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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往南一指：“而死去的人，就扔在牂牁江北喂狼，他们的甲兵被剥下，兵器铸成了祭神铜鼓，甲大多穿到了句町人身上，剩下的，都在这了！”

骠骑大将军的命令杀气腾腾，若牂牁谢氏等大姓首鼠两端，阿云有不必上禀幕府，先下手征灭之权……

他的话难懂，还得牂牁人代为翻译，听明白后，句町王的使者道：“句町穷，自己都不够吃，提供不了太多粮食。”

扯了半天，就一句话：对于句町而言，牂牁江是神，不能让外族的战船士兵玷污。至于土地和水，更是决不敢外借。

好家伙，原来首鼠两端的，不是牂牁，而是句町啊！

“这是……”

谢暹介绍时，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来牂牁诸姓多是汉武帝以后逐渐迁入，在百多年前也是“客家”。刚开始他们还能仗着朝廷支持，和夷部攻伐争地。但等到汉朝统治衰败，对边郡控制越发虚弱，汉成帝时，还差点弃置牂牁。

句町使者介绍道：“二十年前，也有一支‘王师’来过句町，人数比魏军多十倍、二十倍，将军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阿云沉吟许久道：“前年便有使者从蜀地南下，句町王，不是已经接受‘魏句町王’称号了么？”

使者又是一笑，露出了镶嵌金银的凿齿，不卑不亢地说道：“句町确实很小，但不知道魏与新，谁更大？”

“夷帅与诸姓互通婚姻者称为‘遑耶’，只要有了遑耶关系，则恩若骨肉，情同手足，相互便不会攻伐了。”

一个月后，马援那边还没做回应，句町王的使者却先到了。

阿云在向中原文化靠拢，希望下一代是纯粹的魏人，而牂牁大姓却不得不同夷帅联姻，在他们身上，已经能看到不少夷俗的痕迹了。

交到阿云手中的，是一个看似可行，实则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牂牁郡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此处地多雨潦，人口不多，缺少hｔｔｐs://ｗww•ｈetushｕ.coｍ.ｃｏm牲畜，又无蚕桑，哪怕放在南中地区，也是一个穷郡，远不如隔壁的滇地。

他少时为蜀西氐僮，对儿时部族生活是有记忆的，但时至今日，若阿云自己不点破，谁看得出他是氐人？

句町王的使者似乎怕了，又作一揖：“请将军息怒，句町王让我带来礼物，要送给魏将。”

更有甚者，他去谢家做客时，竟见其妻妾中，赫然有几位纹面女子出没。

前几年去长安时，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极尽想象的美食甘酿，都是他毕生难忘的经历。阿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快点打完这场仗，立功封侯，攒下全家一辈子在大都邑里荣华富贵的资本。

在且兰的欢迎宴上，谢暹酒酣时，竟对着阿云垂泪道：“过去十余年间，谢某如履薄冰，既怕公孙、刘秀兵甲入牂牁，又怕某天被夷帅造反，响应句町王，来割了谢某头颅，这下好了，王师来了，牂牁的天，便晴了！”

句町使者皮肤黑褐，穿着黑色的土布，大冬天里依然着短衫桶裙，头上包着黑巾，上端打折，顶开圆孔，戴于头，又插着两支迎风舞动的鲜艳羽翎。

阿云恍然，同时发现，自己走的，是一条与牂牁诸姓截然相反的路。

割据是不可能割据的，牂牁别的不说，连盐巴都要仰仗巴蜀供应，自从与公孙述翻脸后，盐路断绝，连谢暹等人都吃不上，更别说百姓夷民了，且兰城头的守卒夷兵，一个个有气无力，都是乏盐症状。

既然朝廷靠不住，为了在蛮夷仇视的土地上生存下来，大姓们不得不与夷人和解，甚至联姻。

然而在牂牁站住脚，依靠谢暹等人，熟悉当地情况后，阿云沮丧地发现，幕府参谋部那群只会盯着地图出谋划策的蠢材参谋，给骠骑大将军出了个什么鬼主意！

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仍是作为奇兵，进攻岭南。

www.hetushu.com.com阿云不由想：“在这穷乡僻壤，纵然称王，过的日子，却远不如在成都、长安做一个富家翁呢！”

