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5
做好指甲又是化妆梳头，隽岚从没有化过这样的浓妆,乍一下在镜子里看到,差一点都不认出是自己。待到一切妥当，从美容院出来,叶嘉予打电话给她，说她爸妈和外婆已经到达，在酒店安顿下来。她也搬过酒店去住，即可以照顾到长辈,礼节上也更过得去。
说完又转向郁亦铭：“Ming，你若是在这里败坏我的门风，至少要先知会我一声。”
到了医院，阿公仍旧醒着等他们，颤颤巍巍示意照顾他的阿姨，从枕头下面拿了一个红包给隽岚，说不出话，只有喉咙里含混的声音。隽岚接过来，却觉得有些沉重。
隽岚这边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Johnson先来撇清了：“不可能，不可能，July有男朋友的，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前几天请假就是去摆订婚酒。”
她无语了，不知道还要怎么解释，只能说：“我们早已经谈婚论嫁，我在纽约就告诉过你。”
“没有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回答。
隽岚在一旁听着，只笑了笑，没有出声，心里却很清楚，嘉予还在北京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始，只是她单恋他罢了，他不愿去相亲，多半是因为薛璐。
“去印度没问题？”他又问，“如果你不想跟前我一起去，我去跟Blair讲。”
阿公吃过最后一顿药就睡了，一行人从病房里出来，坐电梯下楼。
洗手间在餐馆外面，她走出去，走到门口半透明的棕色玻璃影壁后面，又朝那一桌看了一眼，郁亦铭原来坐的位子也空了，只剩一件西装搭在椅背上，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脸红起来，又突然觉得很烦，旁观者都当他们是难分难舍，她却知道他只是不想回家罢了。
“资产评估部数July和Ming资历最老，”他这样对Johnson说，“这一次去印度，最好就是他们搭档。”
他转身去推门，头也不回，临走抛下这么一句：“结婚别请我！”
她埋头工作，勉强赶上进度。待到中午，Blair请了几个人吃饭，Johnsonwww.ｈetusｈｕ.com.coｍ也去，自然也叫上了她。
眼前这班女孩，隽岚只认识一个嘉颖，一时想不到别人，只能偷懒，说：“叶嘉予。”
“好。”她只能这样讲，他的确提醒过她别陷太深。
到了酒店，隽岚下车，气氛仍旧尴尬。叶嘉予送她回房间。
听说隽岚和嘉予同是T大毕业，周主任笑起来，对叶太说：“那个时候，我侄女在北京读书，你要我把她介绍给嘉予认识，结果嘉予不肯，连面都没见，我还说他好大架子，原来有这样好的对象，我们小地方出去的女孩子自然是比不上。”
叶太脸色变了一变，开始跟叶嘉予讲广东话，隽岚怎么都能听懂一点，知道她在问嘉予：“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
她也生起气来，对他喊：“一定不请你！”
主任姓周，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与叶太仿佛很熟，见到嘉予也很亲切，对隽岚的态度却有些怪，把她捧得高很高，言语间却又透着些揶揄。
待到入夜，众人再移至宴会厅吃中餐。筹办时间这样短，气氛却是很好的。叶嘉予的爸爸在当地商会挂了头衔，现场豪华铺张，一多半是为了招待生意上的朋友，只是做得很大方，处处以隽岚家人为重，大家都高兴。
郁亦铭抬起头，含含糊糊说了声：“你还不知道我嘛。”听起来还是平常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有嘉颖还记得隽岚，打断他们道：“你们两个发的什么神经，今天是隽岚姐的大日子，不要吵了好不好？！”
“我叫你不要讲了！”他重复，语气都变了。
回去JC上班，工作积了一堆，邮箱几乎爆掉。办公室里倒是一切如常， Johnson总在发愁人手不够，菲姐还是在抱怨保姆偷懒不敬业，仍旧是那些事情，那几张面孔，只除了一样，她休假那几日，Blair也来了，为了Crains.com那个项目。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订婚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发生，就不光关系到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有些事，过去的和图书事情，她决定不再追问了。
订婚酒办好，送走一干亲友，便又要回香港了。这几日在塘夏，那枚Graff的钻戒隽岚一直戴在手上，在那种环境里似乎没什么特别，此刻想到要搭地铁上班就嫌太显眼了，她脱下来，放回盒子里，小心收好。
