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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作者: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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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叁 女儿村 第六章

卷叁 女儿村

第六章

“不好,嫌犯自尽了!”
有志难酬,有才难展,处处碰壁,人人可欺。
王砚含怒定睛,发现竟是尤太医。
“兰大人,好好休养,刘某便不多打扰。”
陈筹彻底空白了。
龚大人的养生茶里有百年老野参,兰珏喝下去后有点冒汗,在众人关爱的目光中看了一时公文,忽有谕令到衙门,着他速入宫见驾。
兰珏本也没指望他回答,继续道:“刘大人放心,这间屋子里,只有你我。想来刘大人文武双绝,若暗中藏了耳目,亦难逃你的法眼。兰某只问刘大人一句,我所中的毒,与你当日杀疏临的,可是同一种?”
安定下来后,陈筹立刻写了一封书信给张屏,告知平安,但想了一想,把离绾的事略过未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被侍卫带着坐到一旁的陈筹忽然开口。
王砚其实心里门儿清,兰珏是被之前交好的穷酸抛弃了,才跟他进进出出,有点赌气的调调,偶尔附和他两句也跟自暴自弃似的,敷衍得很。只是王砚不屑计较。他砚少的风范,处长了自然能体会。
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貌似是张屏的手。
这世上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家丁一挥手将他推了个趔趄:“滚!”
绾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衰了,命犯刑祸,连累了你!
大理寺,石室内。
兰徽奔进兰珏房中,死死扒着兰珏的床沿,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兰珏摸着他头上的被子道:“乖,爹爹不会丢下你,放心罢。”着吴士欣等人硬把兰徽拖走。
这话倒提点了陈筹,其实除了老家,他最有人脉的地方反而是京城,若在京郊先赁一农舍,再找金班主等老交情套套近乎,接些昔日活计,总能凑够些饭钱。
邓绪挑眉:“何以证明。”
老爷情况不太好,难道是已向王侍郎托付了身后事?
其实按王砚的打算,兰珏本来应该是他妹夫。
兰珏忙行礼道:“臣叩谢圣恩,臣的确无恙。殿上失仪,竟让皇上忧心,臣涕零,臣有过。”
这么说了,张屏肯定必须“得闲”,邵知县充满慈爱地告诉他,衙门里没事了,他可以回去收拾行李。
就可以放他离开了。
混乱之中,陈筹挣扎去看离绾,一只手擒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小一些的包袱里还有一个单独包好的包袱,束着一纸,写着请君策兄代转。另有两卷包裹严实的布料,一盒墨锭,几支笔,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有两锭十两的大银。
张屏也没有验看,只拿着陈筹的书信,在廊下看了一时,再望向天边浮云,出了一会儿神,收回视线,转身道:“走吧。”
陈筹道:“因为学生平日无事,还好吃酒,就常……”
一个死人在大雪天的早上送来了一堆东西,说是张屏送的。
离绾被牢牢绑束,忽而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
离绾在被推搡,陈筹悲鸣,徒然挣着被拖向路边马车。
“离绾——离绾——各位官爷,小生犯了何事,为什么平白无故拿人!”
后来兰珏靠着一张脸,把柳小姐迷得神魂颠倒,弃家出逃,算报了一箭之仇,但刘知荟一直压在他头上,想来心中必然不忿。
柳桐倚又道:“先祖的遗稿里亦提及近似的逸事,当日先祖科考时,有位考生小名中有个石字,说是出生时有高人路经,指点父母说,此子一生与此字大有牵连。后来他进京赶考,恰巧住的巷子里有个石字,临考前烧香,去的寺院名字里亦有个石字,抽试签时抽中了十纵十号……”
半个时辰后,差役来报,验得尸体腋下,有个刺青,是四片叶中,结着三枚杏果。
陶周风讶然:“哦?”
“大人。”一名下属匆匆奔上回廊,“大理寺来人了,说此案干系重大,当由他们接手……”
离绾与陈筹对视,双眸清澈宁静,似乎在说,我不怪你。
刘知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张屏垂眼看着他:“不只如此。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刘知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邓绪推门而入,和张屏一起走到离绾身边。
难道是张屏来了?
小厮道:“老爷,已验过了,无毒。”
他挺走运地搭上了一辆往京城运菜的骡车,没到中午就到了京城东市,行至兰府门口,还没近大门一丈处,便有两个家丁迎来拦住:“何人敢滋扰礼部侍郎大人府邸。”
之后,应该有人查看了他随身携带的身份文牒。身家一清二楚,且是下一科会应考的生员,正是他们需要的人。
“为何不是高知府,而是兰大人?”
王砚再云淡风轻一笑。呵呵,连你这样冲撞过本少的人,本少都折节下交,辽阔胸襟,难道不是早该感受到了?
陈筹的嘴唇不由得翕动了两下。
陈筹起身,走到饭桌前,离绾正将羹盆摆放到桌上,氤氲的雾气中,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红润,娇艳如桃花。
那本作为龚尚书致仕之绩的劝学励志之作,兰珏递上奏折后两三日便得了批准。朝中亦都知道了此事。礼部设了一宴,将名单之上的时下诸官与已作古者的后人一一请到。云太傅固辞,没有入册,名单中人,都是实打实身正名清的清流一脉,参过兰珏的几位御史亦在其内,这些人虽然多不齿兰珏为人,但一因圣意难违,二看在龚尚书面子,都来了。
陈筹一怔,道:“鸿昌客栈。”
柳桐倚道:“多谢姑父,那小侄就不客气了。”又一笑,“姑父别误会小侄是专程来蹭饭的便可。”
兰珏道:“太傅和曾相若不入册,时下朝中,谁还可录?这才真是万万不成,恳请二位定要答应。”
小皇帝道:“众爱卿乃朝廷之梁柱,须得爱惜身体。公务无需太赶,若因劳成疾,朕要倚仗何人?得不偿失。”
王砚忍了又忍,才一直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态,没把陶周风面前的书案掀了,等陶周风说完,方才道:“兰侍郎中毒待解,太医束手无策,抓到凶手,才能找到解药,性命攸关,不容拖延!大理寺分明是查错了方向。”
张屏望着他的后背站了片刻,沉默地向门口转身。离绾忽然扑上前,抓住了张屏的衣袖:“张大人,陈郎都是在说气话。张大人最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明明是有人冒张大人你的笔迹写信害人,陈郎只是被利用了!张大人难道想不出什么可疑的人或事?能救陈郎的只有你了。求求你就当是为了自己……”
陈筹一阵气堵,等到何时是个头?想着家里的离绾见他彻夜未归不知会如何,更加抓心挠肝。
陈筹被关进一间小黑牢,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之后,门处传来声响,陈筹惊喜地往门口爬了爬。
孙翰林惊怒,一砸桌面:“真是岂有此理!”
邓绪微微颔首:“既递上了名帖,何不将信件一同与兰府门人?”
“张屏下毒?”兰珏一愣,又欲撑身坐起,“这怎么可能?”
进了厅内,上首座上的人正是兰珏,一袭沉香色锦袍,望着陈筹微微含笑:“抱歉,劳你久候,方才不巧有位客人先到,耽搁了一时。”
而后在船上或自己睡着,或被人迷倒。
离绾走到陈筹身边:“这么多东西。送这些物事的,就是陈郎的那位至交好友张公子么?”
下属抖擞应喏,飞快离去。王砚劈手拎起小厮的领口:“说,酥是谁送的?!”
小厮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公子乃贵客,小的们若怠慢了,老爷定会责罚。”
哐——
陈筹在家门口下了车,才发现这辆车后还跟着一辆车,里面下来几个仆役,抬下一堆箱笼往陈筹屋中送,陈筹赶紧拦住。为首的小厮道:“我家大人十分感谢公子,微末物事不成敬意,望公子不要嫌弃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
兰珏是个不值一看、看不进眼中的渣屑。
离绾转而盯着张屏,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凌厉。
陈筹道:“宜平县衙的衙役周承。”
随从怯怯道:“大人,要不还是先回府歇息吧?案子不都已被大理寺……”
陈筹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张屏已先一步回答。
经数名太医诊脉,得出了确切结论,兰珏是中了毒,下毒的时间应是在两三天前,这毒发作得极慢,被下毒者无任何不适,只是气色有些像染了风寒或者劳累过度。若不是兰珏曾经喝过一杯龚尚书的养生茶,毒性被老野参激发,可能被夺去性命时,都无知无觉。
张屏拧眉望着陈筹,邓绪向侍卫摆摆手:“先搬把椅子让他那边坐着,消化消化。这事对他来讲的确比较震惊。”继而向离绾走了两步。
此仅是皮毛层上的一星半点尔,日后多得你心里眼里都装不下。
“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这个,说出高知府那些事儿,好像也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
王砚神色一凛:“什么?为何不早些告诉本部院!”
“胆敢下毒谋害礼部侍郎大人,有话留到公堂上说罢!”
兰珏笑道:“真没事。”
谁知道闯过重重关卡到了月门前,池畔是有一个少女带着几个小婢投喂锦鲤,天姿绝色,看得王砚眼都一直。继而大惊,不是蕴绮,蕴绮哪儿去了?
离绾道:“奴既已与公子在一起,便今生相随。哪里都是安身处,总会有办法。”
为什么?
陈筹连声道:“是!是!学生借住在张屏张县丞宅中,大人微服时还曾给学生算过命,学生……”
信上是张屏死板板的字迹——
兰珏无奈:“怎么这两天人人都当我病了,我的脸色很难看么?”
