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睡在身体里的怪物
当水滴落在书上的声音惊醒我时，我才发现，我竟然不知不觉哭了。
“哦，这里有个想挽回女朋友的狼狈男人啊。”程鹭露出讥笑的表情，“你要尊重理莎小姐自己的选择啊。”
“还记得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吗？”
“安达……”
仿佛有一道开关突然被按下，那种幸福、平凡、安宁的感觉一下子被切断了。如果眼前的一幕是电影屏幕的话，那这部电影肯定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噩梦般的恐怖片！
“一个月的时间，也很重要！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我怎么能眼睁睁地让你跟那个男人离开？我怎么能接受你离开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的事实？理莎，你不能那么残忍，你要想想爱你的人。我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还有，雨柔和南瑾呢，你难道不跟他们告别就走吗？”安达的话戳中了我心上最柔软的部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大家啊。听到安达泣血的告白，我原本十分坚定的决心也动摇了。还有一个月，不一定非要在程鹭的监视下度过，毕竟，如果这是我在世上最后一段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还有心愿……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理莎，你不要被他骗了。”安达焦急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拼命想说服我，“你看，退一万步说，真的有妖怪的话，也不是非要杀掉它才能解决啊。假设它是某种科学还未能解释的病好了，我们一定可以在发病前找到治好它的办法！”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莫名出现在公园里的事。把这件事说给安达听吧？说给他听，他也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每次有困难，安达总是三两下就能帮我搞定，安达就是那么厉害啊……
似乎发现我的挣扎，安达也不再捶门。
那个等在树下，向我招手的人，是安达。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不过，能听到安达的声音，能听到安达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已经……
是安达。
安达怒视着程鹭，呵斥道：“你这个危言耸听的家伙，不要用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来蛊惑理莎！什么杀死妖怪？要真有妖怪，你去抓一个来给我们看看呀！归根到底，你不过是个变态杀人狂吧？”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我随便抹了抹眼泪，拿起电话一看，“安达”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
“哼。”安达说起程鹭就满脸不屑，“从古到今，算命的都会耍这套鬼把戏。这个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但没有这些他们又怎么赚钱？所以他们会跟主顾说得天花乱坠，让主顾觉得，不请他们来斩妖除魔，自己就会过得不幸。如果碰上主顾不肯相信，他们还会动用一些手段，让主顾碰到不好的事情，来加强他们的说服力，让主顾乖乖送上钱了。我看，这个叫程鹭的，八成就是这样的江湖骗子。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跟安达和好，而且又不用担心变成怪物的事情，我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
保安大哥认识我，看到我从安达怀里向他露了一下脸，本能地相信了我们这边。我们这个小区还算比较高档，守在门口的保安有三个，四周的行人听到我们这边的叫喊，也纷纷靠拢过来。
我已经害怕孤单到什么都没办法想的地步了。
糟糕，要是动起手来，程鹭的水准远远高于我们之上。他那条蛇可不是安达说的全息影像！光是这样一条神出鬼没的双头蛇就能搞定我和安达。
“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理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
“怎么回事？”安达问我。我摇摇头，回答说：“我起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昨天晚上……”
“都怪我！”安达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露出自责的表情，“昨天要是能小心一点儿，赶到咖啡店去，也不会让你那么难过，还中了程鹭的催眠。白白让你担心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一想到是我害了安达，我就控制不住地浑身打冷战，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刚才安达躺在沙发底下的影像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放，渐渐的，我甚至能看到，从他周围，慢慢扩散出鲜血一样浓稠的红色，一点点，一点点靠近我的脚踝。我神经质地缩回了脚，叫了一声。安达被我吓了一跳，想抱住我。但安达的气息已经让我不安了，那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不安，害怕失去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的不安。我本能地推开他，缩到沙发角落里。
