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险招
片刻不到，就从寝殿外，走进了一个人来。
太皇太后开了口，即刻就引来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东珠却笑得越发娇悄，挽着双手，明艳而高贵。
当日在储秀官，安贵人只模棚提起过，可能事关射偶人，可这消也应该不会传到外人耳朵去；即使传了，太皇太后那边儿，果真将李芳沁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未知，她却信誓旦旦地说太皇太后认定了……
宫正司的婢子们怀揣着内务府的册子，自卯时三刻开始，从西官开始查起，一应仆从，不论尊卑，皆可上前翻箱倒柜，就琏殿内伺候宫人的随身表物都不放过。
“是是……我……”
兆雅也觉得自己唐突了，讪讪地笑了两下，才道：“不了，不了，打扰姐姐修养，妹妹过意不去呢！”说罢，朝景宁敛了敛身子。
况且，总要给东西六宫的妃嫔和宫人们，留足脸面。日后，也好让她们承她的情。
来查她，本就是应景的，翻得越乱，越显得公允。章佳口阿敏陪着笑，倒也真没查出些什么。那些皇上和太皇太后赏赐的东西都被她一一码放在檀木箱子里，丝毫不乱；旁的，亦没什么特别值钱的器物，倒是那茶具和膳具十分精致，不是凡品。
“是皇后呕血的事吧……”
太皇太后微挑眉，目光从景宁低垂的头顶上掠过：
仙蕊轻笑，摇了摇头，“若是有消息，太皇太后就未必会真的查办姑母；可坏就坏在， 太皇太后表面上不放在心上……”
语毕，众宫人即刻领旨。
景宁颔首，噤声未言语。
等姜珥来了，秋静一并说她身子不适，还没起呢。姜珥就将带来的红漆食盒留下，告了安，转身而去。
这宣贵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了，瑛嬷嬷只来过两次，旁人不知，她便知道……
闻言，仙蕊却愣了， 继而吃惊的道：
——若说心无城府，这博尔济吉特口兆雅又唆使了小李子去慈宁宫，不动声色地就能让太皇太后对她起了厌腻；可若说她深谋远虑，此刻，岂会问得像个痴儿？
“没，没有，本官是……本宫是打发雅儿那丫头去的。”
景宁脱掉身上紫貂裘鹤氅，脸儿微红，眼里含笑，朝着寝殿内的佟佳仙蕊敛身揖礼。
“可太医明明说，查不出病因的……”景宁迟疑地道，心里却暗暗惊心于太皇太后的敏锐直觉。
图佳被搀扶着，走下轿子，远远就看见纯妃身边最得力的侍婢，尔芳，打着一把轻骨油毡纸伞，站在抄手游廊下。
又是爱妃……
“主子容禀，这奴才在殿外鬼头鬼脑地张望，片刻不去，索性让老奴给拎了进来。”瑛华气息喘不匀，想来是在宫外曾与选人发生了口角。
景宁眼皮一颤，心里登时就凉了几分。
“你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黑眸敛着，他狠狠掐了一下她尖悄的鼻尖。
“你果真是不想来？”
早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走上前，冷言冷语，开始落井下石。
“下雪了，很少有人会出门。姑母不在这个时候来，难道，要等到春暖花开么？”
犀利如灼的目光，日片刻不离地盯着图佳的脸，须臾，果然从那眼神中看出一抹闪躲来。
他的神色似有一丝的异样，转瞬，练了眸，笑的冰融春暖，“难怪。倒是你，棋高一着了……”
她怎知道的？
“先放着吧，热敷了大半个时辰了，也好多了。”
“哀家亦没怪你，且起来吧；至于交代的事儿，记得要好生去办才是，皇上那边儿，尽心伺候此案时你做妃嫔的本分，可过犹不及，若是让人抓到了错处就不好了……”
晚膳刚过，李德全便端着盛了数十面绿头牌的大银盘，踏进了乾清官。
冬漠由衷地赞叹。
图佳没看懂她眸间深意，却凑过去，轻轻吐出了，足以让仙蕊心惊肉跳的两个字：
图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岂止是怀疑，简直就是笃定！宫里边儿除了纳喇口芷珠育有皇子的，就没别人了，她才不会当真想到承乾官去。
兆雅没动。
满室的春色无边。
此时此刻，乾清宫内的灯亮若白昼：慈宁宫里的琉璃盖，也是亮着的。
她耳根红了，脸颊火烫，垂着眸，双睫盈盈颤动如惊蝶，“臣妾是想说以身相许的，可早就已经许了，还能拿什么……”
她规劝，她谏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本分；亦算是，还她当和多方周、旋照应的情意。至于当事人听与不听，就与她没关系了……
她瘫腻着身子，无处不酸软，尤其是那腰肢，哪里撑得住他一次又一次气势汹汹的折腾；此时，却似猫儿一般，温驯的伏在他的怀里。“不是，臣妾是在想，那绿头牌是扣着放的，看不到名。如何会连着几日都是一个人呢……”
她明白，皇后虽是东宫之首，母仪天下，却也比不过那腹中即将呱呱坠地的龙裔。且不说，皇上子嗣单薄，众望所归期盼皇后顺利诞下皇子：就算是个公主，而是皇室血脉，不容丝毫差池。就连皇上，都会常去储秀宫走动。
她们两人，是天生的冤家。
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但，没有皇子又如何？那惠贵人可是庶妃，若是将来钮祜禄口东珠能够入王中宫，求得一顶凤冠，届时索性将皇长子一并过继过来就是了，何必非要怀孕呢……
痰贴的宛若一体。
“但说无妨。”
半晌，他才停了笔，将沾了朱砂的羊毫笔放置在玲珑汉白玉笔搁上，观滴内水清早已干涸，即刻有宫人换上崭新的水丞。
兆雅盯着秋静的背影瞧了好一阵，又将目光落回在那铜盆上——热气腾腾，水面上还晕着一层滚滚热浪。一看，就是刚烧沸就端过来的。这要是将手放下去。
语毕，或许觉得这么讲对皇后不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衰家定要彻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敬事房隶属内务府，内务府又归李德全管，东西六宫各个妃嫔，没有不想巴结、收买他的。倘若真能让牌子放得靠前些，让皇上时时刻刻瞧着自己的名字，侍寝的机会就大大多了，自然也能争取怀孕。
“放着吧，”她招了招手，却见冬漠望眼欲穿地看过来，心下莞尔，复又道，“那就打开吧，全当是膳后甜点来的。”
这时，安贵人忽然起身，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皇上还记得，那日臣妾陪钮钴禄皇贵妃去成福宫，将小公主抱走的时候么，”景宁将手轻轻放在他黑底绣璃龙袍上，扯了扯，连着他腰间的丝条穗子一并绞在手里，半天，才好不意思地笑道，“就在第二日，绣品就给换过来了……”
“瞧妹妹这话说的，”她捂唇，轻轻笑了一下，将一丝得意半掩不掩地蕴在了眼睛里，“若是要查，也该是由钮祜禄皇贵妃那样身份的娘娘去查，何时会轮到姐姐我呢？太皇太后之所以对我说了，大抵是当我是个摆设，是个没用的人，说了，也就是说了。”
那娃娃被|插了满身的针，背后，用朱砂写了赫舍里皇后的生辰八字，一张脸扭曲狰狞，极是可怖。
“主子，酉时的时候，宣贵人过来找过您。”
仙蕊暗里叹了口气，扯唇，漫不经心地道：“宣贵人说，有可能是射偶人捣的鬼，而最近进出储秀官的人，姑母知道是谁么？”
去延禧宫的路，不好走。一路上残雪堆积，坑坑洼洼的。身后跟着一应宫人，又不好坐轿子。景宁走惯路，不甚在意；倒是阿敏蹬着一双花盆底儿，一步一趔趄，由婢子好生扶着，走得也极费事。