陈筹道:“这个……学生觉得,信挺重要的,还是亲手转交比较好。”
曾尧亦道:“又合时宜,更可传后世矣。”
陈筹上了马车,到了兰侍郎府,车行到后角门,门房与门口护卫言语了几句,马车进了门。行至院中,陈筹下了车,却是又换了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与两个提灯的女婢,引着他穿过层层院落,走上蜿蜒游廊。
张屏点点头:“是偶尔迷路,而后便被选中。”
离绾无助地望着张屏离开的背影:“张大人!”
谁会想杀兰珏?
陈筹唯恐离绾惹祸上身,连连出声和打手势,让她不要再说。邓绪闭了闭眼:“本寺办案多年,岂能被一个女子质疑公允?”又看向陈筹,“本寺早已派人传张屏来京,他大概明日就能到了。到时候你们就当场对质吧。”
还是那间大石室,离绾亦被带来了,陈筹刚试图向她的方向爬两步,牢门再度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陈筹说不出话,拆开桌上信封,张屏那笔板正的字迹跃入眼中。
陈筹的喉结动了动,吐出来几个不太连贯的字:“你……那针……”
邓绪不得不再说得明白一些:“本寺在宜平县查一伙反贼,这些女人和那伙反贼是一伙的,这回你可明白了?”
兰珏为官数载,政敌不少。但他一直待的都是礼部这样温和的司部,应未与谁结下过血海深仇。屡被弹劾,亦都是因为作风问题。
“学生想三年之后再应试,还是住在京城旁边,比较的……”
刘知荟神情自若,唯周身散发着轻蔑与不屑。
算了,人家多大的官儿,能见见你这个老百姓,还能这么客气,还要怎样?
离绾泣不成声。
张屏皱眉盯着他,陈筹不再说话,始终背对他坐着。
邓绪捻一捻短髭:“唉,老陶还是个厚道人,但看他面子,本寺也不能不多帮着些。”
你到底是谁?
呵呵。
由远而近,不疾不徐。
小门吏目送他们的背影,呵了呵手,闪进门内。
兰珏命人将陈筹带来的信和东西送到书房,在灯下拆开。
兰珏家的下人平时非常谨慎小心,连漱口水都是验过的。
兰珏唇角微扬:“一家人,何用请字,直说无妨。”
陈筹摇头:“不是。离绾我……”
陈筹道:“就是你们兰侍郎认识,还在贵府待过的张屏。今科进士。现在宜平县为官。”
陈筹抱住头,有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捕捉,牢门又开了,几个狱卒拎着铁链进来,一言不发又把他锁好套上布袋,牵了出来。
“王伯父,我爹爹……”
玄衣人齐齐勒马,唯一人缓缓催马越众而出,捻一捻唇上短髭。
陈筹忽然想起了,离开宜平之后,一路上的种种……
龚尚书一阵叹息,便让兰珏与他共饮了一杯刚亲手沏好的养生茶。
邓绪仍是在上次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犀利的视线盯着陈筹。
陈筹心道,m•hetushu.com•com怎么我这样还算是贵客的待遇?便就上了马车。
兰徽的痛哭声渐远,兰珏靠在枕上,抬了抬手:“替我更衣。”
陈筹再硬声道:“你若心里还有我,就不要求他!”
分明是梦中常常渴求的奇遇,竟真的出现,谁能抵挡?
小伙计道:“方才兰大人府上已经着人来吩咐过,客房为公子安排妥当了,陈公子请随小的上楼。”
离绾仍道:“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兰珏道:“曾相莫取笑下官,下官更惶恐了,下官这般拙劣之资,浑浑之名,能蒙不弃,不嫌污纸清白,忝列执笔,已是至幸。曾相的名字可是真在里头,太傅更是首篇第一章,若有所作不当之处,望到时海涵轻责。”
王砚折扇轻摇,对老鸨淡淡一笑:“想来这是特意献给本少的猜谜戏法。罢了,既然谜猜出来了,速将真的唤出。”
张屏道:“此案定有公断,水落石出时,自有清白。”折身走向石门。
“小子,你看本寺有资格么?”
将要被套上布袋的时候,陈筹喊了一声离绾的名字,深深望着她,离绾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仿佛在用眼神说,陈郎,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即便心如铁石,又有几人肯怀疑今生最美好纯粹之情?
一步,两步,三步。
这…………
传信使令道,知府大人说,若是张县丞得闲,亲自将县志送到州府最好。
兰珏端起茶水,刚抿了一口,主客司的上官郎中前来递交岁末赐发各藩国的礼单拟议,兰珏放下茶盏,茶咽得急了,在喉咙里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上官郎中立刻担忧地望着他道:“大人,天冷风寒不易祛,今日请早些回去休息吧,身体为上。”
马车老旧,一路颠簸,男女分坐,以布帘隔开,帘上有破损,车一摇晃,陈筹便能从缝隙处窥见离绾半分恬静面容,内心溢满暖与甜。
这不,已经体会到一二了。
“尔等一路引着陈生,应该费了不少周章。假信定然是熟悉张屏笔迹的人伪造,送信的那个周承,大概也是你们的人。这么看来,人手真不少。若是老实交待,本寺当真可以酌情从宽处置。”
“学生在宜平数月,常忆大人教诲。入冬凉寒,请大人保重身体……”
邓绪轻叩座椅扶手:“陈筹,你种种作为,实在疑点甚多。突然离开了宜平县,中途拐带他人姬妾,来到京城。说是要送信,却不肯将信件交给门子下人转呈。于京城逗留两日,却无人证明你宿在何处,做了什么。本寺也想问你,张屏并未写过此信,那么有他笔迹的信件,你从何得来?一个死人,怎么会去你家送信?”
陈筹霍地站起身,眼崩红丝:“住口!”
陈筹屏住了呼吸。
忽而,马蹄声疾响,一群玄衣人策马而来。
陈筹悲愤地呜呜挣扎,身后哐哐乒乒,是他和离绾的小屋被拆砸的声音。
这般与离绾一说,离绾只道:“公子在哪里,奴便在哪里。”
对哦,说啥呢?
罢了,人在朝中,谁都得常有些这样的事儿。人人皆不易。譬如曾尧,连自称时,都称“本相”,因云太傅居文藻阁理政,仍自谦称“本阁”,这原是本朝丞相的自称,云棠用了,曾尧同用便不妥,居于紫微台,称本阁亦觉名不副实,曾尧便先称“本台”,某日如斯自称时,凑巧怀王路过,立刻唤住道:“曾相哪,孤几日未进宫,你怎的被降到御史台去了?那处不是卜一范在管事么,他又去了哪里?出了这么大动静,孤竟不知。你为相,一向甚好,怎能无声无息降了,孤帮你去向皇上说说。”吓得曾尧连连请罪,委婉禀明原委,怀王又道:“原来如此,是了,居台称阁,确不甚符实,但曾相如此谦称,像孤这样脑子拐不过弯的容易误会,也不好。这么着罢,孤去奏请皇上,把紫微台改成紫微阁,你看如何?”曾尧忙再请罪,从此改称本相,此事才罢。
陈筹急得头顶发胀,双耳嗡嗡作响:“大人,学生实在不知!那封信是学生的好友张屏托学生转交给兰大人的,兰大人乃张屏的贵人,张屏绝不可能害他,学生更不可能谋害兰大人!学生一个穷书生,谋害兰大人有何好处?”
邓绪呵呵笑道:“随他去,这小子,他上头还有个老陶,跟本寺作对还早了些。以往是不想与他计较。”
离绾和邓绪对视,眼眸中毫无畏惧:“陈郎所说,句句属实,民女可以为他作证。当日那人确实来过,带来的东西信件,都在屋内,大人可以着人查看。人证物证皆有,大人为何还疑心陈郎作伪?”
“是……邓绪邓大人亲自干的。”
看来龚尚书已定下在年后致仕,卸任之前,按照旧例,需要拿出一两件场面政绩。一向都是下属代办,这也是惯例了,云太傅与曾丞相今天过来,就是问他兰珏,这事想好了没有。
陈筹忽而察觉到了风的寒意。这样的离绾,本应当着绫罗华裳裹貂裘,立在朱栏内看碎玉琼瑶,插玉簪金钗,佩明珠彩宝,纤纤玉手,亦应捧着金丝手炉,笼着大毛暖袖,而非在滴水成冰之时,捡木材,生灶火,执铲勺,摇纺车……
小厮着陈筹在此等候,自行离去。桌上摆着各色精巧点心和鲜果,陈筹肚子一阵咕咕作响,在灯火辉煌中眼观鼻鼻观心,淡然不动。
离绾泣不成声:“陈郎……你别这样……离绾与你同生共死……绝不分开……”
离绾仍和一直以来一样望着他的双眼:“陈郎,离绾允诺与你同生共死,绝不食言。”
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张屏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动,他一言不发,又向陈筹走了两步。陈筹冷笑一声,背转过身:“张大人,草民和你没什么好说,请大人速速离开,免得沾了草民的晦气,将这趟官司沾到你身上。”
离绾仰头直视邓绪:“民女只是实话实说,陈郎有人证物证,大人依然怀疑。那张屏只是一句他未曾写过信,大人就相信。未免有失公允。”
老天老天,你何其厚待我,让我有张屏这样的朋友,又有离绾!
