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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娇百媚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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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震慑

第十五章 震慑

赫舍里皇后站在最前面,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旁的妃嫔宫人却开始看上了热闹。身后,惠贵人瞧见她一身俏丽讨喜的衣裳,一脸的莫名。
芸珍的心狠狠一揪,越看泪落得越汹涌。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贵人,出身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这宫里头的女人。她不是个引颈就戮的人,却如何拗得过这宫中礼法……
“还真是美人胚子,本宫看着好生喜欢!”
十一月,天气开始渐渐地转寒。
“这是……”
十一月初八这一天,景宁与钮祜禄·东珠一同到咸福宫。
景宁禁不住有些窘迫,脸颊红了红,“太皇太后取笑臣妾了。”
景宁笑笑,故意松散了神色,“太皇太后确实是说庶母不得亲自抚养皇子皇女,可这规矩毕竟还是有回转余地的。皇上不是也说,南疆仰赖纳兰大人,自会对姐姐和皇长子多多照拂……倘若,妹妹说倘若,姐姐的兄长在前线平叛有功的话……”
“妹妹这话何解?”
可,这裙子非穿不可。
抬首,发丝凌乱下的那张脸,满是泪痕。
景宁踏着云锦红毯走过去,笑靥浅浅,却是在说她在妃嫔面前故作疲惫的事。
“大冷的天,姐姐还上妹妹这儿来,让妹妹如何担待得起!”马佳·芸珍说得客气,却是暗中细细打量。她摸不清她们二人所为何来。
“姐姐,缘何这般急?”
穿上内衬的绵薄里衣,外面是俏丽的淡粉色繁华宫装,就连衣襟处都被秋静熨帖得平整,领口和袖口都抿着一圈雪白色的貂缘,衬着一张脸越发莹莹似玉。
还有几天才到立冬,尚服局的宫人们就早早地送来了新置的棉裙和各色搭配的璎珞簪钗。
抛出荣贵人这块砖,引来惠贵人这块玉。
景宁坐在夕阳的余晖中,半个身子被橘色的光照着,紫貂裘的披风,手里操着一个瓜瓣花卉黄铜手炉,徐徐有暖香盈袖。
闲话多时,太皇太后倦了。
“参见贵妃娘娘、宁嫔。”
她的身后,是皇贵妃钮祜禄·东珠,虽不是正统的朝服,也是一身墨绿陈色宫装,端静的月季花头正,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的流苏发簪,一张纯澈的脸含着几许雍雅高贵。
承禧殿和绥寿殿仅隔了一个院子,却需绕过回廊和两道不甚宽敞的月亮门。隆冬时节,天气寒冷,下了雾,地上还是冰着的,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此时惠贵人花盆底的旗鞋,却是走得摇曳生姿。
“娘娘,太皇太后并没有让容宪搬离咸福宫的意思……”
帮腔的,或许是亲信,可求情的,也不一定就是对头。谁知道,这敬嫔是不是事先与储秀宫的人通了气,故意来一出倒戈。
冬漠一下子就认出了那辆凤辇,有些惊讶地道。
点荣贵人的火。
“我……我也只是想让兄长早些知道,届时也好……心无旁骛……”
“还是皇后娘娘教诲得是,宁嫔这般进退得宜,我等定要好好学学。”
“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意思,荣贵人得罪贵妃娘娘了……好生不近人情!”芷珠说得随意,却微微侧眸,仔细观察着景宁的神情。
“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初冬时节,午后的天气也是凉的,荣贵人穿了一件红锦百蝶穿花裙袄,站在院子里,脸颊冻得嫣红,衬着领口处雪白的貂裘,越发显得圆润可爱。
“妹妹,怎的穿成这样?”
话里有话,没说其他皇子皇女早夭的事实,却刺|激到了马佳·芸珍。
许久不见,映坠原本单薄纤瘦的身子越发丰润起来,脸也红扑扑的,看到景宁,乖巧地一拜,便退回到东珠身边不再言语。原本还是藏不住心事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已经变得圆融历练,是在承禧殿陪伴她的时候就开始变了吗,还是早在那之前?那下药的事,她不再追究,显然映坠也未想再提,可她竟没向自己解释半句……到底是宫中的人,能生存下来已经不简单,谁会傻得一如既往?
她有选择吗?
