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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娇百媚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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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女祸

第十四章 女祸

景宁莫名地抬眸,却正对上她熠熠的眸光——
这本是流传在乡野的一种旁门左道,常用于战事中,她也是隐约听秋静提起过,可这出身闺阁的惠妃是如何识得的?
这时,马甲·芸珍和郭络罗·桑榆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景宁见状,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她自己也未必有那样的魄力,如何敢临危受命,又让她拿什么去力挽狂澜于既倒!
两个同样聪慧过人的女子,不用点破,便是心意相通。相对一笑,便相携着走进了内堂。
九月十二。
“佟佳氏身份特殊,此时当小心处理……”
“所请之事,务祈垂许……臣妾佟佳氏敬上。”
景宁笑笑,“贱妾来给太皇太后问安,可方便么……”
惠贵人为何会这般笃定,看罢信,她终于恍然大悟。
撤藩想法由来已久,倾国之谋筹划此事,却仍是险阻难平。三藩诸王疏请移藩,其实是迫于形势,并非本意。等到撤藩诏令一下,皆是愕然失望。不久,南疆有消息暗地送来,却是平西王和靖南王与其心腹聚谋,暗中部署兵马,禁遏邮传,只许入而不许出,并勾结他省旧部,准备叛乱。
“画皮难画骨,知面不知心,贱妾倒是未曾留意过……”
景宁神色一窘,咬着唇,低头,“多谢皇上体恤。”
她也在钟粹宫,不过是在后院,做着伺候人的活计。
耳畔厉声呵斥,却是出自一个女子,赵简紧紧地抿着唇,不动,也不再说话。
话音未落,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她早应该察觉。
早在一个月前,皇上正式下诏命撤藩,朝野震动,接下来,便是雷厉风行地调换将领。后经户、兵二部确议,平西王吴三桂及所部五十三佐领官兵家口应俱迁移;又以为吴三桂之子,耿精忠诸弟都宿卫京师,以为牵制。
这毒意在试探,意在惩罚,但不会致人死命,只需挺过这一段痛苦时间,便会无大碍。秋静当时与她提及时还打趣地说送信之人当真可怜,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恭然垂首,婷婷静静地样子,却是不动声色地透漏给了太皇太后一个意思——皇上之所以不再揪着不放,因为,他认为佟太妃是死于太皇太后之手。
此话一出,不仅是陈常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景宁的话暗示性很高,话明未明之际就点出了宫中女子最要不得的忌讳。
“哀家刚刚还在佛祖面前说,人之不舍,何有福焉!没想到这么快,这话便应验了!你的确没让哀家失望……”太皇太后在上,悠然地拿起那粉彩方花地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李德全惊讶地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抹明黄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到软榻上。
隔着大理石的雕栏,那一袭白衣锦缎的束腰长袍,清雅俊逸,泛着白雾如尘。等离着近了,上好的冰缎料子上龙纹似锦绚目,衬得其人愈发丰神俊朗。
纳喇·芷珠却摇头,眼中忧色更重,“孙嬷嬷去了南疆,也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
那南三所的深夜问话,果真有人招出她曾去过符望阁西厢——好险,若非事情赶到一起,这投毒谋害的罪名,她算是戴定了……
宫女秀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太皇太后此时正在后殿的大佛堂诵经,景宁便在徽因左门后的坊殿内等着。
理藩院尚书、掌管禁卫军的九门提督隆科多,还是佟佳氏……
景宁莫名的甩了甩头,眼前,却越发黑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巾绢上最后的落款上——
秋静和冬漠两个人将她扶到回廊的长椅处,与赵简正好隔着一道雕栏。
“你去,到景阳宫,告诉荣贵人身边的小福子……”纤纤玉指,遮着朱红的唇,她压低了声音冲着身侧婢子如是道。
阳光晴好,顺着窗棂流泻,带来满室的亮灼。苏嘛拉姑早已退下去,宽敞的坊殿内除了花香鸟语,唯有她一人。
而景宁也确实给她带了好消息:那封先太后密谋的信笺,被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既然如此,赵侍卫又缘何要来承禧殿呢?”景宁未语,开口的是冬漠。主子好心许他前程,他却这般油盐不进,毫不领情,她就索性来戏弄他一下。
在宫里头,侍卫当值本是内务府负责安排,依照规矩,把守在宫城之内的近臣皆应是太监,未经过宫刑的男子一律不得靠近内苑。她这样的要求,有些犯忌讳。
“臣妾知道,”景宁笑得有些无力,沉重的眼皮重重地阖上,就是一片眩晕,“臣妾知道,自己并不是中暑。”
低品阶的常在和答应起身朝她见礼,景宁则是起身迎了出去。
望着那婀娜多姿的背影,惠贵人笑着摇头,“你何必对她们这么客气,若是论起品阶,别说是那宜贵人和荣贵人,就算是我,都在你之下!”
“太皇太后英明。”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越发雍雅,端和凛然的神色,高高在上,不可忤逆。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涂在信函上,一般人拿在手里不会怎样,可若是经过火烧灼,就会弥散出一股带着清浅香气的毒——这样,送信的人就会知道,这信是否真的送到了目的地。
偌大的坊殿,明亮而宽敞。那明黄的案几上,放着一方青玉描金龙葵瓣盘,盘内是应季水果,新鲜可爱,旁边,摆了一对粉彩方花地茶杯和一只白玉浮雕的荷叶冼。
马佳·芸珍闲闲地端着茶盏,手指纤纤,撇沫,“这乌雅妹妹就是好人缘,向来足不出户的芷珠妹妹都来探望了!”
