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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一生

作者: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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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第二十章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伏苓鼻子酸酸的,埋着头不敢抬起来,不敢看他,不敢开口。她怕一抬头眼泪就要掉出来,怕一开口就会哽咽,只能低着头,她的脚尖对着他的脚尖,笔直的裤管,精瘦的腰……她沉默得太久,久到让裴知味失去希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知道了,对不起。”
这感觉好似心脏失血——不是大动脉被切割热血狂飙,是静脉上割开一道小口,静静地,缓缓地,血液流不回心脏,一步一步迈向死亡。
赵启明不信:“该不会是手术之后的遗留问题吧,你这个手术是不是要定期检查?你在这边的医疗保险,行政已经办好了,抽空去看看吧。”
“刚通过第一轮考试,接下来还有面试。”
这句倒是真话,他很少敷衍人,因为不喜欢,也用不着,没什么人是他必须要敷衍的。只有她,只有和她一起,哪怕是为了讨她高兴,他也情愿说几句,这种敷衍的夸奖话。
他帮她泡茶,把DVD碟片放进去,婉转的音乐,沉缓而意境深远的童年时光……上世纪美国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霍华德·休斯激越冒险的一生如画卷般拉开……莱昂纳多一出场,伏苓就开始犯花痴,裴知味不解问:“你怎么这么喜欢看帅哥?”

“他还年轻,应该有的是机会吧。”
伏苓低头汗颜,心道周医生一定把她当成了花痴。
能让一个有洁癖的人,与人分享同一瓶牛奶的,只有饥饿和爱情。
伏苓依言去复查,接待她的周医生三十出头,眉目间也颇为清冷。伏苓每一恍神,便错觉这不是在香港,而眼前的医生是裴知味,忍不住傻笑起来。
裴知味对奥斯卡评审规则素无研究,不敢轻易置评,他对霍华德·休斯的生平略知一二,但莱昂纳多,他实在谈不上了解。他认为莱昂纳多的表演和霍华德·休斯的形象很搭,但又不知道是莱昂纳多本身气质如此,还是演技精湛所致,所以不好接话,只问:“他今年有电影角逐奥斯卡吗?不如这样吧,如果他拿了影帝——不管哪一年,我就……”
她愣在那里不能言语,裴知味又说:“如果,你还是无法原谅我,我永远不会再跟你提这件事,我们可以就像现在这样。”
裴知味七年只休过一次假,却在发觉她的病情时空出一周陪她旅游。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裴知味讶异问道:“出什么事了?”
幸而售货员已认不得她。
“不是说私立医院收入比较高吗?”
伏苓知道裴知味一向也是有洁癖的。
裴知味眉头深锁:“那也犯不着跑到非洲去,她这身体怎么能去那里。”
裴知味皱起眉:“你要去非洲?”
“嗯?”
裴知味喝的是她杯子里的水。
伏苓鬼使神差地说:“别人说失恋的人都会去剪头发。”
天时尚早,伏苓干脆坐海底隧道去对面——几个老同学听说她现在常驻香港,纷纷托她买化妆品手袋首饰一类。她掏出手机调出购物清单,一样一样买过去,最后竟去到轩尼诗道那家Tiffany。
一夜失眠,第二天上班,赵启明见她形容憔悴吓了一跳,问:“你身体没问题吧?”
裴知味愣愣,问:“他还没拿过吗?我记得《泰坦尼克号》很红啊。”
裴知味终于笑起来:“好,正好我想上个卫生间。”
伏苓点点头:“你说是因为做决定的时候,不能考虑任何和事实无关的因素。你还说,医生和律师有点像,治病救人的时候,不应该考虑病人的身份。”
他还留着前年年会抽奖时,她送的绿猪抱枕和后来买的红鸟抱枕。
邰明明登时发飙:“我当时心情不好,找个肩膀哭一下而已,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庸俗!”