近在咫尺的脸，修眉如墨，薄唇似雪，端的清俊魅惑，仍人无法鄙视，那拦在腰上的手慢慢顺着衣襟向上游走，理出了一条香烟脉络，颈自军巡进了那月白缎梨花绣的里衣。
景宁自问，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奴婢绝对不会看错！”
“奴才遵旨！”
万万没想到这帮人来势如此凶猛。眼拿着这寝殿被翻得底朝天，直气得险些破了功，差一点就没维持住素日里淳厚懒言的形象。
景宁也不留她，笑着点点头，示意冬漠送她出门；待她刚迈出门槛，景宁忽然从被叫住她。
脸上漾起三分笑颜，景宁也不拆穿她，反而显得越发热络，“雅儿妹妹可真是有心了。”
佟佳口仙蕊未回头，闻言，将手里的谷粒尽数撒进笼子，惹得那一对儿翠色绣眼乌雀跃欢跳；复又将掌心里的碎渣拍去，才转过了身来。
可这心里头却在盘算着，或许明日，就该让秋静报备给敬事房，说她天葵来潮，不宜侍寝……
“是何时换的？”
“彻查！”
退出慈宁宫，身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迎面一阵寒风，就算是外头裹了貂裘大衣，也甚觉寒凉。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小太监，暗地里埋怨李德全竟让这么一个不经事的奴才来接她。
“臣妾以为今晚……就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哪儿……请皇上恕罪……”
“难道说，姑母当真去承禧殿了？”仙蕊作了最坏的打算。那脱口而出的凌厉语调，直把图佳吓得一阵心虚。
她这话，是冲着苏嘛拉姑说的，尔后又看了看景宁。
景宁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口：“臣妾想问，为何连着三日，都是臣妾来侍寝……”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子，m.hetushu.com.com不同颜色，不同面目，却是一般的心思。
一时无言。
黑眸里徒然染了霜，却更猛烈了撞击，“你不想来？”
隔着窗幔，秋静沉声禀告。
众人落了座，单等她细细道来。
“太皇太后，贱妾觉得不妥。”
兆雅眼眸陡然一亮，“姐姐尽管放心，在这宫里，妹妹的嘴，可是最严的了。”
景宁会意，接过苏嬷嬷手中的册子，上自详细记载着东西_、宫妃嫔的家世背景，以及日常琐碎小事，正是内务府敬事房的本子。
储秀官已经多时不招待外人了，唯有她进宫来，赫舍里皇后才破例将她请了去。那么说来，太皇太后怀疑是她……
景宁愣了一下，未等开口，却不妨他俯下身来，凑近了她细腻如脂的额头，眼底笑意更甚。
自她入这宫门，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如今领教了， 亏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倒是敬嫔，素日里战战兢兢惯了，偶一掌权，便按捺不住地兴奋，趾高气扬，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宁寿殿的事情，他一早就得了消息，却始终没倒出空来问她。
红漆食盒共是两层，悉心打开，里头的花状拼盘便露出了真容。
前方不远，就是延禧宫的二进院。
“不，不会的，本官怎么会害皇后，本官还指望着依靠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是我……慈宁宫那边儿可是一点儿消也都没透出来啊！”
可旁人是敢想不敢言，她却直言不讳，倒是挺有胆量的。但这出戏码早已安排在先，岂会让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就搅了局呢……
景宁不敢打扰他，于是走到窗楣前，去了同火将炉里的龙涎香点了；带她扣上那缕空雕刻得熏香盖子，他早已放下手中奏折，静静地看向她。
图佳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也不理会她，径自往寝殿内走，绮雪忙撑起伞跟了上去。
同年进宫，同被封赏，却总是拧着来。马佳口芸珍反对的，纳喇口芷珠一定就会支持；而芷珠赞同的，芸珍就总会横挑鼻子竖挑眼。此刻荣贵人哚哚相逼，惠贵人反倒要帮衬着，尽管，她也乐得作壁上观。
浩浩荡荡一行人，首先去的就是长春宫。
她衣衫半褪的身子，早已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冬漠欢呼了一下，忙不迭地跑过来，伸手欲抓，却被秋静一巴掌打在了手上。“你这馋嘴的，主子为了你才勉强吃了口糖，还不快快谢恩。”
景宁心有余悸，却明白太皇太后一语双关之意：须臾，片刻不敢有违地敛身，叩首承旨。
宫人们翻的时候，景宁没上手，直到郑司衣满头大汗地揪着一块素纹暗彩的料子，走过来，她才懒懒地抬了眼。
待她艰难地爬起身，再跟上轿子的行程，那深绿色官装的外面，已沾满了厚厚的雪屑。
“本宫看，那宁嫔也没什么大本事。”图佳安抚地拍了拍仙蕊的手，总觉得这侄女越来越大惊小怪了，“你看，前个儿在慈宁官，荣贵人不过就是几句话，吓得她隔日就乖乖地请求皇上，将容宪公主送还回了成福宫。这也恁的迁出息了。”
“宁主子还真是好福气……万岁爷，老奴这就亲自去接她过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娇呼，人未到，声先至，听嗓音就知是一位娇滴滴的主子。秋静朝冬漠使了个眼色，冬漠赶紧将云腿桌上的吃食拾掇好了，掀开门帘，迎了出去。
“奴婢本是备了茶水，让李公公在殿里候着，可他却被宣贵人给拉走了；奴婢不好拦着，以为他会再回来，岂料，等了几个个时辰，等来的，却是禄公公让奴婢同来乾清官接您。”
“我就说呢！”兆雅脸颊晕红，眸光闪亮，一下子竟是兴奋难持，可一阵点头过后，转瞬，又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宁姐姐，太皇太后这么个说法，倒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找帮手？找什么帮手？还有，就是那由头……莫不是，真要让这东西六宫的妃嫔们窝里斗，然后再揪出一个人来，背黑锅吧！”
月色清寒，雾色弥漫，缭绕出沁雪的香尘；残雪堆积的窗根儿底下，早有敬事房的太监站着，候着时辰，准备叫皇上歇息，却又被李德全一把拉了出去，顺便挥手，将院中一应伺候的宫婢奴才都潜了下去。
景宁承旨，点头再拜，“臣妾觉得，既然有人胆大包天，敢下咒毒害皇后娘娘，自然是会考虑极近周密，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给搜出来。而且，这娃娃是诅咒皇后娘娘的，写上去的生辰八字对，但放的地方，却错了。”
寒喧了几句，便再无可聊，景宁的兴致也不甚提得起来，那兆雅索性不再拐弯抹角了，忽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她：
太皇太后脸色微沉，却依然伸出手，止住了欲要责怪的苏嘛拉姑。
