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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作者: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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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叁 女儿村 第七章

卷叁 女儿村

第七章

诸人忙再谢恩。
兰珏道:“邓大人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应不会留意这个。唉,我只望此案别给我惹上什么事。”
邓绪一拍惊堂木,打断他话头:“罢了,痛心疾首孝子戏码不必再做,侍卫刚进门,令堂便触柱而亡,死得真够快!以为不用尔等一贯的死法就能蒙混过关?尔可知为何南柑北枳,一方水土一方人?尔等从小便被那乱党教养,多抓几个,自然能发现其中相同之处。指甲中为藏毒针暗器,便与他人不同。登屋入院的身法,不经意的举动,处处有迹可循。”
要命啊……
邓绪示意兰珏回座,道:“一枚玉杏果,乃此案关键,亦是揭露真凶身份的关键。”
刘知荟闻若未闻,继续道:“本来易氏的算盘是,借着乱世,假景图兵马立朝,除门中,再废景氏自立。但你朝太祖亦非等闲角色,看破其打算,待大局已定,就夺了易氏之权。易氏再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朝太祖欲树仁义,唯恐杀功臣落人话柄,就将易氏圈禁。一族之人,禁锢乡野村中,不得出入,不得任意婚配,这么明显的软禁,竟能被你这小儿猜成自愿,想法真是脱俗!”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想要以一己之力,终易氏与门中谋算,怎么可能?疏临他……到底是太年轻。”
你要是真的当我是朋友,就不要理会刘知荟。
堂上邓绪三人皆不言语。
这辈子跟他兰珏无缘的八个字。
不知为什么,兰珏回忆起这样的自己,失笑之余,又有点怀念。
兰珏躬身:“臣会仔细想想,时隔数年,确实记得模糊。”
卜一范吃不大准,故而言语探之。
必然有一天,要松开袖中的栗子,走回街道上去。
小黄门躬身:“兰侍郎请这里走。”
张屏只得又转身向堂上:“禀大人,刘知荟所属,下官亦不知如何称呼贴切,便先称教派。之所以不能称乱党,是因并非只为祸乱本朝。此教派遍布广泛,借东周时阴阳纵横之说立教,至今应已有数百年,历时至少三朝。”
嗯,两个字的大小,才好多藏点东西。
张屏快步追上,拉住陈筹:“陈兄,对不住。”
这是刘知荟行径的唯一解释。
刘知荟被侍卫押着走进堂内。
卜一范肃然道:“太祖皇帝乃天命所归,真龙临世。故连昔日邪党亦归顺,缔造千秋万世之天朝。那宣氏到底是草龙,才会被一个什么邪派控制,怪不得七代就亡国。”
卜一范道:“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兰珏道:“臣不孝,先慈之墓,久未修扫。臣想年后请几日假,拜祭先慈。”
刘知荟静默不动。
邓绪的目光移向兰珏:“兰侍郎,此事属实否?”
兰珏回去后闷着没多说什么,还是辜清章先愧疚地向他道:“佩之,对不住,是我不会做事。”
辜家庄人行事小心,下手不易,所以刘知荟把毒下在老鼠和虫身上,鼠虫发狂咬人,人中毒,他人接触其身上溃烂,亦会中毒。十分狠毒的方式。
刘知荟简单回礼,便继续与辜清章交谈。
张屏道:“唔?”
“与女儿村图腾相同,差点以为是一家,后又发现不是。”
随后把酒联句,刘知荟的咏句一出,都是一片叫好,兰珏觉得,其实没有好到众人吹捧的份上,之后辜清章联的,比他灵动得多,正要替辜清章喝彩,刘知荟起身抚掌:“妙绝,刘某惭愧。”
绳索一抖,黑衣人连人带网摔到地上,竟一个弹身又跃起!但几道雪亮利刃也在此时,架上了他的颈项。
兰珏硬声道:“没什么,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在一起必然尴尬。以后这样的事,我就不去了。”
“舍利弗。于汝意云何。彼佛何故号阿弥陀。舍利弗。彼佛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无所障碍。是故号为阿弥陀。”
刘知荟喉咙中咯了一声,似是哂笑。
桓氏和庆氏按照教派安排,渐渐淡出朝堂,不再做明线。
张屏看看他双目:“前朝皇族对教派有多重要,未能查清底细,错杀之,会受什么处罚,刘大人肯定清楚,所以才会去兰大人处盗杏果。下官之前一直想不透为何辜清章没有抓出刘知荟就遇害了,他明明将自己之死也算在了揭露刘知荟及幕后教派的证据内。下官还以为,是刘大人下手过快,但此时才知道,必然是辜清章发现了刘知荟的身世,犹豫了。”
哭声在纷乱的灯笼和脚步声中蔓延。
邓绪皱眉:“这么东一句西一茬连本寺都要绕晕了。这样罢,张屏,你便将推测与原委说出,而后再进行其他。刘知荟既然肯定了你方才的那句话,暂时亦先不用他交待别的。”
毕竟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即便有证据,是否会留在原处?
甚至是帝王。
陶周风和卜一范亦随之离去,后续案情将由大理寺秘密独办。
陈筹颤了一下,面无表情,视线自乱发中射向张屏。
兰珏默默转回去,继续往前。
“四叶之中的三果,乃被门派扶持的皇帝。辜清章杏果的形状,是第二果,且用黄玉。他是前朝遗脉。”
卜一范亦发现到了,皱眉:“案旁二人交头接耳何事?”
刘知荟死死盯着案上的信。邓绪翻翻面前的木匣:“这女子真留下了十分关键的证物。”
陶周风点头:“极精妙。”
张屏和柳桐倚乘马车离开大理寺,前方侍卫纵马开路,一路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石林禅寺。
邓绪道:“只能先委屈兰侍郎了。这次欠下兰侍郎老大人情,待结案,本寺做东,一定请兰侍郎痛饮一顿!”
一个后生搓手迎上:“这位爷吃什么?”
梵文五、石壁,还有……
陶周风感伤地长叹一声:“本部堂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当下的年轻人了。”
下令官兵封村的亦是刘知荟。
张屏低声道:“下官有事想和邓大人说。”
和他们假借鬼怪故事,控制选中之人一样。
邓绪不语。
辜清章很开心地又笑了,兰珏不自然地向一旁移了移视线,不和他目光接触,却听辜清章又问:“对了,佩之,假如入朝为官,你觉得当以济世为重,还是济人为重?”
卜一范咳嗽了一声。
邓绪正色道:“我邓绪是个直人,有话就明说了,兰侍郎请放心,谋逆之案的确棘手,但此案今时日后,都决计不会妨碍到兰侍郎。若无兰大人,案子绝不能破,大理寺与邓某感激不尽,其他空话不多说,必尽力答谢。”
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各择其主,各行其事,皆名昭史册。
疏临,原来你姓宣。
侍卫立刻将布团又塞回刘知荟口中。
信并不算长,只记下了度恭之事的经过。
邓绪道:“逆贼刘知荟,谋逆之罪已坐实,故而本寺如此称呼。”
“卜大人。”一个声音自身侧传来,卜一范回神侧首,见大理寺少卿沈重在向自己躬身行礼,“属下奉邓大人之命,来与大人传禀一事。可否请大人移步到方便处说话?”
“辜清章应试,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冒此风险,只为找出刘大人或同族,却一开始错找上了兰大人。”
刘知荟的视线一闪。
沈少卿又道:“后院备有酒菜,亦可先梳洗一番。”
张屏看着他,两眼眨了一下。
怀王视线微垂:“臣觉得,因妖党而疑群臣,不值当。若对号入座,耿耿老臣,烈烈门第,如先柳老太傅一门者,岂不首当其冲。”说罢,又望向堂下的柳桐倚,浮出一丝微笑,“哦,你是柳羡之孙,今年的新科状元?方才小王不过打个比方,无甚他意,千万不要误会。”
而后便是辜清章。
卜一范悄悄凑近邓绪:“邓大人,堂下那年轻人为何要说错了?”
兰珏点头:“来一碗。”
“禀大人,石林禅寺那里飞鸽传报,有收获!”
刘知荟缓缓道:“仅凭举动猜测,便可给人定罪,逼死家人。天理何在?”
啪!似乎堂上的方向传来一声响动。
左右侍卫扣住刘知荟,刘知荟挣扎一下,嘶声厉笑:“刘某一时不查,竟中了尔等诈供之计!尔等本无证据,就以疏临之事故意相激诈我入局!哈哈,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大夫与这微末小卒串通,唱作俱佳,诈刘某之供,真是好清白堂审!”