“来来来,看看你的裴医生,对,就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说,这么多女人,他只爱过凯瑟琳·赫本。”
他笑容局促:“这话好像我上回也说过,不过你放心,这次是真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和-图-书努力把握我们往来的尺度。但我还是希望你留在这里,即使保持距离,我也希望,你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可有一样东西,是抹不掉的。
至少,他们现在还能坐在一起看场电影,他应该知足。
这回是袁锋瞪大眼问:“为什么?”
裴知味原本想说“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可又怕那前提设得太毒辣,万一奥斯卡的评审真就嫉妒帅哥,一辈子不让莱昂纳多拿影帝呢?他又想起在太平山上的那个夜晚,他说“不如我们结婚吧”,那样的话,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了,即便能哄得她结婚,到底哄不到她的真心。
上楼时裴知味难得地哼起歌儿来,他不记得哪本书的结尾处写:歌唱完了。什么歌都有唱完的一天,但他和伏苓,注定还没完没了。
而她竟一直以为,裴知味并不爱她。
临行前她请袁锋和邰明明吃饭,她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太多朋友,她以茶代酒敬邰明明:“邰医生,我一直想跟你说句对不起。”
停好车后,她下得车来,裴知味依旧牵着她的手,慢慢踱到她楼下,两人在楼下僵持半晌,她终于想起要开口:“你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提着大包小包,实在没有力气走路,伏苓走到路口准备叫出租车,刚伸手却被出租车上刷的广告吸引住:
伏苓把她跟赵启明一起外派到这里来的事简要说明,问:“周医生刚才说希望和你成为同事,你要到这家医院来吗?”
只要她没有明确说不,一切都可以挽回,假装他们还可以做朋友。
伏苓来到香港后,头一次感到寒冷、孤单和寂寞。
邰明明面色古怪,问:“为什么?”
“你——”伏苓忽然住口,裴知味回头,她连忙说,“没事。”
赵启明摇摇头好笑:“我批你可以提前两小时下班出去逛,丁哥的老婆儿子过来玩,晚上能帮我照顾一一,你放心去玩吧。”
“有什么事吗?”
裴知味猛转过头来,伏苓又说:“在你那里,是第四遍看。”
裴知味拿起遥控器往回倒,一直后退到霍华德·休斯和凯瑟琳·赫本驾驶飞机的部分:“我没注意到,再看看。”
如果她说了不,他这么骄傲的人,除了掉头就走,还能怎么办?
袁锋尖叫道:“你居然对我哥投怀送抱?”
赵启明笑起来,觉得这是特别可乐的一件事。裴知味看他们有事聊便准备告辞,赵启明忙拉住他,又跟伏苓说:“我跟他聊两句。”他挥挥手让伏苓推女儿上去,送裴知味到路口,问裴知味何时来香港,又问近况如何。如此客套了一圈后,赵启明摇摇头长吁短叹,说:“裴医生,我跟你说个事,你帮帮忙。”
他在她胸口留下的切口伤痕。
到达立法会大楼时,已是薄暮时分,泰美斯女神的雕像在暮色里显得更为冷肃。裴知味下了车,帮伏苓打开车门,握住她的手牵她下来:“我到香港来的第一天,又到这里来过。”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赵启明就封给她一个大红包,伏苓一愣,“入乡随俗,这里的规矩,结过婚的要给没结婚的派红包。”赵启明一开口,伏苓就想起来,港剧里确实常有这一幕。
他实在不敢相信。
路上他无头无尾地说了一句:“我现在,没什么钱。”他说这句话时像有些不好意思,伏苓却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裴知味那副得瑟劲儿。
裴知味笑笑:“我觉得女人还是长头发好。”
裴知味坐几站地铁过来接她,再坐几站地铁带她回去。他租住的公寓比她的宿舍宽阔许多,洁白的墙壁,崭新的家具。伏苓把手按在墙壁上慢慢踱进来,尺寸巨大的背投电视,目测至少六十英寸,也是崭新崭新的。伏苓心下讶异,因为她记得裴知味是不喜欢看电视的——他很看不起各式大众娱乐,说一切电视节目、娱乐报纸、时尚杂志都是用来降低智商的。伏苓现在想起他不经意时表露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精英范儿,忍不住又偷笑起来。裴知味一回头便见她抿唇偷笑和_图_书,不解地问:“有什么很好笑的事吗?”