膝盖触碰方砖发出了闷闷的磕碰声,不仅是秋静和冬漠,就连景宁都一怔,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跪下了。
几个宫人听罢,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宜贵人则抬头,和荣贵人交换了个神色。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冬漠嗔怪地瞪了秋静一眼。
秋静顿时白了脸,可景宁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园中诸花,难保百日之红。多一个人能留得住皇上的心,妹妹亦是欢喜的;倘若皇上真能时刻流连我这承禧殿,也总好过门庭冷清,姐姐说对么!”
“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纳喇·芷珠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对了,还没恭喜你,恢复了封号!”
曩者辱赐言,教以慎于接物,恪守本分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妾非敢如此也。虽罢驽,亦尝侧闻年长宫人遗风矣。妾以为姑母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若妾姑母大质已亏缺,终不可以为荣,夫人情莫不念父母,顾手足,妾乞望符望阁一探,聊表孝道……
谁人不愿意听好话呢,尤其又是自己最在乎的那人。表面上称赞不算本事,能将好话说到无形胜有形,才是真的高明。
“贱妾不打扰娘娘,先行告辞……”景宁脸色有些讪讪,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留下身后兀自呆愣的纯妃。
她语出试探,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撇清。
“皇上夸我?”马佳·芸珍娥眉微缓,却是将信将疑,“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的?”
“如今人家可是贵嫔呢,比你我都高着许多,当然有架子了,否则怎么显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百般恩宠呢!”
“还真是呆子,主子让你去暖和暖和呢,还不快着点儿!”
为什么?
可这纳喇·芷珠一叶障和_图_书目,只看得见眼下稍纵即逝的时机,却不懂得后妃密谋朝臣,实在是不臣之心的预兆。倘若,此时国之大将有了不臣之心,或者皇上对前线将士忌惮起疑,届时三藩便有了可乘之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惠贵人的想法,岂止是太天真!
景宁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这不是中暑;
“姑侄情深?想当年佟佳氏入宫的时候,蕊儿才多大一点,该是刚刚会认人……等她进宫了,佟太妃早就被贬到符望阁去了,寥寥数面,何来——情、深?”
“妹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景宁脸上笑容未减,“再说,皇上前日还在太皇太后面前夸奖荣姐姐,何来冷落一说呢?”
“你知道,你这是……”
若论骄纵,她算翘楚。
唯有李德全还算镇定,面无表情地跟过去,关门——
马佳·芸珍脸上的厌恶越发严重,而在场众位宫人也是有眼色的,岂会看不出这送客之意。宜贵人讪讪地起身,“既然妹妹和惠姐姐有事,那我们就告辞了!”
面前的人,笔直如松,八风不动,仿佛真的和那大理石的方砖长到了一起,“卑职是大内护卫,不得进入内庭,卑职不敢!”
众人看好戏一般的神色,景宁却低眉浅笑,不动声色地送去了一枚绵里针,“我等都是后宫妃嫔,自然是越高品阶,姿容越发出众。姜常在方桃譬李,自是不俗,我是不敢与之媲美的……可比之皇贵妃如何?比之皇后娘娘又如何……”
“贱妾不知。”
顺着朱红的宫墙一路走,穿过乾清门,往北便是慈宁宫。望着越来越近的慈宁门,那宝相庄严的巍峨宫殿就在眼前,可她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赵简微微一愣。
他原在神武门当差,却忽然被莫名其妙地调来了长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讨好了哪个宫的主子,可他却觉得,是否是得罪了什么人。
半晌,秋静轻叹了口气,却是掉头进了寝殿内。
太皇太后说的对,不仅仅是庙堂,眼下就连这后宫,也正逢多事之秋!
“你们别这么说,”宜贵人郭络罗·桑榆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人家不是奉了茶么,已经很客气了……”
他眉睫一挑。这属于军营机密,除了少数几个重臣,旁人可都不知道的。她倒是消息灵通,可灵通得有些过头了。
当今的纯妃娘娘,是佟佳氏;
“那姐姐的意思是……”
景宁恍然一笑,道,“怎敢忘,姐姐不嫌弃东西粗糙,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奴婢秋静,在这儿给各位主子见礼,主子万福金安!”
门外,环佩叮当,人未到,却是声先至。
“那,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万岁爷,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看到皇上并无大碍,李德全不由松了口气。
秋末的天气已经冷下了来。
缓缓地垂下眸,她朝着高位磕了一个头。
宫中那么多侍卫,主子别人不挑,偏选了一个他,刚到长春宫就这么不知趣,看来,往后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难怪,前几日来这儿拜访的妃嫔都被拒之门外,原来是病了……可若是病了,为何不召见个御医来瞧瞧?
“臣妾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还希望皇上成全……”
太皇太后膝下,臣妾佟佳氏跪启:
“主子让你进去!”
平南王!