兰珏亦未再更衣加冠,就穿着身上这件棠梨褐锦袍到厅中等候,不多时柳桐倚被下人引来,向兰珏见礼:“未预先知会就冒昧前来,姑父莫要怪罪。”
众人听得他二人话头不对,还好有人又开口,于波澜暗生之际转过话题。
那小厮对陈筹道:“小的便不打扰公子休息,先告退了。”
陈筹爬向她:“离绾,你别这么傻。世上好人多得是,你……你……”
鸿昌客栈是离兰侍郎府最近的一家大客栈,挺贵的,陈筹怕给张屏跌份才这么说,但他现在手头局促,就算在鸿昌客栈一楼的大堂喝一下午最便宜的茶都肉疼。便想了个机智的主意,离了兰侍郎府门前,先在礼部到兰侍郎府必经之路转悠,转到天黑,路边清道,是兰侍郎回府。陈筹赶紧一溜小跑到了鸿昌客栈,又在鸿昌客栈门口转悠。
这些年来,刘知荟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
邓绪再扬了扬眉:“称字不是更亲切些么,这句子在本寺看来已经够简略,若是你,会怎么写?”
兰珏又被参了。
住在这小屋中,平淡度日,有种身在世外桃源般悠然的幸福。
陈筹慢慢慢慢看向张屏的脸。
陈筹挣扎着,侍卫往他头上套了个布袋,把他拖出了石室。
“明明是你的字!明明……”
张屏道:“操控你,让你死的心,始终如一。”
到了礼部衙门,同僚下属们看见兰珏,都纷纷道:“兰大人,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礼部不能没有大人,因此大人更要爱惜身体。”……
王砚认真地盯着他的脸道:“面带灰气,眼圈泛青,也就比我们刑部验尸房里躺着的那些稍强一点。”
陈筹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跑了。
兰珏笑一笑:“你们也莫太捕风捉影,倒像我做过多少亏心事似的。”随手取一块酥,送入口中。
第二天仍是晴天,下了早朝,兰珏扶着栏杆,独自慢慢步下玉阶。王砚从后面过来:“佩之,你怎么了?步履迟缓,是否身体不适?”
“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转机……呜呜……”
传谕的公公瞅着兰珏一脸不忍,偷偷给他递了个消息——
“王小子做事是横了些,倒是个办实事的。”
“大人!”捕快一头撞进屋,“嫌犯半道被大理寺截胡了!”
还有那个梦,梦里压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的东西,绿油油的眼睛,湿漉漉的舌头……
待到散席之时,刘知荟向兰珏拱了拱手:“今日此宴,兰大人收获甚丰。除却劝学书,还能再写出一本《历代科举逸闻大观》。”
邓绪依次看看他们三人,站起身:“这样吧,本寺先出去片刻。你们三人说说话,若有了忽然要交待的事,就到门口喊侍卫。”
当年兰珏中了探花,王砚便生出此意。他妹妹蕴绮相貌与兰珏很般配,就是脾气厉害了点,曾议入宫闱,被王勤找借口推了,生怕她哪天一个不高兴撒起性子,把老王家满门搭进去。
连他买的那包栗子,都单独成了一项罪名,弹劾他身为礼部官员,竟当市买卖,有辱体统。
陈筹膝行两步:“大人,那两封信都在,大人可以核对,的确是张屏的笔迹!”
陈筹携着离绾,登上了进京的马车。
兰珏屏退左右,与王砚单独说了许久的话。王砚出来后,神色极其阴沉。兰府众人心中都凉了一大截。
张屏转身背对陈筹,向邓绪施礼,邓绪依然在那把椅子上坐下。
陈筹整个人颤声:“……从我,离开宜平?”
刘知荟的神色肃然中带着关切:“听闻兰大人中毒,刘某惊诧且痛心,但唯恐冒昧前来,打扰兰大人休养,方才一直未曾探望。”
孙翰林等人仍皆忿忿,斜旁忽飘出一句:“兰大人涉阅甚广。”
王砚再一把将他按回被窝:“我已着人验了,毒的确是在他送来的东西中,但不是那盒酥,是那封信。”
陈筹眼前心中一片凉白。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眼生得很。
陈筹两眼发涩。石室的门隆隆开启,邓绪携着几个侍从缓缓踱了进来。
离绾的目光闪了闪,眼珠终于动了,望向陈筹,唇边扬起一抹恬美的笑。
左右服侍柳桐倚宽衣入座,脱下莲青棉氅,只着银缃色长衫,亦是家常打扮。
都是我没用,害得你跟我吃苦。
孙翰林颔首:“不错,且度大人殉国之地平延,蛮语唤做科西拔哩垛,意思是石头城。”
什么?什么?!什么!!
“船离岸,便会顺水而下,目的地处水下有人便可。”
云棠微微笑道:“既然已经定了,就赶紧把折子呈上,皇上的御案都快被压塌了,不抢先机不行哪。”
又一巡酒罢,兰珏擎杯笑道:“说起当年,兰某倒想起一件事,列位大人莫要笑话。那时唯恐考不中,这辈子就完了,饭都吃不上,省下钱还到庙里烧香,非我夸口,京城与周边大庙小庙,没有我没进去磕过头的。有一日忘记因为什么路过一个山坳,就在京城北边,靠近青龙镇那里,忽而又看到有个庙,尽是些妇孺,也不思避嫌,就奔了去,烧了三根香,再去求卦。那占卦的道人很高深的模样,替我起了一卦,卦甚别致,我竟看不懂,便求解,道人只送了我两个字——”
娘啊,怎么又让我摊上这种事!
陈筹拱手与他作别,作势走进客栈,正想着等这些人走了,再找个借口溜出客栈,客栈小伙计却躬身向他道:“公子是先沐浴,还是先用席?”
明明……
兰珏道:“唉,兰某倒是想管。书名叫做《荒村野店奇艳大观》,列位大人想想,写者印者轻易可查么?且写那些小说话本戏文的,多不落真名,或已作古,书中人物避过真正名讳,起些同音之姓,同义之名,即便落网,抵死否认,或反咬衙门,总之是难哪……”
邓绪摸了摸髭须:“你可认识周承?”
邓绪扫了一眼离绾,视线仍落在陈筹身上:“本寺在宜平县微服时,就曾在街市中见过你。”
嗯?原来这不是最后的一餐?
梦也?非也?
这孩子唯有鼻子和额头像兰珏,其余都神似其母,尤其眉眼。
陈筹赶紧点头:“大人,学生真的是良民!”
离绾柔婉地道:“奴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好,你总算过来了,便和嫌犯和*图*书陈生对对供,信件是否是你派人送的?”
彼此再又一笑,先吃了一时茶,兰珏问了他一些柳宅的近况,柳桐倚亦一一作答。必要的话说尽,兰珏又道:“是了,近日你和邓大人在地方上破了一桩大案,很是不错。朝中都在夸赞。”
文藻阁原是本朝丞相公务之所,但云棠升太傅之后,懒得换地方,仍在文藻阁内,曾丞相便改在紫微台办公。兰珏随供事到了文藻阁,见除云太傅之外,曾丞相也在,顿时明白十有八九是为某事,见礼之后,云太傅一脸关怀地道:“兰侍郎,正值年末,应是礼部最忙的时候,本不想再给汝等添事,但因诸事堆叠,要务皆要早报,圣上有谕,特为礼部破例,若有要紧待办之事,可直交本阁或曾相处,呈至御前特批。龚尚书公务繁重,恐无闲暇,便与曾相着汝前来一问。”
兰珏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卧房的床上。
陈筹缩在小黑牢里,觉得自己的心沦落在一个更黑暗狭窄的地方。
难道在做梦,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噩梦?
那日,在客栈中,离绾向他道:“公子既要科举,就当用功读书,心无旁骛。这些时日,公子都没摸过书本,怎么能行?”
张屏背对着他,微微躬身:“下官不知道。”
次日清晨起身,兰珏头重身乏,不由多打了两个呵欠,正帮他理衣摆的小厮抬头看看他,站起来后小声道:“老爷,晚上让崔太医来一趟吧?”
王勤常常说,最好是别让她外嫁,找个倒插门女婿在自家过罢了。
王砚板脸道:“不害臊,深闺小姐哪能这样说话。”心里却越感有戏,正好安王妃做寿,便带着兰珏一同赴宴,假装吃多酒迷了路,误闯进女眷所在的内花园。
侍卫长跟着搓手笑道:“正是,哪回不是他们刑部惹出的纰漏咱们大理寺替他们补上,都是大人厚道,否则就该放手让御史台参垮他们!”
离绾仍道:“奴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离绾道:“那大人更不应该怀疑陈郎,若陈郎知道周承早就死了,何必撒这种谎,除了惹事上身,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人,近日公务繁重,请保重贵体。”
沦落于风尘勾栏的绝艳之花,千金难买一笑,却因意外一瞥,情愿以身相许。
这……
“离绾!”陈筹大喝一声,“不要求他!我陈筹清清白白,无需求任何人来证实!就算当了冤死鬼,那也是我的命,与他人无干!”
这些人都是出身寒微,苦读之后,科举入朝,与兰珏经历相近,话头易寻。兰珏素善辞令,言谈雅趣,偶有一两句讥讽,或一笑罢了,或调侃化之,甚是洒脱,便是不齿他的人亦觉得,这厮场面上着实无可挑剔,爬到这个位置,不是没有道理。
离绾仍笑着望着他:“陈郎,自离绾初次见你时起,对你之心,从未变过。”
张屏走到陈筹面前,一身县丞官服渗着寒意,双眉深锁,神色凝重,望着陈筹的目光很复杂。
张屏道:“下官不知道。”
兰珏道:“多谢王侍郎的好形容,兰某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行能至百里,饭可啖数斤。”
兰珏道:“快请。请到居闲厅吧。”
这……怎么可能!