谁知邰明明的电话不通,也许又在加班。
伏苓想,原来她这一生的运气,还没有彻底用完。
“他只是心中愧疚,觉得对不起叶扬,所以想代他照顾我。”
伏苓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对莱昂纳多感兴趣了。”
“什么?”裴知味登时变色,连声音都陡然提高,“她一个人,往非洲跑干什么!”
她掏出手机,拨给邰明明,想问问她有没有裴知味现在的联系方式——趁时光的魔手,还没来得及擦去一切。
没有说“好久不见”,也没有问“你还好吗”,只是一个人说“我来复查”,另一个人说“我来递资料”。
伏苓突然想,如果她当时和裴知味结婚了,现在就该是她给别人派红包了。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茶餐厅喝下午茶,伏苓见裴知味一直盯着她的头看,便问:“怎么了?”
“有你个鬼。”
“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正义女神泰美斯,要蒙住眼睛。”
他们用的是一色的玻璃杯,也许裴知味只是拿错了。
“不错啊,”赵启明喜滋滋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距离上次来时已过去大半年,香港的变化并不多,伏苓忍不住想,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句话又杀死裴知味许多脑细胞,因为听起来太像撒娇,可是,现在的伏苓还会跟他撒娇么?
看她病历时周医生又说:“原来你就是这起手术的病人。”伏苓一愣,周医生解释说:“手术难度很高,你的主治医生水平很棒。”
一切也不过如此了。
他继续游遍芳丛,他有洁癖、强迫症,情感丰富,完美主义,喜欢孤注一掷,不向任何人、事和势力低头,他为自己的航空梦想险些丢掉小命。
然而个性的相似导致两人冲突不断,他游走在好莱坞的衣香鬓影里,终于激怒凯瑟琳·赫本。他们大吵一架,霍华德·休斯在愤怒中烧掉所有和凯瑟琳·赫本在一起时所穿过的衣服。
袁锋仍坚持问邰明明:“你为什么对我哥投怀送抱?”
“快四十了!”
伏苓叼着薯片,心道没有朋友你这里怎么会有零食?想来想去也理不清头绪,再看裴知味正全神贯注地看电影——他们原来也常窝在她那里看电影,不过大部分时候他并不专心,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为了不瞌睡,后来他们边看片子就边聊天,聊些演员的八卦,多数时候也是伏苓说裴知味听,因为裴知味实在没有什么娱乐细胞。
裴知味瞅着她笑:“因为他太爱自己了吧。”
伏苓双手插在兜里,笑笑:“难得出门,我还准备四处逛逛呢,回去又要帮忙带孩子。”
“注意你的措辞!”
“你下来。”裴知味声音十分严厉,口吻全是命令式的。
“你说莱昂纳多什么时候才能拿一次奥斯卡影帝呢?”
第二个周末裴知味又打电话给她,说他准备买车,请她帮忙看看;第三个周末,裴知味约她去看赛马,在沙田马场过了一把瘾。
“闭嘴!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邰明明教训完袁锋,转头对伏苓正色道:“我跟他没火花,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应付大人才假装恋爱的,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你不要玷污我的清白。”
“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邰明明侧脸眯眼斜觑伏苓,想了老大一会儿后恍然大悟问,“你看到我在ICU外面——抱他了?”
伏苓免不了哀叹一句:“赫本不理解他。”
“不是,他一个朋友,在香港混得还不错,介绍他过来,我们在医院遇到的。”
周医生见他们两人一同进来,笑着跟裴知味说:“我正准备打电话问你怎么还没来,想告诉你你的病人在我这里。”
我真傻,伏苓忽然想,我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伏苓设想过许多可能的情景,是她先跟裴知味挑明,还是裴知味死要面子给她暗示,唯一不曾设想过的,是他如此赤诚的剖白。https://www.hetushu.com•com
不等伏苓回应他加紧问:“你住哪边?”
