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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他走到走廊尽头站定，他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唐突，我并不是想打听你们的隐私……”

他被弄得啼笑皆非：“这也要算？听我姐说她一到你家，你张爷爷就给她看了相，看来你得了他的真传。”

爸爸出去吃饭，张爷爷在接受输液。我百无聊赖，盯着药水缓缓滴落，简直有催眠作用，不知不觉伏在床边打瞌睡了。被拍醒时，慌忙看输液袋，还有将近三分之一没打完，才松了口气。再一看，许子东医生正一身白袍站在旁边，宛如玉树临风，却一脸为难表情地看着我，我有些莫名其妙，也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举手示意我擦嘴角，我一摸，流了好长一道口水，禁不住扑哧笑了，一边擦一边说：“你不用替我难为情吧。”

他十分敏感，盯着我问：“她还对你说过什么？”

“以你的姿色，不可能有人来买饭养你。我就不一样了。总会有人怜香惜玉不忍心看我饿死，抢着来给我埋单的。”

“我并不是通情达理，只是对一切都不抱有盲目期望而已。对了，许姐姐还好吧？”

“我知道你干得出来不吃早餐这种事。”

他没有回答，只说：“我去去就回，你守在这里，看到输液快完了就去叫护士。”

“那你呢？”

他只得选择忽视我的调侃：“我有点事想问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请和图书替我谢谢许姐姐的好意，但我不能自作主张接受。”

他站起来，拿起外套：“去借钱。”

护士打听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只能含糊地说是“朋友”——原谅我不够诚实，我跟他其实连熟识都说不上，哪里谈得上是朋友。不过我不想失去护士对张爷爷的那几分另眼相看。

他点点头：“你看上去并不怎么发愁。”

“没什么，医生负责治疗，并不负责科幻逆转。”

我气得笑，可又多少有些感动，叹气道：“我要能像你这么乐观就好了。”

他敛了笑：“对不起。”停了一会儿，他问，“你老家那边有没有人知道他在这边的朋友的联系方式？”

“这个不用你操心。”

“她还好，只是最近不大方便来医院。”

周锐只得挠头闭嘴。我笑：“要不是他爸拉张爷爷去庙里，张爷爷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他爸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我懒得理他，努力回忆以前张爷爷教我的那些卦象，却发现记得似是而非，颓丧地叹气，想站起来，却已经蹲得腿有些发麻了，身子一歪，幸好许子东扶住了我。

他马上换回医生的职业面孔，字斟句酌地说：“据我了解，他的截肢手术是成功的。至于糖尿病酮症酸中毒还需要进一步治疗，这样才能防止出现新的溃烂。”

什么事到周锐那里都可以处理得和_图_书特别简单，我不能不羡慕他。

“也许你能劝一下你父亲。”

我打发他躺下，等他睡着了，重新到电梯那里等着。

“这么说她决定留下孩子了？”

他默然，我也不打算再说什么，转身回了病房。

“所有家属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没有。只是……”我还是决定讲出来，“我看到过她先生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样子亲密。”

他再次苦笑：“不许不吃早餐。”

“占卜。”

我指一下输液架，他招手叫来一名护士，嘱咐她帮忙看着，那女孩点头不迭。

周锐没当回事：“谁缺钱的时候表情都不可能正常。”他站起来将身上所有口袋掏空，摊到床单上，拿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出来，“剩下的你收起来。”

他略为惊讶，显然不理解他姐姐怎么会跟我讲到这件事，但还是点点头。通常情况下，我都不爱管闲事，不过也不知为什么，对于许可总有些放心不下。我迟疑一下，还是说：“你注意一下她的情绪。”

“你在省城还认识谁？”

他待我站定，松开手，问我：“算出什么结论了？”

“对不起。”

张爷爷情况稳定之后，转回到内科病房继续治疗。

又等了一个小时，爸爸还没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拨打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心里七上八下，无法安稳坐着，先是和_图_书在走廊走来走去，再后来索性乘电梯下去，站在住院部入口处张望一阵，又惦记着楼上，回来打来热水替张爷爷擦洗，他突然问我：“原平呢？”