皇上护着他们母子,就连皇后都不敢动她分毫,为的,皆是要稳住南疆首帅的军心。庙堂形势,牵一发,动全身,此刻不动,不代表纵容姑息,而是顾全大局。皇上苦心孤诣撤藩,倾国之力来谋划此事,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出半分差池。倘若果真祸起后宫,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景宁坐进那红泥软轿中,墨色缎子面的旗头上,坠下一束璎珞,随着轿子摇晃在眼前摆动不停,光晕迷离,折射出一抹欲明欲灭的璀璨华彩。
景宁下意识地抚上眼下尚肿的肌肤,青紫色淡痕,确实是余毒未消的症状。早上还让秋静给她扑了厚厚的脂粉,堪堪掩住几分,旁人不细瞧,该是看不出异常,不想还是逃不过皇太后的眼睛。
“皇后娘娘莫怪,阿敏姐姐也是好心,谁不知宫里最心善的就是敬嫔,谁犯了错,都要偏帮的。”
如此娴静的女子,虽不是貌美如花,却堪称蕙质兰心,若不是那封致人中毒昏聩的信,她也许对惠贵人还存一丝体己,可怎料骨子里却是野心熏天,生生地让人可怕。
未等景宁落座,那边的声音便响起。梨涡清浅,笑靥如花,却是人比花娇,正是安贵人李氏。她最早入宫,原是宫中女官,却比其他贵人身份都低,衣料最简,坐得最远,一看便是没什么地位。平素深居简出,低调少言,此时却不知缘何冒了头。方才她唤自己“姐姐”,倒让景宁颇为汗颜。
“免礼。”
“身子好些了吗?”
“就一件衣裳,也至于让你们说这么半https://m.hetushu.com.com天!瞧人家景宁,从头至尾都没有辩驳一句,你们啊,可要好好学学。”沉默半晌,赫舍里皇后复又开言,却是出乎众妃嫔的预料。
景宁迈进门槛,恰好与仁宪皇太后擦身而过。
这敬嫔章佳·阿敏原也是宫中司账女官,与安贵人同为四司之一,年纪最大,虽然在后宫没什么地位,说话却是占分量的。景宁听她为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侧目,正对上她的一双笑眼似水融冰,看着自己和善地笑。
她正要提起这事,却不想太皇太后想到了别处。
“你去慈宁宫,将这信交给苏嬷嬷。”
回廊外,是钮祜禄·东珠和景宁一行几人离去的身影,漫天的寒气。寝殿内,马佳·芸珍伏在地上,嘤嘤恸哭,宫婢上前来扶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景宁笑笑,也不点破她,“妹妹何德何能,竟让姐姐这般挂念?姐姐快里头坐,外面风凉,若冻坏了,可是妹妹的罪过了。”
东珠转眸,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妹妹,你听说了吗,荣贵人的孩子……”惠贵人将长羽貂裘脱下,露出里面的常服。
“你眼角余痕未消。”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博尔济吉特·清如缓声道。
襁褓内,娇嫩的婴孩睡得香甜,小胳膊微微朝外张开,轻轻搭在东珠的肩扣上,熨帖出绵软的温暖。
“臣妾前几日闭门不出,其实是静待身体恢复。”景宁说罢,从袖中掏出了一封洒金的信笺,轻轻放在了桌上……
秋静依言,走过去搀扶纳喇·芷珠,一并将她臂弯里的锦盒接了过来。
“你们都是这宫里的人,共为姐妹,自然要相互担待,宫闱才会升平。”太皇太后适时地看过来,说罢,笑着看了一眼身侧的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清如,清如回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皇后是这一宫之主,如今怀孕辛苦,其他妃嫔共相辅佐,更要一片和乐才是。”
“皇后娘娘也来了。”
惠贵人不就一直带着皇长子吗,她生的不过是位公主,哪怕封号尊贵,可论地位远不及皇子,为何在惠贵人那里可以破例,她却不行?哪有母亲舍得与十月怀胎的孩子分开的!
可东珠偏偏不卖她的情,轻声哄着,却转头冷哼着看了她一眼,“荣贵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被赐予‘固伦’这样的封号,可不是哪个公主都能荣享的,若果真福薄,岂会平平安安地长到这么大?”