裴知味笑:“是,私立医院工作清闲收入高,但是经济低迷,许多原来看私立医院的中产阶级为节约也改到公立医院。私立医院里很多医生也是在公立医院攒足经验和客源,才自立门户,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固定的客户。尤其我这一科,在公立医院才有足够多的临床机会。”
如此几次,周医生也十分诧异,问:“伏小姐今天心情很不错?”
“我就,”裴知味顿在那里,不知怎么说下去,他就怎样呢?伏苓眼睛圆圆瞪着他,他闪避不得,只好说,“我就请你去凯悦酒店的Hugo's吃自助餐。”
即使这城市高楼林立人流如织,即使每一个街角都灯火辉煌,即使公司有许多同事互相照应。
赵启明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问:“还没和好呢?”
“你把头发剪了。”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可是她态度特别坚决,说自己反正孤家寡人,也没什么牵挂……”赵启明信口乱掰,见裴知味神态已十分焦躁,便见好就收,“你看,我要是劝吧,说服力不大,也没多少立场。这事,就拜托裴医生了啊!”
“奥斯卡那群臭老头,分明就是嫉妒他长得好,我看他们是想等他熬到七老八十的时候再给他一个终身成就奖吧!”
当然,裴知味也不喜欢莱昂纳多,家里的电视和碟机都是他新买的,零食也是。兜这么多圈子,只是想多一个借口,能邀她过来。
伏苓到香港时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本来想陪父母到过年后再去,可是公司催得紧,新整合的产品线,争分夺秒跟催命一般。
“也没什么大事,”裴知味顿了一顿,“我记得你好像有一阵喜欢莱昂纳多?”
“我们莱昂纳多是演技派!都是被《泰坦尼克号》给耽误了,一入花瓶深似海,从此演技是路人,”伏苓撇嘴道,“他十六七岁演的那些片子可有灵气了!”
伏苓口里说没什么,笑容却讪讪的,又想幸而是打电话,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两人都沉默片刻,伏苓问:“你有事找我?”
伏苓迟疑道:“如果不是我,你和裴医生本来是很好的一对。”
伏苓想他肯定已经明白了,因为他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这姿势一直保持到车开到她住的地方。
复查完裴知味陪她出来,两人都藏着满腹的话想要问对方,却谁也没有开口。沉默着僵持一阵,裴知味轻声说:“你先说。”
“你吃过饭没有?”裴知味那头问得犹豫,伏苓猜他要约她吃饭,便说没有,谁知裴知味又说,“我也没有——可惜我还要开会,哦,忘了告诉你,我今天入职,好多手续和会,不然可以一起吃个饭。”
“没诚意。”
光年通信在香港的办事处设在尖沙咀,公司有其他产品线的员工已经在这里驻扎三年了。为让这批外派员工全心干活,连宿舍也一应租在附近,新老同事间彼此照应生活,倒也不算孤独。
他这个人,最善于用最自私的借口,掩饰他最热切的心。
就近去逛星光大道和维港,海风清而凉,捎带些许春寒,伏苓平时在办公室吹多空调,此时沐着自然风,倒更有几分惬意感觉。
裴知味送伏苓回宿舍时撞见赵启明,他推着婴儿推车遛完女儿回来,看到裴知味送伏苓到楼下——他每次都送她到这里,看她上楼,开灯,然后才离开。赵启明冲伏苓使个眼色,把她叫到一旁问:“他追你追到香港来了?”