或者,他想找到证据,恰当的时机方法,告诉刘知荟这件事,让他和自己成为盟友。
侍卫将刘知荟锁好押下,头上套上黑布袋之前,刘知荟扫了张屏一眼。
辜清章的结果,亦可能是刘知荟的将来。
柳桐倚察觉,悄声道:“张兄,怎了?这是公堂之上。”
永宣帝轻笑:“皇叔也断上案了。”
极浅,唯独……才能用的熏香。
一行车马恰刚好也到了,于卜一范官轿几步外停下,是刑部侍郎王砚的车轿。
而他得随着川流人群,在俗世灯火中,继续一步步走,继续往前。
云太傅却像有要事,亲切与兰珏略说了两三句话,就匆匆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兰珏神色不变,端坐于椅上。
堂中诸人,顿时皆跪倒在地。
陈筹猛地甩开他的手,凌乱发丝下的眼珠赤红。
兰珏一直留神张屏的动静,听到“错了”二字,不禁微微诧异。
就在这个时候,卜一范似乎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造反乱党的种种作为都在嫁祸辜家庄,其村灭后尚如此附会,若此村仍在,更方便嫁祸,且能借朝廷之手处之,何必冒险灭其全村?
张屏躬身:“的确有待证实。但,刘大人手指的印记之意应为‘吾石子’。”
兰珏缓声道:“多谢刘兄信守承诺,手下留情,容兰某好好做人。”
兰珏笑道:“大人客气,那下官就真等着了。”
皎洁持身,卓然风骨。
兰珏挑眉:“那我信了,中不了找你?”话脱口,才发现这是以前跟辜清章玩笑时常说的话,眼下不应该再这么亲密了。
刘知荟傲然瞪视堂上:“尔等徒着官衣,竟任一小儿无凭无据,随口乱扯,才是无脸无尊!要是早知道尔等皆是这样深浅,不出数年,此朝自败,我何须费心入此朝廷!”
张屏躬身:“大人,果然推测中有一点错了。”
辜清章一怔。
他三人身后的石壁是空的,后面还有人。
为什么,你要把它给我?
那么,如果她留下东西,会怎么隐藏?
“你对辜清章的猜测,更是凭空放屁。尔这村夫小儿,懂个什么!他是不愿被易氏操控,伺机逃出。他知自己恐怕难逃掌握,索性以退为进,参加科试。朝廷不解其意,便先以不动观察其行径,易氏一时两难,宣氏男丁,他们只敢留下一个活到成年,他尚未婚配,杀之可惜,且妄动或会被朝廷发现,但不杀又恐不可用,思量之后,又想出一招,假意与门中修好,将他身份告知门中,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场中一时寂静。唯独辜清章道:“绝赞绝赞,刚才我那句有点死板,佩之这一接,连我那句都活了一些。果然联句我还得靠佩之。”
宜平县衙,亦有朝廷安排监控辜家庄的人。和_图_书
发狂的鼠与虫蹿到临村,或死在水中,污染水源,祸害了许多附近无辜。
王砚道:“放心,今上跟老邓眼睛都挺亮的,你只会有功。当时也就因为是你,我才折腾。此类的案子,我也不想沾。”抬眼看了看前方,搓一搓手,“听说老冯最近很快活,嘿嘿,我准备送他个惊喜。”
光亮却是从室外传来,黑衣人纵身一跃,撞向屋顶,一道黑网当头罩下,咻,咻,咻,几条绳索从梁上甩出,将他紧紧缚住。
“案涉极重,故而如斯审办,有劳二位大人。”
卜一范与众官愕然。那鬼步履从容地朝昭永门行来,向他们施礼招呼:“诸位大人甚早。”
张屏道:“因为兰大人父亲早逝。”
几个年轻的小厮强忍悲痛,去取盆巾寿衣,替兰珏洗身更衣。
刘知荟忽然脸色一变:“你们方才是诈供!”
“之前,刘大人曾以整肃街道为名,下令捕鼠灭蝇,有记载为证。”
但,离开前刘知荟的那一眼,却让张屏知道了,刘知荟的确不晓得自己的身世。
卜一范微微皱眉,看来王砚知情。难道兰珏中毒,其中另有文章?
兰珏道:“济自己最最重。”
兰珏不禁乐了。
吾、石、子。
这就是追求。
张屏亦看向邓绪,卜一范道:“邓大人,这年轻人像在和你打眼色。”
刘知荟眯起眼:“你推断出这些,定然自认聪明极了。邓绪亦在宜平,大约是转悠时被你无意碰见,你迫不及待将猜测说与邓绪,正有助邓绪所查之事,好大一桩功劳,邓绪就收了你做帮手。对否?”
邓绪呵呵一笑:“说得好。真还就能说得通,说得圆满。照你推断,是兰侍郎与那辜家庄有关联?”
昏黄灯火,照不见前路,栗子在袖中变得冰冷,亦不会有人走来。
刘知荟再轻笑一声,笑中却有苦意。
兰珏在张屏对面坐下:“你吃的什么面?”
邓绪抬手吩咐侍卫将信拿到刘知荟面前。
天已近黑,道旁许多屋舍如旧,寒冷中充盈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佩之,今科你定然能中……”
再不看,不想,当没有那回事。再这么一日日地站着,那人也不可能再来。
刘知荟环视四周:“事关隐秘,下官真可直说?”
他看也未看旁边坐着的兰珏一眼。虽面向堂上,似也没看着邓绪三人。
兰珏笑道:“唉,我没有你或刘兄那么高洁的情操,进了朝廷,也是个贪官吧。”敷衍两句便离开了。
“张屏,你我都别再多说废话。桥归桥,路归路,只当没认识过。”
那教派训练出的女子生下的孩子,都只有娘,没有爹。
张屏借侍卫佩剑,以剑柄在“仲尼”二字处轻叩,眼睛亮了。
“阴阳纵横一派,审时度势,不忠于某一主。此教派亦是。其将世事视做棋局,自己则是操纵棋子与局面的手。”
王砚意味深长地瞧了兰珏一眼,先行离去。
“子曰天命,佛说轮回因果,道家云杳兮冥,其中有精。有此三证,天意云云,或可信之。我儿若能见此信,妾身灭后若有魂,则恨可了。但妾入地狱万万年,罪能消否?”
兰珏笑笑:“那杏果便是邓大人再还给下官,下官亦不敢留了。”
她生下度恭的孩子,在孩子手上留下记号,必是知道自己会死。
陶周风再叹一声:“嫌犯之模样,真是十分着急,不如就让其说上两句?堂上一直塞着嫌犯的嘴,不让出声,也不好。”
邓绪道:“此贼心思缜密,狡诈歹毒至极,潜藏多年,不露痕迹,与之同朝者皆未察觉,非卜大人之过。时辰不早了,既然两位大人都到了,就赶紧开审,请。”
刘知荟喉咙中发出含混声音。
兰珏轻叹:“原来刘兄一直在默默关爱兰某。余竟浑然不觉,辜负厚意。”
刘知荟转而又看向张屏:“你年纪几何?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敢大言不惭,以洞察世情自居?你乃宜平县丞?进士外任小县为副,定被上司所忌,那县令便让你编纂县志?接触辜家庄之事,你生出疑惑,而后查知辜清章,正好你与兰珏素有勾搭,便写信询问,兰珏告知你种种,少不了对我描述甚多。你便以此猜测我杀了辜清章,又在辜家庄发现真相后,将一个村杀了灭口,对否?”
吾乃石之子。
张屏皱眉:“下官不解此符之意。”看向刘知荟,侍卫掏出刘知荟口中的布,刘知荟冷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疤痕应是幼时烫伤,刘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手上,自己亦是偶尔发现。我若真是乱党,还能在手指上刻个章表明身份?”
张屏点点头。
卜一范只能无语。
“易氏知道,自己这些作为,肯定瞒不过此教派,便索性以知情为挟。”
“如刘大人所说,若刘大人要杀辜清章,不必如此麻烦。”
“此教派处于暗处,本朝未在其掌控中,便蛰伏壮大,与辜家庄僵持。直到数年之前,应是发生了一件事,下官并无证据,只是凭事实推测——大约是此教派发现了易氏手中有前朝血脉,便派人修好和谈,诱其助教派完成一桩谋划。或是,此教派的一个大谋划,被易氏通过其他渠道得知。身为宣氏血脉的辜清章得知了来龙去脉,想以一己之力,阻止此事。”
刘知荟又怎么会灭了辜家庄全村?
厅中上首摆着三张桌案,陶周风已在厅中站着,见卜一范前来,顿时一脸欣慰。卜一范与陶周风寒暄几句,发现王砚没有跟过来。
邓绪暗暗松了一口气,维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声调道:“为何?”
卜一范冷汗潸潸,下朝后立刻跪进御书房。
邓绪点头:“这个不用问,是真的,本寺知道。”
邓绪挑眉:“哦,你倒说说看,这枚杏果有何重大秘密?”
辜清章笑了笑:“佩之,试期不远,书温得怎么样?”