“皇后娘娘最讨厌妃嫔狐媚招摇,她今天可有得受了……”
寝殿被火炭熏得很温暖,东珠一边烤着手,一边品着香茗,其余的人,站的、坐的、跪着的,表情各异,心思各异。
“皇上年轻气盛,倒也没什么,不过后宫应该雨露均沾,这样各宫才会相安无事。”太皇太后说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你,平素机灵聪慧,今日怎会是这样的装扮。”
景宁在等她。
“敬嫔这话说的,就算本宫想要责怪,也不能责怪了不是……”久未开口的赫舍里皇后懒懒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指尖微翘,尖巧的水晶指甲映着晨曦光晕,泛着华彩光波。
“主子是心明眼亮,姜越老越辣!”苏麻喇姑笑着走过来,手上端着盛了糯米糌粑的精致漆盘,御厨刚做好的,散着一抹香甜。
稍稍靠前了些,纳喇·芷珠低声去问她。
这乌雅氏的宫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平日里看着一副精明的样子,竟不知道例行的请安必须陈色宫装出席,以示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尊敬,居然还这般花枝招展的!
景宁品阶是嫔,理当站在妃之后、贵人之前。
“皇后娘娘也来了。”
“宫中其实本来就有定制,庶妃生下的皇子一律不得由本人抚养,哀家当初可怜她初为人母,才破例让皇长子与她生活在一起。可如今看来,这样的母妃也教导不出好样的皇子,是时候遵循祖宗礼法了……”
景宁半晌未动,闻言,微微扭过头,递过去一抹笑靥。
“你做得很好,”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眼,“皇上的子嗣至今确实只有一个皇长子,但那纳喇氏未免就太笃定了,且不说她是个庶妃,皇上尚且还年轻,就算皇后生下的真是个女儿,其他妃嫔难道就不能生?就非得是她儿子入主东宫不可吗?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赫舍里·芳仪挺着个大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尤显笨拙蹒跚,一袭石青缎的龙褂吉服,裙摆上团花似锦,黑色狐裘的滚边,衬着头上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显得格外的大气端庄,只是那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隐隐透着病态。
这是余毒未清的症状。
凄凄切切的话,让寝殿内的人纷纷看向她。
皇后是何样的人,若容宪去了承乾宫,她尚有去探望的机会,但要是被抱到储秀宫,怕是此生她们母女再无相见之日。容宪……她的容宪……是娘没用,保不了自己的孩子……
苍白。
这个时候,景宁应该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承禧殿里,因为不久之后,惠贵人就要上门了。
“起身吧,不必拘着了!”
“哀家老了,怎比得过二八少女,可折腾不动了!”
皇后就坐在下垂手的花梨木敞椅上,两边扶手上搭了红呢软垫,绵软舒适,“臣妾多日窝在储秀宫不见阳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老祖宗莫不是不愿见臣妾……”
“太皇太后容禀,且不说如今皇后娘娘临盆在即,不方便照料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就算是力有所及,臣妾也认为不妥。”
众妃嫔本要在www.hetushu.com.com慈宁宫用午膳,却因皇后突然害喜孕吐,作罢。
钮祜禄皇贵妃在这个时刻抱走小公主,可绝不仅仅是遵循规矩这么简单……她才送出信去,尚无回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直接关系到皇长子的去留。她曾怀疑是景宁从中作梗,可前几日观察下来,并不像是中了她涂在信笺上的毒的模样,几经试探,又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唯有自己猜忌疑心。
“既然珍儿妹妹有此想法,本宫对小公主又喜欢得紧,那本宫便不妨先替妹妹抚养着。稍后,本宫自会去禀明太皇太后。”
在承禧殿休养了半月,景宁的身子便已经大好。
“姐姐倒是心明眼亮得很,晌午才发生的事,姐姐晚上就知道了!”景宁笑着看向她,故意忽略掉芷珠脸上的表情,“不过姐姐这话可是错了,抚养小公主的事,可是太皇太后授意的呢!”
她来得很快,不到半日,甚至还不到三个时辰,足以说明,她消息很灵通。
心无旁骛,怕是急着送信去,让他切莫班师回朝吧……景宁扯唇微笑,面上越发殷切,“姐姐放心,妹妹定当办妥。”
景宁微怔,她几日前拆了惠贵人的信,误中了让人昏聩的毒,除了皇上和几个近侍,旁人绝对不会知道,为何皇太后她……
这话说到了马佳·芸珍的痛处,咬着唇,她却无言以对。按照宫中定制,庶母是不应该与皇子皇女同住的,可……
“珍儿妹妹请起。”
偌大的宫殿,端和肃穆,笼罩在一片晨曦的微茫中。
不料,同为嫔的章佳氏轻轻地道:“阿榆也说宁妹妹是新晋宫人,料想不周也在情理之中,皇后娘娘大度仁慈,怎会怪罪。”
“皇后娘娘哪里是没正经,是变着法地让老祖宗开心呢!”