景宁的话刚出口，即刻就被在场诸人品味了个遍，众人神色各异，却偏找不出一点错处。
“难怪。”秋静和冬漠都唏嘘不已。
景宁吃痛，嘤咛了一声，须臾，更往他怀里窝了窝；
酉时……那不是她刚出门，去慈宁宫的时候么；倒也巧，这博尔济吉特，兆雅要是再早来一会子，就能碰上了。景宁一边寻恩着，一边摩挲着手里的暖炉，热气袅袅，掌心早被捂热了，身上也跟着暖和起来。
“沁儿这话倒也对，”太皇太后似是听进去了，李芳沁略略得意，可就在她想毛遂自荐的时候，太皇太后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那这样吧，哀家从慈宁宫派出个人来，也让皇上从内务府调出些人手，琏着宁嫔和敬嫔一起，大家一块查，不就不怕出什么纰漏了么！”
来接她的……接她侍寝？还接到了慈宁宫来！
芸珍咄咄逼人，竟是连一声贵妃娘娘都不叫了。也是，还叫什么贵妃呢？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过，更何况，还是巫蛊这等官里最忌讳的手段。就算这钮祜禄口东珠再如何得宠，怕也难以翻身了吧……
双层雕花门外，有两顶大红灯笼高悬：
“太皇太后，臣妾斗胆，”她将头埋得更低，顿了顿，才沉声道：“胆敢投毒储秀宫，布局必定十分周密，冒然去查，恐会节外生枝……”
只有天寒地冻，大雪封门，各官的眼线、探子们，才不会出来捣乱……
仙蕊扶起景宁和阿敏，朝着她们身后的人一并道：“瑛嬷嬷免礼，周司正和郑司衣免礼！”
“这炉子有些烫人，你替我好生拿着。”
太皇太后眯着凤眸，示意她说下去。
这东西六宫，虽不曾同气连枝，却也环环相扣。牵一发，往往会动全身——她说的虽是推脱之语，却也并非谬论。
景宁抿唇，一副爱宠若惊的样子，“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岂会被那雕虫小技蒙蔽了去；臣妾无状，才卖弄了一番……”顿了顿，又拜，续道，“臣妾略懂针黹，若是太皇太后信得过，不如将对这娃娃交给臣妾，待臣妾与尚服局的郑司衣商讨过后，定能查出这扎制娃娃之人。”
“那依你，又当如何呢？”
半晌太皇太后缓缓问出了口。
诅咒赫舍里皇后的射偶人。
兆雅说着，若有所指地看着她；那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流转出了一抹试探。
踏着红绣缎花卉花盆底旗鞋，博尔济吉特口兆雅施施然跨进门槛的时候，景宁已经靠着金心闪缎靠褥坐好了，看见是她，就欲要起身下炕，兆雅急忙迎上前，巧笑倩兮地将她轻轻按下。
他心神晃了晃，半晌，微展薄唇，绽开了一抹轻笑潋滟，“这儿又没有旁人，不必多礼了！”
景宁轻轻推了推她，半晌，兆雅仿佛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回过了神。
旁人如何自求多福吧……
慢了语调。
“姑母当真以为，她是怕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这时，有苏嬷嬷拿着粉彩花地清水杯奉上，太皇太后接过来，漱了漱口，尔后道：“说说你的看法。”
其实哪里用看呢？敢和皇后娘娘明着交恶的，就算有，也早被储秀宫的人给除了：如今能在东西六宫稍微排的上位置的，无不对赫舍里皇后毕恭毕敬，无不唯储秀宫马首是瞻。可宫闱里边儿，总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面上交恶是轻的，怕就怕暗地里动手脚：就如这投毒，必是亲近之人，将那毒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了日常细微处，让人防不胜防。
忽然，一个不稳，狠狠地掉在雪地里。
“这奴才接人接到了哀家这儿，足以看得出，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后宫妃嫔三千，这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到的福气。”太皇太后在上，满目雍容，摩挲了一下手边的茶盖，却是说得漫不经心。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图佳公主，宣贵人博尔济吉特，兆雅，都到了；甚至，还有一同住在延禧宫的常在姜珥。
东珠是个明眼人，一看，就知这荣贵人是饮恨她当初强行抱走容宪公主的事。
“姑母知道是巫蛊……”
那么，她这隔三差五就去储秀官，看来，是明察暗何，顺带着帮忙毁尸灭迹去了……
索性太皇太后在临行前，嘱咐她好生听自己的话，一切以她为主，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坏了事。
温热的呼吸，贴着耳根一直蔓延到了雪颊，苏苏麻麻的，就像是羽毛轻轻撩过肌肤，她微微动了动身子，那箍在
和*图*书腰肢上的手却越发收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个儿镶进身体里。“那太皇太后决定如何处理皇后的事儿？”
太皇太皇要彻查。
专宠，弄权，祸王，都是后宫最忌讳的。
当周典正事告多始末，在场的人却都吓坏了，尤其是安贵人。之前是她提及，皇后娘娘突然呕血，可能是巫蛊所咒，却是第一次见这么骇人的东西。登时就吓白了脸色。
顺水推舟是么……她可也会呢……
“太皇太后，是臣妾的错，”景宁忙起身，也跟着跪在了地上，“臣妾未好好交代承禧殿的宫婢们，她们不懂事，不知道该这位小公公留在殿内，臣妾该死。”
是的，那射偶人放错位置了。
巧笑情兮，她吐出了一句极有分量的话。
“太皇太后怀疑……是投毒？”景宁一惊，问出口来。
景宁眼底一抹了然，倏尔，浅笑着，若是所指地道：“皇上是说，蓉姐姐身边那个叫绣儿的宫婢么？”
她倒有些看不透这宣贵人了。
“宁主子，就是这个！”
尔芳伺候进来的图佳将身上的大氅除了，即时奉上热茶。
捉了贼，才过来拿赃，有官正司的官人们在场作证，岂能容她狡赖？可东珠毕竟是一等公的女儿，出身极高；在这宫里头的地位又仅次于皇后。盖棺定论之前，没人能置喙。
想要定佟佳口仙蕊的罪，单靠这区区一块市料，当然不够；她的局，可是早在最开始就布下了，只等着旁人往里钻，一步一步，牵引诱导，缺了哪一个，都不能够称之为完整。
“姑母究竟是听哪个说的？谁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竟然知晓太皇太后的心思？”仙蕊步步紧逼。她以为方才那是自说自话，可看她神情，却不像是信口雌黄来的。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摇了摇头，“说不好，她腹中的孩子例是无恙，可皇后的身子，却是中毒太深，到了临盆之际，要费些周折……不过好在胡德清那老头向哀家再三保证，能将孩子顺利引产，否则，哀家非摘了这帮人的脑袋不可！”
图佳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与佟佳口仙蕊通气后不过两日， 就有宫正司的典正和典正，趁着各官妃嫔去宁寿殿大佛堂伴随太皇太后礼佛的时候将一应寝殿，查了个翻天。
景宁脸色微讪，抿了唇，却不以为然。
景宁笑笑，伸手取出一颗柿霜软糖，放入口中，尔后，便将食盒递给了秋静，“你们一并吃了吧，过年了，大家一块沾沾姜常在的喜气。”