从兰珏卧房出来后,王砚站在廊下,思索这个问题。
邓绪一笑:“好个口齿伶俐的女子。”
陈筹道:“离绾,别喊了,这件事你莫参与,听我的话。”
“张兄!张兄!”陈筹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可算来了!你快和他们说……”
兰珏道:“刘大人这般自谦,兰某与另二十八位同年真要无地自容了。”
王砚带着捕快们踏着夜色造访大理寺,大理寺衙门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看门的小吏说,傍晚邓大人和其他诸位大人就各回各家了。
火光摇曳,陈筹跌坐在地上,浑身关节咯咯作响。
陈筹愣住,张屏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漠,不太像他熟悉的那个张屏。
大门突被撞开,寒风直灌,一群手拿兵刃的官差一拥而入,踹翻桌椅,臂粗锁链兜头套向陈筹和离绾。
兰珏道:“张屏送来的东西,怎可能有毒。”
兰珏摇头:“否,是‘生男’。那是个求子庙。”
门外下属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靠近,唯有孔郎中犹豫再三,凑了上去:“大人……”
“本寺刚得到派去宜平的人飞鸽传来的消息,周承数日前便无故失踪,尸首被一樵夫在林中发现。沐天府亦传来消息,张屏正在高知府处,他从未给兰侍郎和你写过信。据仵作验尸所得结果,周承死于刀伤,且死在张屏动身去沐天府衙之前。你且告诉本寺,一个已经死了几天的人,怎么能带着一堆东西和张屏从没写过的书信,送到你家?”
狱卒不耐烦道:“快吃吧,我们大理寺从来不办冤案。大人等着问你话哩!”
兰徽趴在床沿,抓着被子抽噎:“爹爹……爹爹……”
翌日,兰珏刚下早朝,便被一供事唤住,让他到文藻阁一行。
曾尧亦笑道:“本相十分想看此书都会收哪些人进去,兰侍郎休要自谦,把自己漏了。”
“从一开始,分给陈兄你的,就是这位夫人,另一人是考验。”
“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离绾仍是那副神情,那个回答。
兰珏道:“名录正在拟中,最迟明日,便有奏章呈请。”
众人不禁大笑。
“……那信确实是张屏亲笔写的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是不是亲笔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兰珏唤兰徽来看他功课,兰徽扒着他的膝盖道:“爹爹,你早点睡,徽儿不吵你。”
头一低下,眼前地面一阵摇晃。
陈筹下意识转动眼珠,视线却越不过张屏,就又停顿住,再张了张嘴。
兰珏睁开双目,看向眼前此人。
王砚皱眉看看他:“真没事?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
这些官差,像是刑部的。
一旁的兰珏的贴身小厮哽咽道:“小的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前几天,有人给老爷送了盒酥,老爷吃了两块。”
云棠略做思量,颔首道:“甚好,立意新。”
终于,又到了一间厅前,小厮先闪入内:“老爷,陈公子到了。”
陈筹身体中蓦地激荡出一股力量,一把拨开张屏:“说实话当年那个村子的种种我从没信过,但是……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砚一想,兰珏挺合适,出身差了些,正好方便做倒插门。兰珏的脾气,也不会任由妹妹拿捏,说不定还能反过来磨磨妹妹的性子,他的相貌更是妹妹最喜欢的那一款。蕴绮还和他打听过:“哥,听说今年的新科探花长得很俊,俊得连状元都丢了。哥你是不是还认得他,哪天叫他来咱家看看?”
邓绪微微挑眉:“尔常到街上去逛?”
王砚眼珠泛红,一挥衣袖:“叫他们滚!有种就让邓绪亲自来抢!玉皇大帝过来这案子老子也不会让!守好各门和外墙,休让他等靠近一步!!!”
张屏仍背对着陈筹,简短答道:“下官从未送过信和东西。”
待在此处,只能徒然耗费精力,查出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离绾又抬起了眼眸,眼神仍是那般清澈宁静:“陈郎,你曾说过,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多问。难道都是假的吗?”
“你是读书人。”
站起身,吩咐左右将陈筹和离绾分别押回牢房。
陶周风曰案子十分重要,但各司部的协作亦十分重要。邓绪做事素来严谨,此案定是经过了皇上点头,且干系重大方才移交过去。便以此话题开始,延伸到朝廷各司部之间的配合与情谊,和了一大团稀泥。
张屏道:“她之意为,嫁祸你杀人,用毒针扎死你,她再自尽,很幸福。”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我?”
此时此刻,兰珏说出的这些话,他也不屑于理会,过耳未入心。
离绾仍定定定定望着他,嘴角慢慢挂下一缕血丝。侍卫抢上一步,脸色大变。
“大人,今儿就告假一天吧。”待兰珏出了宫墙,要上轿时,小厮一脸恳切道。
离绾亦向他伸出手:“陈郎……离绾今生,只和你在一起……”
兰珏一怔,一时没转过来弯儿,管事的立刻贴心地道:“是小的错了,如今该称柳大人了。就是柳小少爷,柳状元。”
破庙,噩梦,客栈惊魂,全是有人安排?
“吃吧,吃完跟我们走。”
陈筹猛地向张屏扑去,四五个侍卫架住了他,邓绪挥手:“蒙上眼睛带下去,别让他再被这女子蛊惑。”
寒风入廊,王砚感到衣袖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兰徽鼻头通红正攥着他的袖口。
邓绪打断他:“后来怎么又不在宜平了?”
邓绪道:“本寺额外问一句,你有几个朋友?”
邓绪向陈筹道:“陈生,本寺劝你还是莫瞧她了。这女子受多年训练,惯会蛊惑人心,此时不过仍想操控你罢了。”
“度太守年轻时,一个如夫人一般的女子装神弄鬼,假装与其意外邂逅。数年后,度太守再见那女子,却不曾想到,一无所有时委身于他的女子再度出现,是为了拿到州郡防守布置,卖给番邦。”
本着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的原则,王砚还是将兰珏府上的管事叫来问了问。
陈筹懵懵地跟着小伙计上了楼,两个小伙计打开天字一号房门,将陈筹请入其内。华毡铺地,锦帷翠屏,满目奢华。陈筹只觉得毛孔滋滋地向外冒着汗。
“刘大人,请尊驾至敝府,望莫嫌唐突。兰某觉得,刘大人应当很想看看兰某此时的模样。”
“呜呜……老爷……”
“此……此还是难以解释……”陈筹越发混乱,“依你所说,她们并不是神仙,怎么能算到我会认识兰大人,认识你,然后假冒你写信,让我送过去?”
小厮的牙齿咯咯打架:“禀、禀王大人,那盒酥是、是张屏送给老爷的,老爷吃的时候还说,绝不可能有毒……”
话说成这样,陈筹也不好推辞,待兰府的人走后,站在一堆东西中两眼发直。离绾从内屋出来,茫然道:“陈郎,这是怎么回事?”
门打开,进来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先放下一个提盒,从里面取出一碟白菜豆腐,一碟面筋烩丸子,一碗豆芽汤,一碗饭。
尤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之前是有所缓和,但不知怎的,又厉害了起来……”
居闲厅是兰府内院的小暖厅,平日兰珏和兰徽亦常在此起坐。姑父见内侄,如此正显得不见外。
曾尧道:“嗳呦,这使不得。本相岂能入列?羞杀羞杀!”
邓绪再问:“你觉得,陈生所言,属实否?”
那人的眼神闪了闪,陈筹发现有戏,接着道:“我是他好友,他有些东西托我转呈给兰大人。”
“你们知道,我会遇见离绾?”陈筹颤声,“你是说……我遇见离绾,是安排好的?”
邓绪道:“尔这一党,还有多少人,速速招出,或可从轻发落。”
“老爷,太医说一定会好的……”
在大理寺坐牢都吃这么好啊。
陈筹内心一阵愧恼,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白雪也刺目了起来,他攥紧离绾的手:“太冷了,回屋吧。”
陈筹仍背着身:“张大人,这件事跟离绾没有半点关系,你应该清楚,伪造信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是想栽赃你我或害兰大人。若你还念着一分半点往日的情谊,就别让这件事扯到她。”
这个绝色少女就是柳羡的爱女。蕴绮因为和云相的千金抢着扑蝴蝶,拌了几句嘴,耽搁了。
陈筹抬手替她拭去脸颊上沾的一点面粉,离绾嫣然一笑。
陈筹叹了口气,真是穷惯了就消受不起富贵了。
“你既然不认识,如何能证明,周承到你和陈筹姘居的住所送了东西?”
陈筹不禁在心里道,兰侍郎到底捞了多少油水,这个府邸该有多大,光养这些下人得要多少钱!
兰珏不禁微笑道:“这个张屏,倒是学会来事了。”
兰珏刚开始倒没对柳羡之女怎样,但柳小姐因那一眼,便对兰珏情根深种,据说还女扮男装去找兰珏,执意非他不嫁,柳家门风一时成为笑谈,柳老头被气个半死。
刘知荟笑:“兰大人见识广博,这些定比刘某清楚。不过刘某也帮你留意着。”
刘知荟亦一笑:“兰大人抬杀,同科芝兰佼佼,刘某杂于其中,一直羞惭。”
陈筹头壳中仍是一片混沌。
老鸨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倒爬出去,送上各样赔礼。
张屏转过身,再度挡在他面和图书前:“陈兄,别听。一直是圈套。”
兰珏醒了,醒后不久,王砚便赶来兰府。
这么想想,兰珏心里便清亮豁达了起来,做到丞相又如何?他这个小侍郎又何必多抱怨?嗯,只是还不知道,接龚大人之位,白摘鲜果的是哪个。
兰珏看完一卷公文,合上册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吏在案前奉上茶水,如斯说。
“那……”
“那封信,还有送到我住的地方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绪听他说完,又道:“一旁的那个女子,是何人?”