于是，阿云一面遣人去巴郡江州大营面见马援，向他说明此中情形，一面派亲信出夜郎南下，试探句町王，想向句町国“借道”牂牁江。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谢暹一副合作态度，护军校尉与阿云商量后，决定依然保留其地位。牂牁夏夷杂居，除了郡县编户齐民外，周边还有许多不知敌友的部落夷帅，形势比阿云熟知的陇右、武都更加复杂，若无地头蛇相助，远征军将举步维艰。

按照计划，明年开春，魏朝的平吴之战就将打响，东线耿将军、中路岑将军，各将兵十万渡江，马援也会带兵数万，从江州南下武陵，包抄荆南冯异部，自己这边可不能拖了西军后腿，必须想办法才行！

使者朝北方一指：“活着的人，逃回去了，就是将军来的方向。”

在此期间，阿云还发现，牂牁这些所谓“大姓”，其实不过是中等地主，阀阅之类，根本不存在，家风气派，休说与关中五陵大姓相比，连巴蜀小族都大为不如。

于是便不难理解，大批客军进入牂牁，谢暹为何不恼反喜了。

但当魏军沿着赤水河，抵达牂牁郡北门户鄨县（今贵州遵义）时，迎接他的却是载歌载舞的夏夷百姓，以及俯首恭候的牂牁大姓。

到了王莽执政后，不知老头子是真看出句町不打压不行，还是为了面子，竟撤销句町王号，改封为侯。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句町不服，王莽又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牂牁太守假装谈判，诱杀了句町王。

礼物放在竹筐里，装了满满一艘船，如今就一筐筐地抬了上来，打开后，却见尽是锈迹斑斑的甲胄、折断的矛戟，以及沾了污泥后，看不清花纹字号的旗帜……

“此夷妇也。”

尽管客军与主人们“其乐融和-图-书融”，但牂牁毕竟太穷了，阿云只好将部队一分为五，各旅分驻一县就食。

“庄蹻入滇称王，变服，从其俗，夷部多而夏民少，只好易风随俗，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这三场仗，虽然句町方面也损失不少，几乎死了整整一代年轻人，却也威望大增，成了南中最大国，地盘扩张到了牂牁江以北，如今起码占了二十个县，有夷兵两万左右。

“牂牁江上下游，皆是句町国地盘！”

之后的事，阿云也颇为熟悉了，王莽是要好面子的人，三次发兵征伐句町：第一次遗平蛮将军将益州犍为士卒数万，仗打了三年，疾疫死者十分之七，巴蜀骚动。

那位打赢了王莽的句町王承，如今依然在位，而句町国力也如日中天，恐怕不好对付啊。

这下阿云犯难了，对牂牁本地势力，他可以全权处置，但同句町国的战与和……确实不是自己这级别能独断专行的，那起码得是骠骑大将军马援、大行令兼益州刺史冯衍才能权衡，搞不好得皇帝陛下自己做决定。

谢暹请阿云勿要见笑，与他说起了庄蹻故事。

在魏军中慢慢上爬期间，阿云有意无意地模仿魏人的说话、习俗，用词、食物，他甚至和陇右大姓联姻，以军功贵勋自居，他的下一代，身上更找不到一丝氐人的痕迹。

晚秋之际，魏军南下抵达牂牁首府且兰城（今贵州旧州古镇），阿云便知道牂牁大姓为何如何乖巧合作了，无他，还是主客实力差距过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句町王既然接受大魏印绶，便是魏皇臣属。如今吴寇盘踞东南，王师将行征讨，一路开过去便是了，之所以派人告知句町王，不是借道，而是知会一声，好让汝等早早备好粮秣，以飨王师！”

“但句町王承借口年迈，未曾前往长安朝觐陛下。”谢暹提供了一个消息：“听说承手中，还有一枚‘汉句町王’的金印www.hetushu.com.com！”