“还说这些做什么呢,蒲柳之姿也好,冠绝群芳也罢,不都是这宫中的姐妹……可我怎么看着妹妹身边几个奴婢各个都如此标志,尤其是这个,不仅乖巧伶俐,还很端庄大方,就像妹妹当年一样呢!”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叹了口气,朝着李德全摆了摆手,“你去将那人找回来吧,不用御医了……”
秋静端着托盘走进寝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景宁手中拿着纸笺,徐徐送入那跳跃的烛火里。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太皇太后仁爱厚泽,照拂着后宫中的每一个人,皇上怎会允许旁人在那上面蒙了尘……”
“庙堂属于男人,自当由他们去拼去斗;可这后宫,本就是女人的——既然祸端自宫闱而起,就用后宫女子最擅长的手段来处理吧……从你入宫,短短一年,扳倒一个身怀龙种的贵人;制衡了储秀宫和承乾宫;化解了皇上与仁宪太后之间的多年心结:能在这宫里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一般妃嫔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哀家不会看错人,你绝对有能力办妥此事,切莫让哀家失望才是……”
果然,荣贵人见她这般,脸色稍和,可宜贵人却适时地走了过来,道:“规矩不可废,如今,妹妹可是贵为嫔了,我等见了还是要见礼的!”
未等众人往外瞧,就看见门廊处浅碧色宫装的裙角一旋,惠贵人纳喇·芷珠抱着皇长子走了进来。
景宁窝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果然,在这后宫,他看似游离在东西六宫之外,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贱妾……遵、旨!”
“皇上日理万机,已经有太多的政务需要处理。更何况,平西王造反一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哀家听说,暖阁内的灯,通常是一宿亮到天明……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不也是后宫当做的么……”太皇太后拿出了当年辅佐新君的魄力,深陷的眼眸闪烁着笃定而自信的光芒,运筹帷幄,覆雨翻云,一切尽在那素手的执掌之中。
望着手里被攥得褶皱不堪的洒金信笺,耳畔,却依然幽幽地回荡着惠贵人临走时的话……她如何就这般断定?还是说,这小小的一封信笺,当真有如此大的力量,能让纳兰大人即刻撤兵还朝?
这是怎么了?
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过后……
冬漠在一旁看着他那傻愣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就连秋静亦是忍俊不禁地抿唇。
风静。
裙若凝云不动。
“哪有那么娇贵,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的!”清眸似水,却是蒙着的,外表看上去晶亮透澈,却是焦距模糊,眼神散乱。
内大臣佟国维,是佟佳氏:
原来,这后宫中的风风雨雨,都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
说罢,美眸一翻,不耐之意甚明。
纸笺化作灰烬,却是余幽香一片;
“此事非同小可,哀家希望你回到东西六宫之后,接近蕊儿,试探她,侦查她,看看这佟佳氏一脉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宁主子都这个样子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让老奴去太医院请个人过来瞧瞧吧!”李德全看万岁爷脸色都变了,也跟着着急。
“臣妾……臣妾知道,”耳目间嗡嗡作响,头痛欲裂,景宁硬是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不用御医,不要找御医。”
景宁想到要行礼,却似乎因晒得太久,头晕目眩,身子一晃,险些摔在地上——
赵简眸光一滞,僵直着上半身,面无表情的样子,“卑职隶属于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麾下,只知道,军令如山,也只听命于军法。”
她知道,这一次,算是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可她赢了么?算是吧。太皇太后法外开恩,皇上不再追究,表面上看,这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可,无论太皇太后也好,她自己也罢,都心知肚明,皇上之所以不再执着,是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投入全部的经历去处理。
这边,景宁脚步匆匆,刚走进正殿口,就碰见了往外走的www.hetushu.com.com苏嘛拉姑。
她乖巧地敛下身,朝她揖礼。
那个纯妃,会要想当第二个吕后,第二个武皇帝么……
“苏嬷嬷有礼……”
太皇太后在上,平日里一直温吞慈和的眸,此刻却陡然变得凌厉,隐隐得透着金戈铁马、征战杀伐之气。这个历经四朝的传奇女子,曾经执掌江山社稷,有最卓绝的政治手腕和最显赫的地位出身,面对诡谲风云,已然从容不迫。
“主子,这是……”
“这是惠贵人写给纳兰大人的信……”
景宁不敢迟疑,当下走上前接了过来,心下却是一阵阵的疑窦。
午后的太阳很淡,宛若是鹅蛋那么大,远远的照着,却还是将她晃得头晕目眩。等了许久,耳目朦胧间,才听见远处传来一行步履稳重。
她说罢,当真敛身行礼,在场的宫人除了荣贵人外,皆忙不迭地起身还礼。
景宁咬了咬唇,低声道:“惠姐姐那边,好像挺着急的……”
十一日?怎么会是那一天!旁人不知,她却知道,佟太妃的尸体是在九月月十二的晌午被发现,可她真正死的时间,正好是十一那日的黄昏!
闻言,佟佳·仙蕊若有所思地转眸。
最近这类的请求可是不少,都是些皇亲贵戚,不愿将所属的八旗子弟调去南疆;就算已经去了的,还在纷纷请求撤回。
佟佳氏,佟佳氏——
气氛,就这么僵了。
“你再看看这个!”
方才站在太阳下等他就是这样的感觉,是中暑么,怎么这么难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尚要在这宫中待下去的……来日方长!”景宁笑道。
秋静从寝殿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别的奴才和奴婢都在铜鼎边,或坐或站;唯有这个赵简,整个人站在凉风里,黝黑的肌肤,剑眉绷得直直地,一双剑刃般的唇冻得有些苍白。
这时,回廊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景宁不知纳喇·芷珠之前是否写过类似的书信,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这消息绝对不能被送到南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秋静此刻正站在门外,听着那酸溜溜的话,这时才缓步轻移,走进了寝殿。
景宁忐忑地抬眸,却正对上了太皇太后那熠熠亮灼的眼睛——
像这种机密之事,若非心腹之人,绝不会透露半句,太皇太后为何告诉自己?