“嗯。”我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窗户已经被我关严实了，只有非常非常微和*图*书弱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撩动得窗帘微微颤动，仿佛背后掩藏着什么怪兽一样。
赶紧把书上的泪滴擦去，这么珍贵的书本，是我和安达之间缘分的见证。
“安达你不明白！你也看到今天早上的情景了，那是我！是我把客厅弄成这个样子的，还害你……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但我知道是我……这是第二次了，不是用梦游可以解释的！难道，你真的要看我变成无意识的怪物吗？”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些话吼出来。
“理莎，你在说什么？你别听信这个家伙的胡话！什么怪物？根本没有那种事！”
我全身心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好像信徒呼唤着上帝的名字，好像难民呼唤救世主的名字，好像……那个怪物王子，呼唤自己王兄的名字一样……
安达似乎向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我眼中涌起的泪雾让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轻轻地，顺应心声，呼唤了他的名字。
“看到我了吗？”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捶门声。
“傻瓜。”他轻轻地笑了，“要是你真的是妖怪，你也是我的理莎，不会变。我对你说过的话，不会变。我还是要保护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到你身边。”
我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像一个小动物一样拼命点头，完全不记得安达在电话那一头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这个事实。
“没有，没有。”我拼命摆手，怎么能说是安达的错呢？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啊，“其实，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最近忙，却还是无理取闹，还说出那么任性的话，让你遇到车祸，我，我……总之，这都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啦。”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把头移到窗户边，抬起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的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是，安达。”我机械地重复着安达的话，突然暴躁起来，“你走！你走！你别在我面前！”
我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等着力量一点点恢复过来。安达慢慢睁开眼睛，一脸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随即看到我，他才一脸震惊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我身边，急切地检查我有没有事。
“哎呀，谈判破裂，那么，我只好动手了。”我拼命想从安达怀中挣脱出来，大声喊道：“不要伤害他，我跟你走！”
王子落下的眼泪，就像红石榴子一样，红得那么晶莹，那么美丽。我反复观看着这一页，完全被迷住了，一点儿也不想再读下去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安达从沙发底下拖出来。看起来没有外伤，我轻轻触了下他的鼻尖，有呼吸。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门口，仿佛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
安达似乎发现我撩开了窗帘，声音也更加缠绵温柔起来。
“是的，梦游是人在睡觉时，某些大脑区域还保持兴奋下会发生的情况。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也有大量病例证明的。这点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是你太紧张了。一般悲伤和焦虑会导致梦游症产生。”安达果然博学，连梦游这么偏门的病症他都讲得井井有条。
虽然我心疼得快要不能呼吸，但一点儿都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我想，现在的我，肯定就像夜叉一样可怕吧。我不回避安达的眼神，坚定地跟他对视。终于，他败下阵来，神情一下子变得沮丧起来。
“安达……安达……”
听了安达的话，我开始有种释然的感觉。是啊，这就是梦游嘛，因为我被程鹭吓到了，再加上安达的事，让我觉得很难过，悲伤加上焦虑，自然发生了梦游。我内心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解释。可还是有点儿不太放心。我怯怯地问：“那……那梦游的地方也有讲究吗？我为什么会梦游到那个只去过一次的小公园里？”