景宁“啊”的一声惊呼，须臾，那未来得及滑出的几个字就被他严严实实的赌回了唇中。
景宁似很震惊，特地凑近了，细细观瞧，最后，还不忘问一句：“郑司衣可确定？”
用过晚膳，她就被传召进了慈宁宫。
“朕的爱妃以孝为先，何罪之有……”他眸光似冰凌初绽，清寒中晕了一抹柔，修长的食指却似惩罚般揉捏着她的唇瓣，直到，辗转出一抹绯若胭脂的嫣红。她不敢咬唇，也不敢躲开，脸儿微红，吐出的几个字细如蚊吟，“臣妾多谢皇上。”
——这便是射偶人。
仙蕊问得看似无意，图佳的眼皮却跳了一下，须臾，故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何人所为？不就是巫蛊之术么，太皇太后都认定了，自然就是这宫里的妃嫔搞的鬼了……”
——太皇太后从未怀疑过承禧殿，甚至是想由她出面，来查这诅咒皇后娘娘的人。至于那怀疑的，可是另有其人；或许，就是一直未曾召见过的钮祜禄皇贵妃。
搜查别人，先要从自己开始。进了承禧殿，景宁坐在那梨花木敞椅上，也不看众人，只喝着茶，待她们里里外外将寝殿内翻了个朝天，才放下茶盏。
初九那日，是个晴好的天气。空气中飘着的风依然是寒的，吸入肺，彻骨的凉。
马佳芸珍是太爱那幅刺绣，又甚满意其寓意，竟然就将它缝在了小公主的襁褓上。东珠将小公主抱走之后，隔天就遣人将那绣品送回了，也是在那个时候，秋静将它掉了包。
“那，皇后娘娘可有大碍？”
图佳脸色讪讪，忙不迭地解释：“投毒这么大的事儿，总要谨慎一些。”
“东儿，你可有何可说的？”
佟佳口仙蕊在跪安的时候，曾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景宁一眼。
惠贵人刚想反唇相讥，却被景宁轻轻拦住了。
尔后 有各宫人上前行礼：
太皇太后似有一丝意外，转瞬，摆了摆手。
大年初五，开始下雪。
冬漠吐了吐舌头，难得放下素日的冷艳，整个人也活泼了，也随和了，“奴婢多谢主子。”
刚用过早膳，便有惠贵人抱着皇长子来了承禧殿，邀她一并去储秀官探望皇后。进了垂花门，却见她正恹恹地佚在软榻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芷珠只道她是染了风寒，寒喧嘱咐了几句，便悻悻地离开。
她可是送上门来的耳报神，这口风，一并从她嘴里传出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是来查巫蛊娃娃的，不是来炒家的：
事后，章佳口阿敏偷偷问她，这么一点面子不给，钮祜禄皇贵妃不会怀恨在心么？
“姐姐，妹妹这便……告辞了吧！”她猛地起身，却用力太急，竟没站住；景宁笑着从身侧扶住她，打趣地道：“妹妹怎么不多呆一会儿了，陪姐姐聊聊，不好么？”
“那宣贵人来，可有说什么事么？”
一个眸含挑衅，一个笑得从容。
景宁前一刻还对选人起了兴趣，下一刻，却一下子就红了，直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李德全闻言，心下莞尔： 想笑又不敢笑。
宁寿殿内，香雾袅袅，外间偶尔传出几声婉转啾啼，漫染过格子架上兀自滴翠的蟹爪莲，清曼荡漾，比之外面漫天冰雪，宛若两季。
太皇太后虽不管政事多年，对这后宫，却是心明眼亮的。此刻，却要让自己点出那人来，怕是她不做这出头鸟，就要当那刀下魂了……
——偌大的寝殿内，那层层叠叠的格子架被一并拉开，屏风除了，榻上的被褥锦衾被拖到地上，檀香木柜子、梨花木箱子…… 只要是能装东西，统统被倒着反过来；从上至下，从内到外，小巧至将奁，简单如铜架，都被人一一经了手。
“钮祜禄皇贵妃……”图佳有一丝的惊诧，转瞬，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或许她以前是太皇太后身前的红人儿，可现在，就说不准了！”
她沉吟酝酿，顿了顿，才道：“臣妾斗胆，这容宪公主尚在襁褓，不弱，就让蓉姐姐先领回去，待到稍长了，再由宫里嬷嬷教养，也不迟；更何况，母子亲情，照料的总会比旁人好些。”
雪纺一般的清寒银光罩在宫城的上空，宛若下了一场银白的雾。
“太皇太后，臣妾倒是知道些事，可……臣妾有别的想法……”
太皇太后眯了凤眸，却似失望一般：片刻，却又笑了，故作责怪地道：“这李德全也恁的不像话，接人接到了哀家这儿，回头，定要好生教教训他！”
云收雨息，他才从她身上撤了下来，手臂如铁，却依然将她搂的死紧；可这次，是连那个“爱妃”两个字也省了。
景宁颔首，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正八景儿，谨慎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兆雅附耳过来。
景宁抿了抿唇，索性将那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其实，那副‘福禄吉祥’的刺绣，原本确实出自臣妾之首，可后来的那副，却不一样了。”
东珠很镇定。当官正司的人捧着那对娃娃去到慈宁官的时候，她正跪在那观音的须弥座前跟众妃嫔一并，诚信礼佛。
她起身，径自走到殿中央，敛身揖礼，微垂着眼捷也不看旁人，只落在自己脚下红锦绣金心团花地毡上。这向来是个喜欢默默无闻的人，平素只静立在角落里，此刻却难得这般高调，在场众妃嫔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妹妹，妹妹……”
美其名曰的，是御膳房新置了几道甜点，太皇太后将她一并找来品尝：可这内里，实则就白日里储秀宫发生的状况，做一下试问。
“太皇太后说，皇后娘娘很可能是被……‘那个’所咒，下旨要严查呢！可后官这么多妃嫔，从何着手？又从什么人开始查？眼前千丝万缕的，正寻思着找一个好帮手，找一个恰当由头呢……”
瑛华是官里的老人儿了，经验老到，眉眼高低也甚会拿捏，不待景宁开口，先上前一步，恭敬地道：“纯妃娘娘容禀，奴婢等跟随宁主子和敬嫔王子，是奉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前来搜查，还望娘娘允个方便。”
仙蕊没理会图佳阴阳怪气的话，继续道：“若是猜得不错，这小公主的一抱一还，该是早就设计好了的。荣贵人在这里头，不过是个摆设，专为太皇太后杀鸡傲瘊准备的。至于那戏码，是做给谁看的，蕊儿不与姑母说，姑母不}需知晓；姑母只需要知道，太皇太后对三藩，皇上对三藩，势在必得。”
“奴婢奉主子之命，恭候公主多时了，公主万安。”
“瑛华，出什么事儿了？”
仙蕊的目光一分一分的冷下来，森寒，凉薄，直看得图佳毛骨悚然的。
“万岁爷，该掀牌子了！”
纤指，从盘盏中桃起了一牧水晶蛮饯，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景宁似笑非笑地和-图-书看了一眼兆雅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唇角微挑，透出了一抹深长的意味，“妹妹……”
太皇太后拿着小铜火暑儿，拉了拨香炉里的灰，半晌，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你倒是说说看！”
