧异。

一年一度的春宴又开始了。

平阳公主没有回答，她的脸颊边，年轻时有棱有角的线条，已经变得柔和，看起来更显出独特和图书而秀逸的气质，一如卫青所说，她有一种沧桑的美，在少女娇嫩的脸颊上，永远找不到那种深沉的魅力。

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料。

“你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吗？”赵吉儿悲伤地说道，“你没有。因为你遇见的男子，都为你倾倒。而我，一个在寂寞的宫廷里长大的怀春少女，第一次来长安城，就遇上了那样性格复杂而魅力非凡的人物。我爱他，怀着深挚而绝望的心情。我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可是，他不需要。”

比起家系贵重的陈阿娇，卫氏三姐妹，十几年前不过是平阳公主府里签着卖身契的女奴。那时节，卫君孺侍候平阳公主梳洗，卫少儿管理公主府的各类首饰，而卫子夫是个为客人佐酒的歌女。

她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相貌依然如十几年前，有一种纤瘦宁静的美。但身上那种和卫青气质相通的孤傲感，却已经荡然无存。十几年深宫生涯，将这个从前神情忧郁的女奴，变成了一个圆稳的、城府极深的、为人热络的中年贵妇。

从前的武帝皇后陈阿娇，已经在几年前因为巫盅之事被废，如今幽囚在长门宫中，过着以泪洗面的孤独生活。

“他的背影能够打动一切女人。”平阳公主的声音依然平静而真挚。

现在呢？

出乎众人的意料，霍去病的骑射才能比起舅舅卫青来，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说这个孩子的性格也十分倔强，他的养父陈掌恳求他跟随自己姓，而霍去病却骄傲地拒绝了，他只承认那个身份低微、人生坎坷的从未见过面的生父霍仲m•hetｕshu•ｃｏm.cｏm孺。

她匆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僵硬冰冷的背影。

赵吉儿转身伏在栏边，勉强压制着自己的大恸，但那抽搐的肩头，流露出一种无法遏制的绝望和凄楚。

一阵长风吹来，送来了桃花独特的芬芳。

忽然间，赵吉儿别转了脸：“你老了，长公主。”

“是的。”平阳公主沉静地将脸转向栏外，“孤已经三十六岁，儿子们都快要成年了，孤怎能不老？”

“那一天，你正在观赏长安的少年们射箭。”平阳公主静静地接过她的话。

她独自踱步来到观景台的一角，赏看着城墙上的游春人群，越发觉出了自己内心的孤寂。

平阳公主有些落寞地站起身来，持着酒杯，俯瞰下面练武场，那些年青的侯爷和上将们正在比赛骑射，卫青也在其中。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蓝袍，但她却有些慌张地移开了眼睛，似乎这片刻的凝视，也会暴露出她内心的秘密。

平阳公主无力地松开了手，泪水像星星一样布满了她格外白皙的面庞：“我已经尽了力，我远远地避开他，几年不和他见面，也不接受他送来的战利品，不回复他写来的信件，所有他可能出席的宴会，我都加以回绝……我还能怎么办？吉儿，你告诉我，作为一个中年妇人，我宁愿独守一份平淡和寂寞，也不愿意拆散他的美满家庭。”

“为什么？”

新近由武帝命人花了重金整修过的上林苑，以其壮观的气派、盛大的场面和美轮美奂的风格，令所有前来赴宴的王公贵族们咋舌不已。

“这不是可以抱歉的事和_图_书情。”赵吉儿用长袖拭了拭泪，冷淡地回答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恨你，永远。直到我死，我都不会原谅你对一个无知少女的诱导，你毁了我全部的爱和生命，平阳长公主。”

“对不起……”平阳公主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抑郁。

它竟然会绵绵孕育出这么多绝代佳人和英雄少年。

楼下，射猎的人群爆发出一片叫好声，他们簇拥着一个白袍少年，鹄的上，十支长箭整整齐齐地插在红色靶心。

“有什么事吗？”平阳公主的声音意兴阑珊。

“长公主。”一个平静的女声在呼唤她。

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

“我不怨你。”赵吉儿愤愤地扭过了脸，“我只恨你当年的误导，你让我痴心妄想能打动一颗坚如磐石的心灵，你想用平凡的空有一张娇艳的脸的我来取代气质独特的你，去赢得卫青的感情……你知道吗？卫青是一辈子只能爱一次的人，那一次的爱，他全部交给了你，没有残余一点一滴给我……”

