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六 入海（中）
双方形成了相反的意见，张宗的态度，则介于两者之间。
所以张宗以为，攻打闽中、交州的主力，应该是海上舟师！
然而中路的岑彭，却有不同看法，武德十四年（公元38年）三月，他从长沙上奏说：“豫章、桂阳以南，五岭横亘，会稽之南，亦有群山为限，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时瘴痢横行，士卒多为北人，易水土不服。”
区区一个县，难以挽回海上舟师的尊严，眼看手下们颇为沮丧，张宗却再度乐观起来，预言道：
东路军则守备江东，兵临豫章，昔日会稽郡一分为二，北部是“吴郡”，首府吴县；南方仍称会稽，首府在余杭。
刘秀的南遁，竟将一盘必输的棋，重新盘活，拖到了下一回合。
所以张宗才必须抓紧，他不但要赶着去堵截向会稽南部撤退的数千汉军，还得与友军赛跑！
中路军驻扎荆州，大兴屯田，开发荆湖地区。
东路军确实提前进攻了：濡须口一战过于轻松，让小耿发觉吴军抵抗寥寥，必定有鬼。而江东的地方氏族，也派人北渡提供紧急情报，说刘秀已打着“南祭泠道祖坟”，也就是祭祀他家舂陵侯祖宗的名义，带着文武大臣南下了。
这条独天得厚的河流，名曰“甬江”，顺着它溯流三里，便能抵达会稽郡最大的海港：句章港（今浙江余姚附近），此处地势低洼，江水被堰塞围成湖泊，能容纳上百艘船停靠。
据张宗最后一次从岸上得到的消息，西起芜湖，东至丹徒，皆有登陆点，而吴军抵抗十分微弱，或许是刘秀早就下达了弃地命令，竟不战而退，江东的士人、城郭里的“汉官”们发现自己被刘秀抛弃，遂争相投降。
“耿将军，莫非视吾等为辎重辅兵？”
校尉明明在报捷，语气却颇为沮丧。
短短三日内，东路军竟已
和*图*书连克金陵、宛陵等丹阳重地，会稽这边，曲阿、无锡也相继陷落，战火烧到首府吴县！现在随便几个魏兵，举着五色旗，就能收降一个县。
张宗这番话，连他的亲信们都觉得不可信。
张宗顿时大怒，谁说他们是“空待”？为了挽回颜面，二月份时，他不顾舟师对会稽沿海水文条件极其陌生，强令上百艘船，运三千兵出句章港，沿着海岸线继续南下。靠着本地向导指引，绕开暗礁遍布的“外越群岛”，也就是后来的舟山，奔袭三百里外的回浦县（浙江台州）。
尽管早年打青州时，张宗曾隶属于小耿，但那之后，他们便分道扬镳。张宗镇青州十载，营建海上舟师，部下以海岱人士居多，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派系，此番大战，张宗独立成军，直接接受皇帝命令，这是重用的标志！
“句章城头，已飘着五色旗……”
“大战尚未结束，何愁功业不得？”
更让张宗破防的是，当他派人去丹阳与车骑将军会晤时，耿伯昭说什么“海上舟师虽无功劳，亦有苦劳”，颇为“大方”地将东路军前锋占领的句章港，移交给张宗。
紧跟着先锋船队，征东将军张宗的座驾“琅琊台”号楼船在上下颠簸中冲破江潮，借助长江水的推力，越过入海口向南疾进，天黑之前，他们便看到了江东绵长的海岸线。
公元前后，浦东还淹在海里，岸边皆是草泽芦苇，鹤唳阵阵，充满了荒芜和野蛮的气息。此处已属敌国，海上舟师不但失去了灯塔烽燧指引，连海岸地图也十分粗略，只能摸着黑往南航行，一夜之间，便触碰暗礁沉了好几条船。