太皇太后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手里拿着汤匙，舀出少许莲子羹，入口，即化，香醇不喊：景宁则坐在对面，拿着小锤一颗一颗的剥着核桃。
“太皇太后，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宁笑着颔首。
“宁妹妹，接下来，从哪儿走？”
“这事，说起来，还是皇上英明……”她不着痕迹的须溜拍马，一句叹慰似的轻语，到时让他受用无穷。
雅儿从承禧殿回来，明明说那宁贵嫔讲，太皇太后对承乾宫疑心。怎么又会是她呢？
牌头上，系着樱红色的穗子。李德全伸脖子一看，正是长春宫承禧殿的宁嫔。
“妹妹哪里的话，可羞煞姐姐了！”
软软的被褥里，他压着她，汗水黏在如墨的发丝上，与她的青丝纠缠难分，缠绻出一抹似水如火的热情。
她纤细的手腕被她高高架在头顶，长腿迫然微曲着，被他一并纠缠出了暧昧至极的姿势，他伸手将枕下那明黄云纹的奏折划拉出来，“啪”的一声扔到了案子上；便随手扯下了那菲薄的朱色纱帘，遮住一夜春宵苦短。
景宁也不理她，径自将料子收在袖管里，小心翼翼，仿佛拿着什么珍宝；回眸，朝着周典正示意道：
仙蕊看着她， 忽然笑得意味不明。
但这样以来，他的心思，就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话音未落，就将她身子一旋，整个压在了身子底下。
这么说来，莫不是那博尔济吉特口兆雅让小李子去慈宁官找她的……还以为，是那小太监年少不更事，才冒冒失失去了慈宁宫接人，岂料，竟是受了旁人的唆使。
很严么……若她嘴严，岂会当真与她来说呢……
秋静拿着食盒走进寝殿，就看见景宁躺在西窗下的炕上，蜷着腿，身上裹了一层棉褥被子；微汗的额上烫着浸了热水的巾绢，水渍晕开，染得清而素颜一层湿气。
景宁承旨，随手将小檀香桌上散落的奏折拾缀到一起，纷纷杂杂，竟都是未砂笔批阅过的，看样子，从他回到寝殿，便一直在看奏折。
她还当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妹妹，切记，不可与旁人说啊！”
她尽人事，便听天命。
这样想着，图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仙蕊却愈发急了，发了恼，恨恨地道：“姑母怎么这般糊涂，蕊儿一再叮嘱，莫要招惹那乌雅氏的宫人，姑母怎就不听！”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推开殿门，漫天的寒气。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说。”
话一出口 大大出乎了在场妃嫔意料。
“那是因为，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们实在滑头，”太皇太后轻哼了一下，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事后，衰家又找胡院判和孙院判细细问了，皇后确实是中毒之症。”
东珠失笑地看着图佳。
直到描金青玉盖里堆了一小撮核桃仁儿，便推了过去。
她说得极轻极轻，好像是什么蛊惑人的箍咒一般，擦着兆雅的耳际响起：
“皇祖母，东儿可不懂针黹啊……”
景宁再次敛了敛身，尔后，若有所指地道：“太皇太后容禀，依臣妾看来，这对巫蛊娃娃，虽说是从承乾官搜出来的，可也未必当真就是贵妃娘娘所为！”
到怀恩殿外，刚好是申时两刻。
轻了嗓音：
轿子一路顺着朱红的墙壁走，因着地上的残雪，抬轿的奴才们走地十分仔细。小禄子送到月华门那儿，就告旨回去了，这时，景宁才复又隔着宙慢，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说？自己这病来的汹汹，是偶染了风寒，连太医都不曾喧，唯一知情的惠贵人也去了储秀官，她是从何听说了的呢……
“姜常在的手艺可真好。”
“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情。”片刻，她又低低的补充了一句。
——那是一双常年拿针的手。
“放心，妹妹的嘴甚严呢！”
方踏进寝殿，就看见他和衣半躺在床榻上。
景宁说得云淡风轻，却透给兆雅一个意思；
“尔清，可以去请太皇太后了。”
“蕊儿，姑母也不瞒你，若是皇后临盆之际果真……”图佳没说下去，只比划了一个动作，“那么皇子唯有惠贵人生的儿子，姑母这下半辈子，可都要指望她了……”
“那姑母可知，太皇太后怀疑是何人所为？”
“宁姐姐身子不爽，就躺着吧；妹妹听闻姐姐抱恙，特地过来看看，姐姐若是起身了，可就是折杀妹妹了！”
“储秀官啊，姑母特地去探望皇后娘娘，还和她说了好些个……”图佳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话到一半，却陡然一滞。
景宁眼皮一跳，垂了眸，掩住眸间一抹著有所思。
“皇上，臣妾可以问一个问题么？”她热不住，双手无力的攀着他的肩，锦缎被褥，遮住了胴体香烟，遮住了精壮之躯，却勾勒出了两人肢体交缠的轮廓。
李德全见他将玉双螭纹腕枕拿了开，便轻步走到案几前道：
图佳见她脸色不善，心头一虚，浑身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究竟是怎么了……”
“姐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昨日特地将你留在寝宫，是不是交代了什么秘密的事？”
兆雅果然愣了：
景宁笑而不语，片刻，为她们解惑道：“这姜常在的父亲，原是在都膳司当管事的，家学渊源，做这些小点心和果糖，可是信手拈来。”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是，就是……”兆雅嗫嚅了一下，咬咬牙，还是问了出口，“就是皇后娘娘呕血的事儿呗！太皇太后是不是透给姐姐什么了？”
图佳瞪了她一眼，心里暗骂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走路也走不利索；却不知那花盆底儿的旗鞋踏在雪地上，究竟有多难走。
见太皇太后深以为然，景宁微微抬眸，眼中透出了一抹笃定来，“臣妾想，与其横生枝节，不若，顺水推舟……”
“早听闻姐姐最是体恤下人，承禧殿的婢子们能伺候姐姐，真是她们天大的福气。”兆雅抿嘴一笑，妖妖娆娆的。
景宁正要提这事，听秋静说到此，便要开口问她为何不将人留下，却又听她补充了一句。
椰子盏，鸳鸯卷，柿霜软糖……盘盏简单而干净，内盛糕点果糖却精致可爱，偶有香甜味道散溢而出，直勾人津液。
“奴婢拜见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问得突兀，也很无理，景宁却不以为意，反而转眸，故作不解地道：“妹妹的意思是……”
并非她同情马佳芸珍，也不是当真惧怕了她的手段。只是凡事留一线，她是要在这宫里头呆上一辈子的，不能事事做绝。
手指，顺着那一个一个的名字往下点：
太皇太后听罢，侥有深意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尔后摆摆手，示意瑛华先下去。转眼，温吞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为何会守在衰家宫外？”