爸爸沉下脸来：“别胡扯，你们两个都不许给我惹事。我会去想办法。”

“他平时是很开明随和的人，但他有他的坚持和底线，我不能去触及。”

许子东颇受护士的欢迎——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需要特别的观察就能发现。他打过招呼之后，外科几名小护士对张爷爷护理得十分耐心，连对我爸爸和我的态度都很和蔼，而她们对着许子东讲话更不一样，声音娇柔，温柔可人，从眼神到肢体语言，亲近之意都表露无遗。可惜许子东的冰山气质并不只针对我一人，他对谁都保持着礼貌的冷淡，或者说冷淡的礼貌。在我看来，这两点是不一样的，具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我说不清。

我叹气，打断他：“许医生，你做这么长铺垫，是想问我爸够不够钱交医药费吧？他没跟我说钱的事，但我猜答案肯定是不够，在大医院住院的花钱速度太惊人了。”

“你知道什么？我爸说出去借钱，五点多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手机也关了。他在省城应该没有熟人啊，我快急死了。”

他又现出那种为难的表情，我摇摇头：“唉，算了，猜也猜到了。”

“你没对她ｍ.ｈｅtusｈu•cｏm•ｃom说吧？”

“我爸应该快回来了。”

我疑惑：“都快六点了，长途车该收班了吧？”

我却不能不考虑到实际问题：“我听23床陪护的阿姨说，不交钱就会停药，那可怎么办？”

原本周锐是打算拉我去与他那帮朋友一起出去玩，让我散散心，但等到晚上八点，爸爸还没回来，他的朋友不停打电话来催，我嫌烦便轰他走，他也确实在医院里坐不住，就先走了。

我问周锐：“你觉不觉得我爸今天表情好奇怪。”

“干吗？还没到向你追讨饭钱的时候，你别急。”

周锐插话：“要不然我装病，看看能不能从我爸那里骗点钱过来。”

爸爸瞪他一眼：“你消停点，少想这种没出息的点子。”

“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抬头一看，是许子东。

“不难，只要你别胡思乱想就行。”

他与我的唯一一次对话是在张爷爷手术后的第二天。

“用通俗的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病是不可能治好的，不继续恶化就该烧香还神了。对吧？”

到了十点，没什么探视的人出入，我逐渐慌了神，强自镇定着，从口袋里掏出三枚硬币，蹲下来，双手合握住硬币摇几下，撒到地上，再捡起来重复着，忽然听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你在干什么？”

他摇头，我“切”了一声：“用不着瞒我，你有多少家底，我还不知道和_图_书？给我交学费都花了好多，你又这么长时间守在医院没收入。”

“我打电话问了一圈，没人知道。我还问了张爷爷，他讲话颠三倒四，完全不知所云。”说到后来，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我当然不想对着一个陌生人哭泣，只能匆忙打住，跑回了病房。

他瞠然：“就算对医生不抱什么期望，也不用占卜吧。”

“发愁有什么用？尽人事，安天命，总会有办法的。”

他显然对我这种不着边际的乐观持不赞成态度，可又不方便直接批评，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许医生，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了。张爷爷的病能治好吗？”

“我姐姐让我转告说她愿意代付医药费用。”

这天周锐陪我一起从学校过来，我见爸爸站在窗前发呆，便安慰他：“他只是截去了半只脚掌，无非走路会跛一点，反正他又不用参加赛跑。”

爸爸苦笑，没有放轻松的表情。我试探地问：“是不是钱不够用了？”

“我操心也没用，最多省个早餐钱给你。”

“许医生，你姐姐那样心思细腻的人，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婚姻状况后知后觉，她不需要我去通报这种情况。我只是提醒你，注意关心一下她。”

他现在比从前糊涂得更厉害了，多半时间都是一副空茫茫的样子，居然记得起我爸没回来，我只能含糊地说：“他就来，再等一下。”

“我就在省城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