兰珏一顿。
“前朝宣氏,就是被此教派扶持立国。桓、易、庆三家,都是这个教派的人。但扶持前朝立国后,易氏应是对教派有了质疑,从其族后来作为看,易氏应不想再听从教派操控宣氏,而是真心想当忠臣,所以被教派和桓氏、庆氏操纵前朝皇帝,借党羽之争做幌子灭族。但是易氏有血脉存留了下来。”
疏临,而今看来,你是选了后者罢。
张屏与柳桐倚互望一眼,走到石壁前。
卜一范很是唏嘘,一干御史亦感叹兰珏的报应未免来得太早太快,老奸巨猾了一辈子,怎么就在紧要关头跟被下了降头一样,活泼忘形,不懂收敛着些,蹦跶得这么欢实,惹火烧身。
其实答案很明显。
但是,卜一范想到背后墙壁的另一边坐的那位……
卜一范陡然悟到了,这个案子到底关系什么。
张屏嘴唇动了动,最终,垂下眼,向后退了一步:“门在这边。”
张屏走到他面前:“陈兄,走吧。”
兰珏道:“邓大人这说得太重了。下官此番不算什么帮助,其实亦是邓大人帮了下官。这些年来,辜清章之事压在下官心中,终于得解,了却一憾。”
兰珏道:“邓大人客气,下官已精神得很了。能或有益于此案的一两分进展,乃下官之幸。此案牵涉下官昔年故人,下官之前照本宣科,其实诸多迷惑难解,急切欲知真相。邓大人准许下官旁听此案,下官感激不尽。”
兰珏道:“你何必推却,他们很想跟你结交。其实,你本不应当与我来往,你跟刘知荟才该成为知己。”
为何?
张屏随之望去,亦不禁眯起了眼。石壁上,镌刻着经句和弯曲符文。
卜一范向身侧一瞥,甬道墙壁上另有一扇小门,紧紧闭着。卜一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收回视线,笑道:“那就叨扰邓大人一顿了。”
张屏咽下口中的面,慢慢开口:“大……”
早朝未有异常,永宣帝对兰珏又来上朝,亦只亲切关爱了几句,便照议政务。
陶周风道:“卜大人莫要这般说,此事或另有隐情,毕竟尚未水落石出。”
邓绪即便能连窝端了那门派,仍有一些事,肯定一时半刻,不可能明白了。
门前众官,亦皆侧首,竖起耳朵。
兰珏记起,应就是在辜清章死前不久,他刚又从王砚那里挣了一票回来,在路边遇见了辜清章。
张屏回望着他,一脸肯定:“嗯。”
“张兄,我离开宜平县,是你安排的?”
谁曾想兰珏竟能豁命出大招,突建一奇功?
刘知荟面无表情,再瞥兰珏一眼:“因为我一直怀疑,兰珏就是那个隐在暗中的易氏之人。但疏临说不是他,我既做出承诺,便不轻易破誓,我亦调查过兰珏来历,确实不像。所以这些年,仍在暗中观察。”
邓绪命人在旁侧设下座椅,着兰珏落座。
邓绪皱眉,视线又飘向侧门,片刻后,左右看了看陶周风和卜一范:“石林禅寺离大理寺倒不甚远,天近晌午,不妨暂时退堂?”
刘知荟仍在继续。
兰珏的心微微一窒。
刘知荟虽然是柳羡看中的,但那届会试的主考,是……
刘知荟道:“我定然不可能是如此重要之人,亦不知答案。”
饶是卜一范,亦不禁怔了片刻,方才还礼道:“兰侍郎,许久不见,今日来上早朝,可是已痊愈了?”
“兄台的字好漂亮,这诗可也是你写的?”
“为解此疑惑,便请兰大人帮忙。”
邓绪道:“能审你,这个堂上就没什么不可说的。说吧。”
轿子在大理寺内院落地,沈少卿引着卜一范穿廊过院,经一条长长甬道,进了一间厅堂。
邓绪道:“卜大人太自责了。刘贼于御史台供职,与你我同列朝堂,数年无一人看出,岂独卜大人之失尔?不过卜大人对张屏的赞誉倒不为过,此生年纪轻轻,通晓世情,对人心之丑恶,意外犀利。刘知荟杀辜清章之事,乃他发现,惭愧说,本寺都万没想到。”
永宣帝道:“此乃理所应当,爱卿就是京郊人士罢,一月够否?”
“刘大人与那门派关系,已确定。灭辜家庄,亦证据确凿。辜家庄灭村前,亦留下了证据,就在石台下。”
邓绪微微眯起眼:“刘知荟,不论是你,还是辜清章,都是被这门派所害。肯定还有许多与你等遭遇相同的人。为你自己也罢,为辜清章的在天之灵也罢,为后来不再有无辜者重蹈覆辙也罢,都该让邪派到此为止。尔犯下这等罪过,已无可赦。本寺不会做任何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欺瞒你,到底要怎么做,看你自己,问你之心。”
陶周风唏嘘地瞅着刘知荟:“嫌犯哪,你双目赤红,脸色紫胀,喉头颤动,眼神灼灼,是不是有话要说?”
兰珏恳切道:“殿下,臣真尽力想了,但……还是不曾想到什么。臣会继续努力。”
还是在毒发身亡时,选择了不说?
一直沉默立在案旁的张屏突然拧眉盯着刘知荟,喃喃道:“错了。”
兰珏无语地瞧着张屏,真是心窍这里通些那里就堵实了。乱党谋逆,乃极大极重之罪,岂能轻言是或不是。话说不好,脑袋就跟着没了,当是儿戏么?
唉,这不再牵扯故人事,已然不相干。
张屏拿起刘知荟的左手,将其食指蘸了墨汁,向纸上按去。
陶周风叹息:“其实是个情感细腻的女子,良知未泯。”
凶手看来最可能m.hetushu.com.com的是刘知荟。
邓绪沉默片刻,侧门处忽然又无声无息出现一人,邓绪慢慢放下惊堂木,僵着脸道:“好。”
卜一范道:“想来其仍对前朝和那邪派存一丝忠心,竟然欺君。”
辜家庄的事,邓绪、陶周风、卜一范其实都知道。
永宣帝含笑:“兰爱卿只管说来。”
侍卫亦在盯着张屏举动,躬身禀报道:“大人,嫌犯的指纹上,似乎有个符号。”
张屏转身看向刘知荟:“阴阳纵横,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
张屏静等他们点头完毕,接着道:“易氏深知其教派一贯的布置谋略,便献给太祖皇帝破解之道,又偷偷留下了宣氏的血脉,改姓居于辜家庄。”
兰珏不禁紧瞅着张屏,心道,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你当就堂上这些人在看么?邓绪信了你才抓了刘知荟,若你此时再说抓错了,替他翻案,连本部院都得陪你一起死。
邓绪立刻起身:“兰侍郎,这次真是多有劳累,竟让你以身涉险,本寺感激不尽。兰侍郎的身体可好?”
“前朝后来乱党纷起,民祸不断,亡国应在教派掌控之内。易氏之人却先于教派一步,找到了太祖皇帝。”
邓绪道:“证据有了,用不用此物引他开口都无所谓。不急。”
张屏便继续:“阳动而行,阴止而藏。世无可抵,深隐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太平之时,其蓄力潜敛,默默布置,挑选合适的人培养。”
坐实,果然。
兰珏早就认得刘知荟,但刘知荟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跟他打交道,即便迎面碰见,也是各走各的,擦肩而过,从没有正式厮见招呼过。因此,就算旁人只向辜清章引见刘知荟,兰珏也不得不跟着站起来,向刘知荟见礼寒暄。
邓绪眯起双眼:“身为一个被冤枉的人,尔真是镇定得很哪。”
兰珏俯身谢恩。
邓绪可能张口就犯错么?
邓绪欲拍惊堂木的手停了下来,看向张屏。
遇上了,就甚好。管他有意无意,因何而起。
是被枝叶簇拥的杏果。
“其不为单单一个皇位,而是要操控世代江山。”
如果是朝廷下手,不至于牵扯这么多无辜。
张屏简短道:“不是,是推测。看来对了。”
兰珏起身道:“属实。但下官当时和刘知荟说的还有一句,我知道,毒是他下的。”
管事点头,却难以起身。
邓绪道:“只是最关键之处,尚未审出。”
刘知荟神色自若,挑眉直视邓绪。
邓绪、陶周风、卜一范三人吃完了饭,沉默地喝茶,门外急急的脚步声起,邓绪放下茶盏,一名侍卫奔至门前。
琉璃碗摔得粉碎,但卧房门前廊下,全无动静。痛哭的下人们,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图腾应该早就改了,那门派生出种种动作,应是棋子已备好,会是谁?