兰珏微笑道:“只是呛了一下,并非伤风咳嗽。多谢挂怀。”接过上官郎中手里的本册。上官郎中看看他的脸,眼中仍写满担忧。
邓绪瞥向陈筹:“你从那曹员外手中将这女子买了下来?”
想回家,又犹豫。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到城里转悠。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筹的手微有些抖,离绾道:“陈郎,张公子这样待你,你更应当用功读书,才能不负张公子的情谊。”
亦有人同拍案:“何人所为?此书叫甚名字?当抓当禁!”“兰大人,此事礼部可管,绝不允许此下作之书流毒于市!”
呵。
次日一大早,陈筹穿上最好的棉袍,带上张屏托付的书信包袱,前往京城。
陈筹道:“并未住客栈……就随便在街上将就了一夜。大人,学生说的都是实话。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张屏来了,这事肯定能找到解释!
看着他,王砚不禁想起兰珏这么多年所受的诽谤。
门扇合拢声之后,药香弥漫的室内,一时静谧。
“王公子将来能做本朝神断。”
王砚掼下小厮,眼迸绿光:“酥在何处?!除了酥还送了什么?!”
陈筹赶紧拱手让进:“周兄快请进,大冷的天,你怎会来此?”
话题就此正了回来,各位大人顺便又聊了聊应试之时种种奇异传闻,一场席吃得趣味横生。
邓绪摇头:“真是个糊涂小子!这些女人当然算不到这一点,只不过本寺在宜平县办的那桩案子,让这些逆贼发现你刚好可以用,明白了否?”
“陈郎,你不是说过,生死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么?”
离绾嗯了一声,陈筹携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袖中暖着,和她一道看外面雪景,觉得其实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好的。
张屏转过身,面无表情:“我只说事实。”
陈筹飞快扒饭,面筋烩丸子里佐味的蒜末爆得很香,把饭菜吃完,也就饱了。
王砚似笑非笑转头向身后的捕快们道:“尔等不幸进错了衙门,跟着本部院,一年到头连天加夜办案,若在大理寺,何至于此?”
“兰大人,听闻你遭人暗算,可好转了么?”
这一切到底是……
邓绪又打断他:“张屏让你给兰侍郎送信,托何人转达?”
他迎着亮眯了眯眼,房中除了王砚,竟还有不少身着官服之人,正在移动着,好像在……翻角落,搬东西。
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触碰时,离绾突然一声闷哼,向后跌去。陈筹还来不及惊诧,便被一股劲力向后一甩,几道黑影自头顶掠下,扑向离绾,闪电般封住她几处穴道,往她口中塞入布巾。
毒下在信纸上,药性极强,即便之后洗手,毒仍会残存,随吃食入口。
兰珏摆手:“凑巧罢了,岂可信这个。”
兰珏接过自己的罪状册,伏身道:“臣……”
离绾满脸泪痕,缓缓松开张屏的衣袖:“陈郎……”
腊月将近,礼部的事务愈发繁重。
兰珏道:“多谢关怀,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困倦,我一向冬天易乏。”说到这里,不禁抬袖掩口,打了个呵欠。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筹忙揖道:“小生陈筹,是张屏的好友,受张屏之托求见兰大人,有信函呈上。”双手奉上名帖。
陈筹浑身一颤,两眼一黑,眼泪唰地淌下:“各位大人,各位老爷,不带这样的!案子还没有审!我是被冤枉的!这是冤案!我要上告!我——”
“这里是陈筹陈公子的住处么?”
王砚击案而起:“混账!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一直又到了晚上,陈筹候在鸿昌客栈对面,瑟瑟等到快入更,终于见到一辆貌似是兰侍郎府的马车,几个家仆打扮的人走进客栈,陈筹赶紧跟上,只听其中一人道:“可有位姓陈的客人下榻此处?”
那周承明明就来了,还带了一大堆的东西,还说了一大堆的话!
早朝时分,大殿里似没有以往温暖,兰珏出列奏事,小皇帝瞧着他的目光充满关怀:“兰爱卿,近日是否未曾休息好?下朝后朕着御医帮你诊诊脉。”
天气愈寒,又降了一场纷扬大雪,陈筹住的小屋外堆柴的棚子都被雪压塌了,他早上起床,打开门,看见压塌的棚子半歪在地,竟忍不住笑起来。
斜对面坐的孙翰林道:“这说的是度恭度大人的事迹罢。度大人与先柳太傅乃同年,小名石头儿,进京赶考时在石瓦巷住,常去石林禅寺清修,当年放榜时,是第十名进士,后任萧州太守。可惜,蛮贼袭城时殉国了。”
离绾道:“民女不认识。”
王砚猛一停,一侧首,孔郎中后退两步,低头:“禀、禀大人,兰大人醒了……”
离绾离绾,我陈筹到底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今生遇到你?
陈筹咽下碗底的最后一根豆芽,站起身:“劳两位差爷久等,走吧。”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离绾,想对她说,我们就这样相守白头好么?离绾有些羞涩地微垂首,白皙纤细的颈项微露在领口外,雪片沾到铜簪挽起的发上,小巧的耳垂泛着桃花瓣一样的淡粉,耳洞中塞着短短的茶梗。
陈筹木然与她对视。
客栈先送上大桶热水,服侍陈筹沐浴,换上崭新衣袍,再于外间摆开席面,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还问陈筹要不要歌姬助兴,陈筹赶紧婉拒,夜里挺着滚圆的肚子挺在大床上,居然睡不着。到了第二天清晨,就着几十道面点小菜喝完了粥,刚出大门,就见几个小厮在门外向他行礼,将他架上一辆马车。
兰珏笑道:“白大人过谦了,白大人是要列册为勉励后辈读书人的典范,岂可与那市井之人相提并论?”
闹鬼的客栈、棉氅、那个破庙。
邓绪眯眼看那两根银针:“好毒的妇人!”瞥向陈筹,“小子,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么?”
孙翰林长叹一声:“正是,想是当日被人偷偷收葬了,后无可查,如今只有衣冠冢。唉……”
王砚冷哼一声,带着众捕快拂袖而去。
旁侧人道:“莫非是‘高中’?”
再看送来的东西,竟是一盒酥,有栗子、松仁等六种。
兰珏这才恍然。
离绾道:“哎呀,这可怎么好?”
鬼——
云棠道:“本阁才是真使不得,收本阁进去,那成笑话了,先柳老太傅等人还不得在九泉之下撞墙?不成不成。”
张屏如没听见一样,继续道:“那女子盗走州城防备图,卖于外敌,却在度太守死后,将其尸收葬。想来夫人对陈兄,也打算这么做。”
王砚冷着脸慢慢道:“我知道,天翻过来也不可能是那小子下的毒。此事定是陷害。但谁会如此了解你与那小子的关系,清楚他送的东西你不会防备,趁机行凶?”
兰珏甩袖入轿:“本部院精神好得很,去衙门。”
有了凶手,说不定解药也就有了。
管事的道:“往常多年都不曾走动,打从柳小公子中了状元,进了大理寺后,就常过来了。但……”管事的偷眼看看王砚,“柳小公子没带过什么吃的东西过来,倒是老爷留他吃过几顿饭。”
要说兰珏唯一做过招人切齿痛恨的事,就是多年前拐了柳老头的爱女。
陈筹摇晃了一下。
兰珏道:“疏临知道你会杀他,他临死前,给了我一样东西。”
信到宜平时,张屏刚接到一道谕令,乃高知府特意派人传达,垂问县志进度,并曰有几篇他要亲自过目,大概是辜家庄相关,须仔细把握分寸。
兰珏回想,他初见刘知荟,应该是与辜清章一道参加某个文会,经旁人引见。相识不过是彼此拱手,寒暄客气,但那时他就看着刘知荟心里别扭。他曾以为是自己嫉妒刘知荟的品行才学,或是见辜清章与其越来越好内心不忿。
然后就和兰珏对上眼了。
“为何是兰大人?”
果然如此。
一旁的孔郎中素知王砚最恨人吞吞吐吐,赶在王砚发飙前忙低声道:“大人,兰侍郎的情况,恐怕不太好。”
邓绪的声音又响起:“你不知道,是何意?”
陈筹张着嘴,瞪大眼,完全变成了一只石刻的蛤蟆。
“夫人和其他女子,被养在那个村落中,从出生起,便受幕后之人栽培,让被选中之人堕入彀中,为尔等所用。”
兰珏道:“可用了晚膳么?”
龚尚书虽还未上折告老卸任,但满朝皆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有那么一些不明白局面的人,以为兰珏要高升,表露情谊,兰珏拿捏分寸应对,亦十分耗神。
兰珏合着双眼,听着这脚步声进了房内,抬手命左右退下。
柳桐倚放下茶盏:“姑父谬赞,小侄是沾了邓大人的光。”又一拱手,“其实小侄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姑父帮忙。”
邓绪慢悠悠道:“果不出本寺所料。”
邓绪未有理会,亦未再问话,只站起身,吩咐侍卫将陈筹和离绾分别收押。
说到这里,邓绪停住,未再继续。陈筹两眼直直,却像是连邓绪停下了都没发现。
邓绪的双眼又眯了眯:“你和兰府的下人说,你住在鸿昌客栈,但本寺查到,你是在送信之后,才住进了鸿昌客栈,之前并未入住。”
“张大人。”柔婉的女声响起,离绾抬起头,仰视着张屏,“你说这话,是否凭良心?陈郎他将你当作挚友,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枉?”