安达呢？我发疯似的冲进这个简直像野兽洞窟一样的客厅，焦急地寻找安达的身影。终于，在沙发的残骸下，看到了安达的脚。不会的……我的心脏被彻底冰冻住，浑身颤抖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落下。一时间天旋地转，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只是像完成指令一样，去斩杀妖怪而已。至于妖怪对于这个社会的危害，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但是，那又怎么样？把妖怪除掉，当然是对社会有益的吧？即使这个男人最终是要取走我的命，我也不能指责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仿佛在旷野中传来的招呼声一样，安达的声音透过听筒的金属部件震动，传到我的耳膜，耳膜共振引发的细小的神经突触电流一瞬间好像放大了无数倍，我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了安达的声音流过的安心感。
安达的身影已经显露出来，马上就要和-图-书追到我了。我颤抖着嘴唇，含着眼泪，对程鹭说：“杀了我吧。”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虽然不是很理解安达说了什么，但我听明白了，他说程鹭是骗子，在我身上发生的奇怪的事情，也只不过是被人催眠了梦游而已。
“可是，可是……”我咽了咽唾液，犹豫地问，“程鹭肩上的蛇，总是我们亲眼所见吧？”
整个客厅像被洗劫一样。不，说洗劫，还算是程度轻的。并不是翻箱倒柜那种程度，而是仿佛被室内台风彻底肆虐过一样的狼藉不堪的场景。柜子全部倒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沙发不知怎么被切成两半，露出里面的海绵和弹簧。墙壁上的墙纸被撕开，凄惨地勉强挂在原处。墙壁上甚至还被印上了好几枚巨大的兽爪印。光看它留下的痕迹，就可以想象到它有多么锋利的指爪和巨大的身躯。
我捂着嘴巴，拼命忍住眼泪，握着手机的拇指一点儿一点儿移到挂断键上。安达完全不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到我，反而会让我觉得，连他都不了解我身上的事，只是更加增加了我的孤单绝望而已。
我猛地推开他，就往楼下跑。他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我推开，随后追在我身后。
乌鸦使者扇动着翅膀，落下纯黑色的羽毛，他的嗓音嘶哑，好像一面破掉的铜锣。他说：“真是令人心痛啊，王子。既然您如此痛苦，那就请您从那扇窗户跳下去，您真正的臣子会来迎接您的。如此一来，您就再也不会感到寒冷或是畏惧了。”
“如果在我程鹭的看管下，还能让你伤到别人，那我会很没面子的。”程鹭轻笑一声，用戴着手套的右手向我伸来，仿佛舞会上邀舞的标准绅士动作。
程鹭看到我软化的表情，眉宇间闪过一丝阴翳。他低沉着声音说：“抱歉，小姐，我这里可不是旅馆，你说不来就不来，我还怎么算得上是名合格的除妖师？”
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熟悉的化妆台，还有粉红色的窗帘。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把整个屋子都染成了甜蜜的粉红色。这个看了几百遍的场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这么感动。
王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拒绝了乌鸦使者的建议，但他也不知道还可以忍受多久。毕竟，人类的身体是如此脆弱啊……和身体一样脆弱，比这个更脆弱的，就是那不可捉摸的精神了。现在的他只凭着一条信念，来阻止乌鸦使者的诱惑。那就是——
我再次拜托他：“杀了我。”
转念一想，安达应该睡在外面吧？这么一想，渴望见到他的心一下子燃烧起来，根本容不得我再慢悠悠地赖床了。
这就是带给我光明的人，就是我的，安达。
我躺在床上，继续读着《怪物王子》。
安达让我看窗外，是要看什么呢？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一大堆恐怖片里的场景：什么贴在玻璃窗上的怪人啦，什么巨大的乌鸦啦，什么人头气球啦，什么飘浮在半空中的洋娃娃啦……我不由得紧紧攥住窗帘，却一动也不敢动，浑身都像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
“对。”程鹭仿佛心情很愉快的样子，侃侃而谈，“作为除妖师呢，除妖当然是第一要务，不过偶尔呢，我也会做做善事。比如把某只不自知的妖怪请到家里去做客，好让它不要伤害到无辜的路人之类的。虽然普通人的死活，跟我也没关系呢……”
拇指已经摸到了按键上特有的凸起，我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切断通话。
就像王子和王兄之间的亲情一样，爱情也是同样让人眷恋的。我唯一不想伤害、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远离他的人就是安达。
安达听到我说了什么，眼睛一瞬间睁大，目眦欲裂地冲了上来，一下子就把我紧紧抱到怀中。
但程鹭的话就像一支戳进我胸口的箭一样，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支箭就越发往里扎，让我疼得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什么，我就那样愣愣地站在门口，任凭一扇门隔开我和安达。仿佛觉得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我还没做好准备，让安达跨过最后一道门。
我忍不住说：“其实，不但是蛇，还有……”话到嘴边，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我轻声问道，“要是程鹭说的是真的呢？要是真的有怪物？要是那个怪物……就是我呢？”
