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沁园春 龙虎未散江湖远（二）
而唇边，还凝固着一抹忧伤的微笑，快要流泪般的微笑。
慕容冲深邃清远的眸子盯住他，半响才转过脸，微微瞑目，淡淡问道：“你义父要你随他一起攻打姚贼，你愿意么？”
慕容冲正倚着御案，让美人在身后捶着腰，闻言冷淡而笑：“朕记得，杨定因有过只臣服于苻秦的誓言，所以始终坚决不肯降燕，又怎会辅我大燕北伐？”
又一年春来到，天阔云高，溪横水碧，黄鹂翩翩，桐花烂漫。村头村尾，开遍了桃花杏花，芳景如屏。孩童的打闹嘻笑声，透过花枝树丛，回荡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卫尉低头应是，再不敢辩驳。
他懒懒地坐到垂着水碧丝幔的床榻边，捧起淡青的锦被来嗅了嗅，转头对内侍道：“朕今晚便在这里歇着了。叫昨晚那个朱美人过来陪朕吧！”
两日后，紫宸宫中人回报，新城公主疯得更厉害了，几度提剑冲出紫宸宫，伤了好几名侍卫。
杨定曾以杨氏满门立誓，一生忠于苻氏大秦。大秦在一日，他便效忠一日，绝不言归隐。
杨定眉目不动，俯首道：“草民愿助义父一臂之力。”
慕容冲一死，这本就处于夹缝间的西燕朝廷，自此更陷入混乱之中，诸将彼此攻讦，君主屡次废立，连慕容冲收养的那个男婴都一度被抱上皇位，又在混沌中被权臣斩杀。
杨定并没有带走那个婴儿。
慕容冲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婴儿，转头吩咐：
和图书“来人，把朕这个孩子抱别的娘娘那里养着。……可惜，这孩子不喜欢笑……”
不过，这是个吃了碧落好几个月奶的男婴。
太元十一年三月，惹来众怒的慕容冲终于被左将军韩延所杀，另立了鲜卑贵族段随为燕王。
其堂弟杨盛闻讯，即刻领兵相援，但寻遍战场，只找到战死的苻秦君主苻崇，杨定却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慕容冲死时，正卧于两美人腿间，醉眼迷离，连飞景剑都不曾拔出，丝毫不像那个曾经出生入死领兵征战上百回的绝世修罗。
杨定所率骑兵，本就以奔袭迅猛著称，不过这一次奇袭的目标换作了皇宫而已。
高盖答道：“杨定为誓言所束，不向大燕称臣，但帮助父亲杀敌，却也义不容辞。皇上何不召他来问一问？若肯帮忙，我大燕岂不是多了一员大将？”
高盖松了口气，杨定眼看内侍过来开了捆缚自己两个多月的镣铐，循礼叩谢，毫无不平或不满之色。
“是，是好事。我会一直帮你洗着，到你满头青丝，变成蚕丝一样的雪白。”
太元十九年七月，苻秦君主苻登被杀，太子苻崇匆匆继位，却无力自保，遂投奔陇西王杨定。杨定遵守当年承诺，竭力维护着苻崇，领兵助他攻伐势力渐大的梁王，在大胜后又被梁王反击成功，大败。
杨定遵循着迎娶碧落时对苻坚的誓言，并未随高盖降后秦，依旧举着中兴苻秦的大旗，招揽hetushu.com.com了大批氐兵，连同辛牧等原先便拥护杨氏的仇池氐人，于十一月回到陇西故地，在历城被部下拥立于龙骧将军、仇池公，听命于苻秦朝廷，并遣使向东晋称藩，同时邀约南方名医北下历城，医治他生病的夫人新城公主。
太元十一年十月，在大部分鲜卑将领要求回归关东的情况下，慕容冲决定北征姚苌。若能击败后秦，西燕便可在关中立稳脚跟，不必回关东，也可拥有大片发展天地。
未至宫中，已有宫廷卫尉匆匆冲来禀报：“皇上，杨定带了一批仇池骑兵冲入紫宸宫，将新城公主劫走了！”
真正的望儿早就死了，如果碧落真想他了，杨定能和慕容冲一般，随时找一个男婴来充数。
那两个他最宠爱的美人，一个色若梨花，唇若含珠，一个发黑如墨，眸黑如夜。
慕容冲来到紫宸宫时，内侍们正在把几具侍卫尸体移走，那日杨定帮碧落洗涤头发的地方留有大片鲜血。
卫尉额上滴下汗来，嗫嚅道：“我们中了杨定声东击西之际，何况那杨定……行动实在太过迅捷。”
慕容冲倚着案，阖着目，许久都不答话。高盖正在猜他是不是睡着时，慕容冲终于开口了：“来了，除去杨公子镣铐，交由高盖负责看守。”
慕容冲点点头，不知是赞叹还是讥嘲：“关了半年多，他的谋略武功，倒也不曾退步，呵！”
而曾经赫赫一时的苻秦，面对hｔtps://m•hｅtｕshu•ｃｏm.cｏｍ北方群雄并起的乱世局面，再无一人够格称帝为君，算是彻底灭亡了。