你敢比么?
——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死?
一路走一路沉吟,到慈宁门的时候,正看到纯妃佟佳氏仙蕊从里面走出来。
太皇太后这么做,无非是想抬高她在后宫的地位,虽位卑,却荣宠;也的确一度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前来拜访的妃嫔多到足以将承禧殿的门槛踏破,而那些尚服局的宫人,再不敢以次充好,赔笑讨好,极近殷勤。
“下次来,提前告诉李德全一声,也好过这么巴巴的等着!”黑眸中含着一抹笑意玩味,他挑眉看着她,仿佛是在打趣她方才的想入非非。
“赵侍卫是哪个旗的?”景宁摩挲着雕栏上菱花雕饰,很随意地问道。
等众人重新落座后,景宁让秋静换上了新茶,雨前龙井,还是昨个儿刚赏的。宜贵人郭络罗·桑榆看着手中精致的青花瓷茶盏,不禁微微一笑,“妹妹太谦虚了,奴婢出身都能让皇上青睐有加,我等才是惭愧之极呢,看妹妹的用度,我等都是好生羡慕!”
再继续贬低自己的身份么?那岂不是有意说别人无能,炫耀自己的本事;反过来承情?只要稍微露出一丝得意,就是自打嘴巴,那可着实尴尬了!
“纯妃娘娘与佟太妃姑侄情深,倒是让人惋惜……”她嘴里这么说,心下却忐忑难安。那佟佳·仙蕊泫然欲泣的样子犹在眼前,见没见上的时候,却听到姑母病逝的消息,怕是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让众位姐姐久等了,妹妹在这儿赔罪。”
景宁叹了口气,伸手覆上她的,“姐姐放心,我这就去找孙嬷嬷!”
可景宁毕竟不是她,也无法做到她那般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此刻,她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脊背上止不住一阵阵的发凉。
就如同现在,承禧殿的寝殿内端然而坐着两位贵人、三个常在、四个答应,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人比花娇。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妃嫔,必是示好而来,可此时正在那花梨木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荣贵妃马佳氏芸珍——
身后,是张大嘴,一脸惊讶的侍卫随从;
璀璨的阳光,忽然,一下子明媚的刺眼。原本清明的眼前,蓦地蒙上一层阴翳——
耳畔喃喃,宛若自说自话,景宁慢慢抬头,太皇太后的脸色微有些沉,深陷的眼窝里漫然了一抹凝重。
“十二那日的那晚,蕊儿来哀家这儿央求,可那时佟太妃已经死了,哀家拿什么给她探望呢……好不容易皇上不追究了,又多了这么一出,真是不让人消停!”
犹豫再三,她一咬牙,还是轻轻地拆开了那信上封泥……
那吃食,毕竟是她带进去的……
——灼烧的热度触手而来,一股暗香,随着那焚纸幽幽地散了出来,凉风过处,如同枯萎的黑色花瓣飘零飞舞。景宁一直盯着那字字句句被火舌尽数吞没,才将琉璃罩重新覆上。
入目的,是隽秀的簪花小楷,工整的鸳鸯小字,婉约若树,别有一股清穆的风华:
苏嘛拉姑笑眯眯地拉起她,仿佛是知道她会来,特地早早地在这儿等着,“这怎么使得,哪有主子给奴才见礼的,真是折杀老奴了!”
他心一紧,更加抱紧了她,硬是扯出一抹笑来,“怎么,这就想邀功了?”
平淡无奇的五官,颀长的身材,冷硬坚毅,一看就只是军营出来的人。
廊坊前,三个内侍小太监站在朱红的柱子后面,窃窃私语,正议论着寝殿前仿佛一尊石像般矗立的男子。
“两个月前,我写信给兄长,若在往常不到半月就能有回信了,可如今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真怕兄长那边是不是已经……”纳喇·芷珠忧心忡忡地攥着那信笺,一直攥到纸笺褶皱,“我知道现在南疆是个敏感的地方,可兄长音信全无,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妹妹,能否帮姐姐这次……”
花叶扶疏,透过朗朗阳光,折出一抹流转光晕,光晕下,他伸手使劲掐了一下她的脸,“又自作聪明!”
景宁点了点头,一脸坦然地看他,“皇上还记得前阵子,从禁军参领中抽调人手,开往南疆的事情么?”
为此,她曾一度怀疑是太皇太后动的手,一石二鸟,不仅除掉了碍事的佟太妃,更借刀杀人地栽赃了多事的自己,可果真这样,太皇太后就绝对不会戒严符望阁,反而会大张旗鼓地搜查,让她百口莫辩——这后宫女子惯用的手段,太皇太后却并没有用……
他嘴角边挂着一抹戏谑的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竟有种冲动要去亲上一口;景宁看见他眸色渐渐转深,脸蓦地有些红,不知是因为晒的,还是羞的,“皇上莫要取笑,臣妾是为正事而来……”
“你啊,”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另一只手,却是将她轻轻地锁在自己的胸前,“朕真该罚你……为何就不能像其他妃嫔一样,多一点依赖,少一些防备呢!”