他蹲下身抓住离绾的手:“离绾,我一定会考上功名,出人头地!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筹急得牙齿咯咯打架,要辩白的太多,反而说不出话。一旁的离绾忽然抬起头:“大人这样说,是否太偏颇了?”
这日筋疲力尽回府,连晚饭都不想用,正命人备热水,先泡泡解乏,忽而下人通报道:“老爷,侄少爷来了。”
邓绪的视线又转回张屏身上:“倘若信不是你写的,东西不是你送的,为什么会有人冒名顶替,给陈生送这些东西?”
柳家的人……隔了这么多年下毒报仇?
到了早上,他又去兰侍郎府门前,这次换了几个家丁,又是一顿不留脸的驱赶,幸亏一个家丁亦知道张屏,总算听完陈筹的话,末了道:“老爷要是看了名帖,想找你,定会派人去唤你的,等着吧。”
兰珏道:“怎能这样说,哪有侄儿上门,姑父不管饭,让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就算你吃了,亦得再多吃一顿。”
邓绪道:“陈筹说,送信的那人是周承。”
不过他的这位所谓的内侄柳桐倚,倒是与其祖父大伯不大一样,每每见兰珏,一口一个姑父叫得很实在,亦常带兰徽玩耍,登科之后,还携礼来兰府拜会,柳家人,做事能这般很难得了。
陈筹忙道:“不劳相送,我自己走着出去就行。”
晚上,兰珏回到府内,小厮服侍他沐浴,道:“老爷,今晚莫熬夜了,早些休息吧。”
王砚一怔:“毒不是已经解了?”
过了一时,又一个小厮进了厅内:“陈公子,劳烦久候了,请。”引着陈筹出了这间厅,提灯引路的侍女也换了,变成了四个,走了一时,再进了一间厅,小厮又道:“陈公子请暂停片刻。”退了出去。
陈筹诧异,走到外屋,打开门,一个满身雪屑裹着厚毡斗篷的人除下兜帽:“啊,陈公子,可算让小人找着了,这里真不好找!”
“怎么船就能飘进那里?”
旁侧的工部白侍郎道:“是,某亦听闻过这位大人的事迹。太傅在世时,每每感叹,失度大人,朝廷少一梁柱。据说殉国时恰好四十四岁。”
杏花村的种种,都是做戏,一群白衣寡妇一起烧纸,亦是为了在陈筹心中种下一颗日后会发芽的种子。
他不知道。
众人一瞅,说话的是柳桐倚,难为他给姑父解围,亦都跟着话题展开。
如此这般再一通推让,又过了许久兰珏方才得以告退,出了文藻阁,晨风灌入领口,微觉刺骨,想是尚未用早膳,腹空气虚,不甚耐寒。兰珏抬头看了看天和*图*书,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晚为了赶那个折子,定然不能睡了,办这样的差事,固然是旧例,但按例代做这场门面的,大都是接任的那个,做这项差事亦是算是接位的一点敬意。可他无望升任,白做苦力,不免有些寂寥阑珊。
邓绪盯着他:“那尔当夜宿在了何处?”
王砚看了一夜卷宗,次日去找陶周风,以此案是刑部先发现,兰珏中毒、嫌犯人等、证据关键都是刑部先查出,唯恐大理寺接手,线索有疏漏,思路接不上为由,请议此案两部协办,三司会审。
娘啊!为啥是我!为啥总是我!
兰珏道:“我昔年亦曾在京郊住过,空气比京里好,确实更清静些。”
正惊诧着,小婢瞟见门口有男人,一声惊呼,那少女转目望来。
陈筹怔怔,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陈筹急道:“离绾,这事你别掺合。”又看向邓绪,“大人,此事与她无干!”
离绾仍望着陈筹,仿佛没听见邓绪说的话。
他匆匆进宫,到了御书房。永宣帝叹道:“兰爱卿,朕深知卿之辛劳。这些折子,卿看一看,若有不实,朕会严责。”
竟就带着侍卫们走了出去,石室内只剩下张屏、陈筹和离绾三人。
小门吏弓着脊梁笑嘻嘻道:“王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也常常纳闷,邓大人好吃好睡,怎么就能眨眼工夫把案子破了。”
邓绪一脸意料之中:“验尸。”
“信非下官所写,东西非下官所送。大人当审问陈筹。”
邓绪似笑非笑:“本寺明白了。拐带他人姬妾,按律应受刑责。不过不归大理寺定裁。待此案之后,再看沐天府那里管不管罢。”
兰珏脸色一变,欲撑身坐起:“本部院这是被抄家了么?”
左右见王砚一副要扑上去掐住尤太医的架势,赶紧侧围上前挡住,孔郎中接着道:“方才兰侍郎又人事不省了,还吐了血。”
陈筹赶紧蹿到近前,假装无意听到,停步侧身一拱手:“在下陈筹,几位是……”
邓绪双眼微微眯起:“哦,表妹。姓氏?籍贯?”
但其实,不过是那时刘知荟对他便如此轻蔑不屑。而他没有如今的眼光,未能发现,只是直觉感到不快罢了。
陈筹立刻先施礼问候,再道明来意,取出张屏的书信并那个包袱呈上。
兰珏微微笑道:“我刚从衙门回来,看你的样子像也没吃,不嫌这边饭食粗糙,就留下来一道用罢。徽儿正想你得紧,天天在我耳边念桐表哥。”
“比如数年之前,死于战祸的萧州太守度恭,便是受尔等之害,却未曾察觉。
兰珏动了动唇,苦笑道:“原来我真是有病,悔未听劝告。”
“作文须有德,忠烈名臣,岂可如斯被污!”
王砚按住他,在床边坐下:“佩之,莫乱动。你不是病了,是被人下毒了。你仔细想一想,这几日,你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吃过什么可疑的饮食?”
邓绪转目看她:“哦?”
又一阵响动声起,侍卫们簇拥着邓绪入内。
兰珏如今官居礼部侍郎,即便皇帝或不齿他的政敌,亦不会对他心存轻视。但刘知荟的不屑,如同他高高在上立于云端,而兰珏是一只地上的蝼蚁,不值得看,亦看不进眼中。
“王大人……兰侍郎的毒有些……”偷眼看了看王砚青黑的脸。
陈筹浑身一震,离绾的视线与他相交,双眸仍那般清澈,纯净。
邓绪一笑:“果然,辜家庄。”
潦倒之中心怀抱负的年轻人,偶尔邂逅一名美女。这是从古到今,最常见的传奇。
兰珏慢慢道:“兰某还听闻,有人竟以度大人的英烈事迹,编篡奇情小说,说度大人与狐狸精……”
遥记当年,他为了让兰珏知道跟他砚少混能得多少好处,特意带他去京城最大的勾栏朝朝阁开眼。老鸨竟献上几个大着舌头学了几句吴侬软腔的女子,说是新从江南选来的,被王砚三言两句道出这几个女子相貌口音举止上的破绽,老鸨伏地请罪,一旁的兰珏略惊讶地看着他:“不想王公子竟有这般的眼力,将来能做本朝神断。”
想到这里,王砚不由捏紧了拳,又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案情。
张屏!!!
“大人这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那周承那周承那周承……”
兰珏即刻道:“确有一件要务,下官正要代尚书大人呈奏。圣上英明,四海安乐,盛世欣欣。然有愚昧者,因富生惰,又有无知者,贪图眼下,子弟不教,少年不学,嫌寒窗苦,弃圣贤书,逐商贾小利,溺闲游玩乐。本部因此拟编一书,录本朝栋梁读书上进事迹,以励天下向学之志。”
兰珏接着道:“疏临给我的,是他贴身佩戴的挂坠,一枚黄玉杏果。”
狱卒给他套上锁链,又往他脑袋上蒙了个布袋,牵着他出了小黑牢,走了许久后,停下,待眼前重见光明,陈筹发现自己还是在上回的那个大石室内。
永宣帝道:“兰卿?”
周承跺跺脚,脱下斗篷,拖着一个袋子进了屋:“陈公子,小人奉张大人之命,来给公子送些东西。”打开油毡裹住的皮袋,从里面拖出一个大口袋,又拿出一个包袱,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长条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封书信。
佳人善解人意,令人不免将心中烦恼一一道出,却不曾察到被对方软语宽解时,思路行径已不知不觉被对方操控。
柳小姐嫁给兰珏没两年就死了,留给兰珏一个兰徽,外加一个诱拐太傅千金的名声。
张屏道:“不是。从数年前,你进那个村子的时候。”
卜一范那老小子,也就让他手下那帮人拿捏拿捏兰珏之类,哪敢动王勤的儿子。
众人都随之唏嘘。
张屏,张屏,这就是你要讲的话?
陈筹伏地。
要不是因为兰侍郎屡屡帮过张屏,对他陈筹亦算有恩,陈筹几乎要唾骂一声狗官门前欺人太甚。这时,大门处一个门房模样的人袖着手过来,眯眼看陈筹:“那什么,你方才说了张屏?哪个张,哪个屏?”