陶周风和卜一范正在云涛雾海中,闻之精神一振。
御史中丞刘知荟,已被大理寺擒拿,其在御史台的所有物品、相关文书皆为证物,除大理寺外,所有人等不得触碰,违者刑责,特此通禀。
随从掀起轿帘,扶出一只冠带齐整,手执笏板的鬼。
陈筹再沉默片刻,站起身。
邓绪噌地站起身:“好,下午再升堂。”
黑衣人的手似乎顿了一下,正要将杏果收入怀中,忽而光明大盛。
这个情况,卜一范应当吱上一声的。
但当时的兰珏一上气就比较愣,竟不推辞,张口接了一句。
片刻后,邓绪向旁侧扫了一眼,硬声道:“接着说。”
卜一范微微惊诧,继而默然。兰珏中毒,竟与此案相关。这案子越来越超乎他的想象。
邓绪陪着陶周风、卜一范和兰珏走进侧门,又折回堂内,向张屏和柳桐倚道:“你二人速去石林禅寺。能不能查到证据,都先传个信回来。若查不到,便暂时把此推论撤出案子。”
刘知荟的眼光闪了闪。张屏再转身朝堂上:“大人,可否暂将嫌犯口中布取出?”
“他以为我毫不知情,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如果要杀他,随手便可,被劫意外酒后落水之类,哪个不能做借口,何必与他敷衍多日?还下什么慢毒?我闲得?若如你之推断,真是蠢到极点!
刘知荟又冷冷看向兰珏:“他临终前还和我说,你的确不知情,他怕你受他连累,让我承诺绝不伤你。否则你早已是鬼矣。”
张屏叼着面看兰珏,兰珏头一回见他如此愣怔的神情,不禁又失笑。
卜一范颔首:“还通文墨。”
度翰林,度恭。
真是荣华险中求,无畏则无敌。
片刻后,邓绪冷冷道:“乱党谋逆,已无可辨。”
刘知荟冷然回视邓绪:“邓大人这时不再作伪了,说的亦是实话。刘某现下可能看看我娘留下的书信?”
这厢王砚已下了轿,就近先向卜一范施礼。卜一范抬袖还礼,脸上的神情却很沉重。
深夜,兰府的内院突然传出号哭。
“与兰大人相处一段时日,辜清章发现自己错了,那人是刘知荟。辜清章接近刘知荟,想收罗证据揭露其身份。他打算先取信于刘知荟,但又怕自己前朝皇族的身份会被教派反用来要挟易氏,所以仅以易氏的身份接近刘知荟。下官推测,他或可能想取信成功后,再说出身份,进一步得到更多内幕。”
其实张屏并不肯定。
卜一范称赞道:“本台恍然矣,邓大人布局真是精妙,之前只知邓大人微服去宜平,抓获一伙乱党,还当已经结案,不想案后有案,邓大人这般做法,亦是引蛇出洞。佩服,佩服!兰侍郎身在礼部,中毒一事,竟是以身犯险,协助查案。圣上时常教诲,朝中诸部,各司其职之外,更要协作配合,方能开阔和谐,益于社稷。兰侍郎此举,正合圣训,本台唯惭愧赞叹尔!”
不过,如果不是女儿村和宜平县乱党一伙,辜清章一个之前从未踏出过村落的人,性情为人皆很好,怎会惹来杀身之祸。
刘知荟再看他片刻,转而望向堂上:“此信可否让我一观?”
“教派党羽,遍布各处,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朝臣贵胄。”
看似偶然,实则有意。
那么……
张屏躬身:“回卜大人话,辜家庄并未谋逆,乃是一直在被栽赃。辜家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掌控之内,怎可能谋反?”
但刘知荟一开始就毫不手软地给他下了毒。
必然有一天,要明白地对自己说,那人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见到。
兰珏无奈道:“罢了,王大人,休拿那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传奇的话打趣。”
屋内灯火亦亮,兰珏的床帐后,竟缓缓走出了邓绪和柳桐倚。
刘知荟道:“下官听闻兰侍郎的说辞,顿时生出两个念头,一是兰侍郎中毒颇重,神志不清;二,兰侍郎中毒,或与辜家庄有重大联系。”
刘知荟冷声一嗤。
离了回廊,步入院中,陈筹停住脚步:“离绾在何处?”
下朝后,王砚踱至他身边:“兰大人,说不定过不多久,王某在你面前,就得自称下官了。”
要是搁在昔年,自己又当如何?
一直沉默的兰珏,终于看向了刘知荟。
沈少卿道:“陈生,案已审完,因蛊惑你的妖女乃乱党爪牙,恐其同党加害于你,才委屈你住在此处,此时你可随张县丞离去了。你协助大理寺破案有功,结案上呈时,定会请下你应得的功劳奖赏。”
永宣帝缓缓起身:“众卿平身。此审精彩绝伦,邓爱卿、陶爱卿、卜爱卿、兰爱卿与其余诸卿辛苦。”
“辜清章发现自己中毒,便选择彻底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代表身份的黄玉杏果送给了兰珏。既怕反被利用连累易氏,亦是为了刘知荟。”
邓绪哼道:“但凡凶徒,罪行被揭发时,总要强词夺理一番。嫌犯亦是如此。之前妄图嫁祸兰侍郎,不知此时又想出何等妖言。”
邓绪道:“有话这里直说无妨。”
卜一范道:“邓大人,不过本台还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此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知荟与那辜家庄合伙谋逆?还有……前朝遗族?”
清章,清华之章,书于纸上,纸名为宣。
辜清章那时的神情恍在眼前,从这日之后,他时常会露出这种表情,然后道:“佩之……”
御史台的老朋友、卜一范的属下们长久的挚爱兰珏中毒之事,朝中也议论得沸沸扬扬。恰恰在龚尚书将要致仕的节骨眼上,兰侍郎正上蹿下跳地又是编书,又是宴请众官,劲头甚足,御史们也都擦亮双眼紧盯其动作时,突然兰珏便被人下毒了,听说情况不太妙。
刘知荟被邪派抚养,手上的印记若被发现,教派的人会生疑,亦会推测。度恭常来的石林禅寺,和记号一样的梵文“五”,度恭亲手写的,与“石”同音的“十”,都一下能想到,太明显……
执律法,掌刑罚,严明公允,循规摒私,罪须定后方有名。即便十恶不赦的凶徒,结案定罪之前,都只能称一声嫌犯。位卑职微者如一县衙役,亦需谨记。
邓绪摸着下巴笑道:“不要说得如此难听嘛,这只是一种问案的方法。有些细节不能确定,想让尔自己说出来罢了。”
邓绪等人一阵默然。
将教派的图腾四叶三杏果刻在村里,用教派惯使的小段子做村子的传说。
明白的暗示,真如三岁小儿一般。
“还有,图腾上,四叶三果,桓、易、庆三叶之外,还有一叶是谁?前前朝,与前朝之后,第三果在哪里?”
“老爷……老爷……”
陈筹转身而去。
“我与他相处,只因为我想他活着。门中自然不信易氏归顺,一则先将计就计,观察虚实;二则,他的身份,确实对门中有用。他起初倒以为我毫不知情。后来,易氏见门中并未杀他,怕他真的投靠门中,就下手毒他,还让他以为那毒是我所下,这样,倘若他手中有我把柄,或者会因此抖出。他临终之时,还对我说,人生有些事无法选择,望我凡事看开,不必因今日所做的事悔恨自责……我以为他仍不信害他的是易氏,仍疑心毒是我下的,明明我在替他解毒,只是无法可解!今日今时我才明白,他竟然是知道了我到底是谁。”
“你莫要不信,头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查刘知荟和查乱党,本是两条线。宜平县抓到的小虾小蟹,要么死了,要么审不出所以,邓绪便请高知府帮忙串通,逼走陈筹,引出离绾,本来是以为他们会去行刺高堪,再趁机抓出一批乱党。
“王大人可知兰侍郎……”
张屏垂下眼皮:“下官本以为,辜清章察觉了刘知荟的身份,但未确定时,就被刘知荟杀害。此时看来,可能并非如此。辜清章是替刘知荟隐瞒了此事,可能是在他还未道出此事时,就被下毒,因此选择了不说。”
知道刘知荟是度恭之子。
张屏肃然道:“刘大人灭辜家庄,证据确凿。非要诈此。”
但刘知荟的反应比他们想象的大。
上朝之前,卜一范接到禀告,兰侍郎府昨夜哭声震天,恐怕已经……
三人落座,沈少卿又引着一人到了堂中,却是兰珏。
邓绪再走进侧门,向卜一范等人笑道:“几位大人先简单用个午膳?”
张屏抬手按了按壁上梵文“五”字处,凑近观察,未有异常。柳www•hetushu•com•com桐倚细细查看度恭所写的佛经句子。
柳桐倚找到兰珏,请他旁敲侧击相助查证此事。
邓绪凝视着他,未再说话,微微颔首。
刘知荟再嗤一声,转目不再看他:“乃至前日,门中被查,兰珏忽然开始说话不阴不阳,旁敲侧击,屡屡暗示,说些不相干的人本不应知道的事。我便不禁以为,这些年我走了眼。乃至他忽然提起黄玉杏果之事,我更怀疑,当年杀疏临的是你。易氏一族尚未除尽,漏网之鱼仍在眼前。我也没当你是真的要咽气,但以为是易氏残孽设计,未想到是朝廷之局。是我漏算了。”瞥向邓绪,“此着算是高明。如何设下此局?”