杨盛惶惑回到历城，正想着如何去和嫂子解释时，发现陇西王妃苻碧落也不见了，连同她素不离身的流彩剑。
遂下令宣布陇西王杨定死讯，上其谥号为武王。
他的笑容很清爽，很干净，有着和春日阳光般的暖意。可能笑得太多了，眉梢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洒脱之中，便多了些令人安宁的沉稳。
落叶萧萧，一转眼，又是梧叶落尽的日子了。
大黄狗摇摇尾巴，丢开它的小狗，趴到两个主人身侧。
据看到整个过程的内侍说，杨定出手快捷狠辣，丝毫不像刚被放出的囚犯，估计被幽禁期间，一直在暗中恢复体力和武功。
半柱香后，杨定出现在殿前，手足俱锁以重镣，啷当响着，一步步挪进来。
院中种有老杏，长势极好，正很凑趣地送下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来，每瓣都若一个浅浅的笑靥，带了春日清新的气息。男子含笑将那春日的笑靥，一瓣瓣拍入女子的发际，揉入细细的清芬芳郁。
——他终日哭泣，难道早已预见了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
他的神色极宁静，看不出任何的悲喜惊怒，走到高盖身侧，便安静向慕容冲行礼：“草民杨定拜见皇上。”
慕容冲沉默片刻，命传召杨定。
“喔……”慕容冲疲倦地卧到床上，道：“有姓云的美人么？朕要姓云的。嗯，最和-图-书好要黑眼睛的，黑得像夜一样的眼睛……”
慕容冲眸中冷光一闪，嘲讽道：“你们是死人么？”
这安静得出奇的地方，依然不时响起震天的婴儿啼哭。
内侍小心回答：“昨晚侍寝的是宋美人和黄美人。”
论起资历和忠诚度，高盖数一数二，因此，慕容冲下旨，由高盖北伐后秦。
慕容冲淡淡一笑，拨马回城。
但如今，已再没有苻氏的大秦江山。
第三日，是高盖出征的日子。
他在空落落的府第沉思片刻，慨然叹道：“定哥，到底还是你最会享福！”
而新城公主则很安静，不吵不闹地由着杨定把自己背了，冲出紫宸宫，抱上马匹，绝尘而去。
最后，出身皇室旁枝的慕容永登上帝位，带领鲜卑人回关东，定都长子，继续延续着西燕政权。
忽然，男子顿住了手，拈住了一根细细的发，轻笑道：“碧落，你有白头发了。”
“有了白头发……是好事么？”
“不用了！”慕容冲打断了他，道：“不过跑了个女人，有甚么了不得的？有这工夫，不如好好把卫兵们好好训练训练。”
十月的这场北伐，高盖大败，随后带残兵降了姚苌，慕容冲的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慕容冲亲自送至城外，顺口问道：“杨定怎么不见？”
慕容冲挥手令他们退下，至晚上时让人去查探紫宸宫动静，回报说新城公主烦躁不安，不愿就寝，并伤了两名宫人。
一只大黄狗从耳房和*图*书破了的门洞里钻出，拉直两条前腿，伸了个懒腰。四五只花的黄的小狗“汪汪”地叫着，紧跟着从门洞里钻出，围着大黄狗转悠，扭着圆滚滚的身躯。
它的男主人正卷着袖子，帮它的女主人洗涤着浓密的长发。
太元十一年冬，苻秦君主苻丕战死，其族弟苻登继位为君，仇池杨氏继续奉苻登为主。其后八年间，苻登先后封杨定为秦州牧、陇西王、左丞相等职。此时北方大乱，各方势力割据，仇池虽受苻秦分封，可兵马建制，已自成一国。
高盖望一眼前锋已走出老远的军队，答道：“在前方军营中。”
更诡异的是，他被一刀砍下的头颅居然比他生时还要俊美几分，容颜如雪，唇角含笑，眸光明净，澄澈得如同刚刚出世的婴儿，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恨无爱。
北伐后秦失败后，西燕帝王慕容冲终日在长安宫中与众妃嫔取乐，并课农筑室，表明不愿回归关东之意，让鲜卑众将领越来越不满；有忠诚臣子相劝时，慕容冲动辙严刑相对，苛峻与当年的慕容泓相若。
高盖上书，希望放出义子杨定，由这位年轻骁将辅助自己攻战。
卫尉道：“如果现在发出信号，通知城北营垒拦截，应该还来得及。”
碧落抬起头，望着那根细细的白发，眸黑如夜，亮若明珠。
自秦韵死后，杨定终身不曾纳妾，正妃苻碧落未曾生育，并无子嗣，其江山遂由杨盛承继。
靠着柔软的棉枕，他慢慢闭上眼睛，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