“是的，是他亲笔描摹的八张《平阳公主行在图》，有你骑马、射箭、打猎、读书、谈兵、送行、醉卧、哭泣的形象，都被小心地收在他的书架里。卫青深夜读书时，常常会独自翻出来检看，对着你的小像微笑。”赵吉儿再次流下了冰冷的泪水，“他是寂寞的，我能感觉出来，只有在思念你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流露出温柔和欣喜。”

“长公主。”一群贵族女眷打着招呼，从她面前经过。

虽然是卫青和赵吉儿的媒人，但她从来不愿和赵吉儿交谈一句话。而每次相htｔps://m•heｔushｕ.ｃｏｍ•com遇时，赵吉儿也总是将下巴高傲地扬起，眼睛里射出冷厉的光芒，她是否真的知道什么？年轻的她，也发现了一种存在于卫青和平阳公主心底的沉积多年的秘密吗？

观景台一共六层，所有嫡系的皇族，坐在最高层，一面饮酒聚宴，一面俯瞰长安春色。

“我……恨你。”赵吉儿的声音有些凄凉。

平阳公主认出那少年是卫少儿的私生子，叫霍去病，因为是皇后的外甥，所以他今天也被邀请来参加宫中的春宴。

“你错了，卫夫人，你已经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平阳公主轻轻将她搀扶住，“他是那样疼爱这个新生的孩子，他的心，已经被这个家庭留住。”

“自从你将卫青的影子放在我心中的那一天起，自从你强迫卫青娶我为妻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在伤害我了。”赵吉儿无力地倚住屏风，“长公主，我真的恨你，你和卫青，是同样出色的绝代人物，世间只有你才配得上他，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你。可是，你竟然将平庸的我，嫁作卫青的妻室，将我送入了注定处境凄凉的婚姻……呵，从新婚之夜起，我就常常独守空房，一年中见不到他几面，能与他笑语盈盈的时候，屈指可数，明知道他心里有你，却总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用自己的真情打动他，然而他越是勉强地对我温柔，我越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你……这一切，让我情何以堪？”

平阳公主终于无法平静，她扭过了头，向赵吉儿身边走了两步，眼睛变得潮湿：“赵吉儿，我一直……怕伤害你。”

“女人只有在某种情形下，仍然hｔtｐs://m•heｔｕsｈu•ｃom•cｏｍ能保持年轻时的美貌。”赵吉儿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道，“那就是，她在爱。”

平阳公主凝视着赵吉儿依然纤细美好的腰身，心下觉得无限惆怅。

“可是，你仍然和年轻时一样美貌非凡。”虽然是夸奖她，但赵吉儿的声音里，似乎并没有含着什么赞颂之情，相反，她的齿缝里吐露出嫉恨的气息。

卫子夫却成了太子的母亲，大汉的皇后。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春宴主持人，不再是那个意气消沉的陈阿娇，而换成了高挑秀美的卫皇后。

“他们一个个都是那样英俊、勇敢、气概非凡、性格开朗。”赵吉儿叹道，“本来，身份低微、相貌平凡的我，只要有幸得到他们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林郎，已经十分满足。可是你，平阳长公主，却用煽惑的语言，激励出了我那深深收藏着的野心。你知道吗？你动情描述的言语，诱惑着我，诱惑这个可怜的女孩，去奢望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你的声音使我注意到了，练武场上，卫青那英雄盖世的背影……”

出乎她的意料，身后的人，竟然是卫青的妻子赵吉儿，她穿着一袭浅粉色的轻纱，越发衬出了面容的憔悴，又黑又大的双眸空洞无神，正缓缓向栏边走来。

赵吉儿掩住了身后的屏风，沉默着，一双飞扬而美丽的眼睛，久久地打量着平阳公主。

她的两个姐姐卫君孺和卫少儿，这两位新近闻名长安的朝廷命妇，受到皇后的邀请，也来到了观景台的六楼。

平阳公主没有回头，淡淡说道：“能爱不好吗？孤的这一辈子，都在强制着自己，不能爱，不敢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