贵为妃，她地位何等尊贵，却还需在这后宫小心翼翼，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可眼前这人，凭的是皇家血脉，嚣张跋扈，人人都要让她三分。她是她的姑母，亦是皇上的姑母，当初她进宫，借的就是她的力。可万万想不到，昔日之恩，竟成了今目的累赘……
景宁眸光一动。
“阿敏姐姐，如何？”
原来，是问这个……他脸色稍缓，却没好气得哼了一声。
人虽不经事，却倒还贴心。
“太皇太后唯有对姐姐提及此事，是不是……让姐姐帮着张罗呢？”兆雅若有所思地看过来，面似迷惑，景宁却没错过她眼鹿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么说来，姑母怀疑，是惠贵人下的手？”
正月初三，各宫的妃嫔们都早早地开始互相串门子。
说不通，便不说了：
兆雅说得煞有介事，景宁却轻笑不语。
其实，她早已有了目标，却为了以示公允，不得不从西六宫一一开始查。
旁人有事没见她这么帮衬着，倒是这储秀官，三天两头的往里跑不说，还处处着眼，处处打探着，生怕遗落了一丁一卯。她倒是不懂了，这储秀官有什么事儿，和公主府扯得上关系么？
却是犹豫不决。
这样的神情看在兆雅眼里，越发当她是心虚了，偏偏落实了心里猜测。
景宁不语，只笑笑。
“珍儿这话就不对了，”坐在一边的惠贵人，轻轻开了口，语调轻缓，却暗含三分力道，“若当真是贵妃娘娘做的，那偶人也定是由娘娘亲手操持。没听说诅咒什么人，还要旁人代劳的，更何况，珍儿你想谋害谁，会假以人手么？怕还信不过吧！”
外面的天，依然深沉。
“那就多些娘娘了。”
东珠先是叩首谢恩，尔后，巧笑嫣然，依然是素日里娇纵任性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被戳穿阴谋的慌恐 ，“皇祖母，臣妾……是冤枉的。”
一切都是为了子嗣……
连着五日，翻开的居然都是一个人。
其他妃嫔，便接连而去。
可即使不在复方才的横眉冷对，那黑眸眯着，也是笑得极冷淡，还用一种“但你听如何说”的神色看着自己，景宁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惹怒他了。
“妹妹取笑了，太皇太后能与我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呢和_图_书，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景宁笑得极不自然，说罢，垂下眼捷，闪躲着眸光。
芸珍冷哼一声 “惠姐姐倒是对巫蛊之术挺熟悉的嘛！”
随即，太皇太后领着众人移步目宁寿殿，往那龙凤镭金宝椅上坐定了，才拿过周典正手里那插满了银针的巫蛊娃娃，敛着神色，一脸淡淡，看不出喜怒。
图佳闻言，心头顿时一哂。
秋静的脸冻得一团嫣红，唇瓣也白了，从她手上接过那手炉，未言语，即刻投身承旨。
“这事……你怎么看？”
荣贵人出身高贵，从来不做活计，更对女红针线一窍不通。同样的绣样，出自不同人之手，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万幸，换得早，未让她请来的人看出个所以然来。
一人一句，她笑，她也笑：
怀巴殿，寝殿。
小太监一听，立刻打起了摆子，“奴才该死，李公公是让奴才去长春宫接人的，可承禧殿的姐姐们说宁主子来了慈宁宫，奴才就过来了……本想等宁主子出来之后，接她去乾清官，岂料，岂料……”
佟佳口仙蕊在这儿官里头，地位仅次于钮祜禄口东珠。承乾宫那边儿是早就查过的，景宁当时就下了死命，翻查搜索，一律不准手下留情。结果，将承乾宫翻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景宁当然没错过，转眸一笑，似云淡风轻，目光相触的刹那，却有无数利刃倒戈，凌厉而来，让人不寒而粟。
“东儿，你可知，这东西，是在你寝殿内找到的！”
景宁当然知道她是指什么，轻轻笑了笑，只作不知。
“蕊儿，你想啊，除了惠贵人还会有何人？那钮祜禄口东珠连个孩子都没有，谋害皇后作甚！”
仙蕊傻眼了。
绮雪亦步亦趋地跟在轿子旁；
秋静摇了摇头，须臾，又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复又道：“没，不过，临走时，正好碰上了前来接您的李公公。”
宫正司还不行，偏要扯出一个敬嫔来。
“太皇太后，臣妾位卑身贱，承蒙皇上厚爱，臣妾定当恪守本分，牢记太皇太后教诲。”
“姑母认为，那小公主是被宁嫔抱走的，是么？”仙蕊说得慢条斯理，图佳愣愣地看着她，愣愣地点头，仙蕊轻轻一笑，索性将她不知的事儿，娓娓道来。
这章佳口阿敏可一向是唯慈宁宫马首是瞻 太皇太后什么意思，她便照着做，从没有过违背。众人看在眼里，面上却又不好说什么，早有荣贵人怏怏不乐地起身，告了退。
“派个小太监过去就是了，熟门熟路的，也不会将给她丢了，”他笑得三分戏谑，说罢，身后将案几上一封明黄的信笺取了，递给李德全，“你将这个送到宫外裕宪亲王府上去，告诉他，便宜行事！”
“太皇太后，谁都知道，这宁贵嫔素来与贵妃娘娘交好，宁嫔这么说，是不是为了袒护贵妃娘娘，还是未知；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借纠察之便，铲除异己，以权谋杠呢……太皇太后， 这对官里其他妃嫔，太不公平了……”
今日就算他不问，她也要和盘托出的。概因那绣品一事，关乎特好八旗佐领一下奴仆殉葬的旨意，祖宗礼法，不得不慎。而对荣贵人身边那个模样俊秀的女子，她有印象。不是因她的脸，而是因为她的手。她还记得，那绣儿在递给荣贵人包着巴旦杏儿的手帕时，露出的一双白皙却略显粗糙的手。
寝殿内，随侍婢子拿着铁钳，往铜鼎内添置了两块火炭：烛火透过那月白花卉石青锦绣屏风，里头早有宫人布置了床褥，苏嬷嬷端着红漆托盘走进来，一并朝她们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退下。
“臣妾不才，也曾听官里的老人们说过，巫蛊大概的方法。如若贵妃娘娘当真是心怀叵测 也应该将那偶人放在储秀官去，而不会是承乾宫。这根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
给了面子，可就保不住里子……翻了，搞得人仰马翻才好，这样承乾宫自然就没了嫌疑。钮祜禄皇贵妃不但不会恨她，反而会感激她。
“是臣妾的绣法不同。”
“可不就是你运气好么！”
格子架上有一项翡翠流金香炉，为熏染，自有一股金玉生香。
“姑母竟然知道，”仙蕊也不惊讶，转眸将手里的小铜匙递给尔芳，尔芳会意，即时将鸟笼上的红呢子帷幔罩下。
她说的简单，他却微眯了深邃的黑眸，辗转出一抹迷思来，“一个人的手艺，是不会变得，珍儿身边不缺乏个中高手，怎么会辩不出一点相似？”
“这是自然，为太皇太后解忧，本宫义不容辞，各位请吧！”
景宁未语，片刻，心头一动。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冬夜森寒，小禄子带着秋静来接她，捎来了一顶火炭正旺的暖香手炉。景宁本带出来一顶，却糊涂地落在了慈宁官，也不知是不是那去接她侍寝的小太监禀报给小禄子的。
见她一副惶恐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尔后，端着茶杯晕了口茶，才缓缓地道：
