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酿梅酸甜的味道让琳琅口中的苦滋味散去，一直紧蹙着的眉头松开来。望苏见了，竟勾起了嘴角。

又过了三日。

“她为何要致歉？”李砚不甚明白。

进了房，望苏将琳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床上后，转身出了房间。他快要跨出房门时，琳琅在身后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川州闻氏，子月。

不知为何，越靠近家门，她的心越是不安。待离家门只有二十多步时，她心头的不安更甚，忙快步朝前跑去。

“大夫，大夫。”

自当铺离开后，离鸾便去了医馆。原想请大夫一道去为她娘亲看病，不想那大夫已经出了诊。好在大夫前次为她娘亲看病后留了药方，让伙计抓好药后，她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中。

离鸾心一缩，握紧了她的手，道：“您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带上药回来。”

“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娘亲吧！”那姑娘跑到正在为病人看病的大夫面前，“我有钱了，真的，您救救我娘亲吧！”

离鸾进了门，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笑着问道：“姑娘上门，是想赎，还是想当？”

离鸾离开医馆后，回家给娘亲做好晚膳，哄着她吃了几口后，将今日医馆中琳琅赠她镯子的事说与了娘亲听。

望苏使了眼色，伍五掏出了银票，欲为琳琅换回那镯子，却被琳琅拦住了。琳琅道：“我只是想为我腹中的孩子积点福分，这种镯子我家中还有许多，你不必记挂于心。”

“姑娘，”琳琅唤离鸾，她却毫无反应，只好微微提高了声音，“离鸾姑娘。”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琳琅一行人离开了并州，继续朝前而去。马车上，昏昏沉沉睡得并不舒坦的琳琅早已将离鸾抛在脑后。

离鸾闻言，从地上拾起那盒子，回到了妇人面前。妇人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香囊与一件玉佩，放入离鸾的手中后又开了口，声音虚弱无比，“你好生收妥它们，待我去了之后，便拿着它们上——”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后，离鸾看到瘫软在地上的妇人，手中的药包掉落在地，一急，泪儿忍不住涌了出来。她边哭边去扶地上的妇人，要扶起她时，她紧紧抓住离鸾的手，将紧握在手中的金簪递到了她的手中，喘着气，却努力地扯出笑容，道：“鸾儿，再为娘亲梳一次头吧……”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夫开给琳琅的安胎药终于煎好。

“女儿知道了。”离鸾点了头，哄了哄她后，又说ｈeｔｕsｈu•coｍ.ｃｏm道，“您好生休息片刻，我出去将这镯子当了给您买药。吃了药您的身体就会好起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祸事谁也未曾预料到，琳琅在望苏怀中忍着腹中的疼痛未曾喊出口，额上冷汗一颗颗冒了出来，滑落时沾湿了望苏的衣裳。

李砚惊道：“夫人是如何看出的？”

不过，琳琅将那镯子赠予离鸾，自然不单单只是看中了这姑娘的孝心。

琳琅回过神来，低声回答道：“她便是那在路上撞了我的乞儿。”

因病痛折磨而形如枯骨的妇人听了这事后，边咳边紧紧拽着离鸾的手交代道：“鸾儿，他日，这赠镯之恩定要还上。”

妇人伸出与枯骨无异的手，摸了摸离鸾的脸，扯出笑，虚弱地说道：“你去就是了……我会等你回来的。”

离开医馆时已经过了晚膳时辰，加上回客栈的路上又耽搁了些时间，到了客栈后，李砚吩咐店家准备了热水与新鲜的食物。

妇人的声音很轻，离鸾凑向她的唇边。妇人的唇张了张，这回离鸾将她的话听进了耳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愕，不敢相信。

待琳琅喝完药，药童满意地端走了药碗。

门被合上的声音入了妇人的耳中，她挣扎着坐起身，忍不住又一阵咳嗽。咸腥味涌上喉咙，她颤抖着手将一直捂在唇边的帕子自唇畔移开了些，借着烛火，看到那帕子已被略偏黑色的血给染红了一大片。

同时亦是一喜。

琳琅的话让伍五将银票重新收回了怀中，也令离鸾将手中的镯子握得更紧。她盯着琳琅瞧了半晌后，跪了下去。

那大夫看了看桌上的碎银，又看了看那姑娘，叹了口气，道：“离鸾姑娘，你是知道的。你娘亲那病，光是药，就得花上上百两。就这几两碎银怎够呢？你回去吧，我帮不上你的忙。”

“今日这话我记下了，你且回去将这镯子当了，换了银子早早治好你娘亲的病便是了。”琳琅的手摸了摸肚子，又道，“不必愧疚于心，我并无大碍。你快走吧！”

除望苏外，其他人亦是不明白。而望苏，明白却不愿解释。

盒中是一块质地莹润的白玉佩，那成色丝毫不比琳琅赠予离鸾的碧玉镯差。除玉佩之外，盒中还有一个香囊，外加一只金簪。

离鸾回过神来，忙道：“如此也好。”