为了生存吧……
同一年入宫,同时晋封为贵人,可她们二人的地位却是云泥之别。荣贵人和图书马佳氏出身高贵,但只生下了一位公主;惠贵人纳喇氏却不同,不仅诞下龙裔,还是皇长子。宫中高品阶的妃嫔尚且要让她三分,更遑论是同级宫人。可马佳·芸珍却从未买过她的账。
马佳·芸珍说罢,捂唇轻笑,其他宫人亦是窃窃私语,笑得哂然。
风很凉,淡淡地阳光中,他宛若踏风而来,黑眸如墨泛着隐隐笑意。
众人都知她是踩着福贵人上位的,好风凭借力,平步青云之后,不仅将福贵人扳倒了,还陷害她至冷宫。这见不得光的事情,被硬生生地抬到了明面,可不仅仅是为了影射她的名不正言不顺……
雪白的纸笺刚一凑近烛焰,便撩起了火苗,卷曲着化作了灰烬。
她明白父亲,明白兄长,他们本是八旗出身的子弟,虽身份低微,可父亲当年也曾随太祖打江山,定疆廓。眼前,这一片江山锦绣如画,他们希望守住这份繁华盛世,守住百姓的乐业安居。
太皇太后将两只手对顶在一起,手肘抵在那红漆云桌上,“你去西厢多次,觉得那孙蓉如何?”
太阳已经西斜,夕照打在窗棂上,氤氲出满室温暖的橘色。锦缎被衾的软榻上,他拥着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如墨的发间,轻吻着她的发梢。
是啊,真的很奇怪,一个冷宫宫人,怎么胆敢擅自离开北五所,还到了这儿来?
清宫为盘,谁是执棋者: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在这白字黑字的厮杀中,不见血腥,不见兵戈,却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残酷,不是当旁人的棋子,就是利用别人做棋……事到如今,她没的选,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知道秘密的人,若是无用,便绝对不会活得很长——
不多时,门廊内出现了一抹端庄娇小的身影,正是裹着湖蓝云缎披风的景宁,秋静在一侧扶着她,冬漠看见她,也赶紧走过去扶。
目之所及,寥寥数行,就足以令她大惊失色,这是写个佟太妃的信,可那些信之人,竟然是——
“卑职不敢。”
“佟太妃是想要去符望阁探望佟太妃……”半盏茶功夫,她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才缓缓地道。
平日里,她极是谨慎,一应膳食皆有秋静打理,怎么会中毒的?方才她摔在他身上,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那封信,那封被她烧掉的信笺——
“贱妾何德何能,这应该是禀报给皇上的!”
马甲·芸珍未发难,倒是其中的一个常在闲闲的开了口。
“姐姐怎么来了,该是妹妹去看你的!”
他亦有些意外,但听她说起这些,眸光不禁亮了一下,“你也想求朕,将他们调回来?”
景宁轻笑,再次将她扶起,“旁人不知,姐姐还不知么,妹妹不过是宫婢出身,承蒙皇恩,才有了今日的位置,哪能与姐姐们相比呢!”
“佟太妃死在莲花池,哀家也很奇怪,之所以戒严了北五所,就是怕传了出去,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这宫里头本来就不太平,嚼舌根的人不少,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啊,可你可看那落款的时间,”太皇太后亲自给她指了指,“还有,你可知,在十一日的那个早上,佟太妃派人将她从不离身的玉锁送到了延禧宫纯妃那里,蕊儿一见,便一直央求着要去符望阁。”
平日里,他此刻应正在暖阁处理政务,可等她到的时候,却听守卫说皇上去了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用膳。
牵一发而动全身。镶黄旗的佟佳氏在朝野中影响力很深,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倘若,佟佳氏一族当真与三藩勾搭连环,会带来何等后果……
景宁微微扯唇,清眸中却全无笑意,“这封信倘若交到了皇上手里,不仅仅是惠贵人,纳兰大人,就连你、我,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她是冷宫宫人,早已没有资格来慈宁宫问安,这么说不过是应个景罢了,苏嘛拉姑了然地一笑,点了点头,领着她走进那廊庑。
马佳·芸珍听罢,美眸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被皇上冷落么?”
他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拉了拉,点了点头,“孙嬷嬷是朕的人!”
即刻赶往东暖阁!
怪不得,纳喇·芷珠说两个月前的信还没有消息,原来是他早就将送信之人截了下来。
“朕可不觉得侍寝是件不正当的事……”很轻很轻的声音,扫过她小巧耳垂,苏苏麻麻的,他唇边笑意更甚,就这么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跨进了暖阁。
原来,纯妃是想去符望阁探望佟太妃。
太皇太后被两个年轻的宫婢搀着,姗姗的步态,从容雍雅的样子,远远地看到她,温慈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看来,事情已经偃旗息鼓了……倘若皇上仍不愿意放过,这景宁岂能安然前来,此刻,她能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消息。
景宁慢慢抬眼,看着左手边一袭锦缎华服的宜贵人,笑靥如花,那如黛的娥眉下却是疏离的眼神。“妹妹蒲柳之姿,恐难登大雅,姐姐取笑了!”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将她零落的发丝绾到耳际,“这下可以说了,有什么正事?”
你敢比么?
恰逢用人之际,纳兰大人作为肱骨之臣,岂有不御敌而撤退之理;别说皇上不会允许,就是朝野也不会允许……惠贵人有此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的……
“瞧宁贵嫔这话说得,莫不是在暗讽我等姿色鄙陋,还不及蒲柳?”陈常在终于抓住了把柄,立即尖锐地反问。
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他一贯疏淡的黑眸氲出光波几许,却是听不懂了,“感同身受?”
——纳喇·芷珠要纳兰明珠即刻还朝,立储!
