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开那扇门
程朝阳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什么。
她的裙摆被风吹着，掠过他的小腿。
记忆受损与神经系统间的联系？
程暖阳抓紧了江锦的手臂，使劲儿地晃了晃：“小锦……叫你的男子是谁啊？”
沈辛安拄着手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听见浴室门关了，才兴致盎然地说：“你们俩这模式真像老夫老妻。”
江锦不由得多看了程朝阳一眼，视线这才移了下去，这一看，立刻站了起来。
至于“遗忘”和“治愈”两者之间要如何反推，按照程暖阳的说法，当事人需要在特定的环境下，利用外部环境刺|激，用脑激光图对当事人此时的大脑波动进行记录——听起来倒有点像芯片移植后，与六爻系统初次建立连接的过程。
江锦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又翻了一页，发现有几页纸被撕掉了，她的手指刚要从锯齿状的纸张上移开，却摸到了一个凸起。她疑惑地翻过去，厚实的牛皮封皮上，有一张透明胶粘住的储存卡。
江锦的视线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喉结，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连忙缩了回来。
他嘴唇半启，话突然哽在喉咙。
两人对视间，有一种硝石或者硫磺的刺鼻味道飘过来，江锦的脑袋中迅速闪过什么，还没等她想明白，肖澹拉着她就往窗口跑。
江锦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从机器的构造上来看，江锦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六爻系统的主脑的缩小版。江锦按下电源，试探着敲了敲，主机开始“嗡嗡”地运转起来。
就连肖澹也忍不住感叹：“这里最起码有十多年没人来了，竟然还有电，不可思议。”
江锦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想起了你们。”
“那怎么阻止？”
江锦咬咬唇点点头：“他们兄妹两个都是从事心理学研究的，我想再去找一次程朝阳。”
这只小孔雀猛烈地晃动着他的尾巴，半趴在敞开的车门上，远远地冲着程暖阳喊话：“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到程朝阳的话，江锦霍地抬头，两个人对视间，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四起。程朝阳不喜欢沈辛安，也不喜欢她。
后视镜中，男人的笑容中带着点漫不经心，还掺杂着和他的职业不大相符的慵懒和傲慢，江锦看了一眼，便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见她看过来，肖澹轻咳一声，别过了头，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她左右捣鼓了一阵，终于把小方盒子的外壳打开了，里面果然是一个密码锁。她不抱什么希望地摸了一下，密码锁的屏幕陡然亮了起来。没有密码，只有一个启动的摄像头。
忽然，车的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人，江锦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个人穿着一身黑金色系的休闲西装，带着一股和孟汀洲截然相反的富二代的气息。
受到刺|激失忆，在心理学上是一种人为的防御机制。通俗地说，就是当事人遇到一个强大的刺|激，强大到让这人无法接受，那么，他就会潜意识选择忘掉这件事情。这是人类大脑的自动保护，以避免过分悲痛导致崩溃。而选择性失忆经过时间的流逝有可能会逐渐恢复，但如果这个心理阴影过大，也可能会选择性地一直遗忘，不过当心理医生介入后，大部分都有可能被治愈。
肖澹也认同这个推测。
“那也好，我就不必为难了。”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上当，都怪这该死的电路。
还没等江锦决定怎么回应，肖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明：“毕竟失忆前的你，比现在要可爱，喜欢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仿佛是在逗她。
她动了一下，肖澹立刻回过神来，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男人耸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现在你和我接吻，你身后那些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或许你也不用为了摆脱什么追求而为难了。”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些年来，管理员都换了几任，只是这里是边缘地带，又有超乎意料的安保措施，一直也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她大概发烧了，才会说胡话，听起来就像是小姑娘在跟心上人闹别扭。
江锦试探着半蹲着身子，脸冲向摄像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某处传出齿轮的转动声……门开了。