取了梳子，细心地梳理着妇人满头的青丝，离鸾的泪一滴滴滴落在手背上，却努力咬紧了牙ｗｗｗ.ｈeｔushu.ｃom.com关不让自己在娘亲面前哭出声来。

掌柜的看了那玉镯子的成色，眼前一亮，拿着镯子细细琢磨时，忽然看到了镯子内侧篆刻着小字。

这姑娘，定是很爱她娘亲。

琳琅亦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当年娘亲的病来得又凶又急，纵是有大毓最好的大夫最上乘的药材，仍救不回她的命。

离鸾听了，给琳琅磕了个头，起身抓紧了琳琅赠与的镯子便奔出了医馆。琳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吼声，但见一个衣着破烂的乞儿朝他们这里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了琳琅一下。

离鸾闻言蹙眉，有些不悦，道：“是一位夫人赠与我的，并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只管收了便是。”

那一撞，让琳琅腹痛不已，脸色变得很是苍白，无意识软了身子。望苏忙伸手接住琳琅，将其抱起。

名唤离鸾的姑娘听了，怔怔看着桌子上的碎银，咬紧了唇，虽有泪在眼眶中打滚却忍着不哭出来。

“那是自然。”琳琅微微一笑，道，“川州近几年也变了许多。”

“眼睛。”琳琅想起那明亮的眼睛，低声叹道，“她撞了我们时还是一身乞儿装，到了医馆，虽衣着陈旧，却干净整齐。身上还有着药味儿，定是回去伺候她娘亲喝了药之后再来寻大夫的。”

“姑娘，你找谁？”看门的小厮睨了身着寒酸衣物的离鸾一眼，眼中有些不屑。

拿到灯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后，赫然看出上头写着“川州闻氏子月”六个字，脸色骤然一变。

妇人艰难地点了头，离鸾扶着她躺好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似是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望苏敛了笑，道：“我们走吧。”

琳琅接过伍五递上来的药，细心地吹了吹后，在心底挣扎了一番，才闭着眼喝完药。

他们几人都聪明地绝口不提那个撞了琳琅的乞儿，各个心中都亮堂着，若是今天琳琅腹中的孩子出了点什么差错，她怕是死也不会随他们去燕京了。

“请姑娘稍候片刻。”掌柜说完，进了内堂。

伍四、伍五欲追，李砚忙喝道：“别追了，先去医馆。”

一行人吃饱之后，才上楼去歇息。

长长的青丝，一缕缕挽起，最后簪上了金簪。

听到这个数目，离鸾一愣。她原以为按那夫人的话当个几百两该是有的，不想会是如此大的数目。

想起家中的娘亲，离鸾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离鸾自然明白这https://www.hetushu.com.com个镯子很贵重，她退了两步，捏紧了手中的镯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被卖到川州那年正逢干旱，那时的川州富人富，穷人穷，该哭的哭，该笑的笑，哪有今日的繁华？

琳琅一行人进入并州城时已是傍晚，并州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寻了客栈落脚后，琳琅想吃酸梅，李砚奈何不过，索性一行人都上了街。

琳琅为之一愣。

一身白裳，葬好了妇人的离鸾，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妇人所说的地方。

这个时辰，大多的当铺都已经歇业，离鸾却知道在这附近有一家当铺在丑时一刻前绝对不会歇业。

离鸾闻言，将哭声都咽了回去，抹了抹泪，强笑着应了声“好”。

当日在闻府初见望苏到如今跟他相处了一段时日，他的笑容她自然是见过不少的，却唯有这次让她觉得他确实是在笑。

“你想救你娘亲？”琳琅的手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碧玉镯。

“是。”于她来说，娘亲是世上最珍贵的亲人。

望苏顿了顿，跨出了房门。带上房门时，若无其事地回道：“夫人不必客气。”

待琳琅吃了大夫给的药丸后，望苏让伍五跟着药童去煎药，一行人暂时在医馆里歇脚。

那药虽没不烫却很苦。

门外，霍家门口的那对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方，牌匾上的“霍府”二字在风中愈发的高贵起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床上下了地，跌跌撞撞地走向屋内唯一的柜子，在柜子底下取出了一个木盒子。

“自然是当。”离鸾上前几步，自怀中取出那碧玉镯子递到了掌柜面前。

并州与其他地方一样，到了月华初上时，街上的正经人家逐渐减少，唯有那花街才会热闹如白日。

在一家商铺买了酸梅之后，一行人便在并州城内四下闲逛了起来。众人对这并州城都很陌生，倒也逛出了兴致。

川州首富闻家前任当家夫人名唤子月，冯子月。

琳琅看着那姑娘的侧脸，也不知怎的，开了口，问道：“大夫，这位姑娘的娘亲得的是什么病？”

到了医馆后，大夫给琳琅把了脉后开了安胎药，只说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随后赶到的闻秋他们也听到了大夫的话，跟着松了一口气。

府中上下顿时陷入狂喜之中。

离鸾等了片刻后，那掌柜的从内堂出来，道：“姑娘，您这镯子小店收下了，五千两，死当，您觉得如何？”