旨意一出,震惊后宫。
景宁却意外地看她,“事关战事,这并是我一介宫人能够权衡的啊……”
略微走近了些,她轻轻地拿起了那巾绢——
“不要找御医……”景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情急地脱口而出,“不要找御医,臣妾这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不要找御医……”
众人看好戏一般的神色,景宁却低眉浅笑,不动声色地送去了一枚绵里针,“我等都是后宫妃嫔,自然是越高品阶,姿容越发出众。姜常在方桃譬李,自是不俗,我是不敢与之媲美的……可比之皇贵妃如何?比之皇后娘娘又如何……”
景宁难以置信地看他,却在下一刻,被轻轻放到了花梨木的雕花大椅上。
古来外戚专权,拥兵勤王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如今,大战一触即发,别说眼下时局还没到大厦将倾的地步,就算是社稷危如累卵,皇上尚且在,皇后腹中胎儿尚未落地,怎么也轮不到一介妃嫔私自定夺皇储的安排。
“虽然朕不介意,可这暖阁委实不适合侍寝……”耳畔,响起了他低沉而喑哑的声音。
“皇上其实早知道惠贵人的事情了,对么?”景宁声若蚊吟。
门外,李德全正眯着眼假寐,听到里头呼喊,立即睁开眼皮,老练地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自己则推开寝殿门的一角,进去探看情况。
他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俯下脸,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好,等你睡醒了,都答应你……”
“怎么想起问这个?”玄烨不疑有它,随意地道。
见时机成熟,景宁轻声强调:“像这种投毒之事,非是贴身伺候的人不可,据说那佟太妃甚少见外人,一应膳食皆由孙嬷嬷亲手打理,www•hetushu.com•com想来,她的嫌疑甚重。”
——比如佟太妃的死于非命。
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了景宁——
“你……”佟佳仙蕊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由惊愕地瞪起眼。
红肿的双眸,满脸清痕,看样子是刚刚哭过,被侍婢搀扶着,脚步凌乱地从回廊走出来。景宁与她迎面相遇,此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佟佳氏,不就是纯妃娘娘……
“不瞒皇上,臣妾的父亲和两位兄长,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相继去了南疆。也是很久都没有消息了。”她从未提过家里的事。因她是一介妃嫔,身份不算高,与他的情意又不算甚笃,岂会当真说那些个细碎小事,不过是现下碰上了,提一提,也好过他猜忌。
景宁顿时恍然。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勾心斗角,无非是为了争宠爱,争地位,谁会胆大包天地去触动社稷根本?前朝往事历历在目,红颜祸国,皆是魅惑侍君,又有哪一个会真正地去谋逆夺权!
这是宫中的定数。
出身卑贱,本不足为外人道,掖着,藏着,唯恐不及,旁人若不说,便是连自己都刻意忽略了。景宁之所以主动点出,是因为她够聪明。想那妃嫔们聚在一起,为了显示自己的出身,总会不厌其烦地追忆当年在钟粹宫当秀女的经历。
康熙十二年十月初一,慈宁宫意旨,乾清宫意旨,符望阁犯妇乌雅氏景宁,端敏肃和,柔嘉孝仁,未尝有失德忤逆,恪守本分,深得圣意,深得太皇太后嘉许,特此破格回复其封号,赐长春宫承禧殿。
惠贵人笑靥似水,“无妨无妨,我们同住一宫,隔得又不远,这点儿路我还是走得的!”
“妹妹,你能不能去问问皇上,既然战事不可避免,朝中又有诸多精兵良将,能否将兄长调回来?他已经镇守南疆八年了!”纳喇·芷珠哀求地拉着景宁的胳膊。
精美的用具极是华丽,却都没有让她侧目,唯有案几上那明黄的巾绢,半摊开着,稍稍走进,就能看见那上面一行一行娟秀的字迹。
“真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冬漠穿了一件橘色棉裙,腰间系了个水色的缎子,整个人显得极精神。
——当年一切,皇上不再追究。
“倘若,我求皇上将你调入京畿营,如何?”
“镶蓝旗啊……”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知道,他此刻一定是低着头,目光直视地面。这样的人,该是个冷峻而值得信赖的男子。
闻言,赵简的唇抿的紧紧的,“倘若宁贵嫔愿意让卑职回军营,卑职将感激不尽。”
“孙蓉……”太皇太后转眸,在脑海中回忆起了这个人,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姐姐来,不仅仅是为了帮妹妹救场的吧!”取下云肩,景宁将繁重的旗髻解开。
按照宫中定制,嫔年例为银二百,包括蟒缎、织金、妆缎在内的各色锦缎布帛若干,各色瓷碟银器若干。除此之外,慈宁宫那边又破例恩赏了几十对蓝底黄龙瓷,几十对银质盘盏,冬夏两季的金簪和食簪,吉祥绣品若干。
“还是多谢姐姐,多谢小皇子!”
“那香料可是妹妹许给姐姐的,妹妹忘了么?”
从暖阁出来,她并没有直接回符望阁,而是径直去了慈宁宫。
这佟太妃究竟是什么人——毒害皇子,谋害贵妃,何等的滔天大罪,贬谪冷宫却依然不甘于平静,竟胆敢忤逆谋反!