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就坐在明黄色锦缎平金龙褥的宝座之上,博尔济吉特·清如目光安静,微笑着看着座下的众妃嫔。太皇太后则是一脸的笑容慈和,衬得眼角皱纹也越发可亲。
马佳·芸珍咬着牙,却是发了狠,一字一顿地道:“去,将小公主抱出来给皇贵妃娘娘看!”
很快,方才还借故挑错的妃嫔们纷纷恭维起了景宁的好处,溢美之词也好,酸文假醋也罢,总之谁也不愿被落下,反正都是看皇后娘娘的脸色。
“相由心生,命由己造,世间万物皆是化相。那是你的造化,与哀家无关。”
皇后娘娘何时对这乌雅氏的宫人这么亲近了?不但直呼其名,还为她说话……
哗啦一下,里面的华彩朱砂洒了一地,芷珠却恍若未见,只是紧紧地抓住景宁的手。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仔细看看臣妾眼角的余痕。”景宁扯开话茬,说罢,还特地微微凑近了些。太皇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地探头,示意苏嬷嬷也过来。
身后,不断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是几个地位低等的常在和答应,她们站得比较远,没有资格过去请安。这些话,站在前面的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只是,很快就应验了。
远远地见她们来了,马佳·芸珍上前几步,吩咐宫婢们备好暖炉。
“睡得不好吗,听说皇上最近会留宿在承禧殿……”太皇太后也注意到她眼底的青紫色。
桌上那锦盒未曾动过,秋静瞥了一眼,便径直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丢掉。地上的朱砂已经被打扫起来,徒留下一地绯然的色彩,被橘色的暖灯一照,宛若珠玉落地,璀璨生辉。
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
景宁坐得比较远,坐在了靠近西侧的偏角,惠贵人和荣贵人等人则是坐到了对面的上座一侧,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恭敬端肃,等着太皇太后或是皇后开言。
佟佳·仙蕊就在她后面,旗髻旗装、绛色的棉裙、深红底儿的蝴蝶绣纹,简单却不失华丽,很配她敦厚静然的性子。再来,就是几个同年晋封的贵人,荣贵人马佳·芸珍、惠贵人纳喇·芷珠、宣贵人博尔济吉特·纳朵、宜贵人郭络罗·桑榆,深蓝色坠花宫装、褐色团锦棉裙、暗灰色绣纹福字袍、深绿织染云纹旗装,皆是一派端雅静肃之色。
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
眼前,这般妆容如花的女子,恰到好处的笑靥,恰到好处的对答,端庄的旗髻头正,珠玉流苏摇曳下的,却是各自不同的芙蓉面、迷离眼。
“主子,这是惠贵人交给奴婢的信笺……”
照例,又是苏嬷嬷在门口等她。
自己都变了,何来强求别人。
景宁抬首,正对上博尔济吉特·清如微笑如水的目光,温静慈和,就像那徜徉在明月柔波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进了人的心里。
雾霭朦胧,远处那些层层叠叠的宫殿都笼在这一层薄雾中,仿佛是江南的烟波浩渺,却带了些许的清寒。走出回廊,轻轻呼气,尽数化作了渺渺白雾。
冬日的太阳很晦涩,微淡的光照不下来丝毫的温暖,唯有等到黄昏时刻,残阳如血,漫天的红霞,一扫整日的冰寒。
“这……是皇上的意思?”
门外,天色已经黯淡得深沉。
“宁妹妹……”果然,未到戌时,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环佩叮当,人未到声先至,正是惠贵人纳喇·芷珠踏进了门槛。长羽貂裘的披风,里面穿着水蓝色的锦棉窄裉裙袄,穿云缎的花翎裤,勾勒得身姿越发高挑修长。
明黄锦缎的炕上,红漆云桌被摆在一旁,太皇太后侧躺在织锦繁花的绣缎上,头后枕着棉褥锦衾,眯着眼睛假寐,悠然的神色,哪里还是刚才那副满眼倦怠的模样。
当然,赫舍https://www.hetushu•com•com里皇后一定知道,曾当过宫婢的自己,深谙宫中规矩。
这时,前方传来太皇太后温吞吞的声音,是在招呼自己,“宁嫔怎么坐得那么远,快到哀家身边来,有日子不见你,倒是怪想念的……”
在这个时候想动皇长子,她可不允许!