我迟疑了。
“梦游？”我也想过是梦游，但我对梦游根本一无所知。听到安达和我做出同样的猜测，我一脸渴望地等着安达给我解释。
神清气爽地从床上走进附带的卫生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第一时间推开房门。
我拼命挣扎出来，大声叫着：“不要，你走！我不要你hetushu.com.com！”安达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抱住我。挣扎中，我不知道抓伤了他什么地方，我觉得指甲之间似乎有点儿滑腻，是被我抓出血了吗？这一下下的挣扎，一下下的抓挠，仿佛在抓着我自己的心。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却觉得比几个世纪还要漫长。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叫出声：“好，安达，你不走，我走！”
他仿佛没听清，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逝。“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把手放上去，安达“啪”的一声，把程鹭的手打开了。
程鹭是对的，我是妖怪。
“理莎，你还在吗？”安达的声音透过门板和耳机，在我耳边响起。
“昨天晚上还很正常。”安达斩钉截铁地说，“你睡着后，我就把你抱到了房间里的床上，我自己就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我想睁开眼睛来看，但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晕了。”
“没时间了！安达，到下一次满月，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清醒过来。不对，地上没有血！
对了，安达！
安达叫我看什么呢？
但安达已经跑出了我的视野，往楼道跑来。意识到这点，我突然一阵紧张。
“理莎，你在害怕什么？”安达困惑地问，“你真的相信程鹭那家伙说的话吗？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怪物呢？”
安达皱起眉头，轻轻捋过我的发丝，仿佛是在安抚我一样，他说：“肯定是昨天晚上，程鹭在不知不觉中给你下了暗示，才会让你梦游到那个地方。这个家伙，为了兜售他那一套除妖理论，竟然做出这么恶劣的事！”
“理莎，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男人说的话？”安达有点儿不满地说，“真是的，随便冒出来一个奇怪的人说什么妖怪之类的话，你就被吓到了？你也太好骗了一点儿吧。”
我乖巧地点点头，不安地看着安达的脸色：“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是那种妖怪？”
“安达……”
“‘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到。绝对不让你再这么不安了。’我是不是说到做到的男子汉？你看，我就等在你家楼下，那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只要一声呼唤，我就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我当然要点头啦。安达能在我身边，比什么都能让我放心。
已经被我遗忘的手机里忽然传来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机失手掉下去。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带走理莎的。”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按下按键。而是一点点摸索着，走到窗口边。
我应该把电话挂掉，一个人去搞清楚程鹭所说的食人怪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真的就是这种妖怪，我会不会给安达带来危害……但我现在完全没办法做这么有逻辑、有理性的考虑，我就像一个徘徊在黑夜里迟迟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只要看到前面有一点儿光亮，不管那是什么去处，都会拼命想去接近，好得到一点儿光明和温暖。
只听一句话，只听听安达的声音，我就把电话挂断。心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我屏息静气地听着对面传来的电流轻微的咝咝声。
但奇怪的是，窗外什么都没有。
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我慢慢进入了甜美无梦的深度睡眠中。
“我说，”我是对程鹭说话，却始终望着安达，也许，这是我最后看到的影像了，我希望我眼里只有安达，安达，安达，“杀了我，我是怪物！我是食人怪！我会吃人！我昨晚已经——”
他凝视着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动作那么轻，好像在抚摸一片云一样，几乎感觉不到。
我说不出话来，拼命摇头。事到如今，知道他还那么在意我，知道他离我不远，我已经足够欣慰了。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知道那些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胡说。”安达把我拉到怀里紧紧搂住，“理莎这么可爱，怎么会是妖怪？一定是你昨天太累了，发生了梦游现象。”
“可是我还是想成为人类啊。”
原来善良的王子体内，真的是恶魔统领的血统，只是他从来不用这个身份做什么坏事，甚至比大部分天使还要为他人着想。