“你锁门干嘛？！”她质问。
众人环顾办公室，有人说：“今天好像没看到他。”
他默默站在原地，半天才又开口：“我知道，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还是像从前一样。”
她动了气，甩开他的手，说反话：“是啊，都是因为你，全世界都围着你转。”
“空口无凭，举个例子来听。”一诺不信。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念书，不上班？”隽岚泼她冷水。
“你干嘛？！”她压低了声音问他。
他转身对着她，顿了顿才问：“你突然订婚，是不是因为我在纽约说的那些话？”
叶太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很快缓过神来解释：“嘉予今天开心，喝的有点多了。”
他愣在那里，好像也想不出她订了婚关自己什么事，旁边一间厕所门的开了，一个金发女人走出来，看到他，手也没洗就逃也似的出去了。他朝那女人的背影喊了声“对不起”，走过去把洗手间的门锁了。
她看到自己放在洗手台上的戒指，觉得这一天恍然如梦，他们居然就这样订婚了。她一直以为订婚应该是另一种样子的——男的偷偷买一只戒指回来，单膝跪下来，对女的说“嫁给我”，没想到发生在她身上却是这个样子——戒指其实是准婆婆挑的，也没有人跪下来向她求过婚。可能是她电影看太多了吧，现实里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隽岚听到声音抬起头，恰好与他对视。可能只是错觉吧，他看到她的霎那，眼神竟是一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伤感，算起来只是一个多礼拜未曾见面，他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他听见了，没有回答。
嘉予冷冷笑了一下，答：“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不会看吗？!”
又是许久
ｈtｔｐs://ｗｗｗ.hｅtｕshｕ.ｃom•ｃoｍ没人讲话。
“是不是薛璐？”她又问。
隽岚听得奇怪，在这种环境里，冯一诺这样的女权主义斗士竟也变得不一样了。
Blair一听就说恭喜，隽岚嘴上道谢，心里没来由的五味杂陈。她原本就在想要怎么把订婚的事情告诉郁亦铭，却没想到这两位大叔突然这么有兴致，眼睛也没敢往郁亦铭那里看，只觉得他坐的那一边变得出奇的安静，很久很久既没讲话也没动，自己便也低着头佯装在看黑莓上的邮件，间或跟两个老板应承了几声，磨蹭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
这下不光是叶太，电梯里其他人也都噤声。
正看着，就有人走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腕。
“那怎么能一样呢，”一诺回答，“他是男的。”
Johnson提议去楼下一间餐厅，那是个很热门的地方，午餐时间位子尤其紧张，同去的人里面隽岚级别最低，便被遣去占位子。她搭了电梯先下去，挑了一张靠窗的圆桌，又要威打拿了菜单来看。
那一夜，嘉予就睡在她那里，清晨才回去换衣服。她外婆就住在隔壁，年纪的大的人起的又早，一出门口就在走廊里遇到了。
她觉得这话好像挑衅，想也没想就回答：“没问题。”一多半也是赌气。
回去的一路，叶嘉予都没再讲话，隽岚也沉默着。只有叶太勉强同嘉颖说着话，却也不敢再提起刚才那件事。
她看着他，仿佛许久才下了决心：“你妈妈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拉她的手将她带倒在床上，拥着她在怀里。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是喝的有些多了。
这趟出差，隽岚已有心理准备，不知为什么此刻听到却是一惊。郁亦铭在一旁不语，始终低着头在Blackberry上打字。再听Johnson的意思，似乎这人选已经确定，就是她，还有郁亦铭，他们俩就得一起去印度，没得商量，而且时间很紧，出发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更容不得他们推辞。
四点多，订婚宴开始，先是湖边草坪和图书上的酒会，装饰、食物、酒水均是西式，来宾大都是年轻一辈，外头停的也多是欧洲牌子的跑车。香槟一瓶瓶开起来，托着酒杯的人也都是美冠华服，其中要数嘉颖那一群姐妹最惹眼，一个个小礼服穿好，不用问全是一线大牌最新一季出品，能做到不撞衫还真是不容易。
叶太见隽岚沉默，怕她因为刚才的事情多心，就又提起来：“那时候，嘉予还没有认识你，我也是着急，怕他同乱七八糟的女人走在一起……”