第二次则是派了大将廉丹，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吏民十万，再派十万人运输粮秣物资。最初也赢了几场小仗，斩首数千，但进至牂牁江后，路途遥远，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还是输了。

而此番与魏军同行的还有大量马队，驮着大量盐袋，缓解了牂牁人的用盐之急。

这且兰城名为郡府，但在阿云看来，其繁荣程度、人口之众，还不如蜀中一个小乡。放目望去，周边皆为群山所包，这些山不像陇右蜀西的巍峨大山，反而颇为小巧，好似陵冢，高不过百步，宽不过数里，但数量却多达数千上万。且兰城，不过是群山包围中的一个“万亩大坝”。

使者讲了句町祖辈相传的故事：句町人的祖先，因到江边捕鱼，触沉水而怀孕，生下十个儿子。这十个兄弟，便分布于牂牁江流域，皆娶以为妻，子孙繁衍，散居溪谷，竹姓的夜郎是大哥，而句町则是二弟。

但天非但没晴，反而连下了几天的雨，牂牁这地方真怪啊，明明是“南中暑热之地”，谁知冬天却阴雨连绵，冷得要死。食物也只有稻谷，与成都稻米还不相同，而是难以消化的“糯稻”，已经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生了病。

原本汉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派人来调停，岂料夜郎王忘了祖先“自大”的教训，竟羞辱汉使，引发了朝廷征讨，句町趁机再次装忠相助，又吃下了夜郎好大一块地盘。

眼看对方竟敢摆出对抗姿态，阿云也板起脸道：“句町王难道不知，大魏足有百八之郡，而句町，尚不能当魏之一郡？我军部曲数万，不日悉至！”

这与阿云在牂牁听过的夜郎国的竹王创始传说大为不同，也不知道是谁攀附谁。

牂牁太守谢暹对阿云毕恭毕敬，他一来就将印绶奉上，说什么自从新莽末年牂牁郡治崩溃后，自己守边十八年，挣扎于蛮夷之地，无非是为了保境和_图_书安民，以待明主，如今王师终于抵达，谢某终于能回家告老了……

尽管天下将定，但万一遇上看不清形势的人呢？阿云甚至已经做好，牂牁郡闭关拒绝大魏王师的准备了！

“自此之后，南中再无滇、夜郎制衡，句町遂日益兴旺，牂牁半数县道，已属句町。”

最后一次则是地皇二年（公元21年），那时候正好匈奴扰边，第五伦入职魏郡，赤眉、绿林造反，益州也疲敝不堪，大军还没抵达牂牁，就调回中原平叛，无果而终。

更糟糕的是，自新莽灭亡后，牂牁为句町国所侵，疆土尽弃，谢暹和牂牁四姓控制下的地盘，不过北部区区五个县，平均一家占一县，他们部曲少者数百，多则千余，怎么跟阿云这训练经年的满编师斗？

“这益州南中，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西夷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故而前汉时，只有滇、夜郎被汉朝封王，赐金印，其余句町等国，都只是侯。”

等走得更近时，可见其面上布满黑色纹面，使者倒是彬彬有礼，按照夷俗向阿云将军见礼。

自从滇国覆灭，其地夷为郡县后，句町少了一个对手，势力大增，开始渐渐向北扩张，并与牂牁的夜郎王滋生矛盾，相互攻伐。

到了汉昭帝时，滇地发生叛乱，汉朝发兵镇压，但一时难以征平，恰逢滇国南方的句町侯响应诏令，发兵相助，这才荡平叛兵，滇王因暗助叛夷被撤销，句町候斩首虏有功，遂被汉加封为王……

阿云还不待发话，一旁郎官出身的护军校尉先不干了，拍案吓唬使者道：

“对句町来说，养育部族的水是神圣的。”

句町王的弟弟承继位，以血仇名义率部北进，攻陷牂牁且兰城，杀太守，南中的混乱蔓延到隔壁益州郡，一时间三边蛮夷尽反……

牂牁江是和岭南郁林郡连通不假，但在它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牂牁太守谢暹，给阿云详细捋顺了南中诸国百年间的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