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乱变
“托大哥的福，我险些回不来了……那般惊天动地的爆炸，真是好心机，好书段！”
“大家都只能见到你端坐在帷幕之后，从来没有人……能看到你的真实面貌。”
自作孽不可活，小古瞪圆了眼看他，突然从食盒里取出最后一只鸡腿，朝着他摇了摇！
随着她娓娓而述，秦遥的脸色越发沉重难看。
回答他的，是斜刺而来的雪亮青锋，刷的一声划破纱帐，直点他的要害！
那人引着小古一路走进，各处的小院和空地上都有人在辛苦练戏：有在练习着绘画脸谱的，有在练习甩水袖翻跟斗的，甚至有一个小孩童被师傅倒提着立在半空不动，小脸因为呼吸不畅而通红发胀。
看到小古出示的兰花簪，那人连忙把话咽下，只是奇怪的咕哝一句，“怎么整整提早了一个时辰……”
小古不禁问道。
小古这才拍拍手，轻松的站起身来，继续咬了口鸡腿，赞道：“真香——其实这只鸡是左撇子，这只是左边的腿，比少爷你那一只更加嫩滑有弹力！”
小古低声说道，夜风吹拂她的衣袂，一身缟素洁白的重孝加上她眼中的森冷寒意，让那人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低头引她入内。
小古从窗台上迈开腿，正要一步蹬上树杈，却突然一阵大风吹过，吹得她鬓边的丁香银钗都要落下了。
小古刚刚问出声，屋檐下就有人低声笑着接过话道：“他师傅就是我！”
广晟故作苦着脸，也不束腰带，任由白皙而精瘦的胸膛露出，“那小生只好任你鱼肉了！”
小古被他这一问触动衷肠，抬头看向秦遥，眼角竟是隐隐有泪光闪烁——
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了她，利落的替她把头发别起，笑着轻嗔：“和-图-书每次都是绑不好头发，胡乱散下。”
这几位大人都有特制的行牌，区区宵禁当然不在话下，就连巡街的五城兵马司也不想惹怒他们，于是远远的避开了。
小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带路的那人却低声解释道：“都是这么一代代苦熬过来的，我师傅当年为了练戏，被木棒生生打折了腿呢！”
这算是色|诱，还是调笑？
他突然笑了，暗夜中听来，清清冷冷的男子嗓音，显得儒雅而可亲，却又威仪自生——
广晟费劲的咽下半只狮子头，噎得直翻白眼，还得小心她又丢过来，谁知小古突然笑得双眼弯弯，把鸡腿凑到唇边，轻描淡写的咬了一大口。
小古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冰刃乍破的锋利冷锐——
“而在这之前，我也必须遵循朝廷表彰的所谓‘孝道’，不能让人拿住话柄！”
在她发呆的时候，广晟已经三两口吃完饭菜，他把食盒里的米粒也吃得一干二净，随即递给小古，“你不要再来给我送饭了，太冒险——过不了三天，他们就得恭恭敬敬的开锁送我出去！”
“带我去见你们秦老板。”
小古盯着他，敏感的发现他瞳中有一丝嘲讽的阴霾：广晟和他父亲沈源，真是前世的冤家对头！
广晟不急着起身，反而是仰天躺着，一双飞眉入鬓的俊目朝着小古不正经的眨了眨。
黑绢纱帐后的神秘人低声笑道，嗓音熟稔而亲近。
秦遥见她虽然精神还好，但脸色苍白略见疲惫，眼底甚至带出一种郁色悲意来，于是追问道：“你刚从北丘卫回来，这次金兰秘会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告假，为何要匆匆前来呢？”
一路来到了岳香楼前，原本沉静的大门之内，却隐约www.hetushu.com.com有人声细细响动，门缝里传来耀眼灯火。
就在这平常的喧哗走动间，没有人注意到，岳香楼的二楼一个房间外的窗台上，被人放上了一盆兰花。
那是金断玉碎的决然！
“每一次，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早……”
小古听了也只有苦笑，低声道：“我们是受了至亲骨肉的牵累，摊上了没办法，他这纯属是被连累的。‘瓜蔓抄’？！也难为那些官员想出这么恶毒的名头来。”
小古睁大了眼望着他，幽黑双眸之中闪过悲愤光芒，“大哥他利用我们作为诱饵，想用炸药杀死纪纲……”
房中幽暗无灯，却有人已经到了，正在黑暗之中静静倾听着楼上的锣鼓喧天。
小古幽冷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下一瞬，她的剑尖刺入，顿时有鲜血滴答地——
她这次头上扎了白布巾，浑身缟素，手中持了长命烛，在寒夜里默默的走动着，袖中不断散出纸钱来。
“大哥每次都来的很早……”
春日的午后日光淡金明灿，照在这近乎依偎的一男一女身上，好似一副绝佳的图画——并不沾染任何色|欲与男女之情，而是单纯而自然的温暖光芒。
虽然只是笑话，但小古听了，心中仍是揪一下的隐隐作痛。
广晟得意洋洋的把鸡腿放在嘴边啃了一大口，“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若是不出卖色相，你都不知道送吃的来，真要把我饿死了！”
“七哥，这一次……你险些就见不着我了！”
夜近一更三刻，岳香楼的各处角落都渐渐归于平静，而主楼三层之上却是灯火通明，笑语喧然。
“偏偏我两种都是。”
“是小十二？你来得真早。”
他坐在上首的矮榻上，面前却垂www.hetushu.com.com落一道黑绢纱帐，显得神秘而诡异。
“况且，我还真想看看，等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那位父亲大人，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秦遥说话之间，已经把小古带进内室之中，见六指出去泡茶，又轻叹着加了一句，“他们家原本是乡下小地主，二叔有个女儿嫁给了齐泰的弟子，这就连累上了‘瓜蔓抄’，原本只要罚没一人为奴，他家中还有几个姐妹没嫁人，他就自愿被卖成了戏子。”