窗户上有遮光罩，肖澹一手拎起旁边的椅子就砸了过去，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暖阳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失忆一样。”
“一个之前在我爸妈实验室门前见过的人。”说完，江锦皱起眉，“暖阳，中午我可能有点事，没法陪你吃午饭了。”
她怎么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
肖澹看着她，目光竟还有几分包容，像是在说，都可以。
沈辛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服：“我走了。”
半晌，江锦悄悄扭回头，又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肖澹拒绝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沈辛安，仿佛在研究什么，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沈辛安：“你别跟着。”
黑暗中，肖澹靠近，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江锦看了一眼肖澹，啧啧摇着头，果然人无完人啊。
“你是怀疑你失忆另有原因？”
她调整好了呼吸走出去，脸上还泛着尚未散去的红晕。这红晕在看到肖澹手上拿着什么的时候，飞速褪了下去。
江锦和肖澹踩着荒草丛生的路，绕到了小房子后面，挥开等人高和*图*书的芭蕉，看见了一扇铁门。
肖澹提示道：“不是说自毁系统吗？”
江锦的淡定一直撑着她走回了卧室。关上卧室的门，她立刻跳上床，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想吃什么？”
程暖阳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此刻见到了，非要拉着她去校外好好吃一顿。两人一边往学校门口走着，一边唠着嗑。
江锦醒得很突然。
毕业季，江锦比平时更忙碌，除了要兼顾论文，还要躲避着某个人—— 一个据说刚从国外回来的富二代，还是江锦父母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空气中响起了细微的电流声，灯光摇摇晃晃地亮了起来。
程朝阳比进来时冷静了不少，他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文件袋。
懒得理他，江锦盘腿坐了起来：“这本笔记我已经翻来覆去看很多遍了，除了实验记录就是研究心得，真的一点实验室的线索都没有。”
她们俩一个是接连跳级，以后要女承父业的生物学天才，一个是性格古怪的心理学怪才。两个特立独行的人自然而然成了朋友，可她们两个在一起，却都默契地没有过多谈论家事。
江锦犹豫了片刻，还是借用了肖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储存卡。
这位司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色兴奋起来，像只开屏的孔雀。
虽然听不懂那些技术性的问题，可不妨碍肖澹从中找出疑点。
三天后，在沈辛安的帮助下，他们在一处植物园内发现了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小房子。据这里的管理员说，这个植物园是很久前北城那边的集团主持修建的，想要大力发展旅游业，可是一元县的旅游业整体设施都跟不上，植物园也就连年呈现亏损状态，后来干脆就关闭了，一直空到现在。
肖澹摇摇头：“这里是三个大城市的交界，为了开发，连小山头都能给你平了，不可能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
起先传出的是一阵“咔咔”的电波声，听不真切，间或掺杂着程暖阳的轻语，似乎是在跟什么人讲话，只是内容亦听不清楚。江锦立刻想到，这张储存卡里，应该是记录了一场实验过程。
江锦白他一眼：“你懂什么？最可怕的情况不是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的创造物，而是当一部分人想方设法地开辟一片崭新的领域时，另一部分人因贪欲、因私心、因对未来的狂热而擅用这些。”
也不知道肖澹脑袋里哪根弦儿没搭对，再次孩子气地把江锦的床品扔到了沙发上，居高临下地关上卧室门睡觉去了。
孟汀洲笑得温和：“那等我回去跟人事部的人打个招呼。”
“哪个字？”
“你是肖澹。”
江锦揉揉脑袋，也只得洗漱之后，乖乖爬上沙发。
他是在一个雷雨夜来的一元县。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小方盒子，里面应该是密码锁。
沈辛安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有房子，我带程先生去我那儿将就一晚就行了。”
肖澹随之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因为我喜欢从前的你，我想知道失忆前的江锦对我是什么感觉。”
孟汀洲被人挡住视线，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但也知道对方不是个普通的人。
“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个表情不适合你。”她艰难地转过了脑袋，“虽然只是一小部分，最起码我可以确定，我的确之前就认识你和孟汀洲，而且……孟汀洲果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男人顿了一下，说道：“生肖的肖……”
“什么意思？”