没办法，谁让整个江东不战而退，东路军渡江后传檄而定呢？听说吴会的顾、陆、朱、庄四大家族，在得知刘秀决意放弃江东时，便https://www.hetushu.com.com起义响应，派出子弟充当魏军向导，又贴心地携壶浆以待王师。
反观对面，刘秀虽然只剩下三四万人，却都是忠汉铁杆——墙头草早已做出选择，留下降魏了。其兵力收缩后，据守五岭、闽中、东瓯，都易守难攻，尚有一战之力，若贸然紧追，容易重蹈秦朝第一次征百越的覆辙。
“再者，今魏于江东、荆南驻军，兵力分散，粮秣尚不足，若再发兵南下数千里，仰攻五岭，必千里馈粮。”
张宗觉得，自己已经领会第五伦建立海上舟师的目的了：他们能将大海变成坦途，绕开群山峻岭，从琅琊到句章，只是一次演练。真正的大用，应在夺取东瓯闽中。等皇帝下定决心夺取交州时，大船更能运兵横跨南海，出现在交州番禺港口外！像一把鱼叉，狠狠刺入刘秀的背部，完成致命绝杀！
公元前后的杭州湾南侧，海岸线崎岖多石，放目望去，几乎没有能下锚停泊的地方，更别说登岸了。然而若仔细寻觅，却能发现一道呈喇叭型的河口，宽达数里，视野开阔，水也极深，连吃水很深的“琅琊台”都能轻松驶入。
为了自己的重号将职，也为了底下近万人军功发财，哪怕战局已定，张宗也必须在攻城略地上争一争。
回浦，前汉时是会稽郡南部都尉驻地，为群山秀岭包围，若走陆路，非得在山里绕个把月，但从海上数日可达。
据张宗所知，五百年前，越王勾践便是在句章打造战船，训练舟师，最终灭吴报仇。再后来，八千越人和三百弋船，也从句章出海，北上前往琅琊，扬威海上，图谋霸业。
魏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东西两路，倾向于一鼓作气，穷追猛打，强攻五岭，完成灭吴大业，不要给刘秀做“赵佗”的机会。
耿弇和图书遂令东路军立刻强渡！不仅打了留守长江一线的吴将王霸措手不及，也将本要策应他的张宗打懵了……
他认为岑彭太过保守，而耿、马二将又不得其法，遂在奏疏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一场仗没打，损失就这么大，张宗心里难免有些气闷，舟师士气也大受打击，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消息很快向后传到了“琅琊台”号上。
但句章一港，也无法提供近万人的粮秣，张宗希望能再划几个县给他们军管，好让士卒吃上饭。岂料小耿竟笑吟吟地说：“征东将军之海船数百，与其空待海上，何不如用来为东路大军运送两淮粮秣？”
如今海上舟师，强于横海将军，完全能重走昔日路线，自句章经过回浦县，奔袭东瓯（今温州）、东冶（今福州）——这两个滨海的县，与会稽本部间有群山之限，如今由刘秀部将臧宫镇守，保护交州侧翼。
“征东将军。”
世事就是如此无奈，海上舟师豁出命南下，拼着损失十几条船，数百条人命的代价，竟还是没跑过陆上的幽州突骑。
至于南蹿的会稽吴军？早就跟着臧宫跑到东瓯（今温州）一带去了！
“由陆路攻五岭，需资衣粮，入越地，舆桥而逾岭，柁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夏月暑时，瘴病易发，臣唯恐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刘秀经营交州数载，我军与吴兵战于溪谷之间，篁竹之中，若不能速取，南方必乏，江东荆南恐生变乱。”
据说刘秀也自豫章南下，抵达交州，以番禺为行在，炎炎汉旗依然在极南之地飘扬。