片语而言,一如既往地恭顺端和,嗓音绵软,少了塞外女儿的落拓,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轻吟浅唱。
“臣妾还未谢太后的救命之恩……”
马佳·芸珍瞳孔猛地一缩,即刻上前一步拉着东珠的衣袖,“贵妃娘娘,妾是过来人,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皇后如今尚在怀孕期间,分身无暇,妾怎敢再去劳烦!”
“闲来无事,带了些江南的小点心,还是我家里人特地送来的,拿给妹妹尝尝。”
众妃嫔宫人躬身揖礼之后,便由各自的宫婢扶着,依次坐到了位子上。
若不是之前看过太皇太后给她的手书,景宁大抵也会觉得这个纯妃娘娘合该是甚好相处。可毕竟宫闱可怖,人心莫测,佟佳氏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这个纯妃也应不似表面看去那般敦厚纯良。于是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她不信惠贵人能沉得住气。
事,要一点点来办,轻重缓急,太皇太后分得比谁都清楚。
日暮,开始西斜。
芸珍强忍着泪,死死地攥住衣角,死死地攥着,半晌,才哽咽出一句话来,“妾……妾恳求娘娘成全。”
这身浅粉色繁花宫装,是尚服局的宫人送来的,赶制了几日,专门是为了今日慈宁宫的请安。旁的妃嫔皆是陈色宫装,唯独自己的是俏丽讨喜。若换作那些资历尚浅的,定要窃喜,可尚服局的人却忘了,她也是从内务府出来的,这些规矩旧例,她怎会不知?
钮祜禄皇贵妃带领众人告退,唯有景宁,坐着轿子出了慈宁门,在隆福门绕了一圈,又折回了慈宁宫。这宫里耳目甚多,景宁却偏又从正门进入,来往宫婢太监见了她纷纷行礼,想来,不消半个时辰,太皇太后独自召见她的消息就会传遍东西六宫。
“娘娘,宫中定制不可废,就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日理万机,一时疏忽了,也不应该得过且过,臣妾说得对吗?”
落井下石是宫中女子最擅长的,宣贵人说得巧妙连环,不仅责怪了敬嫔,也打压了景宁。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与纯妃都是皇上的表姊妹,可如今还是个小小的贵人,怕不仅是性子不讨喜的关系……
她,不过在试——若自己果真穿了尚服局拿来的宫装,便表明对储秀宫的无条件服从,那么皇后将不会对她动太大的心思,起码在怀胎期间不会。可倘若她不|穿,恐怕不到半个月储秀宫那边便会用任何罪名将她除去,决不留情。
看着她涕泪横流,东珠娥眉微蹙,透出三分不耐来,“荣贵人这是做什么,本宫何时说要怪罪小公主了?只不过,这祖宗礼法不可废,照本宫看,这孩子总待在咸福宫成什么样子,还是该抱给皇后娘娘抚养的……”
回去的路上,景宁与东珠并未打照面。
景宁说得很轻,却是满怀感激。
景宁的心猛地一提,却是忙凑过去补充了一句,“不过姐姐倒是不用担心的!”
博尔济吉特·清如温和地点头,“去吧,太皇太后还在里头等你!”