即使是见过了孟汀洲这种优越家境培养起来的贵公子，程暖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实在算得上极品，甚至比起斯斯文文的孟汀洲，多了三分从容淡定的味道。而男人自身的优势，更是将这三分从容，扩大成十分傲气。
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富二代想要撩她闺密？
男人饶有兴味地笑了：“那就快上车吧，省得再被人看热闹。”
“你睡了一整天，如果今晚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
肖澹看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没有说话。
而他看着江锦的时候，就只看着她，旁人一点都不能分去他的目光。
肖澹陷入了沉思，简洁地说：“我去找沈辛安。”
“嗯。我昏倒的原因是孟汀洲说的，是他告诉我，我是受不了打击才失忆。”说到这里，江锦有些难堪，“我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还不太清醒，再加上陡然知道我爸妈……我慌了，很多细节都没有追问，现在想来，很多事情真的不对劲儿。”
对科学一窍不通的肖澹简洁地点评道：“可怕。”
“只不过是一些从前的事罢了。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说。”
但江锦仍然挑了一部分告诉肖澹。
肖澹转身往外走。
肖澹眼底的笑意显而易见：“哦。”
“你笑什么？”女孩儿的声音有几分愤慨，却也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灯“滋滋”地亮了起来，她一眼就看见肖澹目光中蕴藏着的无奈，只是不过短短几秒，便又恢复了锐利，让人觉得不过是眼花。
小灰尘而已，吹两下就好了，江锦刚要道谢，肖澹忽然拉远了些，问她：“我记得你进实验室的时候，是关门了的。”
“是我告诉他的……快点儿进去吧，可淋透我了。”
江锦别开眼，伸手指了指笔m.hetushu.com.com记的最后一篇。
几根蜡烛燃起，照亮了客厅这一方狭小的空间。
江锦下了决心：“那就不找了。”
肖澹抬头，挤了挤眉心：“抱歉，条件简陋，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我们找到实验室，就回北城，我在北城的房子装修得很好，不会让你吃苦。”
然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声。
“小锦，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愤愤地咕哝完，江锦忽然看到他遗落在沙发上的换洗衣服，连忙捧起来去敲浴室的门：“肖澹，你衣服忘记拿进去了。”
“回北城就回北城，去你家做什么？”
江锦垂着头，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有人扬声喊她——
肖澹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要来客厅做什么。
关门、发动汽车，一气呵成。江锦看着车外跳脚的男人，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嗯。”
症结还是在江锦这里。
肖澹听出了她话里的犹疑与揣测，笃定地说：“你是在怀疑，你的失忆与程暖阳有关。”
蓝色星空的牛皮手制封皮，厚厚的一本，曾被江锦戏称为“可以用一辈子”的笔记本。时隔两年，乍一见到故人之物，江锦忍不住激动万分，程朝阳还没有松手，她就将本子抢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被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臂。江锦的余光里，肖澹的上衣已经脱掉，露出精壮的胸膛。
如果不是他的眼中实在不含丝毫欲望之色，江锦可能会忍不住扇他一个巴掌。
“……”
直到男人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门口，江锦忽然出声叫住他，她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床单，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肖澹。”
“我在想……暖阳在心理学上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在学校期间就在研究一种心理暗示疗法，她曾经跟我提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因为心理学毕竟不是变魔术……”
沈辛安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那个……我昨天去北城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然后路过程朝阳的心理咨询室，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待见我……结果联系上的时候，程朝阳就说有大事要找你们，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懒得看他们两个大男人打这种眉眼官司，江锦“噌”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肖澹，往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江锦一脸冷漠，他以为自己在演电视剧吗？男主角为了女主角的安危不得不埋葬自己的爱情？