陶周风略一沉吟:“本部堂立刻将你的看法告诉邓大人。”继而欣慰地看着王砚,“王侍郎,你看,这就是司部之间的协作,何须拘泥形式?相信你已经体会到了。”
片刻后,侍卫向邓绪禀报:“大人所料不错,那王砚又来了。已让门前给打发了。不过,只怕他不会罢休。”
本来按照安排,蕴绮应该在正对着月门的水池畔扶栏观鱼,蕴绮的相貌,半侧望去最妩媚,且扶栏之姿,也显得娴雅,再一转目,两人能对上眼,就算成了。
兰珏再度昏过去之后,到了晚上也没醒转。
陈筹定睛一看,竟是宜平县衙的一个衙役,名叫周承,很豪爽的一个人,常到卷宗库跑跑腿传传消息,成天都打照面。
刘知荟未答话。
陈筹笑道:“多谢多谢,”将信放在桌上,“寒天雪地,劳周兄奔波,真是过意不去。陋舍无好礼答谢,周兄请宽坐稍待片刻,陈某烫些酒水,给周兄暖暖身。”
“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离绾还是那副神情,那个回答。
陈筹被大理寺护卫从刑部捕快手中夺下,脑袋上蒙了一个黑布袋,摸瞎中,经历无数颠簸、推拉、踉跄,待又被按跪在地,布袋掀开,眼前重见光明,已身在一间石室内,四壁火把熊熊,分不清白天黑夜。离绾在他身边几步之外。陈筹心中大痛,呜呜两声,挣扎望向离绾。
陈筹忍着眼眶中的滚烫,用力点了点头,揽住了离绾。
陈筹脑中一片混乱,视线却无法从离绾身上移开。张屏上前一步,恰刚好挡在了陈筹眼前。
王砚再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语重心长道:“别死扛了。”
但张屏说,不是他送的。
陈筹恳切挽留,周承坚决推辞,说待办的事实在很急。陈筹又拿钱谢他,周承亦推了,收好空袋子,裹上斗篷,牵起拴在屋檐下的马,又没入风雪之中。
“陈兄,我没写过信,也没给你送过东西。”
美艳的离珑,更是考验,陈筹对这样绝色的美人以身相许的请求都不动心,那么他对离绾之情,已十分坚固。
守在床前的众人都一僵,继而腿一软,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
柳桐倚道:“来得仓促,不曾打扰姑父用膳吧?”
离绾口中的布已被取下,开口道:“禀大人,民女名叫离绾。陈郎,休在大人面前替妾遮掩,反倒会惹祸端。”微微抬起螓首,“大人,民女并非陈郎的表妹,乃是抚临郡双全镇杏子村人氏,后家乡水灾,父母皆亡,只剩下民女一个,沦落风尘,本被妈妈卖给沐天郡府的曹员外,路上与陈郎相遇生情……”
王砚冷笑一声:“三品大员遇刺,偌大的案子,大理寺怎能独办?刑部必须协助。”
侍卫取下了离绾口中的布,邓绪道:“陈生,这女子操控欺瞒你许久,险些害你万劫不复,本寺便在审她之前,许你先问她几句。”
离绾也被带来了,跪在不远处。
邓绪瞥向陈筹:“如此看来,你确实品格气量都不错。”
马车在鸿昌客栈门前停下,刚一下车,客栈的几个小伙计便向陈筹打千儿道:“公子回来了。”“公子请。”
邓绪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当这些贼人费尽心机是弄啥?难道过家家?他们先利用你,送信毒害兰侍郎,然后用你顶罪,嫁祸张屏,一箭双雕。这女子在你和张屏对质后,将你除去,再嫁祸张屏。她抓张屏衣袖时,往他袖中藏了杀你所用的毒,嫁祸成功,就是张屏杀人灭口,嫁祸不成,是你畏罪自尽。三品大员遇刺,案子必然着落在大理寺,证据确凿,本寺也只能按此定案,这样本寺亦会断下一桩冤案,而后……”
陈筹喃喃道:“你只当天上下大饼吧。”
陈筹捧着布袋,心中一阵热浪翻涌。
张屏拿起信,仔细看了看:“大人,此信字迹的确很像下官手笔,但并非下官所写。”
张屏回到小宅,小厮立刻来禀告,行李已经收拾好,请张屏过目。
黑暗兜头而下,有滚烫的潮湿从陈筹脸颊滑过。
陈筹语塞。
离绾嫣然笑起来:“只要和陈郎在一处,便是最好的日子。”
之前陈筹是否就被盯上,是自己误打误撞闯进,还是被指路人引入,线索证据不足,张屏无法断言。
侍卫去掉他身上的锁链,陈筹的视线木木然只定在前方。
年底难免人情来往,一些务必要表示的,一些实在不能推辞的,自然会有那么一点两点落进紧盯着他的那些双眼睛里。
捕头一个跨步,拦在路前:“此乃我刑部的案子,谁敢擅抢?”
信亦是张屏一贯的简略风格,只有两页纸,说了说自己的近况,问问陈筹是否安好,让天冷记得多穿些,末了道,另有一封书信,一份东西,托陈筹务必亲手转交给兰侍郎。
兰珏笑了笑:“行了,刘大人。都到这一步了,你我就别惺惺作态了。我知道,毒是你下的。”
尤太医犹豫道:“老夫与其他人都在尽力查解,只看这两三日内,若能好转,就……”
“科试期间,的确多生离奇传言,下官这科,亦有这般的传闻,比如某间试房半夜有人哭泣,还有一个考生病倒离场,说是中邪了云云。皆因紧张而致恍惚,容易疑神疑鬼吧。传言多了,写话本小说的取来改编,想是惯例了。”
“此计经营多年。许多被|操控之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早已是棋子。”
邓绪一摆手,身侧捧着托盘的侍卫立刻把托盘中的信送到张屏面前。
王砚摔门而出,险些与门外一人迎面撞到,那人忙后退两步,躬身。
兰珏早已皮厚肉糙,闻之竟还有点兴奋,终于来了点拿他当正常人看的东西。
陈筹便将名帖送上,那些钱依然压在下面。兰珏的门房哪看得上这几个铜子儿,但因为张屏是兰珏看重的人,看此情面,也权且接过,露牙一笑:“公子下榻何处?我家老爷得晚上才能回来。”
张屏道:“笔迹看似很像,下官可以写几个字来对比,勾捺力度,还是有些不同。另外,信中诸如‘君策兄,隆冬寒重,须记多添衣物,保重珍重’这类繁琐词句,下官不会写。下官一般唤陈筹陈兄,不大喊他的字。”
张屏道:“陈兄,天冷,多保暖,珍重。”
直到半夜,陈筹差点冻挺成了一根棍子,也没见着有侍郎府的人到客栈来叫人,他咬牙扛到三更开外,差点靠到墙角睡过去,猛掐自己大腿默念,莫睡,莫睡hetushu.com.com,睡过去你就完了。
小厮瑟瑟:“那酥也验过,无毒,且那是……”
张屏道:“至交好友,只有陈兄一人。”
张屏亦望着她:“利用之心,加害之意,不应是情。”
陈筹关上屋门,打开那两个包,大口袋里面是两只腊鹅,一对云腿,几挂腊肠,几十枚咸蛋,几大包干菇木耳和笋丝,两包干果。
在座的诸人都知道兰珏跟刘知荟之间一向不对付,据说当年科试,兰珏本应是状元之选,得云棠盛赞,但兰珏出身不好,且文字间颇有孤寒之意,对比之下,柳老太傅看好的刘知荟文采失之灵逸,长在规矩端庄,于是殿试点了刘知荟为状元。先帝只道,兰卿这般品貌,正衬探花郎之衔。于是兰珏反倒成了第三名。
陈筹连忙欲扑上前,被侍卫按住,只能死盯着邓绪呜呜不已。邓绪一摆手,侍卫取出了陈筹口中的布团。陈筹连忙一叠声地喊:“大人,学生冤枉!大人你认得学生的,学生是良民哪!”
荒村中,破庙里,客栈内,突然出现的佳人,如仙似魅,脉脉含情,只求一夜姻缘。
这………………
那人搓了搓手,咧嘴道:“哦,失敬失敬。年底了,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我们大人门前啰唣,不能不警惕些,公子莫见怪。公子可有名帖么?”
张、屏。
又聊了几句,陈筹起身告退,小厮引他出去,送至一道月门前,另一个小厮接上,领着陈筹再往外去,又到了一道门前,再换了一个小厮,就是来接陈筹的那位,引着陈筹穿院行廊,走到马车前。
“老爷……”
兰珏道:“这个主意好。不知刘大人可有什么相熟的书坊,给下官介绍介绍。卖得好了,分刘大人两成。”
陈筹的嘴张了又张,喉咙嗬嗬数声,方才如冲破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陈筹猛地揉了揉眼。没错,是张屏!
陈筹一阵汗颜,离绾又道:“身安方能心静,公子可曾想好,要安身何处?”
兰徽抽噎着点头,吴士欣与几个下人哄着他去睡了。
“最近,可有柳家的人到这里走动?”
玄衣侍卫抓起离绾的手臂,展开她的手指,从指甲缝中挑出了两根细小的银针。
罢了,总有一个两个一时好运的,彼时谁知又会如何,都得一步步拿捏着往前走。
王砚冷着脸转过了身。如钩寒月斜挂天上,冷冷银光映着瓦上残雪。
王砚内心已将陶周风搓成肉丸,叉了亿万万刀,硬声道:“下官受教。”大步出门。
王砚唤过随从属下:“走,回衙门。”
离绾垂下眼眸。
功成名就时,佳人或甘愿为妾,或早已不见,多年之后,再度相遇。
陈筹头晕,肝寒,双眼发花,耳中嗡嗡作响,三魂六魄跟要飘离肉身了一般。
邓绪又问:“尔往兰侍郎府送信,在京城内共待了几日?”
邓绪搓搓手:“那好,本寺换个问题。尔等一路引着陈筹,本是往丹化去的,目的是高堪,为何突然换成了京城,变成了兰珏?”
张屏又转开身,却是看向了离绾。
兰珏每天累得教导兰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彻底变成慈父,摸摸他的脑袋,道几句“乖”“嗯”“甚好”之类,兰徽对此明显非常开心,眼见着欢实。
“将嫌犯陈筹与相干人等拿下!”