离鸾和-图-书走后，内堂又走出了一人。那掌柜的回头，道：“二管事，您看这事儿……”

有了这笔钱，离鸾走起路来都觉得轻飘。

当铺门口的正上方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闻家当”三个大字。

顺手抓了个路人询问到医馆所在后，他们几人朝医馆的方向而去。闻秋年幼跑得慢，故而望苏先抱着琳琅去了医馆，伍四紧跟，其他人则走得慢了些。

一是防着琳琅递消息回川州，毕竟并州城内有许多闻家名下的商号。二来，谁都未曾忘记那夜在闻家出现、欲置琳琅于死地的黑衣人，虽说这些时日很是平顺，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出差错——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琳琅欲站起身，望苏却弯腰抱起了她。不单单是他的两位手下惊诧，连素来与望苏亲近的李砚也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只有闻秋，对望苏本就不熟，转了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这镯子是哪儿来的？”掌柜的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问。

绾青丝，挽青丝呵，这一生，终究只能如此了。一行清泪自妇人的眼角滑落，她唤道：“鸾儿，你去将地上那木盒子取来。”

说完带上了门。

掌柜的忙道是。那二管事的又交代道：“找个手脚利落点的去送，务必要亲手交与闻爷，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琳琅自医馆回来这一路上都被望苏抱着，回到客栈用了晚膳后自然也是劳烦他抱上楼去的。

离鸾毫不迟疑的回答让琳琅越发满意，她摘下手中的碧玉镯，将其塞入了离鸾的手中，不容她拒绝，说道：“你将它当了，换的钱够给你娘亲治病。”

她迟疑了一下，便走了上去。

“姑娘？”掌柜的见离鸾不语，又唤道。

琳琅下意识抱住肚子，身旁其他人皆是一惊。伍四、伍五更是拔出了剑。追着乞儿的男人见了这阵势，也顾不得被偷走的钱袋，拐了个弯跑了。那乞儿停下脚步看了琳琅一眼，对上了琳琅的眸子，又见伍四、伍五的模样，慌忙跑掉。

如此一来，娘的医药费该是凑齐了。

他们霍家，这一代唯一的霍家女儿，失踪了十五年的霍家三小姐终于回来了。

远远的，便看到了当铺门口的两盏明灯，在冬夜的风中微微晃动着身影。那面写着大大的“当”字的旗帜亦跟着风儿摇摆不定。

那大夫抬眼，看向那姑娘，诧异道：“你有钱？”

离鸾将玉佩与香囊递上前去，又给小厮塞了些碎银后，说道：“劳烦小哥将这些东西送到你和图书们老爷手中，回头我定当重谢。”

老管家泪涟涟地回报主子道：“老爷，夫人，咱们家三小姐回来了。”

取了钥匙打开锁在盒子上那把金锁，开了盒子，看着盒子中的东西，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泪水不自觉从脸上滑落，一滴滴，滴落在盒子里的东西上。

二管事掂量了一下，道：“将这镯子装好，派人送到闻爷手中便是了。”

“这并州，与前几年相比，也大不相同了。”李砚望着四周来往的人群，叹道。

妇人自盒内取出了金簪，爱怜地来回抚摸着，似乎回到了从前，泪水更是止不住，咳嗽中伴着哭意，在寂静的黑夜中听起来，多了几分悲切。

掌柜的闻言，似是怕离鸾反悔般，匆忙开了张当票并着几张银票给了她，毕恭毕敬地将她给送出了门。

妇人愧疚一笑，又强撑着，喃喃说道：“鸾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门外有娇脆的声音响起，琳琅等人望向门口，看到一名身着布衣，身上多处补丁的年轻姑娘跑了进来。

怀孕之后她更嗜酸。

“该死的偷儿，居然敢偷你大爷的钱袋——”

“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现下拖久了也便成了大病了。”大夫见琳琅一行人衣着富贵，耐心地回道：“这味药，单是药引便需那上了年月的红参，更不提其他贵重的药材了。”

她们母女落魄这么多年，肯帮她们的人屈指可数，这恩，定是要回报的。

离鸾听到有人唤她，顺着声音寻去，见到坐在贵妃椅上休息的琳琅时一愣，随即又打量着她身边的望苏等人，抿了唇不开口说话。琳琅与她对视片刻后，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对不起。”离鸾低着头不肯抬起，“离鸾再次谢过夫人今日的恩情，日后若还有机会见到夫人，定当回报夫人今日之恩。”

那姑娘猛点头，将钱袋中的几两碎银倒到那大夫面前的桌上，道：“大夫您看，我真的有钱了。”

小厮掂了掂手中的碎银，收入怀中，接了玉佩与香囊后，转身朝府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石狮高大威武，仿佛是在拒绝陌生人的靠近。离鸾在不远处看着面前那扇朱漆大门许久后，才缓缓地靠上前去。

半晌后，府中的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看到离鸾后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将离鸾给领了进去。

一只手捻着酿梅递到琳琅面前，琳琅一愣，抬眼，看到望苏正认真盯着她瞧，眼中神色复杂。她被望苏盯得不自在，忙移开了眼，接过他手中的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