皇上下令撤藩以来,各方人马蠢蠢欲动。倘若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南疆,届时繁华不再,百业凋零,怕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看着苦苦哀求的纳喇·芷珠,景宁心有戚戚焉。
也就是说,皇上调动不了他了……
景宁了然地抿唇,却是在看到那月日的落款时,微微一愣——
太皇太后听言,果然微微一怔,“皇上是这么想的么……”
这几日,她从来都是拘在寝殿内,不仅是因为身体尚未好转,更是怕见到外人。
正午的阳光依然不暖和。
“你来,看看这手书……”太皇太后朝着她招手,将那案几上明黄的巾绢递了过来。
其实景宁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要求调遣一个侍卫来承禧殿外当值。
这话正中下怀,景宁客套地挽留几句,便敛身相送:“各位姐姐慢走……”
“就在哀家的眼皮底下,佟佳氏的那个贱人竟然和宫外之人一直有联系,她以为哀家不管这后宫了,就能任她为所欲为了么!”
宛若惊雷,景宁诧异地抬眼。
景宁咬了咬唇,低声道:“惠姐姐那边,好像挺着急的……”
“妹妹会不会太聪明了……”惠贵人笑罢,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洒金信笺。
“我知道,皇上宠你,太皇太后又对你青睐有加,否则怎能特地将你从冷宫调回!妹妹你知道么,我纳兰一脉自先帝时起,就已经逐渐没落,兄长为光耀门楣,已经付出了半生荣辱,我不想这唯一的亲人最后战死沙场……妹妹,姐姐求你……”
景宁瞪大双眼,却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可那心底里,倏尔有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地滑落。
“珍儿说的是,妹妹这儿可真是热闹啊!”纳喇·芷珠不以为忤,反而笑得越发明媚,眸光熠熠,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可她知道,这荣宠的背后,承继了太多女子的妒忌与嫉恨,肩负了太重太重的担子,若非万不得已,何苦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景宁听他语带倔强,却是轻轻一笑。
玄烨却微微抿了唇,复杂地看她,“你可知道,这病……不是开玩笑的!”
一时间,长春宫的风光,盖过了整个东西六宫。
景宁摆手,苦笑连连,“还不是皇恩浩荡,可再这么下去,我这儿都快谱上一曲‘满庭芳’了!”
“拜见宁贵嫔,宁贵嫔万福金安!”
明知道上会从暖阁回来,她身子就一直虚弱,眼睛还看不清楚,此时在里面躺着不就好了。
“那不是宁嫔么,奇怪……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这时,一边伺候的宫婢狐疑地道。
“我家主子现正在慈宁宫太皇太后那儿,说话就回来了,请各位主子稍等。”秋静回答的很得体,落落大方的样子。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景宁不知道他指什么,也不好去猜度,耸了耸肩,轻声道:“臣妾就这点小聪明,也难逃皇上的火眼金睛……更何况,臣妾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皇上怎么会认为是哀家所为?”
而是中毒。
纳喇·芷珠怀中抱着小皇子,白胖胖的胳膊恣意地搭在襁褓外,兀自睡得香沉,秋静走过去体贴地接过,方便她们二人说话。
此时,自己无事便好,可倘若招来御医,那么不到半日,整个东西六宫的人就都会知道,她宁嫔病倒在了东暖阁,就在惠贵人刚走没多久后就病倒了——精明如纳喇·芷珠,怎会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谁都知道,赫舍里皇后最讨厌那些过分冶艳的女人,皇后在时,争奇斗艳的把戏在皇上面前尚且要收敛,又有哪个敢宫人说三道四?
说罢,就拉着纳喇·芷珠往内室走,这时,仿佛才想起满堂的佳人,不由回首抱歉一笑,“各位姐姐也来么?”
“怎么了?”玄烨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触手的却是一片滚烫。
暖阁外的护卫是见过她的,不敢拦着,却也不敢就这么放外人进去,只好留她在外面等着。
和_图_书正午刚过;
他一惊,掀开她的衣袖,却发现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已然红肿一片。来不解多想,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内堂的长榻走去,经过门口,不忘朝外面喊道:“李德全,找一个御医来!”
景宁却摇头,再摇头,“臣妾以父兄为荣!”
“回主子的话,镶蓝旗。”
马佳·芸珍听言,脸色稍霁,来时的满腔嫉妒顿时如红炉点雪,顷刻消失。
那时她在哪儿呢?
“照规矩,除敬事房出身的宫人以外,一律不得接近内庭,卑职一介武夫,在宁贵嫔的寝殿门前守卫,实在是于理不合……”
“可,后妃不能干政啊……”
移步;
“皇上,臣妾这次算不算是立功了……”景宁仰着脸,淡淡的笑,那眸子,却是没有焦距的。
耳畔淡淡语调,平直地仿佛真的像是命令,可赵简反而一怔,无所适从地愣了神。
“两位姐姐莫要多礼,折杀妹妹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赵侍卫何至于此?”
竟是佟太妃死后一日……
送走惠贵人,景宁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眼睛有些不好,还看不太清东西,赵侍卫不要介意。”
“所以,我才来江湖救急……”
她贪恋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又蹭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旗髻早已经凌乱散开,他索性轻轻地帮她解开了盘扣,修长的手,缓缓地穿梭在那如墨的发间。
倘若不是机缘巧合,恰好此时有这么一个迫在眉睫的政务,她如何会这么轻易就全身而退,可,毕竟有些事情,还没完。
“哀家刚刚还在佛祖面前说,人之不舍,何有福焉!没想到这么快,这话便应验了!你的确没让哀家失望……”太皇太后在上,悠然地拿起那粉彩方花地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先太后被追谥为孝康章皇太后,是佟佳氏;
示好也罢,试探也罢,光是应付这每日一拨一拨前来承禧殿的宫人,她就已经分身无暇了,更何况还有太皇太后的殷殷“嘱咐”。
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啪”的一声,扔在了案几上。
“前个儿妹妹说有个什么香料能够静气颐神,姐姐才厚着脸皮来讨要,不想这么多姐妹都在!”