家丁一摆手:“咄,滚滚滚!什么玩意儿!这里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快滚!”
离绾不疾不徐答道:“民女不认识那是周承,但的确有人来送了东西和信件,这是民女亲眼所见。”
明明是冬天,陈筹却闻到了馥郁的花香。走了许久,进了一间雅厅,熏熏暖意扑面,陈筹一管清水鼻涕顿时流了下来,赶紧假装咳嗽,不留痕迹地拭去。
柳桐倚亦在座,他虽是今科状元,但一为名门之后,二来官职尚微,并不在册,列席乃为讲述柳氏先人事迹,坐于下首,常替他兰姑父凑个趣,诸人更觉只看在他面上,也不好太不给兰珏留脸,席间竟是一片和乐融融。
陈筹被推搡着拖出屋,茫然挣扎,这些官差的服色很眼熟,此情此景更何其熟悉。
“怎么会,相中我?”我陈筹真不是才华横溢、大有作为之相。
这……
一袭官袍抢入视线,定睛一看,是王砚站在床头,面无表情:“佩之,恭喜你醒了。若你就这么睡过去了,你帮龚大人编的那本册子里,你倒是能占头一篇了。”
众臣都拜谢皇上关爱。下朝之后,王砚在殿外拉住兰珏:“佩之啊,你要不就告一天假吧,请大夫看看,吃剂药好好养一养。礼部一天没你应该塌不了。”
陈筹道:“在京郊赁了个小院,京城里面太贵了。且住在清静之处,更能沉下心读书。”
还好,蕴绮后来嫁得也不错。
龚尚书抱恙卧床,未能在席,此宴由兰珏主持应酬,一面赔笑与诸人叙话敬酒,一面在心里想,不知有多少人此时在暗笑他像一跳梁小丑,上蹿下跳,以为能接尚书之位。他刻意将姿态放得更谦和,言语更滴水不漏。
丹化离京城甚近,没两天就到了京城。陈筹竟十分好运,在京郊一个村庄赁到一个小院,进出两间屋,屋顶竟是带瓦的,墙亦泥得很敦实,屋后有厕,还用篱笆围出个小院,外屋有灶,旁边有林子,甚好捡柴,一生灶火,屋内暖暖和和。
云棠含笑道:“兰侍郎才思敏捷,倚马成章,果不虚传。”
兰珏躬身道:“谢大人关怀,下官真的甚好,未感觉到有病。”
但陈筹的确是进入了这些人的掌控之地。
兰珏又道:“不想王公子竟这么有肚量。”
兰珏无奈地坐直了一些:“都别哭了,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咳咳。速为我更衣,请御史刘知荟大人来府中一趟,就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欲告知。”
“鬼魅故事,主角往往是科试考生,想来一是年轻,二乃人生转机之际,好做文章。像我们这种胡子拉碴的半截老头子,跑去自荐,人家也看不上。”
陈筹这几天一直在烦恼,该把兰侍郎给的东西搁哪儿。那些绫罗绸缎,箱子里塞不下,又不能直接扔在地上,瓷器摆件,更是找不到地方安置,拿去卖了换钱花,也不大好。
然后……
邓绪笑笑:“那本寺再换个问题,尔等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离绾轻声唤:“陈郎,饭好了。”
王砚摸摸兰徽的头顶,硬声道:“放心,你爹爹休息休息就会好转了。王伯父一定将把你爹爹害成这样的人抓起来!”
随侍自陈筹手中接过书信包袱,兰珏微抬手,示意先送到屏风后,又含笑向陈筹道:“你眼下是在京城住?”
兰珏这话一出,王砚顿时在心里笑了。
陈筹一惊:“大人,那是、那是学生怕丢人,为装门面,才谎称自己住在鸿昌客栈……学生其实手头局促,根本住不起那里……”
陈筹道:“就随它去呗,等天好了再修。”
“我对陈郎之情,无需他人论是非。”
“张大人新近协助朝廷破了一桩大案,被知府大人召去州府了,临行前吩咐小人务必将这些送到公子手上。这两封信,一封是给公子的,另一封请公子转交给京里的某位大人。这些东西里,有些是张大人命小人给公子送来的,另一些是和那封信一起,托公子转交的。公子看看信,查点一下有无疏漏。”
兰珏道:“度大人的英烈之事兰某亦略知一二,必要收录。据说度大人的遗骨还未找到?”
今天是个晴天,但比昨天下雪还冷,天黑了更冷,陈筹牙齿咯咯打架,买了个热包子,边捂手边等,为贪暖意,舍不得咬,包子都冷透了,方才吃下去,噎得打了两个嗝。一面踱步取暖,一面挂念着家中的离绾,不知她是否等急了。
“我是偶尔迷路,才到了……”
“此案由大理寺查办,速将疑犯放下!”
张屏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陈筹两耳嗡嗡作响,颈上青筋突突跳着,又看向离绾。
邓绪呵呵笑了两声:“小子,你离开宜平县了之后,碰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吧。神神鬼鬼的,让你觉得跟啥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样,然后就碰到了这个女子?”
兰珏稍稍直起身:“臣失仪了,方才……”眼前一切再一阵模糊晃动,一张黑幕当头罩下。
陈筹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左胸肋下那个位置,不痛不痒,跟啥也没有似的。
为首的正是昨日的门房,咧嘴道:“啊,陈公子,我们老爷着小的请公子府中叙话。”
周承立刻道:“不用不用,多谢陈公子,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人应当做的,本来昨天下午就该送到,因为下雪,耽误了行程。小人还要去京里给知县大人办些事,就先告辞了。”
其实明明是柳老头的闺女贴了兰珏。
“但那信本寺看过,的确是你的笔迹。”
陈筹又一愣,头壳中再一片空白。
陈筹一阵颤抖,连忙抢答:“她、她是学生的表妹,出生时与学生定了娃娃亲!后来、后来失散了,又再碰到……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知道礼部侍郎,这件事与她绝无关系……”
陈筹道:“两日。学生递上名帖之后,没有立刻见到兰侍郎,怕错过传唤,未敢回家,就一直等着。”
兰珏笑吟吟道:“哪里的话,一家人走动,还用得着那些繁文缛节?”
兰珏往那方一瞥,说话的是刘知荟。兰珏便就一笑:“刘大人谬赞。说来,刘大人和兰某那一科,倒是未曾出过什么奇殊的人物事迹,唯有刘大人这样奇秀的人才。”
不知怎的,陈筹一肚子的委屈牢骚,竟都空了。
反……反贼?
邓绪在一张椅上坐下,道:“你给兰侍郎的信上,怎么会有毒?”
兰珏亦拱手一笑:“多谢。”
为了一个蛾子,丢了一个相公,蠢得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邓绪道:“那是,你把这小子哄得团团转,替你顶罪,不拉他陪你一起死,怎算大功告成?”
兰珏出了皇城门,上轿,随从道:“大人可要回府用膳?”
柳桐倚道:“姑父后来有了徽表弟,可见还是灵验的。”
再过了一时,又换了一名小厮入内,比起前面两位相貌更清秀,衣着亦更体面:“劳陈公子久等。”又领着陈筹出了这间厅,门外有六名手提灯笼的美貌侍女齐齐福身,引着陈筹继续向内走。
连今日破天荒来衙门办公的龚尚书都将兰珏唤到近前,慈爱道:“兰侍郎,快回去躺躺吧。你还年轻,但也不能不拿身体当回事。本部堂年轻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什么都扛得住。待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知道年轻时爱惜身体有多么重要了。”
兰珏躬身道:“谢太傅与丞相赞赏,尚书大人若闻之,定甚欣喜。”
兰珏道:“不回了,去司部,今日早上中午都在司部吃。”
陈筹忍着火气老着脸皮赔笑,从袖子里取出些钱,压在名帖之下,再度奉上:“小生……”
王砚面无表情道:“据下官所知,邓大人这几天审了又审,都在审那个陈筹。但下官以为,陈筹身边的那个女子甚是可疑,着力一审,定能挖出关键。”
插上屋门,陈筹又到桌前温书,不知怎么,字句就是无法入心,想写一篇文章练手,研墨提笔,却不知如何落毫,愣了一时,写了两句,自己都看不下去,再抹去。离绾轻轻挑帘走进内屋,纺车又毂毂响起,陈筹一把扯起纸,团起丢进篓中,猛地站起身。离绾停下手:“是不是吵着你看书了?”
兰珏忙道:“太傅谬赞,下官惶恐,此乃尚书大人之意,下官不过代禀,岂敢僭取。”
房里居然还有一架纺车,入夜陈筹灯下读书,离绾一旁纺绩,陈筹恍然觉得,所谓人生至幸,不过如此。
陈筹茫然:“我未曾在贵店订房,是否……”
难、道、我、真、被、鬼、缠、上、了?
陈筹喉头一阵发紧,正在此时,突然响起砰砰的叩门声。
看着快要四更了,兰侍郎府的人绝不可能这时候来,陈筹方才钻进一条小巷,找了家通宵开门的小饭馆,要了一壶热酒,一碗汤面,暖过活气儿。
王砚站在床前,看着兰珏泛着灰气的脸,压抑着内心的焦躁,将尤太医唤到廊下,直截了当问:“兰侍郎的毒,到底能解否?”
小厮躬身:“小的是怕途中有些……”
陈筹犹豫难决,回宜平不太合适,回老家又觉得折腾,且功名未成,总觉得无颜返乡,留在丹化吧,人生地不熟,物价亦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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