刘知荟脸色大变:“家慈竟然……”
邓绪陡然变色而起,重重一击桌案:“大胆,竟直呼太祖皇帝圣讳!”
三人绕至桌案后,又就座次谦让一番,最终陶周风坐了左首,卜一范陪坐右首,邓绪中央主审。
刘知荟喉结滚动。
张屏微微抬起眼。邓绪、陶周风、卜一范都神情僵硬。
此厅四壁内顶地面皆是石头砌成,因十分高大宽阔,倒也不觉气闷。
兰珏挑了挑眉:“墨闻兄,悠着些,小心皇上怕冯大人哭塌御书房的桌子,真压你一道训诫。”
身缚铁链,枷锁紧套,侍卫除下其头上戴的黑布袋,露出面容,嘴里竟还塞着布巾。
还未说出,就毒发身亡。
众官亦都清醒过来,纷纷与兰珏寒暄。王砚低声向兰珏道:“你该再休养两日,不必今日就上朝。”
邓绪三人身后石壁,隆隆向两边分开,露出后面端坐的永宣帝。
王砚咧嘴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你把你是做戏的事告诉了我,老邓没有因为我突然无动静了起疑心罢?”
永宣帝双目微弯:“皇叔此问甚是到位,兰爱卿,若是想到了什么,记得就算不告诉邓大人,亦要告诉皇叔。”
引路寺僧道:“几十年前,敝寺与虚元观、明纶书院共开释、儒、道三教盛会,参与此盛会的一位度翰林手书《佛说阿弥陀佛经》中光明无量篇,虚元观清然道长写《中庸》第三十章,敝寺空远主持以梵文书一到九之数,分列三行,并题《道德经》中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示三教情谊。后依原笔迹为模,刻做此壁。”
当时的兰珏因此很气堵。
刘知荟自座位上站起,一脸谦和,向辜清章拱手施礼:“孙兄这般抬杀,某惭愧不敢立足。在下刘知荟。”
“下官不知兰侍郎向邓大人提供了什么说辞,有什么协助布置。但这枚玉杏果,的确关系重大,下官才欲取之为证。下官所说句句属实,可将兰府下人传来与下官对质。”
四更未尽,霜结牙笏,御史台都大夫卜一范在昭永门前下轿,等候钟响早朝。
永宣帝负手:“朝中仍存妖党之事,或不过刘知荟诈称。”含笑望向身侧,“皇叔以为呢?”
“刘大人竟让手下改杀兰大人,是意外收获。”
兰珏甚识时务地讨假行孝,告假一月,避开了新尚书上任前后的关键。尚书到任时,他仍在假中,自己给自己备下一过,又对新上司退让一步。如此知情识趣,让永宣帝十分欣慰。
到得御书房内,永宣帝先关怀问及兰珏身体,再褒赞他助大理寺之功,又道:“兰爱卿为社稷立此功,朕都想不出该如何赏卿,才配得上这般功劳。”
张屏再点点头:“你被那村子盯上,迟早都会……”
永宣帝身边,竟还坐着怀王。
兰珏收回视线:“劳小公公指引。”
他在“十”字处轻叩,按压,擦拭,没什么不寻常。
从各种类似的传说推敲,各种相像的事件追溯,那门派至少已历时三朝,扶持了两朝君王。
张屏慢吞吞开口:“辜家庄,显然有隐情。非朝廷所为。”
兰珏离开御书房,刚走过御花园浮桥,竟见怀王迎面行来,便侧身至道旁行礼。
疏临,能遇着你,真的很好。
贴身小厮长修道:“老爷那块玉从不离身,应该是挂着。”
张屏皱起眉。
张屏仍与他对视,不吭声。
永宣帝摆驾回宫,众人恭送,行至门前,怀王忽而折转身:“是了,兰侍郎,你可再仔细想想那辜清章与你说过的话。他既然曾经误将你当作刘知荟一党,言语间,必有试探,或能因之寻到些关键。”
陈筹打断他的话:“张兄,你会断案,料事如神,实在太聪明了。我陈筹跟你一比,真是愚不可及,俗不可耐。张兄这样的人,结交的应该是兰侍郎、邓大人这般同样聪明、有身份、有格调的人。我陈筹一个蠢人,不配与你为伍。你我交情,到此为止罢。”
兰珏停步回身,云棠已行至浮桥之上,一抹紫色掠入视线边缘,兰珏一惊,是怀王站在游廊柱旁,望着这方。
他说话时,一直未看过兰珏,此时却瞥了兰珏一眼,再看着张屏。
刘知荟从容道:“下官不知兰侍郎怎会与邓大人设下一局,引下官入瓮。想来大人所查案件牵涉辜家庄,兰大人怕有牵扯,至于为什么选中下官,下官亦不知。”
如果说了,刘知荟会怎么样?
邓绪截断陶周风话头:“本寺在兰侍郎家中将嫌犯擒获,嫌犯于半夜飞檐走壁,用药迷倒兰侍郎家中仆役,继而潜入兰侍郎卧房。”
“兰大人说了黄玉杏果。”
张屏皱眉。
那么,下手的是辜家庄?
兰珏敷衍答道:“还行吧。”
陶周风一脸震惊,忍了忍,待要再开口,邓绪已先道:“两位大人可能不知,嫌犯刘知荟其实武功高强,且与他同党者,被抓之后皆自裁避罪,本寺不得不如此防范。”
刘知荟立在堂下,姿态从容。
是让世道更太平一些,还是让一个人活得更单纯更久一些?
疏临,疏临,那时的你,是真的初次认识刘知荟吗?
陶周风捋须:“挂饰?”
兰珏中毒,乃是协助大理寺秘密办了件大案,朝中已尽知,本以为他无望尚书之位的人亦觉得,这事真说不准了。
刘知荟淡淡一笑:“兰兄妙句。”回身坐下。其余人亦简略称赞,尴尬了一时,兰珏身边的人才勉强接下了这句。
刘知荟躬身:“下官相信,青天在上,有三位大人主审,定不会冤枉无辜。”
侍卫抽出佩刀,邓绪瞥向侧门,沉着脸缓缓坐下:“录下此大逆不道之罪,定刑时一并结算。”
卜一范两腿发虚,战战兢兢上完了早朝。
邓绪的好字落音,刘知荟两旁的侍卫立刻抓住他双臂,喀拉喀拉两声脆响,将其双臂关节卸脱,又往刘知荟口中塞了一团布。
柳桐倚亦随之施礼:“谢殿下,臣鄙陋,难当此赞。”
如果刘知荟因为辜清章灭了辜家庄,那么咬定他杀了辜清章,绝对能激他开口。
侧门处无声无息出现一人,向邓绪比了个手势,邓绪又道:“不过,陶大人说得很是,案尚未审,用此称呼不妥,改称嫌犯罢。多谢陶大人纠正。”含笑看向卜一范,“卜大人记得记下本寺此失。”
侍卫又送上印泥,再拿刘知荟的左手食指按了一遍。符文果然清晰,侍卫道:“像个番邦文字。”堂上邓绪三人眼都一亮,忙命将纸送上。
兰珏暗暗不以为然地嗤鼻,辜清章亦起身道:“谬赞谬赞,我其实不擅对咏,佩之比我强多了。”
兰珏躬身:“下官已无碍,谢大人关怀。”
哭声撕裂浓夜,内府管事颤巍巍走到廊下,跌坐在阶上。
兰珏正要放下轿帘,忽然依稀瞥见一抹眼熟的身影。
“高知府根本没有瞧上我陈筹,更不是要拿捏你,那些都是做戏,对吧?”
卜一范的手心渗出了薄汗。侍卫又无声无息让开,从邓绪方才出来的侧门内,又走出两人,一个是新科状元、柳太傅的嫡孙柳桐倚。
享受比当皇帝更高的乐趣,神一样的乐趣。
卜一范微微颔首:“尔之意为,刘知荟及其同党,意图谋逆,嫁祸辜家庄?辜家庄内有前朝遗族,就是兰大人也认识的那个什么辜清章。而后辜清章因故被刘知荟杀之。兰大人手中有辜清章送给他的东西,事关重要,故而刘知荟又要害兰大人。而兰大人其实是与邓大人合计好了,以此物引了刘知荟露出行藏。可是如此?”