话刚出口，未等太皇太后接过茬儿去，寝门就“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景宁意外地看去，却是瑛华扣着一个太监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金顶绿呢子帷轿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图佳，一袭雪貂裘绿绒滚纹大氅，忘带了手操，那双冻得通红的手缩在袖管子里，身子则紧靠着窗幔一侧，生怕那抬轿子的奴才不小心掉了她。
他目光灼|热，黑眸一分深似一分，未言语，只俯下脸，咬了她的耳垂；滚烫的呼吸，紧贴着耳根，声音是微喘而喑哑的，“说……”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景宁笑笑，却在心里暗叹这宣贵人的敏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可是我等随便就能揣度出来的！不过依着我看，太皇太后这心里，也是没个数，可又不想让这事儿这么轻易就揭过去，就此，才打了个埋伏。”
“啊，又是她……”用手指捻了捻额角，他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感叹了一句， “还真是凑巧！”
秋静领旨，转眸，不免嗔怪地瞪了冬漠一眼。
图佳心里没来由地一突，面上却笑得依然轻松，“蕊儿你扯远了，姑母是想问，皇后的事情，太皇太后究竟怀疑谁？”
“姑母这个月的二十三，二十四和二十五，都在哪里？”仙蕊挑起柳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她可是想，倘若真是惠贵人，那她倒能施以援手、度她一程的。届时等皇长子问鼎东宫，她要让这纳喇口芷珠好好还了她的情。
“应该的，应该的！”兆雅说着，帮她取下额上巾绢，还等未放到铜盆里，早有秋静走过来，接了去；就在此时，景宁蓦地伸手胳膊，一把拦下了秋静欲要投入热水中的手。
“既然妹妹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姐姐与妹妹照实说了，妹妹切要守口如瓶，定不能告诉旁人！”景宁不疑有他，盯着兆雅的眼睛，一副攸关性命的慎重样子。
至于她，出身卑贱，升迁却极快，太皇太后当她是最得力的棋，却不代表能够纵容……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像这种侍寝的琐碎事，一向由敬事房的宫人掌管，就连放置牌子，也由他们亲定。若是被谁收买了，便罢：偏偏那牌子一直是扣着的，镶刻着名字的被一面被盖在底下，挑中了谁，凭的是运气。岂会连着五日，都是她……
后官哗然。
“这话便不对了，就算你不懂针黹，可也能让你身边的丫头来做啊！”
众人都有些悻悻，早没了先前的摩拳擦掌。概因这儿是最后一处了，若是乘兴而来，结果拿不到任何纰漏， 可就只能败兴而归。
地上的雪，足有一足厚，踩在上面，能踏出一个又大又深的脚印。
一道一道的菱花门扉，一帷一帷的轻纱慢帘，穿过自眉戏花双面绣屏风，就是淡雅奢华的内室；西侧的窗楣前，仙蕊正拿着谷粒，逗弄着金丝楠木乌笼里的雀儿。
此时，皇上正坐在明黄案几前批阁奏折，李德全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静立在左右，准备等他忙完了，再行通报。
攻城略地的吻，霸道而深情：
进了院子，早有婢子恭候。
斟酌再三，她咬着牙，还是说出了口。
太皇太后将白玉盅盖扣上，风眸微敛，透出一抹精明，“不然会是什么？难道真如安贵人所言，是巫蛊王术么……”
景宁与敬嫔章佳口阿敏相携，琏同慈宁官的瑛华嬷嬷，宫正司的周司正，尚服局的郑司衣，带着内务府的宫婢奴才，声势浩大，一并去了东西六宫。
“不对啊，太皇太后不是怀疑钮祜禄口东珠么？”
在场诸人大多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一片唏嘘之声。
他将口中淡淡龙井香茗的味道，统统喂进了她的唇齿间，且还不放过她柔软的舌，纠缠，推递，流连，知道让她眼儿迷离，气息微喘，身子也软了下来，任他予取予求，才意犹未尽的将她吞入口中的香甜，尽数还了去。
是啊，即便再有恃无恐，有谁会将诅咒别人的东西，放到自己身边儿呢……
“谁？”
结果，最后还是在承乾官，发现了一对宫缎扎成的巫蛊娃娃。
景宁承旨，细细斟酌，才开言：“皇后娘娘这病来得甚急，虽不凶险，却也不得不防。”
眉黛微蹙，她感受着和图书一波快似一波的热感，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冷了，立即咬着唇，噤了声：双腿却水蛇一般缠上而来他精瘦的腰肢，却不知，素日里端庄文静的女子，在这锦缎龙塌上，也可以如此的艳骨生香。
“姑母听说储秀官的事情了么？”仙蕊不咸不淡地问道。
图佳着了慌，坐正不安地走来走去，可须臾，却懵了——
跪在地上的，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太监，刚进来时还中气十足，现在却是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回一自话，抖一下肩膀，“回禀……回禀太皇太后，奴才是乾清宫的近侍小太监，奉了……奉了李公公之命，来接宁主子的！”
她不是没看出景宁脸上小人得志的傲慢，转瞬，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上那些嫉恨，忿忿，不屑的情绪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朕还听说，你当场就绣了一个出来，技压全场。”
明黄的帐帘被璃龙吻钩挑起，床屉上，摆着一双杏黄锻云头厚底鞋；他半个身子都笼在半掩的皂色轻纱中，背靠着软枕，对着琉璃盏，正举着一本奏折看得出神。
景宁略微沉吟，轻声道：“还是从惠姐姐那儿走吧，排除一个，便少一个人跟着担惊受怕；只是在绥寿殿需安生着点儿，切不可惊扰了小皇子。”
“皇上只用一块小小的牌子，就让后宫从此杜绝了私相授受的顽疾，臣妾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臣妾谨遵太皇太后之训。”
自从上次赏灯过后，他似乎对自己越发亲昵了。她有些惶恐，更是隐隐的不安，不知这份特殊的亲昵，对他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太皇太后提倡的是雨露均沾，尤厌恶宫人专宠宫闱，若是哪个人果真长宠不衰了，定要以为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而这后宫女子，极怕的就是被定义为狐媚祸主，且不论姿色如何，就看那家世能否撑得起“专宠”这一殊荣。
可后来，他为让后宫安分收集，干脆下旨，将所有绿头牌统统背朝天放，这样，抓到了哪个人，全由天做主。反正都是妃嫔，谁来不一样呢！索性，自此卖乖，媚上，便统统没了用处；选了谁，不选谁，旁人无话可说。人心安稳了，后宫也就升平。