泛黄的信笺,上面的印信已经模糊不清了,看样子已经有年头,景宁莫名地拿起,小心翼翼地拆开,映入眼帘的,却是龙飞凤舞地遒劲笔体——
——三藩之乱。
可纳喇·芷珠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满眼笃定,“只要这封信能顺利地送到兄长哪儿,我保证,他定会回来!”
可仅仅是险些,因为下一刻,她就被双有力的手轻轻拽进了一个怀抱中。
下一刻,一阵头痛欲裂,豆大的汗珠也从额角渗出——还未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已经朝着他的方向倒去……
这一次,没绕道。
“卑职谨遵宁嫔之训。”
佟佳氏芪珍死之时,自己恰好就在场,若不是事后秋静果断处理了尸体、后来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地戒严了北五所,或许,她此刻就是那刀下冤魂。
大清开国以来,宫闱中,从没有哪个妃嫔在风光最盛的一刻,被贬谪冷宫;也从没有哪个冷宫的宫人,能让慈宁宫和乾清宫同时下旨晋封。
宁常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家主子呢,怎么让一个丫鬟来招呼我们?”
她当然知道不是孙蓉,因为在那之前,孙嬷嬷就已经死了——秋静去西厢处理佟太妃尸体的时候,在野草丛中发现了孙蓉的尸体,据说,也是中毒而死,而且不比佟太妃晚死多少。
太皇太后闻言,却笑了,笑得不以为然。
“我看倒未必是皇上的心意,据说,在她还在冷宫的时候,就曾经去过慈宁宫,指不定用了什么法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和善仁慈得紧,央不住哀求,就恢复了她的封号呗!”
“主子为何不拿给皇上呢?”秋静将手上托盘放下,不解地看着她。
他凝着她的脸,看这神情,又是要绕弯子了。索性也不点破,特意说得很详细,为她解惑,“大战将至,将在外,不宜有感情牵绊,朕暂时将孙嬷嬷留在了宫里,来往的一应书信,也都没有送到南疆……”
“纳兰大人深入腹地多年,必是有勇有谋之人,也定当以镇守边疆为荣,即便皇上肯下旨,他也不一定会回来的。”景宁轻轻地劝道。
“赵侍卫莫急,我将你调来,自是有我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往后你便知道了……只是冬漠说得对,你既来了我这承禧殿,来一日,便要守一日的规矩,否则,便是一辈子莫再别期望回去神武门……你可懂?”
景宁的品阶较之在场诸位,都高了许多,可这入宫的资历向来是分先来后到的,稍微懂些人情,便不会拿身份压人。她尚且要在这宫中待下去,怎会不知谦逊。
“惠姐姐关心纳兰大人的安危,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皇上为何不将孙嬷嬷放在宫里头,与惠姐姐也好作伴……”她小心地掩饰眸中试探。
“贱妾拜见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景宁笑着点头,“妹妹我刚从慈宁宫回来,太皇太后曾提及,前日皇上去请安时候,说荣姐姐产褥期后身子一直虚弱,每想起小公主,便念及姐姐的劳苦……皇上未尝主动提及,可这心里却始终记着姐姐的好,妹妹才是好生羡慕!”
“那好,别在这儿杵着了,这儿小风怪凉的!”
“真是不识好歹,”冬漠有些不悦,走过来,瞪了他一眼,“这儿是承禧殿,宁嫔就是你的主子,主子有命,当奴才的就该听命!”
“姐姐莫动气,宁贵嫔不过是打比方罢了……”宁常在想笑不敢笑,在一旁煽风点火。
雕花铜炉内,弥漫出的烟丝缭绕,宛若江南的浩渺烟波。景宁犹豫片刻,轻轻攥着衣角,还是低低地问出了口:“皇上……知道孙嬷嬷的下落么……”
花盆底的旗鞋扣在青石方砖上,发出独有的达达声,景宁从院外走进来,一袭绯色的繁花宫装,端庄秀雅的旗髻,流苏摇曳下是弯弯的眉黛如墨。
“皇上不怪臣妾知情不报么……”
说罢,她欲要脱离他的怀抱,却蓦地被他打横抱起——
“果真就是不一样了,居然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是……”
秋静站在门廊上,半晌不语,片刻,缓步走了过去。
“贱妾拜见惠贵人,惠姐姐万福金安!”
“据妾所知,那佟太妃身边只有孙嬷嬷一个人伺候,佟太妃死后,她就不见了,莫不是……”景宁沉吟漫语,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拆开的发髻重新被绾上,她迅速换了一套简单花色的宫装。
——第一封信若是送不出去,便会有第二封,第三封……源源不断,防不胜防。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轻薄纱帘遮挡了外室的亮灼,只留下内堂里飘渺的熏香,他侧身静静地凝着躺在榻上的她,微蹙的眉,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樱唇已被咬得渗出血痕。
难怪,她定要将纳兰大人召回,恐怕并非什么担心他战死沙场,而是心存夺嫡的滔天阴谋!
“看妹妹多会说话!”
耳畔嗡嗡作响,她的眼睛半翕半合,眸间已然笼在一片昏暗里。
她赶忙将那巾绢重新放回案几上,摆回原来的样子,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团团华彩的红毯上,静候太皇太后尊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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