“理莎？”
安达一脸受伤的表情，尴尬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
“嗯，我在。”
我凑近窗户向外看去，影影绰绰，好像有个人在树下？
就这样摆脱了他吗？
“咔嗒！”
安达带着我慢慢退后。程鹭就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并不急着下手，他也跟着我们不紧不慢地往外走着。我的心跳https://www.hｅｔushｕ•coｍ•cｏｍ随着这短短几步路越跳越快，仿佛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窒息氛围，实在让我不习惯。我拼命咽口水，想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一个劲儿从我的额上滚落，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去。忽然，安达揽着我肩膀的手臂一紧，他大喊一声：“抓小偷啊！”
不，我有种预感，他不会放弃的。我们和他还会再次相见。到时候，会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在的，我在，嘘，不要怕。”
我上前一步，轻声问：“程鹭，你可以保证，我在你那里，即使变成妖怪，也不会伤到什么人吗？”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这种平安和舒适，懒懒地不想起来。
“是的，我在这里。”
被他的眼神和动作呵护着，我觉得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眼皮就像被涂上了胶水一样，黏合到一起睁也睁不开。
呼……
“嗯，我已经知道食人怪是谁了。但是，现在杀死你也没有意义啊，小姐。”程鹭的话让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程鹭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鼓掌说：“不愧是学校里的状元，分析得真是头头是道呢。不过我要告诉你……封锁消息，不一定是要约束除妖师，我们还可以让无意中被卷入的人变成不能说话的……尸体。我并不介意偶尔发生这种事……”
“只有怪物觉醒后才能真正杀死本体，所以，我现在杀死你也没有用啊，怪物是不会死的。”程鹭仿佛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每一次睡着，也就是没有意识的时候，身体中潜藏的怪物人格就会出现，也就是说，一到晚上，怪物就会出现，渐渐侵蚀人类的身体和大脑，就好像吃一顿大餐一样。它每次吃一点儿，可以吃多久呢？没错，你答对了，就是下一个月圆之夜！到时候，人类部分就会被吞噬殆尽，妖怪也就会肆无忌惮地现出本体啦。到那个时候，才能杀死它。”
我听呆了，没想到，我身体里的怪物，那么难以杀死。那么，每天晚上它都会出现，吞吃我吗？我愣愣地看着我的手、脚……它会从哪里吃起呢？是内脏吗？太可怕了……我不敢想下去了。
“那是魔术。”安达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我仿佛快要溺毙时见到了一块浮木，“变魔术的只要手法新奇，有道具支持，什么东西变不出来？更何况，现在科技进步日新月异，像这种蛇之类的，可能只是最新式的全息影像吧。”
“理莎，你在怕什么？”安达一脸担心地向我走来。
“理莎，看窗外。”安达突然这么说。
程鹭？
我跑到门口，握着门把站成了一尊塑像。五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发白了。金属造的门把顶在掌心里，压得掌心生疼。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我捂着话筒泣不成声。安达焦急地抬头向我做着手势，他说：“理莎，让我来陪你吧。”
我眨了眨眼，向后望去。他那双淡褐色眼珠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听完安达叙述的情况，我的心不断往下沉，仿佛刚刚放晴的天空又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一样。这种情况还要怎么解释呢？“梦游说”已经不攻自破了，哪个人梦游会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哪个人梦游，会在墙上留下这种兽爪爪印的？
我渴望安达说的都是真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程鹭说的那件事了……
“果然，怪物昨天又出现了吗？我就觉得味道有点儿不一样。”程鹭一副旁观者的样子站在一旁，似乎不想介入我和安达的争辩中。就算听到安达的怀疑，他也没有要辩解的样子。他的表现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理莎，你听我说。你是不是害怕程鹭说的话？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安达低沉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易就能软化我并不坚定的心。但这一次，我不能再那么自私，我不能让安达因为我的任性再次受到伤害。所以，即使我痛得想大叫，即使我想扑到他怀里大声痛哭，我也要忍住。
安达。安达。安达。
“理莎，怎么了？”安达疑惑不解地问，“我是安达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会是我吗？
“这么说，你今天早上，发现自己睡在公园的凳子上？”安达皱起眉头听我讲述了我和程鹭相识的前因后果，以及今天早上发生的灵异事件。
我在一瞬间，感觉到程鹭温文尔雅，甚至有些幽默调侃的外表下面，隐藏的是一颗多么冷酷的心。他做除妖师，并不是想维护这个世界的安全和和平，他没有这样的终极目的。