“他肯喝凯瑟琳·赫本喝过的牛奶,”伏苓怕他不明白,补充道,“在飞机上,赫本喝了一口的牛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下去——他有洁癖。”
裴知味板着一张脸,很严肃地说:“这部电影是霍华德·休斯的传记片,霍华德·休斯是好莱坞初期有名的电影大亨,还是漫画版《钢铁侠》的原型,对航天业的发展很有贡献。”
这些天以来,他不断地退,不断地退,生怕自己有要求,会把她吓跑。
“你不知道怎和-图-书么开口还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伏苓只觉身体里某个部位,一瞬间被击中,定在那里不能动弹。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问她走不走,伏苓上了车,老半天才想起来问:“车身上为什么印着歌词?”
电影里霍华德·休斯驾驶着一架水上飞机从云端飞来,在海涛声中走向凯瑟琳·赫本。他教她驾驶飞机,一同在云端俯视脚下山峦;他打破横跨美洲的飞行纪录,第一件事是给她发去贺电……
伏苓还穿着拖鞋,见他催得紧,只好就这么下去。一下去就被裴知味塞进车里,她问去哪里,裴知味也不答话,只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有,你看完借我?”
伏苓手指在办公桌上画着圈,隔板玻璃恍恍惚惚地映出唇边笑涡,她无声偷笑半晌,才低声答道:“好的,你准备明天什么时候看?”
叶扬离开时,她曾经试图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时光会抹平这一切的,那些纯纯的情和暖暖的爱,她都能小心收拾,妥善掩埋,然后,大步迈向新的生活。
“一个公司花钱打的广告。”
“不是我,是伏苓。”
伏苓拨拨额前刘海,笑着扭过头去,裴知味只好补上一句:“不过你短发也不错。”
而今,当她终于能小心收藏关于叶扬的一切时,时光也开始轻轻擦去裴知味在她生命里的痕迹。
“我跟伏苓都跳槽了,你知道的吧?就我们现在那公司吧,最近业务拓展得比较凶猛,海外市场扩张得非常厉害,尤其是非洲。”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她试图回忆上次来时,在什么地方都和裴知味说些什么,竟然毫不费力。
裴知味说了日子,原来他来香港比伏苓还要早两周。香港的罗先生联系他,问他愿不愿意来香港发展。罗先生本人是一家私立医院的董事,介绍他进去并不困难,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考公立医院。
但这城市里没有他,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通过望远镜看到街上,裴知味倚在车边,一时又走来走去,神态颇为烦躁。这样来来回回转了一刻钟后,他掏出手机,伏苓的手机马上响了:“你现在能下来一趟吗?”
“我到这里没多久,每天下班回来还要看书,哪有什么朋友。”
伏苓想,裴知味一定是在做手术时,从那里带走了些什么,不然为什么她走到哪里,都觉得心上缺了一块?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
裴知味紧跟她脚步,半晌后才笑笑,认真说:“我很少敷衍人。”
她回过头来,那人还站在原地,只是也回转身来,凝视着她。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他疾步上前,跟在她身后:“我送你。”
他虚扶着她去取车,不像原来走到哪里都是牵着她的手,也不像这些天跟她保持半步的距离,她懵懵懂懂地上车,而他许久都没有发动引擎。
伏苓的工作算不得清闲,薪水固然比原来高,开销也大很多。新到一处总有不适应的地方,每天总要多留一个小时检查首尾才能安心下班。周五下班后清点好一切,正准备下班,忽接到裴知味的电话——伏苓有些诧异,自上次碰面后他们未再联系,明明都留了电话,却都没有主动打给对方。
伏苓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充——也只有在公立医院,能救治更多病人。
两人静默地对峙,裴知味又说:“我送你回去吧,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
“你就怎么样?”
伏苓却嗤的一声:“是啊,你很少敷衍人,你只敷衍我。”
裴知味不敢同她顶嘴,从茶几下掏出薯片递给她,伏苓越发诧异:“你有朋友过来玩?”
“要不——你到我这里来看吧?明天正好周末,”他话音急促,像是要一鼓作气把所有的话都一气说完,“我这里设备好一点,你明天没事吧?”