张屏道:“并非画押,乃是取证。”举起那张纸看了看。
兰珏正要假装想起一事追上前去请教太傅,怀王已走下游廊,笑向云棠走去,却像没发现兰珏回身。
傍晚,兰珏如往常一样离开礼部衙门,命随侍备一车轿,换下官服,只携二三随从,绕行城南回府。
纷飞雪中,行至摊前的少年。
刘知荟以此暗藏了很多活鼠,但这也表明,此事是他自己在做,好像没什么帮手。
辜家庄与女儿村相隔甚远,且长年被朝廷监控,就算秘密活动,也不至于拿明摆着刻在村里的图案做标记。
永宣帝心里松了一口气,礼部尚书的接任之选,早已定下。但兰珏忽然立了一件大功,竟不能升任,永宣帝恐其有怨,且招其他官员非议,故将兰珏召来,慰赏并探其意向。
怀王之癖,人尽皆知。却不曾想,此时此刻,当着皇上的面,竟也如此露骨垂涎,实令人无话可说。
邓绪袖起手,看向陶周风:“陶大人,就你心软,非得让他说上两句。看,被本寺言中了吧。刘贼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即便罪行尽数大白,亦不会认罪。”
卜一范颔首,又注视着张屏:“这年轻人可就是陶大人的门生么?之前进士马廉一案,本台便对他印象颇深。这番协助邓大人,将如此大的一桩阴谋破获。这等年岁,竟有如此推勘之技,洞悉之能。相较之下,本台真是无地自容,徒有年纪,枉食君禄。朽败之躯,愧对郁郁新枝。”
布方离口,刘知荟顿时一声长笑:“可笑!可笑至极!缜密无缺?合情合理?哈哈,分明是凭空猜测,一派胡言!竟还大言不惭,自称什么据理而导,循情而推!辜清章根本不是我所杀!”
一道黑影走进屋内,俯身捡起琉璃碴中的玉。
“此时证据未足,尚不能将刘大人与乱党联系。”
老爷,去了。
邓绪肃然坐正:“将逆贼刘知荟押上。”
张屏跟着弯腰,永宣帝登辇起驾。
极轻,是独特的配饰行动时发出的声音。
左右送上。
张屏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陈筹离去的方向。
陶周风一叹:“唉,千万不要因此轻生。朝廷不办冤案,若要申辩,亦可直言。”
易氏不可能信什么狐狸祖先,偌大的神像石台,必然是机关。灭村之难,机关坏掉难以挪动的石台,是最好藏证据的所在。
过了片刻,一群侍卫迅速有序地入得厅内,向卜一范和陶周风无声无息地行礼,分列左右,邓绪随后从另一门内进入,向卜一范和陶周风拱手。
原来如此,辜清章,辜是假的,清章二字才是真姓。
兰珏含笑道:“可能下官长得就不像好人。”
看似礼数周到,未有怠慢,其实明明白白地表露着,没把兰珏看在眼里。
他当时怔了一下,而后假装很自在地走了过去:“辜兄,甚巧。刘兄没和你一起?”
世人往往想不到,会有人花这样的力气,做这样的事。
柳桐倚和张屏向堂上及兰珏施礼后,便沉默地立于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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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逆之罪,不可能是邓绪随随便便就定了。必然是……
邓绪道:“那你比较偏向哪种猜测?”
到底是年轻啊。必求事事真切,样样分明。
怀王眯起双眼:“臣坐观堂审,不觉心动手痒,忍不住在三司行家面前献丑,皇上与诸位见笑了。”
浑水莫蹚,顾好自己罢了。
邓绪神色一冷:“罢了,狡辩便到此为止!尔之家宅已被查抄,令堂畏罪自尽,你还有何话说!”
张屏垂着眼皮,不语。
邓绪不得不打断张屏道:“且慢,你怎知嫌犯是度大人的血脉,度大人殉国已有几十年,一个指印,如何证明?”
不知为什么,兰珏心中却顿觉释然。
这时关于辜清章之死的真相就更难断定了。
“易氏当年被灭是因为想做忠臣?更加可笑!掌持朝纲,党羽满朝,此是忠臣行径?昔年,门中着三长老共扶宣氏,易氏却生自立之心,觉得门中行事,不甚符其志。俗世富贵,臣毕竟不如君。明要对宣氏叩拜称主,暗须受门中差遣,意难伸展,便欲清剿门派弑帝得天下,门中察觉其布置,着桓、庆二长老与宣氏共除之,但桓、庆二长老与他共事多年,手下留情,存了漏网之鱼,蛰伏蛮地,潜养数代,选中景图,故技重施。”
“是嫁祸,有仇。”
而兰珏这边,旁敲侧击,原打算待刘知荟坐不住了,自己漏出破绽,再循而查之。
卜一范长叹:“唉,刘知荟,本台以为你即便大逆不道,罪无可赦,总有一两分为人之尊严。事已至此,何必多辩。”
张屏道:“但,若女儿村是刘大人同伙,辜清章姓易,杀他之后数年,再灭辜家庄,不合情理。”
刘知荟昂然而立:“不过尔等亦不算完全糊涂。不错,我的身份,被尔等言中了,那辜家庄一个村,也是我杀的。但,我的确没杀辜清章。一条人命罢了,我何必推脱?”
辜清章偷偷离开村子,参加科试,待易氏发现,已来不及阻止,又怕朝廷发现他的身份,逐出村落等行径,其实都是为了保护辜清章。
兰珏不禁失笑。
张屏转向堂上:“谢大人赞赏,一切种种,下官皆是据理而导,循情而推罢了。”
卜一范早已暗暗备好唁礼奠金,算是御史台这些年对兰珏的致意。众御史们亦商议着多给兰珏化些金箔元宝,手里有尚未完成的折子,把那弹劾的内容抹去,只拿生平起头,正好改作追思悼文。
永宣帝道:“卜爱卿缘何请罪?刘知荟犯的此案,卿必然不知。就连朕闻之,亦十分震惊。此案本当三司会审,但牵涉重大,故只能密审。卿便去大理寺与邓卿做参详,切记此案万不可泄露分毫。”
邓绪淡淡道:“张屏,休受此贼蛊惑,你是对的,切莫中计动摇。”
陈筹在大理寺和张屏断义绝交,他已听说了。
“你莫要不信,头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他们在太平盛世时,亦会为日后作乱埋下伏线,比如谣言之类,或还会放出几个能掐会算,预言气运、天机之人。待到合适时机,起而乱之。之前的谣言、歌谣与作乱合上,看起来更是玄之又玄,似乎他们的人真能洞悉天命。”
他轻叩壁板让车夫缓行,定睛细看。的确是张屏,独自坐在路边的一张木桌后,垂眼对着一个碗,叼着一根面慢慢咀嚼。
声近、人至、车轿停。
陶周风与卜一范都道客气,卜一范又叹道:“不想竟是……唉,卜某无颜居于堂上。”
绕过天王殿,柳桐倚忽而欣喜抬手指向前侧方:“张兄,快看!”
邓绪挑眉:“罢了,就取出他口中之布。张屏的阐述,如此缜密无缺,合情合理。本寺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言可辩!”
杏果一出,辜清章的身份便有了转折。
邓绪将信纸放回案上:“度大人才学渊博,没几把刷子,怎么能迷得了他?”
兰珏一揖:“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永宣帝道:“皇叔说得甚有道理,提醒了朕。朝中诸卿皆国之梁柱,朕之倚仗,即便有人负朕,朕亦绝不能负众卿。”
但,这个意外拖延了他原本计划的时间。
陶周风道:“皇上垂悯天下,四海清平,臣等兢兢碌碌,只盼某一日,国无刑狱,世无阴霾。”
“但……”
侍卫便又掏出刘知荟口中布团。
“王公子,潮满则退,月盈则亏,世事如星辰轮转,冥冥自有其序。王公子荣盛之势,正如涨潮之浪,此时正起,盛年可达极致,然愈高愈险。恐四旬难过。”
度恭和陈筹一样,同被那个邪派选中,对度恭施展美人计的女子盗了守城图纸,害死度恭,又将度恭尸体收葬,定已对度恭有了真情。
兰珏记起当年同科者评价刘知荟的这八个字。
“刘大人,想请你到大理寺叙叙话真是不容易。”
刘知荟从容被侍卫押下。
卜一范不由在心里一笑。满朝皆知,前天夜里,王砚带着一行人跑到大理寺抢案,连大门都没进成,被大理寺看门的小厮呛得一声都不敢吱,灰头灰脑撤了。估计冯邰欢喜得要替邓绪立长生牌位,不晓得有没有在京兆府院子里放鞭炮。
卜一范领命而退。待出了宣华门,便见沈少卿正在道边相待。昭永门外轿已备好,载着卜一范径直往大理寺去。
辜清章道:“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以后推了罢了。”
兰珏微微挑着轿帘,浓重暮色中,似乎看见数年前的自己,袖中揣着一包糖炒栗子,站在路旁。
但他们知道的只是前朝被灭门的易氏向太祖皇帝献策,却自称无心仕途,住在离京城不远的一个村落,因其曾为前朝臣子,又助终前朝,朝廷不能放心,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藏了些什么。易氏自请受朝廷监控,种田纳税,不出丁,不出仕,不与邻近通婚。朝廷会按时挑选一些年轻女子,与其村中适婚男子配婚。
帝王废立,朝代更替,皆掌握在手中。
物件不过是物件,心里有便是,何必执着外物。
传令官已先到,寺僧请退香众,让张屏、柳桐倚和众侍卫入内。
按照文会上的惯例规矩,刘知荟起身喝彩,是表明他想接着对辜清章的诗句。众人称赞珠玉相当,亦是附和让刘知荟与辜清章对句,但辜清章说了这句话,众人不得不让兰珏接续。这种情形,兰珏应当以才疏学浅对不上推却,推让两三回后,刘知荟勉强地谦虚地接上。
卜一范忙呵呵笑了一声。
张屏霍然转头,奔向了清然道长所写的《中庸》处。
刘知荟重重一嗤:“放屁!杀辜清章的,乃辜家庄!”