在给张宗的诏令里，第五伦对他“从海上进军瓯闽、交州”的建言大加赞赏，就这番见识，没白栽培，遂加户一百，以示勉励。
回浦县不在会稽到东瓯、闽中的和图书交通要道上，因此消息闭塞，本地县令竟不知魏军已破江东。仓促间，他手下仅有百来县卒，根本无从抵抗。乘小舟登陆的魏师水卒很快攻破县城，回浦县令是个铁杆忠汉党，竟跳海自杀。
但冯异滑得像条鱼，居然还是跳出了包围圈，带荆州汉军从桂阳郡抵达五岭，就地扼守。
他是有历史依据的：百多年前，汉朝的势力还局限在会稽北部，南方则是南越、闽越、东瓯三国割据，当是时，闽越国举兵围东瓯，东瓯向汉朝求援，刚刚继位的汉武帝力排众议，发兵出会稽，走海路去救东瓯，吓得闽越收兵称罪。
又过了十几年，汉武帝击败匈奴，腾出手来收拾南方了，遂派遣横海将军韩说，带着一支楼船舟师，横渡大海数百里，攻灭了闽越国。
然而就在海上舟师摩拳擦掌，准备登陆攻占句章，为这趟远征划上一个圆满句号时，眼尖的水手，却从千里镜中，看到了一个“惊喜”。
但对海上舟师而言，眼前皆是坦途。
再往东，就更仿若天限南北，过江犹如泛海。
另一半船只，则返回琅琊，他们将继续警备渤海湾，清缴海寇，保护三韩和高句丽沿海越来越多的齐地商贾，称为“北洋水师”。
张宗没有按照惯例，令船队夜泊，他必须抓紧时间——站在楼船上往西眺望，隐约能看到县乡城郭燃烧的火光，有人说，那是吴军逃窜时烧毁仓库，也有人怀疑……
“不可能！东路军渡江才短短三日，岂能如此之快？”
他还大笔一挥，将海上舟师一分为二：一半船只仍留于南方，整个新会稽郡，都交给他们军管，钱粮赋税用于供给军饷，修补船只，称之为“南洋水师”。
这儿，就是沿海南北航线的终点……
但众人又不敢诽谤皇帝眼瞎，便只能强调征东将军张宗太久没打仗，无法抓和_图_书住战机了……
征南大将军提议，应该暂缓急进，而征募江淮、荆北、巴蜀的军队，在南方屯田。同时稳固新征服的州郡，等两年之后，粮秣充足了，再兴兵再战不迟，这样才能不给刘秀丝毫机会！
丹徒，是大江入海口，江面宽阔达四十里，若无舟楫，北方再多军队，也只能在广陵望江兴叹，而不得渡。
时间到了五月份，第五伦的诏令，终于送到了南方诸将手中。
战争还没结束？不是吧，这次南征的形势不是一般好，而是大好！
第五皇帝命令马援将西路军撤回牂牁、巴蜀，着力经营西南夷，目标对准桀骜的句町国……
东路军耀武扬威，海上舟师则成了这场灭吴大战的笑话，第五伦费了好几个郡的盐税，倾重金打造，朝中许多文武都无法理解，暗地里反对，觉得养一条海船的钱粮，足以武装好几个屯，如今果然一无所获。
此处也成了战争中，张宗唯一夺取的地方。
经过一昼夜不间断的航行，他们抵达了“浙江”入海口，尽管未到秋潮时节，但每日傍晚，钱塘江依然涛势骇人。远见潮头推拥，鸣声如雷，势如万马奔腾，待到近处，力道不减，将冒险横渡的船队冲散，等他们好不容易在江口南岸聚拢，发现竟少了十来艘船。
和东路军几乎没遭到抵抗就席卷江东差不多，荆北的岑彭率中路军进攻夏口，进而略取鄂地，南击长沙，与此同时，马援的西路军也从巴郡南下武陵，沿着黔中故道包抄零陵郡，试图歼灭荆南的汉军冯异部。
南北海上舟师，仍由张宗统御总领，为了适应新的职权，第五皇帝还给张宗，赐下了新的将号……
张宗曾听人形容船速，什么朝发夕至，疾若奔马，但真比起来，究竟马快，还是船快？
“伏波将军！”
“莫非，耿将军的前锋已经打到吴县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