皇后的脸色沉了沉,未有言辞,倒是宜贵人郭络罗·桑榆闲闲地开了口,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沁儿姐姐有所不知,人家宁嫔可是新晋的宫人,比我们自然得突出一些,否则,怎么让皇上瞧见呢!”说罢,她嫣然一笑,虽不是冷嘲却是热讽,她在说景宁故作花枝招展,魅惑君心。
本来就是事先通了气的,由东珠出头,既还给景宁一个人情,也是太皇太后暗中授意的,一场戏做下来,倒也心照不宣。映坠抱着小公主先径直回了承乾宫,东珠则去了太皇太后那里。抚养小公主的事情,明面上,还是需要通报的。
东珠和景宁要来咸福宫,是一早就知会过的,因此马佳·芸珍早在寝殿内备好了各色果品和香茗。茶是热腾腾的,东珠方一落座,便端起茶盏就着热气抿了一小口。
东珠却是不紧不慢,将身子暖和过来了,才复又开口,“本宫今日来,是来探望小公主的。”
“太后慧心悲悯,是臣妾愚钝了……”能在后宫这个漩涡中做到不染,是因曾挣扎在那淤泥里,如今超脱,必不会再陷风波。
明黄的襁褓里,小公主兀自沉沉地睡着,身子外面裹了严严实实的棉褥,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红润剔透,让人忍不住掐一把。
“娘娘,容宪福薄,全仰赖皇上的恩泽……”马佳·芸珍一眨不眨地盯着东珠怀里的孩子,仿佛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将小容宪给摔了。
景宁坐在一旁,适时地接了话去,却是在煽风点火。
“臣妾等谨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众妃嫔起身遵旨。
决不能逼得太紧,否则狗急跳墙,怕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景宁只说了半句,却留给惠贵人无限的回味。
手中,是景宁方才递过来的手炉,暖香袅袅,热得她的掌心竟略带了潮湿。
见她神色惊骇,东珠越发冷淡下来,“这样的话……那就将小公主交给蔺嬷嬷,反正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敬嫔一时语塞,脸色微微有些讪讪。
“姐姐是说容宪小公主被钮祜禄皇贵妃抱走的事情?”
“惠贵人可真是心善,人家怎么穿是人家的事,你管得许多?”马佳·和*图*书芸珍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却也是一脸古怪地看向景宁。
她此时的一袭淡粉色繁花宫装,尽管发髻上仅有一支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却也足以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宫门在酉时就关了,何人会在这个时候送点心来呢?若是平时,精明如惠贵人怎么也会找一个像样的借口。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冬漠跟着惠贵人去绥寿殿,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折返而还,可见惠贵人笔速之快。
陡然的转折让纳喇·芷珠有些无措,呆愣半晌,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妾一个人的错,容宪还小,她还是个孩子……”芸珍说着,屈膝跪在地上,强忍着屈辱,眼中打转的泪簌簌滑落。
东珠说罢,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映坠,再不看一眼。
顿时一阵欷歔。
这是命。
“娘娘谬赞了,景宁今日装束不宜却是不该,景宁多谢娘娘体恤。”皇后给她台阶,她必要投桃报李,哪怕,今日纷争就是出自皇后的手笔。
各宫的妃嫔宫人按照品阶从回廊中进去,衣不沾露,莲步翩跹,随着端庄华彩的旗装摇曳,花盆底的旗鞋踏起了满地香尘。
“妹妹,我这就修书一封,务必要尽快送到我兄长那儿去,可好?”半晌,纳喇·芷珠忽然站起身,足尖探前一步,碰倒了那琉璃香盏的净瓶。
众妃嫔皆是陈色衣裙出席,她却如此出尘,一明一暗,堪称是鸡立鹤群……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皇太后听她讲罢始末,凤眸一凛,眼底顿时腾起了风暴,“佟佳氏那边还没摆平,惠贵人这边又起了头!哀家看,这帮后妃果真是清闲日子过腻了,非得找些事情出来!”