邓绪向张屏示意:“你来说。”
卜一范失笑:“高于乱党?那是什么?”
“数月之前,大理寺接到线报,民间有人散布流言,意图不轨。暗查追源之后,本寺与新任断丞柳桐倚至沐天郡宜平县查访,得沐天郡知府高堪与宜平县丞张屏协助,拿得一伙潜藏在民间与宜平县衙中的乱党贼人。这伙乱党组织庞大,枝叶繁茂,有假作寻常百姓者,匍匐民间;有谋得功名者,潜入朝廷官衙;有艳丽女子与装神弄鬼者,蛊惑人心。抓捕的数十人,不过是微末小卒,主谋仍隐在幕后。本寺便又与礼部兰侍郎、高知府、张屏设局引诱,将女刺客离绾缉拿归案,并引出了潜藏朝中多年的幕后凶徒刘知荟。”
次日兰珏上朝,不少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了不同。
张屏来时,证据已被大理寺挖出,是封存在盒中的死鼠及那个门派的秘密。
兰珏命车夫停住,下车走向那面摊。
江山暂时是你家姓又怎样?我能让你的朝代生,亦能让它灭。
会试评卷,选中刘知荟的可是柳……
怀王噙着笑,似又要开口,永宣帝轻咳一声,肃起神色:“朕着实期望,此案仅此一桩,天下从此再无。”
陶周风和卜一范都附和。
怀王扬了扬眉:“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接着丢人了。臣不过一时口快,此案当由邓卿与众位行家继续费心。臣得蒙圣恩,观得一堂,过过眼瘾便罢。”目光又扫过兰珏,再落到柳桐倚身上,又微微一笑,“说来,兰侍郎是柳断丞姑父?兰侍郎气韵高华,柳断丞形容清嫩,虽非同姓血脉,皆皎皎如璧,可谓兰姿柳芳。”
知道刘知荟和辜清章一样,都是被仇人养大的棋子。
张屏看着他,答道:“死了。”
东周鬼谷子,千古奇士,知阴阳,擅韬略,智机通天。
邓绪面无表情抬抬手,侍卫取出刘知荟口中布团。
卜一范道:“只是本台还不甚明白,那个辜清章既然是前朝遗族,为什么又出来考科举,刘知荟怎么会杀他,怎又牵扯了兰大人?刘知荟同党苦心经营,看来是个规模庞大的乱党。”
怀王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勾起一抹薄笑:“孤只是随口问问,兰卿莫要当作负担。”
但景氏一朝不是其所控制。
刘知荟瞥向张屏,喉中轻呵一声,目光轻蔑。
兰珏无话可说,前方一小黄门疾步行来:“兰侍郎速往御书房一行。”
张屏和柳桐倚领命。
邓绪、陶周风跟着附和地应了两声,兰珏亦点点头。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如果易氏说了那教派的存在,太祖皇帝一定把他们和那教派一起灭了以绝后患,更不用说保什么宣氏血脉了。
但王砚却来上朝了。兰珏一向紧抱太师府大腿,王砚常与其往来,这时来上朝,可能未必……或是由王砚来通禀亡讯?
他站在这石堂里,堂内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邓绪命张屏将纸呈上,皱眉一看:“指肚甚软,墨汁按痕恐不明显,还是取印泥来试试。”又左右看向陶周风和卜一范,“二位大人见证,此只为取证,绝非画押。”
“他接近我,的确别有目的,倒是被你蒙对了。他纵然聪明,那时毕竟年少,又未涉世事,打算并不难猜。”
陈筹还蹲在大理寺的静室内,沈少卿和侍卫将张屏引到门前,打开门,陈筹蓬头垢面坐在角落中,一动不动。
邓绪陪同陶周风和卜一范前往内院,沈少卿和几个侍卫引着兰珏单独到一间静室内。
张屏看着他,片刻,垂下眼皮。
柳桐倚含笑施礼:“臣明白。”
张屏道:“其实不算乱党,亦不能说是谋逆。”
张屏侧身再看向刘知荟:“刘大人本不姓刘,应该姓度,数年前被其同党所害的知府度恭,是刘大人的亲生父亲。辜清章为了刘大人,隐瞒了两件事。一是此事,二是他自己的身份。刘大人听说了黄玉杏果,知道自己错了,这才去兰大人府上盗玉。错杀重要之人,此举是赎罪,其实猜到这是自投罗网,反诬兰大人与毒害兰大人一样,多出于私怨,而非必要。刘大人已经知道了,辜清章既不姓辜,亦不姓易,他是易氏保下的前朝血脉。”
“易氏除了留下前朝后人,亦并未告知太祖皇帝这个教派的事。”
堂内众人便又纷纷跪倒,感动叩谢圣恩。
陶周风暗暗向张屏动了动眉毛,示意他赶进顺话退下,把场子交给邓绪。
卜一范更加云山雾罩,但愈发觉得,这不是个一般的案子,搞不好会……
兰珏站起身:“回大人的话,刘知荟到下官卧房中,不是为了下官,而是为了一件挂饰。下官当时已装作自己死了。”https://m.hetushu.com.com
邓绪颔首:“是啊,都多才多艺,着实令人意外。”
“当时证据,已无存留,只能推测,或由知情人说出。”
兰珏待其离去,方继续前行,走不多远,又见太傅云棠打前方而来。
卜一范袖手在心里淡淡笑着,有种超脱的悠然。
张屏顿时又看向刘知荟。
陶周风跟着拈须含笑附和了几句,而后不负卜一范期待地道:“……只是,其中一些关键,本部堂尚未明白。比如……刘知荟怎会做这样的事?状元出身,风华正茂,圣上与朝廷对他甚厚啊,明明有大好前程,为何要做乱党?”将痛心视线转向刘知荟,“乱者,匪也。读圣人之书,立君子之列,何至如斯自甘堕落?邓大人在哪里抓到他的,他身上这件,好像是民间所称的夜行衣哪,三品要员,竟着短衣,这、这……是否有……”
这下刘知荟与乱党的关系坐实了,更加让人不明白他干吗杀光辜家庄一村。辜清章之死,亦更加扑朔迷离。
柳桐倚忽而上前,向堂上道:“禀各位大人,下官曾听闻,度大人生前在京中常去石林禅寺。既然印记是梵文,其中或能查到蛛丝马迹。”
卜一范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会怀疑是兰侍郎?”
刘知荟再挣扎一下,死死盯住张屏:“好,你说,你接着刚才的说!但后面是什么?”
此嫌犯,还是三品御史中丞。
刘知荟喉中咯咯作响。陶周风抚须:“卜大人这么一梳理,本部堂也茅塞顿开。唉,真是曲折……嫌犯好似有话要说。看他眼神,是不是想看其生母留下的书信?唉,母子天性,即便堕落为反贼凶犯,天伦仍存。给他看看吧。”
这说明皇上早就知道。
兰珏离开前,邓绪将他请进一间静室,道:“兰侍郎故人之物,乃重要证供,恐怕要留在大理寺。”
你与刘知荟,到底是什么关系?
陶周风微微颔首,又道:“本部堂见方才嫌犯的眼皮微微颤动,似有话说。总不言语,审案亦多不便,不如除其口中布巾?”
刘知荟道:“下官曾任沐天郡知府,更曾编修地方志。宜平县内的辜家庄,相信大人知道其中的秘密。辜家庄内,乃前朝遗族,数年前因瘟疫灭村,下官编修地方志时,奉命隐去此村来历。大人若不信,可询问曾相。”
那枚杏果,又有何秘密?
兰珏走回道上,一句旧日言语突如其来,又涌上心头。
再看另一人,卜一范双眉不由皱起。此人他倒记得,好像叫张什么,是陶周风的爱徒,之前那个被杀的进士一案,是他查到了关键,将王砚噎得够呛。只是,此人这身官服……是从七品?地方上的?