“还有精力调戏良家女子，看来少爷你还不算太饿嘛……”
他的嗓音残酷而冰冷，却偏偏染满华丽的音调，宛如莲池之中开出的魔魅曼陀罗。
几位大人的车驾从人都不算煊赫，但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门外街道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喧闹了。
怎么看，广晟也不是那种肯逆来顺受的愚孝之人。
“十二妹你提早到来，就是想看我的真面目？”
胸前的衣襟散开着随意披散，黑亮长发任意束在身后，白皙的额头显示青年人的棱角与酷狠，却偏偏雪白晶莹，比世上的佳人更加绝美。
岳香楼分为三层，门脸不大，内中却是曲折往复，地方深广。
秦遥轻轻在他头上凿了个暴栗，笑着向小古介绍道：“这个猴崽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做六指。”
广晟遥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似有三分苍凉苦涩，更多的却是坚毅自信——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清脆响声，他手中的茶盅被狠拍在桌上，碎成了几瓣！
小古眯起眼，拖长了声音看向广晟。
他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仔细一想不禁失笑，先前被关在祠堂的那一次，也是小古来替他送饭。
广晟眼明手快伸手一抄接住，却和图书不料下一枚“暗器”又飞来了，蟹粉狮子头一大团直袭过来，他张大嘴一口叼住，对她挑衅的笑。
嗤啦一声，纱帐豁出一个大口，剑锋就透过这缺口刺入，直接架在“大哥”的脖子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你师傅是？”
小古也不急着起身，扬眉笑得阴森，突然手一滑，食盒整个就朝广晟怀里倾倒过去，油辘辘的鸡腿朝着他的脑门飞去！
广晟也慢慢起身，闻言懊恼的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有两种人最不能得罪，一种是厨子，另一种是爱记仇的女人！”
他犀利而明亮的目光看向门口，而那里，却站着一个周身缟素，宛如梨花般素洁的少女。
这也是金陵乡下的一种习俗：凡是有小儿夭折的，必须在五七之夜手持白烛纸钱，燃烧孩子的八字，送走投胎失败的冤魂，否则就可能对家中不利。
小古叩响了门环，半晌才有人开了一条缝，压低声音道：“今晚秦老板有堂会，不见外客——”
今日在此请客的主家是户部尚书夏原吉，大约请了五六位客人，他生性宽厚亲切，从不摆上官架子，因此来的既有他的心腹副手，还有新近官复原职的左都御史刘观，以及最近炙手可热的皇帝近臣沈源。
好古怪的名字，小古不禁看向他手掌，果然在他右手小指末端，有一个不明显的紫红色疙瘩，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别再乱丢了小姑奶奶！
小古的杏眼凝视着眼前美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少爷又出卖色相了！”
“我在等一个消息。”
小古欢呼一声，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了秦遥的双手，感受到他温暖细腻的掌心温度，唇角的笑容更加明灿娇妍，几乎让旁边那引路的少年看得目不转睛了！
小古和图书盯着他看，突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少爷的亲生母亲，定然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少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哈，那一次你来送饭就扑倒在我身上，这次又来投怀送抱？”
夜至一更天，小古又秘密妆扮起来，让守院的老人打开角门，幽灵一般的出了门。
她的脚步迈入，在木板上发出轻轻声响，随之而来的夜风却是冷意透骨、狂舞乱飚之下，吹得纱帐飘摇不定——
抬眼看时，正是秦遥长身玉立，含笑望着她。
明明在外头闯荡做出了一番功业，回到家中却宛如胡虎落平阳，各种憋屈。他被二老爷沈源禁足，也没什么人给他好好准备饭菜，估计就是拿些冷了的胡乱对付。
“七哥！！”
小古的嗓音仍然很轻，纱帐之后的“大哥”，却敏锐的听出了她声音中蕴含的风雷之势。
“喂，这是给我吃的吧？”
几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脸色倒是不坏，一身淡紫绣仙鹤瑞草暗纹的道袍，硬是让他穿出了清贵倜傥的气度，墨青貂绒随意披在身上，面庞却似乎仍在丝丝冒着热意。
她并没有哭出声，嗓音却是微带哽咽，顿时让秦遥心中一惊，连忙道：“出了什么事？”
一路无人查问，就算是宵禁律法也不外乎人情，谁也不想招惹这种晦气事。
广晟把剩下半颗狮子头也囫囵嚼了吞下，不满的抗议道。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救出那些受尽凌|辱的女人们，没想到，你居然把所有人都当做了可以利用的棋子——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有什么解释？！”
“这小子胆大又死心眼，自己割的——我们梨园行的规矩，是不能用缺指、残肢之人的，他为了学戏，自己咬着裹了麻药的白布，硬生生用菜刀割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