章佳口阿敏眼前一亮 却是没想到这宫闱里边儿，官婢和奴才们也藏了这么些猫腻，故作训斥，实则想来个顺手车羊。可景宁不是个浑水摸鱼的人，更不想因小失大。干脆得过且过。
“朕可等了你一个时辰……”
他微微抬头，想都未想，就摆了摆手。
那濡湿的唇瓣，如粘软温热的蛭，已经流连到她精致的锁骨，深深浅浅，蔓延出了或浅或粉或深紫的痕迹。
“放着吧，明日会有宫人来收拾，”他轻声道，蓦的，朝她伸出手，“过来。”
东珠微微抬眸，却见是马佳口芸珍，不由冷哼了一声。
“指肚内侧有老茧，掌心却没有；而虎口上的茧，是剪刀磨出来的。臣妾是包衣出身，在宫里当过一年侍婢，岂能不知道做惯活计的手是什么样子！而那绣儿一双芊指灵巧，却是常年联系刺绣，绣出来的。”
郑玉说得信誓旦旦。仙蕊却走过来，蹙着眉，一脸不解：“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料子，郑司衣这是做什么？”
他“哦”了一身，黑眸如墨，流转出了一抹玩味。
指认揭发这样的事，终究是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半晌，太皇太后颔首，看向她，脸上略带了几分赞许。
捉贼拿脏：
这么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就这样，有了在承乾宫的经验，此刻即使没有景宁的嘱咐，宫人们早已驾轻就熟， 没人会下轻手。
香茗微烫，图佳呵了呵气，抿了一口，尔后，望着仙蕊的背影，埋怨道：“怎的这个时候叫本宫来？”
片刻，她掀开幔帘，将手炉递了出去。
仙蕊知她是有备而来，却有恃无恐，料定她会失望而归；景宁则是眸光深深，眼底含了一丝丝笃定的笑意。
“听说，昨日福贵人问你那方绣品的事儿了？”须臾，他漫不经心的问。
这样盈盈一拜，一席艳红流彩花绣宫装映着烛火迷离，明媚，娇艳，宛若那绯红惊蝶，翩然落在了这华丽尊贵的宫殿。
“不过，对储秀宫投毒这么大的事儿，可不像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太皇太后拄着桌角，咯咯沉吟出一抹浑思，半晌，转头问道，“宫里头，何人与皇后是交恶的，”
“姐姐，你还是信不过妹妹，妹妹我早听说了，那日姐姐从慈宁官出来，太皇太后即刻就将瑛婚婚派去了承禧殿。她可是官里的老嬷嬷了 地位仅次苏嬷嬷，能得她助阵，可让姐姐长脸呢！”
李芳沁的话，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
说罢，便走过去，扶起了地上的东珠。
她暗骂这荣贵人不不抬举，却也不屑和这种睚眦必报的主儿一般见识。倘若换了旁人，小公主已然完壁归赵，她不感恩戴德，也该息事宁人了。可马佳，芸珍却吃不得一点儿暗亏，上次对竹宁嫔是，这次对自己也是。真不知她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
李德奎敛了敛身，端着银盘这就要承旨退下去，他才复又叫住了他：想了想，便伸出手来，从那众多绿头牌中，挑中了一面，轻轻一点，然后，将那牌子翻了过来。
景宁却不慌}忙，只轻轻击了击掌；
她回首，对上了她深邃的黑眸，立刻微微敛身：
也包括储秀官。
那牌子上的樱红穗子可是万岁爷亲手系上去的，与旁的妃嫔娘娘们皆不同，若想要不巧，可也不容易不是。
盘查不过是在两日之后 果然办得雷厉风行。
从乾清官出来，已经过了三更天。
许是时间仓促，图谋陷害之人一时间来不及考虑，便将那东西扔在了旁的寝殿；又许是不懂，只知大概的做法，插了针，写上生辰八字，就当是完成了。可终究是百密一疏了。
铜鼎内，香薰如雾，火炭“噼里啪啦”地烧，将整个暖阁熏得安静而温暖。明亮的烛火照着他俊朗的额头，鬓若刀裁，修眉如墨，修长指点在黄绸绢布上，压出了一个个的小坑。
宫里边儿来这儿打探消息的倒是不少，可谁会派这么一个蹩脚的眼线来……
“不错。哀家也很担心，这日，不仅仅是储秀宫的事，更关乎国祚，倘若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哀家定不轻侥。”
景宁用巾绢抹了抹手，然后，伺候太皇太后将盘盏内的蛮钱枣核拣了出来。“太皇太后可是说皇后娘娘呕血的事情？”
这么急，赶着去和什么人禀报呢……
岂料被瑛华那个凶巴巴的嬷嬷给拽了出来……
景宁臻首微垂，点了点头。
月色中天。
仙蕊抬眸，未看瑛华，也不看一旁的周尔清和郑玉，目光只落在景宁的脸上。
秋静愣了一下，片刻，领旨，然后将巾绢搭在盆架子上，就退了下去。
“主子，姜常在给您送了些吃食来。”
“可姑母对皇后娘娘倒也真是上心啊！”
“嗯，是个好主意。”
都道这宣贵人仅是性子不好，是个喜好落井下石的王儿，却不想，也是个擅使心机的。这顺水推舟，不动声色的把戏，倒是小觑了她。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银锭红呢子小轿就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寝殿前，早有敬事房的太监伺候，专为记录她来的时辰，等侍寝过后，也要记下他离开的时辰，以备将来怀孕时刻对验证。
不过是妃嫔间子虚乌有的猜测，流言蜚语，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仙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图佳难已捕捉。可倏尔，却是冷冷地抬眼，冷冷地看她：“我倒说呢，原来，姑母这心里早就有了数，却要在蕊儿这怀恩殿故弄玄虚；姑母这探听口风的本事可是见长呢！”
“说，要怎么报答？”
景宁不怕搬弄是非，不惧恃宠成娇，却独怕被冠上了媚上这样的名声。最近连着几日，皇上都翻了她的牌子，长此以往，即使再有用的棋子，怕也是离废黜不远了……
“从固伦荣宪公主出生，太皇太后就一直未提让官里嬷嬷代养的事儿，就算邢宁嫔再怎么神通广大，这种事情，也没她置喙的份儿……更何况，抱走公主的，是钮祜禄皇贵妃，是太皇太后最心疼的一个皇妃。既然她能出面，代表的，自然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姑母可懂么……”
想这么大的一座宫，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宫人们哪个不贪，多拿的，少拿的，总有人会狼狈为奸，峥一只眼闭一只眼。景宁领着内务府和宫正司的人去了，惊慌失措的，求情告饶的，故作镇定的，众生百态，倒是让她看了个遍。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瞪得大大的美眸，景宁凝着她那妩媚娇颜，心中不禁一哂。
既然也瞒不过，索性就招了。反正，兆雅也不算外人，论起宗室姻亲，她亦算是仙蕊的表姊妹， 自己的侄女。
景宁愣了一下，须臾，还是顺从的走了过去，任他长臂一揽，将自己搂在了怀里。
更何况这等招数，向来是后宫妃嫔惯用的；但她料定那博尔济吉特，兆雅必还会来承禧殿，眼眸一转，索性，流泻出了一抹阴翳来。
他笑了，眉目间染了三分没货姿态，“倘若朕真的答应了，可就是为了你第二次触动祖宗礼法了……你要怎么报答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