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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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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幕南尘沙静 三 惊世骇俗

第七章 幕南尘沙静

三 惊世骇俗

平阳公主一直犹豫着,秋天和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
平阳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之中。
“还没有。”在曹襄看来,和三年前相比,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温和、美丽、气度高贵,神色中仍然带着一丝忧郁,却少了些让他痛心的落寞,“儿子急着想赶来与母亲相见,只在路上吃了些干粮。”
几个月前,曹襄给母亲平阳公主写来了一封意气风发的长信,告诉母亲,今年正月十五,长安城的比武大会上,他将会正式以平阳侯的名义出现,并且志在夺冠,要将一面崭新的“海内武威”的牌匾,悬挂在父亲和母亲夺取的金匾之旁。
平阳公主的眼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娘知道。他们常给你写信吗?”
让她的心也跟着卫青去漠北吧,从很小时候起,平阳公主就已经向往出漠南,为大汉一战。现在想起来,也许是卫青那胜过常人的少年抱负和骑射绝艺,令她产生了钦佩之情,进而成为爱慕。
“娘!”门外,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忽然又飞快地转了回来。
“长公主。”如意忽然轻叩门扉,从外室走了进来。
那家奴叫作董偃,十一岁卖入侯府,跟着少主们读了不少书,相貌格外俊逸,说话儒雅,气度庄重,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贵族少年的翩翩模样。
“娘。”曹襄将刚刚长出胡楂的脸,贴在平阳公主单薄的肩上,他用力拥抱了一下母亲。
“娘,我只有一个要求。”曹襄像个孩子般撒着娇说。
“孩儿拜见母亲大人。”曹襄一撩自己的深青色袍角,深深地跪伏在地。
到底是她的儿子。
竟然事先没有告诉她。平阳公主扭过脸去,沉默了,她心下有些受伤害的感觉。
平阳公主顿时被他的小心翼翼唤出了无限感伤。她怎么能跟这个三年没见面的孩子生气?三年了,她没有付出一点爱和关怀,却向他要求无限的尊重和依赖,这怎么可能?
夜色早已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门外,纱灯高照,梅影横斜,令平阳公主模糊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夜,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也常常在父亲孝hetushu.com.com景皇帝面前,表现出这种娇昵和自负。
在没有母亲的岁月里,襄儿已经自己长成了一个十分有主意的男子汉。他不愿意住在母亲的公主府里,是他已经独立的表现——他现在也是自己有属地和大邑的诸侯了。
至此,董偃才被长安的豪门接受,贵族们都称董偃为“董君”,有一干势利的人,还与他频繁过从。窦太主也打算为董偃向武帝求得一个侯封后,与董偃正式结婚。
“是我,是您的襄儿,母亲!”他的声音有些浑厚了,再不像三年前那般清脆童稚。
“这……”
“用过饭了吗?”她像个普普通通的母亲那样,只会询问这些问题。
“娘。”曹襄有些怯生生地唤道。
“快起来……”平阳公主一阵慌乱,躬身扶起曹襄,一股带有乳香的气味,在他清洁平滑的发丝上散发着,那是她极为熟悉而亲切的气味,是的,这是她的襄儿,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爱惜的人之一。
第二个问题是远在河东郡的平阳侯曹寿。
昨天,卫青向她下了最后通牒,威胁她说,如果她再不去向武帝要求,与曹寿离婚,下嫁长平侯、大将军卫青,他在今年春天最后一次出关作战的时候,会把自己当一个冲锋的小卒一样,送入匈奴骑兵的刀剑丛中,力战而死,让她到漠北盐碛中去寻找他的尸骨。因为,为了这份艰难的爱,他已经无望地等待了十八年,不愿意再等下去。
“娘,你答应吗?”
“孩儿……在城中吃饭。”曹襄低下了头。
“多谢娘!”曹襄兴奋得一跃而起,往门外跑去,“我先进长安城去了!”
“那好。”平阳公主欣喜地说,“如意,让厨下备宴,我要和襄儿好好喝一壶酒。”
但从此董偃封侯之事,也就被武帝搁置起来。
平阳公主克制不住自己心灵和身体的颤抖,她站了起来,在窗前背对着曹襄问道:“那么,襄儿,你同意吗?”
正月初三,曹襄该从河东郡封地动身了吧?