安达，安达。我其实很冷，其实很害怕……
“我不太明白，他那么做有什么好处？”
一瞬间，我紧张到极点。
我木然地接起电话，和图书颤抖着手把听筒拿到耳边。
是，绝对是这样。
自从安达他们离开后，几个小时了，我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整个房间里，只有那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在这种半黑暗的场所里，我完全迷失了时间感。到底过去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只有几分钟？
“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要是因为我的过失让你有什么……总之，是我这段时间太过冷落你了。今天就让我补偿你，陪你一个晚上，怎么样？”
安达还是不为所动：“谁说梦游不可以解释的？再说你不是没有意识吗？说不定是这个家伙偷偷溜进客厅里搞的鬼！要不然怎么这么巧，一大早就等在楼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了我的喉咙口，我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温柔的王兄满怀忧虑地离开了。王子蜷缩起来，喃喃自语着：“其实我很冷，其实我很害怕……但只要和我扯上关系，就连王兄也会背负着怪物的骂名，其实我好希望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王叔每晚都会鞭打我……说要驱除我身上的魔鬼……为什么只有我受到这样的对待？人们就这么憎恨这双红色的眼睛吗？”
就算看到窗户上紧贴着一双眼睛也不会让我更奇怪了。
我冲出楼道，一下子被太阳晃花了眼，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安达那么快。我拼命挣扎起来，但后面传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揶揄：“我是程鹭。”
那个人走近了一点儿，向我招手。
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变成了妖怪，走出房间袭击了安达。
善良的王子，即使处在那么糟糕的境遇下，还是不放弃自己的坚持。完全可以恢复恶魔身份，获得自由，却还是要苦苦维护着自己的“人类”身份。到底是为什么呢？想到他和我一样，一个人在空旷的地方忍受着寂寞、寒冷和恐惧，我就不由得对他的心情产生了一种共鸣。
我咬着嘴唇，思想激烈地斗争起来。
门开了。我甚至没意识到我什么时候拧开了门把。安达对着我笑了笑。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小声啜泣起来。
快要出门时，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我拼命挣扎起来。
“你看程鹭不也没敢让那条蛇出现太长时间吗？因为他怕时间长了就会被看穿啊。虽然那条蛇看起来怪吓人的，但谁也没被它咬到，也没碰到它不是吗？这就可以确定，是全息影像的关系啊。就算看起来是真的，也不能让人摸，一摸就会发现是假的，根本就没有。”
我还想打起精神再跟安达说几句话。但安达已经用他的大手抚上了我的眼睑。
“哼，我不想跟你打嘴仗。我今天来，是想请小姐到我家做客几天。”程鹭淡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嘴巴只能一开一合地重复着他的话：“做客？”
我这才明白，刚才安达一路后退，就是故意退到离门口更近的地方，好及时叫来保安。但我还是担心，程鹭会不会不顾一切大开杀戒。安达揽着我一路奔跑，我拼命伸长脖子望向程鹭那边。幸好，他似乎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无所顾忌，见到围拢过来的人比较多，他也干脆放松下来，任那些人对他上下搜查，也搜不到那莫须有的赃物。
他一把抱住我，连连问道：“理莎，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跟别人走？”
安达却并不惧怕程鹭。他搂着我，缓缓直起身来，直视着程鹭说：“我是搞不懂你们除妖师的名头，不过，我想，你们一定有不能骚扰普通人生活这一条吧？不能引起无关人士的注意，不能造成恐慌……”程鹭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安达继续说：“要不然，肯定会有关于你们的流言传播着。可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来没听过这类事，可见，在封锁消息方面，你们肯定有严格的规定。”
“不要！”我连滚带爬地逃开。我现在一心只想离安达远一点儿，免得我控制不住变成妖怪的时候伤害到他，“你别过来！你快走！出去！”我猛地打开门，冲着他大叫，“我不要看到你，你快出去！”
对，就是。我内心忍不住偏向安达。
喊完，他就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指点着闻声而来的保安：“就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刚才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
非常普通的街景，之前我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在离窗户不远处有一盏路灯，映照着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树，偶尔会有邻居把自行车停在树下——就是这么普通到单调的风景。
安达停顿了一下，我的心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