“可……”还没等她指出来厕所怎么可以一起去，他已经拖着她走到女洗手间门口，想也没想就伸手推开了门，一直走到盥洗台前面才停下。
“听西海岸office的Jim讲，你们两个关系很好，”Blair跟隽岚开玩笑，“July，你要小心，这小子是个滑头。”
再晚一些，妈妈便来敲她的房门，没有怪她，只对她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还有，如果有了小孩子，千万不要因为还没领证就不要，第一胎打掉很不好。
不多时，Blair和Johnson便来了，还有一个人跟在后面，正是郁亦铭。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没睁眼，伸手放在她腿上。
她摇摇头，脱掉脚上的鞋子，是因为有些累，也是因为怕听到那些话，他们两个人是多么多么的相配，以后会过得多么多么的好，这一天实在听得太多太多了。
他转回来，说：“没干嘛，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不是，我就是……”叶太还想再说下去。
“去洗手间啊，你不是说要去洗手间吗？”他答得振振有词，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拉了她就走。
临走，Blair问：“Ming在哪里？”
但叶嘉予却没有给她这个面子，还是方才的口气，对她说：“从前她这样帮我们，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冯一诺也自百忙之中赶来，看见这架势，便与隽岚悄悄说笑：“你说我们读的什么书，还不如像人家那样，有个有钱的爸爸。从前我爸骂我学习不好，我就该骂回去，要是ｈｔｔｐs://ｗww.ｈeｔｕsｈｕ•coｍ•ｃoｍ他少壮努力，我现在也不用在牛栏里做的那么辛苦。”
隽岚和嘉予坐的那一桌上都是很近的亲眷，几乎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聊到兴起便说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愈说愈觉得他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南海北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所有人都为他们开心，酒自然也没少喝。另有一桌坐的都是嘉予的中学同学，其中几个男生酒量好又会闹，一来二去的，叶嘉予也喝了许多。
当日下午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聘礼,叶嘉予的父母郑重去酒店拜访,奉上重金，又向隽岚的爸妈道歉，实在是因为时间太紧，不能去上海做足礼数。隽岚的爸妈当然说没关系，这些都是旧俗，不用做全套，只要孩子们高兴就好。
“再不出去，门口要排队了。”她突然说，“你先出去，我等会儿再走，千万别说你认识我，我丢不起那人。”
敬完酒，筵席还没散，但他们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隽岚同嘉予一起去医院看阿公，叶太也说要去，临走去和亲戚朋友打招呼，别人都说隽岚有心，交口称赞这个准媳妇实在好。隽岚听人家这样讲，却错觉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不管是谁，总之是不是她。
“要不要去看看你爸妈和外婆？”他问她。
许久，她抬头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一定是很累了。她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睡到半夜，他不舒服，起来吐，她也醒了，去厕所看他，陪他跪在马桶边上，轻抚着他的背。
她知道他没睡着，就问：“刚才你们说什么？”
中餐馆，周围难免嘈杂，他们点了菜，坐在那里等。与老板一起吃饭，免不了要谈工作，寒暄了几句，Blair便又说起Crains.com。
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是郁亦铭。
她去洗手间换衣服，卸妆，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头发上所有的发卡都拆下来，待淋浴完出来，却发现叶嘉予还没走，正闭着眼睛半躺在她床上。
“不要讲了。”叶嘉予突然打断他妈妈。
盘亘了片刻，脑外科主任过来招呼他们，小地方就是这样，有些头脸的人互相之间都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