其虚其邪?
曹襄有些不忍心,他扭过脸去,不愿与母亲对视:“明天和_图_书我会来看你,母亲。”
“你长得这么高了……”平阳公主的视线禁不住变得模糊,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二十五岁的大将军夫人赵吉儿,很爽快地答应了卫青,离开长平侯府独居,但她要求一个侯夫人的名分,卫青有些为难,平阳公主却立刻入宫请求武帝下旨,让赵吉儿终身保有长平侯夫人的封号。
“什么?”平阳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成年的儿子,也要像他的父亲曹寿一样,弃她而去吗?
携手同行。
“我赞赏他在感情上的坦荡和真诚,也高兴娘能遇上富有英雄气概并且一往情深的卫青。但是……我憎恨他向一个父亲的儿子要求背叛。”曹襄的声音里有一种愤怒。
曹襄的神色却有些为难:“母亲,你……不用忙了。”
北风其凉,
长子曹襄已经十六岁,由于一年多前曹寿从马上摔下来,双腿瘫痪,不能行动,成了个废人,经他奏请武帝,由长子曹襄继承了世袭的侯位。
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娇美动人而又任性大胆的小女孩了,做事情更不能像少年时那样随心所欲。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把将曹襄揽入怀中。
此刻,下午的太阳挂在竹林之外,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书房中,在仔细地缝一件征袍,袍上,她绣了几行诗:
……
“不,娘,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你,才有资格、有权利对这桩婚事做出评判。”曹襄走上前来,炽热的呼吸喷在平阳公主的耳边,“我不以为卫青应该向我要求原谅,你们长达十八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人言汹汹,他们在进行着不负责任的恶意议论和批评,言语下面,深深掩藏他们可笑的羡慕和刻骨的嫉妒,娘,你从来不是一个害怕别人议论的人。”
虽然贵为公主、权倾天下,也无法得到自己想爱的人,无法与他以一个正式名义出现在天光之下,无法光明磊落地相爱……这的确可悲。
卫青一直催促着她,www.hetushu.com.com他频频来到公主府,这件事也渐渐被长安的皇族风闻。
三年没见了,平阳公主格外想念这个由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离开自己去河东郡的时候还没有发育。
如果自己正式与曹寿离婚,嫁给卫青这个从前的侯府骑奴,将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武帝也不一定就能够准许。
平阳公主微笑着目送他走出书房,当曹襄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外,她的眼泪才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与二弟曹正宏不同,曹襄长得不太像曹寿,见过他的人都说,曹襄宛然是少年时的平阳公主再现,他眉目灵动,相貌堂堂,气概豪迈,所差的,不过他是个须眉男子,更加有棱角,少了母亲的一些纤柔。
“好。”曹襄兴奋地仰起脸,“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怀着少年人的雄心,想征服长安,想再现母亲和舅舅当年的风采。
平阳公主和他在过去的五年婚姻生活中,育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
武帝当即点头称是,命人将董偃拦在皇宫的正门外,另外找了一个偏僻去处喝了那顿酒。
平阳公主从妆台前抬起了脸:“什么事?”
“孩儿想住在长安城里。”曹襄轻轻伸出手去,碰触了一下平阳公主眼角的皱纹,“那座从前由父亲建造的侯府,我上个月已经命人打扫了。”
曹襄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声音道:“他在信中向我描述了你们长达十八年的暗恋,并且说塞北的战事即将结束,他不能再漠视自己的感情,和你的孤独。他愿意辞去一切官职,与你退隐山中,共守剩下的岁月……他希望我和弟弟妹妹能够谅解并支持这桩婚事。”
“怎么?”平阳公主敏感地发现了他那奇怪的表情。
平阳公主再次吃惊了:“你今晚不回来吗,襄儿?”