打趣的话,倒是鲜有的和善娇嗔,太皇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都快当娘了,还这么没正经。”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景宁依然没接口,似无言辩驳,实则在等着其他人继续落井下石。
孩子……娘绝不会白白让你离开……绝不会……
“姐姐们过谦了,妹妹才是初来乍到,承蒙太皇太后、皇太后不弃,承蒙皇后娘娘恩典,妹妹多谢姐姐们担待。”
将皇长子与惠贵人分开,交与皇后娘娘抚养,是依规矩办事,旁人既说不出什么,惠贵人也就此失去了问鼎东宫的资本。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可……
同来的,还有映坠。
言下,并无待见马佳·芸珍之意。
没有。
太皇太后微微抬眼,不言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去扶一下惠贵人。”景宁吩咐身畔的秋静。
苏麻喇姑是宫中老人,看惯后宫手段,一下便瞧出了端倪。
“这信,只是其中的一封,其他的均都烧掉了,也没有交给皇上。”太皇太后看罢,便将那信笺交给苏麻喇姑。苏嬷嬷会意,径直拿到烛台那边,焚毁。留下这封,是送来慈宁宫看的,看后就不能再留,否则一旦流传出去,后患无穷。
芸珍死死地抠着身下的锦毯,指甲崩裂,染下了血迹斑斑。
李芳沁的话,成功地将大家的目光引到景宁的旗装上。
“太皇太后息怒。”景宁说罢,即刻噤声。说到底,惠贵人的心思由来已久,可也曾被她从中穿针引线。若非她先前的明示暗示,惠贵人是否敢在此刻动这个念头呢……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身子并无大碍。”
佟佳·仙蕊与赫舍里皇后的关系最好,一个素来懒言,一个跋扈狭隘,其他妃嫔皆是让着皇后,唯有纯妃时常会去储秀宫走走,敦厚的性子,加上似乎对中宫又没什么威胁,皇后待她甚好。
荣贵人脸色讪讪,却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挤对,“娘娘厚爱,臣妾替小容宪谢娘娘了。”
钮祜禄·东珠闲闲地摩挲着掌中茶杯,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半晌,宫人将容宪公主抱了出来。
东珠笑笑,“话说,小公主已经五个月大了吧,想来与妹妹相处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妹妹切莫太过介怀才是。”
出身寒微,却得到乾清宫和慈宁宫两宫垂青;一朝被贬,竟又被回复了封号——人人猜测,人人钦羡,人人嫉妒,只是无人知晓,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在她身边,起起伏伏,依然还在风口浪尖上徘徊辗转。
“多谢太皇太后、皇太后……”
太皇太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身上出格的装束,只当她是照例请安,见她坐得远,便招呼她过去,惹来其他妃嫔的艳羡和嫉妒。
“宜贵人这话对也不对,皇后娘娘怀胎辛苦,却是应该出来走走的。”荣贵人的声音微扬,仿佛珠落玉盘,灵脆中带了三分喜气,倒是比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多了几分娇俏。
景宁承旨,“惠贵人的长兄纳兰大人如今镇守南疆,三藩之乱即在眼前,一旦开战,纳兰大人便是那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刻太皇太后不但不能将皇长子带离惠贵人身边,反而要对她多多体恤。这样,身在前方的纳兰大人才能无后顾之忧……”
“宁姐姐这身衣裳可真是漂亮,内务府的宫人也太偏心,瞧我这身上穿的如此陈色。”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过了今日,宫里的人就都会知道,她钮祜禄·东珠领走了荣贵人的孩子……活生生地领走,这可不符合她的作风。可看着那娇小的生命,心头说不震颤是假的。但动容又如何,进了宫,生也斗死也斗,除非魂飞魄散。这宫就是她们的坟。
孩子是她的命,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www•hetushu•com.com苦生下来的,如今什么尊严、什么矜持,通通比不过孩子的安危。
“惠姐姐,怎的这个时候还不休息,来妹妹这儿?”待她走近了,景宁迎上去一步,将手中暖炉递给她。
蔺屏儿是储秀宫的老嬷嬷,入宫多年,对待新人自有一套调|教的招数。宫里低品阶的妃嫔大多都领教过她的手段,平日见了,尚要绕着路走,马佳·芸珍岂会不知她的名声。
宽敞的承禧殿,屋内备了三鼎铜炉,宽幅山水双面绣的屏风阻隔了两间,雕花格子架摆在最西侧,架上放了三盏青玉描金龙葵瓣的相瓶,暖雾徐徐,暖香怡人,哪里还有屋外的寒意。
缓缓地吐出这几句话,纳喇·芷珠的清眸中陡然闪过一丝阴狠,笑意褪去,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你说得没错,”太皇太后微微抬了眼,眸中含着一抹深思,“可纳喇氏既然已有不臣之心,哀家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景宁垂下眼帘,不动亦不语,仿若没听见。等轿子进了慈宁门,才在秋静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徐徐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照宫里的规矩,皇子皇女满月之后本就不应和庶母一起生活,只不过是皇后怀孕,后宫的规矩便闲了下来,可毕竟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管着,岂有坐视祖宗礼法废弛的道理!这不,即刻就让贵妃娘娘去了咸福宫,当时我也在,荣贵人倒是老大不乐意,可也拗不过规矩。”
风向变了,识时务的人自然也跟着转。
她岂止是听说,当时她也在场。
“这么说来,太皇太后是势在必行?”