兰珏的卧房门前,小厮哽咽着扶住管事的肩膀:“少爷……还小……不能替……替老爷更衣……由小的来吧……老爷的身子……快……快冷了……”
卜一范一揖:“怀王殿下此问,正是臣等堂审时的疏漏,谢殿下提点。”
兰珏向王砚的背影看了一眼。
张屏遂上前一步施礼:“大人,下官想看看嫌犯的双手,似乎有件事错了。”
“佩之,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刘知荟看罢,闭上双目,再睁眼一扫旁边蓄势待发的侍卫,望向堂上:“列位放心,刘某定会领罪,不会以自尽避罪。我之作为,我必担当。门中之事,我会尽数告知。但……即便我知门主所在,方才所问叶与果之事,我亦的确不知,可能在你们朝廷内,或你们查出来,或抓到门主的时候,试试看他会不会说。”
张屏却没能领会,又开口道:“刘大人所在教派,高于乱党之上。”
邓绪喝道:“大胆!”
堂上众人都变了颜色,陶周风道:“张屏哪,堂上不能做逼供强画押的事情!”
陶周风更震惊更痛心地看着刘知荟:“尔真习过武?那么这件夜行衣,是为此而穿的了?半夜去兰大人卧房,是为了什么?尔与兰大人同朝为官,有何事不能登门造访解决,非要如此啊?当时兰侍郎在床上?刘知荟欲要把你……”
小厮长由哽咽道:“是了……老爷曾说,他有一块黄玉,无论何时都要带着,正好含在口中。可知搁在哪里了?”
卜一范的眉头跳了一下。
刘知荟冷冷盯着张屏:“你寻来的书信中所写?”
王砚嘿然:“又不是跟他抢功,案子我办,功劳让给他京兆府,白让他得便宜,他还哭个甚?各司部当要为了社稷齐心协作,此乃我们陶大人的教导。”
数年前某日的情形不由得浮现在眼前。他因辜清章,初次参加了同科试子的一个文会,在城南一座私邸的花园内。一人向辜清章招呼道:“疏临老弟,你还不曾认识刘兄罢。这可是位佼佼才子,吾等都看好他能做今科状元,你二人定能谈得来。”
陈筹转开视线,不再看张屏,大步自他面前走过。
兰珏截断他将出口的话:“在这儿了,就吃面罢,不须其他废话。”
这些年,因为有兰珏,御史台的折子丰|满了不少,众御史对他履历作为皆能倒背,参他的折子都有了固定格式,捉起笔,便可滔滔挥就,从不用顾虑文思凝滞,随时能拎出来弹弹。年关已至,正是上折旺季,忽失兰珏,不免惜之,不免寂寞。
刘知荟拱手向陶周风微微躬身:“谢陶大人。”
其身着五品服色,应是个推丞或断丞,怎会入此堂上?
而辜清章更明白,刘知荟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会更快得到和辜清章一样的结局。
同座者道:“刘兄与辜兄之句珠玉相当,不必过谦。”
故作姿态者,不只昔日的他,还有一直以来的刘知荟。
易氏把图腾明晃晃刻在村里威胁那门派,辜清章的杏果是第二果,这一切都表明,那门派早就定下计划,扶持下一朝。
刘知荟仰面长笑:“天啊天,吾竟败在这等货色手中,是你要亡我尔!”再瞧着张屏,眼神极尽不屑,“你真有几分狗屎运道,加上邓绪不算完全糊涂,后来误打误撞蒙着。你可知道,其实你的推断,一开始便错了。”
怀王道了声平身,在兰珏面前停下:“是了,兰卿,虽然孤与皇上说,不再多事,但还是忍不住心痒,昨日在大理寺说到的那事,你可想起了什么?”
邓绪简单道:“准。”
幸而在卜一范思量的当口,陶周风替他吱了:“邓大人,虽然本部堂尚不知此案究竟,但……案既未定,暂称其为嫌犯,是否更贴切些?”
邓绪肃然道:“嫌犯已到,本寺先简略说说此案原委。”
长由走到床前,跪下三叩首,解开兰珏衣领,取下黄玉,浸入琉璃碗盛的净水中,突然颈上一麻,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众人皆垂首。
刘知荟哂笑两声,接着道:“易氏自然不甘,此族之人一贯善隐忍,就假作认命敛息。其实却在你们朝廷的眼皮底下把宣氏遗脉藏在村中,再图打算。历时几代,都没找到机会。终至数年前,应昌病重,眼看时日无多。皇子年幼。怀王已逝,其子承其王衔,但腿有残疾,手中兵权无多,与其余诸王不合,不足成大患,便思量动作。”
陶周风和邓绪一齐称赞卜一范渊博,卜一范呵呵道:“因在西疆待过一段时日,略识一二。”
兰珏道:“下官身为证人,与三位大人一同用膳是否不合法度?”
兰珏长长吁出一口气,正欲起身,堂上忽然传来声响。
后生热忱地道:“这位客官吃的是羊汤面,爷也来一碗?”
你坐着皇位又如何?其实你的朝局是我掌控。
刘知荟道:“谢大人,下官的确冤枉。下官身居御史之位,掌监察之责,因兰侍郎向有收受贿赂之事,忽而中毒,适逢年底,恐与行贿有关。兰侍郎乃礼部要员,勘察此事是御史台要务,且事关命案,不可轻易交付属下,下官便亲身夜探兰府,本想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循。不料当时兰侍郎与家人串通一气假做毒发身亡,下官以为兰侍郎真的亡故,震惊之余,听闻其贴身仆从提及兰侍郎贴身佩戴一枚杏果挂饰,方才进入兰侍郎卧房内。”
刘知荟轻蔑地挑起嘴角:“黄口小儿,涉世未深,偶知星点之皮毛,便想当然尔。只见那辜家庄全村一个不剩,就以为死绝必然无辜。还什么他等自甘隐姓埋名?牵强附会,自以为是!当年被宣氏灭了满门,竟仍忠心耿耿,暗中保其血脉?有这等情操,直该飞升了,岂还在人间?
等到散场时,刘知荟又过来与辜清章道别,顺便与兰珏客气相辞。仍是礼数周全。
“辜家庄的确是刘大人所灭。用了鼠虫。”
温润,细腻,是一枚杏果模样。
兰珏立刻道:“臣乃知情之人,按照律法,应当配合查案,此本分内事,怎敢言功?”微微一顿,又躬身,“但臣斗胆,想向皇上恳求一事。”
兰珏亦跟着肯定地点头。
陶周风道:“本部堂常听恩师说,度恭大人一生,与石字大有渊源。只是……张屏哪,这么个解释,固然说得通,仍有些牵强。”
邓绪身列九卿,掌大理寺数年,却在审案开堂时,开口就称嫌犯为“逆贼”。
“辜清章必是被害,逝时前后,与刘大人最接近。”
如女儿村中的女子,就是训练来接近和掌控他们选中的人,这些女子生下的孩子,更从出生起,就成为教派的棋子。
邓绪研究道:“的确像个烫痕。”卜一范道:“亦……有些像梵文。像个梵文的五字。”
启明星朗朗,灯笼光亮中,王砚的神色不甚分明,还未回话,又有车马脚步声渐近,遥遥而来的灯盏上,依稀竟是大大的“兰”字!
张屏离了大堂,便拿着邓绪着柳桐倚转交给他的大理寺令牌,去找陈筹。
张屏一怔。
伞下清透的双眸,明净的笑容。
刘知荟道:“那大人亦应知道,辜家庄的徽记,是四片叶子和三枚杏果。下官与兰侍郎乃同年,科举时,有位同科试子,名叫辜清章,就是辜家庄人士,后来不幸病故。其人与兰侍郎来往甚密。其实,就在下官夜探兰府的前一日,兰侍郎让下官到他府中叙话,忽而提及辜清章以及他手中有一枚玉杏果。”
刘知荟便是。
邓绪清清喉咙,颔首:“卜大人此言精妙!”
“定刘大人之罪容易。但想知道辜清章应得的,真相。”
张屏上前验看刘知荟双手,指甲果然微微上翘,与旁边无连,但若不凑近仔细验看,很难发现。再将其手翻过,贴得更近些,双眉又拧住,转身再施礼:“下官想要些墨汁,一张白纸。”
刘知荟道:“二者皆有,不然兰侍郎不会特意告知我这件事情。亦因此疑虑,下官才会夜入兰侍郎府。”
“辜清章知道这次科试中,有此教派安插的人。他以自己为饵,想钓出此人,再顺藤摸瓜,使此教派大白于天下。他一开始怀疑,这人是兰大人。”
邓绪道:“你都对兰大人下手了,还说此话,岂不矛盾?”
其实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陈筹仍幽幽蹲在角落阴影中,不动,不吭声。
堂上顿时又是一静。
陈筹不语,绕过沈少卿,随张屏走出静室。
辜清章望着他道:“佩之,你一定能中。”
邓绪向侍卫抬了抬手,侍卫取出了刘知荟口中的布和木枷,只是手脚仍缚着铁链。
邓绪神色再一凛:“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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