窦太主因为与他情长,不愿只将董偃蓄作面首,想正式与他结为夫妻。便恳求了自己的侄儿兼女婿、大汉天子刘彻,要他赏董偃一些体面,武帝应允了,前去太主府上赴宴时,竟然称董偃为“主人公”,还经常将他召入西宫,一起宴游。
“你是个男子汉了。”平阳公主的哽咽里,含着深深的喜悦。https://www.hetushu.com.com
平阳公主强自克制住心酸,微笑道:“好,你去吧。明天,娘会在花园中安排宴席,等襄儿来喝酒,顺便也让娘看看你的骑射是不是像他们说得那么出色。”
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个依恋在她怀中呢喃的幼儿,也不是那个对母亲的昔日辉煌和过人的才能崇拜不已的孩童。这个曾经因难产让她痛苦难耐的孩子,他已经是个成人,是个英伟男儿和怀有壮志的少年。
因为祖训规定,公主非列侯不能嫁,终窦太主一生,竟然无法与董偃结婚。
尽管如此,正统的宗室和大臣依然不能接受董偃,一次,武帝想召董偃入宫,大臣东方朔,竟然持戟立于殿上,义正词严地说:“皇上,公主再嫁之事,毕竟有逾礼制,何况她又是与一个卑贱的家奴公然同居。皇上如果将董偃召入宫中,就是等于首肯此事,礼制一旦涣散,天下风气必然败坏,国不为国,家不为家。此等大事,不可不深忧!”
呵,连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十六岁,束发行过成人礼了,平阳公主一想到这里,心下就一阵慌乱。
一个高挑身材、却微微显得单薄的少年站在门前那黄昏特有的朦胧背景中,竹叶在他身后寂寞地摇响,越发衬出他的清秀和俊朗。
“卫青?”平阳公主有些震惊,这些她生命中的男人,总在她的视线之外,默默地保守着一些秘密,“他给你写信?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既亟只且!
“我忘了告诉你,在河东郡,我收到过一封卫大将军写来的长信。”
雨雪其雱。
曹襄坦然地抬起头来:“襄儿离开长安已经三年,很想念母亲,但也想念从前在城中一起嬉游的少年们。”
前面就有一个例子,废后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号称“窦太主”的前朝权势最盛的公主,她的丈夫堂邑侯陈午中年弃世,窦太主难耐寂寞,与府中的一个年轻家奴相好。
“襄儿……”平阳公主满面是泪。
平阳公主哭了,答应明天给他一个答复。
而且,由于这件事成了长安城的丑闻后,窦太主总觉得无颜见人,连女儿陈阿娇因和*图*书为巫盅案被废去皇后头衔时,从前权势熏天的窦太主,因为有愧在心,也不敢对此置一词。
董偃二十四岁时病故,窦太主从此毁妆素衣,上朝当众奏请武帝,要求身后与董偃而不是堂邑侯陈午合葬。武帝哀其情深,下诏准许,一直等到数年后,窦太主积忧而死,她与董偃两人才得以用夫妻的名义,合葬在霸陵之侧。这也算是他对帮助自己登上帝位的姑母最大的报答了。
“那么,你不同意。”平阳公主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
惠而好我,
“我想和卫青比赛一次骑术、射术和刀剑,儿子是个自负的人,想看看名震天下的卫大将军,是不是真的有绝艺在身,有过人的勇敢沉毅。”
曹襄相貌俊挺,性格开朗而有内涵,为人十分有主见,从小喜欢射猎、骑马和刀术,听得来自河东郡的老家人说,曹襄如今射技出众,骑术也臻于精妙。
“您看看这是谁。”如意微笑着,向旁边一闪身。
“什么要求,你说。”
大家议论纷纷,说好说坏的都有,有人为他们叹息;有人为他们高兴;也有人说此事大逾礼制,应该重办;还有人骂平阳公主下贱,竟然一辈子都在等候一个旧日的骑奴;更有人为赵吉儿抱屈,说平阳公主夺人丈夫,极为可耻。
虽说本朝的礼法从来没有限制公主再嫁,但自己并不是寡妇,不是平阳侯的未亡人,她的结发丈夫平阳侯曹寿,尽管如今病废在床,身边也另有其他姬妾,但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平阳公主急忙转过了脸,用手背拭去颊边的眼泪:“你怎么又回来了,襄儿?”
平阳公主按不住自己的激动,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怔了半晌,才喃喃唤道:“襄儿?是你?真的是你?”
“好。”平阳公主再次从震惊中回复了平静,果断地回答道,“明天上午,我会为你安排这场赛事,今夜,你要克制自己的酒量,好好休息一下。”
这件事过去的时间并不久,窦太主棺椁入土时,她的碑文还是平阳公主亲自撰写的,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那一天,平阳公主在平时感情并不融洽的窦太主的棺前恸哭甚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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