“不是有一阵,我现在也很喜欢他。”
车里的气氛凝滞很久,伏苓忽然开口:“其实我看过《飞行者》。”
裴知味一时拿不准她说“失恋和图书”是什么意思——是终于把叶扬放下,还是剪断和自己的……他揣测许久,不敢轻易开口。食不知味地吃完菠萝包,结完账,到伏苓跟他告辞,转身,一步一步离去,裴知味方恍悟过来:哪一种又有什么关系,不都是一个意思么?放下叶扬固然很好,若不是,不也证明——原来在她心里,他们是“恋”过的?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短发上,没多久她也发觉了,歪头问:“你在看什么?”
去缴费的路上又碰到周医生,伏苓冲着他一阵傻笑,笑过便觉得自己太丢脸,低头匆匆从他身旁走过去。走过两步伏苓才回过神来,不对呀,医生是穿白大褂的,这个人没穿呢!
“你怎么知道?”
伏苓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以目光相询。
“你在说什么?”
伏苓知道裴知味不喜欢看电视剧,然而每个周末她窝在家里扫片,他也耐着性子陪她。
学粤语,适应新岗位工作流程,了解新产品线的技术参数,下班还要帮忙照顾赵一一。等到年前放假时,伏苓才发现自己除了采购日用品,竟没有出去玩过一次。
赵启明拍拍裴知味肩膀以示安慰,上楼后找同事借了个看演唱会用的简易望远镜,叫伏苓过来他这边。伏苓被他闹得稀里糊涂,问:“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前两天在音像店看到一张DVD,好像是他的电影,叫《飞行者》。我问过老板,说大陆没有引进,看介绍还不错,你……”他声音里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惴惴,“你看过没有?”
裴知味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手挽手并肩而行,那是上次来香港时他的特权。如今时过境迁,半步,好似是他和她现在,最好的距离。
电影又放到霍华德·休斯端着牛奶瓶,递给正在操纵驾驶盘的凯瑟琳·赫本,她喝过一口,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喝了下去。
到底还是这结果。
“我说你这句话没诚意,一听就知道是敷衍话。”

“其实——不止律师和医生这样。”裴知味顿一顿,努力整理好思路,“我上次一个人来这里,是因为,我想问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向你求婚,为什么想要照顾你。你身体检查出状况,我除了担心,还有一点……是高兴。不是高兴你生病,而是因为,它给了我一个道义上的理由不能离开你。叶扬的事也是一样,你以为我是想补偿你,我也跟自己,甚至跟我妈妈说,我做错了事,所以要补救。不是这样的,其实是,它也给了我一个理由,让我不用思考,是不是爱上你。我上次在这里,蒙住眼睛问我自己,不要同情,不要怜悯,更不要补偿,只问我的心,我是不是想跟你在一起?答案是YES。即使我们认识的那天,你只是因为寂寞而随便寻找一个什么人,我也很高兴,成为随便那个什么的人是我。直到今天,我的心意仍和我们去年到香港时一样,我不想我们只是朋友。我很贪心,得寸进尺,我想和你在一起。”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已婚的老员工给伏苓派红包,十块二十块五十块都有,图个吉利。赵启明封得最多,那是感谢她帮忙照顾女儿,自然另当别论。伏苓好些年没收过压岁钱,今天突然收入近千块,乐滋滋的,问赵启明:“我今天申请下班后去逛街,好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肩膀怎么能乱借?”
赵启明干笑两声:“这个原因就比较复杂也比较多,最最主要的还是经济问题。你看伏苓这年纪也不小,又没存住什么钱,这回一场大病,人病过之后吧,世界观都会发生变化。伏苓现在就想多赚点钱,给她父母,也给她自己一点安全感。”
然而他的暮年生活近乎隐居,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死去时人们竟然无法从容貌上辨别他,不得不依靠DNA检验才能断定他的死亡。
伏苓心中一涩,原来那天模糊的印象是真的,迷蒙里看见他们拥抱,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她努力挤出个笑容:“真对不起,如果有机会,希望你们能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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