“指不定是人家仗着皇上的宠爱,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是啊,是啊,宁妹妹是新晋宫人,不知礼亦是无怪。”
“妹妹是说……”
今日是例行的请安,各个宫的妃嫔皆要去慈宁宫。
一盏茶的功夫,轿子被抬到了坤宁门。掀开轿帘,不远处的殿门前已然停了好几辆轿子,其中一个尤为显眼,是一辆华丽的车舆,双层穹盖,黄缎的帷幔,外面罩着玻璃的窗子。
咸福宫的一出戏,很快就会让宫里的人明白,贵妃娘娘要整肃后宫了,或者说,是太皇太后要整肃后宫,皇子皇女的抚养便是第一步棋。至于容宪公主是否由钮祜禄·东珠抚养,怎么抚养,没人会在意。之所以先将火烧到咸福宫去,不过是抛砖引玉。
太皇太后打趣地揉了揉额角,举手投足间端雅恣意,像极了皇上打趣时的样子。
慈宁宫寝殿。
原本就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当时反应剧烈,短暂的失明过后,只剩下了了余痕,并不伤身,倒是秋静和冬漠比较紧张,熬药、抓药,试试亲力亲为,就连太医院的人都很少接触,生怕让其他宫的人知道。其间惠贵人也少不得要来串门子,偶尔的小小试探,都被景宁巧妙的化解,倒是有惊无险,并没让她看出什么端倪。至于赵简这个多出的侍卫,东西六宫刚开始颇有微词,可日子久了,又有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默许,议论就渐渐淡了,只不过下人们对乌雅氏的这个贵嫔越发的好奇。
“珍儿妹妹是这个意思?”
碍着东珠的面儿,芸珍是不得不拜的,可称呼上却做足了功夫,既让人听不出半点儿错处,也不掉了自己的面子。只是景宁听她这么叫,不禁暗暗哂然,若她何时真叫自己“姐姐”,那才是吃不消。
尚服局是什么地方?是隶属内务府管辖的宫廷裁作,专为后宫妃嫔提供一应穿戴,储秀宫掌管整个后宫,也掌管了后宫的所辖四司。能给内务府下命令的,唯有皇后,那些尚服局的宫人就算是再大胆、再贪财,也绝不敢拿这样的事来做人情。
纤长的眼睫微垂,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东珠看着怀中的婴孩,粉|嫩伶俐,与世无争。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被生下来,就算是封号尊崇,就算是集了万千宠爱,不过也是妃嫔倾轧、宫闱斗争下的牺牲品。
太皇太后凤眸眯着,闪过一道寒光,景宁却当胸一震,“太皇太后不可……”
纳喇·芷珠缓缓地坐了下来,不动也不言语。
狰狞。
“娘娘,容宪年幼,若蒙贵妃娘娘不弃,妾愿将她托付给娘娘……”咬着唇,她伏在地上,朝东珠叩了个头,“妾会去坤宁宫,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求。”
景宁看了看袖管金银线绣的彩荷上,未解释,只是笑笑。
“原来,太皇太后亦是喜静之人。”
朱红的柱子被帷幔轻遮,四角镇着的镂空铜鼎内噼里啪啦燃着火炭,徐徐蒸腾,白雾袅袅,驱散了外面漫天的寒气。
“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皇后怎的也来了?”太皇太后笑得满脸雍容。
一盏茶的工夫,轿子被抬到了坤宁门。掀开轿帘,不远处的殿门前已然停了好几顶轿子,其中一个尤为显眼,是一辆华丽的车舆,双层穹盖,黄缎的帷幔,外面罩着玻璃的窗子。
皇后因着怀孕,脸庞虽略显肿胀倒也珠圆玉润,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染了丹桂豆蔻,甚是华美艳丽,“仙蕊妹妹最近也不常出来走动,本宫今日见着,气色可不是太好,回头让御医给你瞧瞧!”
既然不能动,便来个警告吧……
纳喇·芷珠一怔。
这么看来,安贵人李芳沁该是皇后那边的,否则即便想要挑起事端,也不会胆敢先开言。宜贵人虽不见得向着她,却也不像是皇后一派。她可没错过郭络罗·桑榆与纯妃佟佳·仙蕊交换的眼色。那么,敬嫔呢,宣贵人呢……
“臣妾赫舍里氏统领后宫妃嫔,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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