那是程暖阳给她的那封信，她不想销毁，又无处可藏，所以一直都随身携带，洗澡时就随手搁在了洗漱台上，不料忘记拿出来，被肖澹看到了。
见此，江锦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见江锦翻动着笔记，他才淡淡开口：“我和程暖阳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两年前，她托我在恰当的时机转交给江锦一封信之后就消失了。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完全没有停歇的架势。
江锦出来的时候，沈辛安已经走了，肖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元县的地图。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跟肖澹嘟囔：“可能是外面阴天了，水温不大热，你洗的时候还是把暖风打开吧。”
一只温热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
“呵呵——”
“那……那太不好意思了。”
女孩儿一筹莫展，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哪路牛鬼蛇神。
“那又怎么样，我只握有密钥，可自毁软件早就失踪了。”
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耳旁炸响。
遮光罩和玻璃应声而破，外头的日光瞬间倾泻进来，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余光里，有什么更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至。
“今天早上，我看到新闻，尽管我们一拖再拖，孟汀洲还是完成了第一批志愿者的招募工作，我们必须回到北城阻止他。我父母的事……已经两年了，可以再放一放。”
沈辛安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理想中的六爻系统就像是用积木搭建的一个建筑群，脑激光图就是这些积木的地基，有了地基之后，他们本可以踏踏实实地一层一层垒起来。可是在我接手六爻系统的研究小组时，进度已经绕过了这个漏洞，现在的六爻系统就像是空中楼阁，十分危险，我不明白，我父母当初怎么会同意绕过它……
客厅静默了一瞬。
她咕哝一声，伸手想揉，肖澹一下子拦住。
肖澹的眼睛睁大了许多，盯着江锦，莫名令人怜爱。
江锦听得入迷，十分想知道后续，见沈辛安停了下来，急忙问：“然后呢？”
江锦的思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几人细细地聊了一遍有关程暖阳的线索，最后得出了一个靠谱的猜想：因为江锦遇到了某种困难，所以身为她最好的朋友的程暖阳不得不远走高飞。可是有人在这两年都没有放弃寻找程暖阳，目的直指江锦。
“洗你的澡去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实验室的环境。相较于肖澹的游手好闲，这里翻一翻，那里瞧一瞧，江锦则有目的得多。
肖澹这时才开口插话：“你当真不知道暖阳为什么失踪？”
“别动，我看看。”
程朝阳皱起眉头，又看了看窗外不停歇的暴雨，终究没说什么。
“嗯……”
还说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乖一点，他才是在搞事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说，我记得你是肖澹。”
江锦瞥了他一眼，冷笑：“你昨天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https://www.hetushu.com.com，听好了——失忆前的江锦，也不喜欢你，你和孟汀洲一样，都不符合我的审美。”
“劝导、想办法破坏芯片，或者干脆曝光给媒体，哪怕没有证据也——”意识到自己的几个提议都不大靠谱，江锦一时语塞。
“你做得很好了，你一直都很好。”
“你别担心，你看这里——最后一篇记录，她的字迹很乱，但还是坚持写完了，条理清晰，标点符号都不少。落款的日期就是前几天，这就说明她当时的情况紧急，却没有危险。何况，我们两年没有暖阳的消息，现在知道她没有危险，这就是个好消息。”
巨大的利益，从来不能容忍别人阻止它的脚步。
她手里攥着的程暖阳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睡傻了吧？”
“嗯？”
没见过，这是谁？
屋内的灯开了，惨白的白炽灯突然亮起来，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瞬间回过神来。
里面是一段音频文件。
肖澹眨了眨眼，目光呆滞起来，就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突然改变了物种，变成了一只温顺呆萌的兔子。
程朝阳是一个心理医生，她都能看出来的细节，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终究还是……关心则乱。虽说程朝阳声称兄妹两个关系不亲，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下，说不定还在责怪她，令程暖阳陷入了未知的危险之中。
她一把拉开肖澹，看向他身后的机器：“这是……”
门一打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个急促的男声：“我妹妹可能出事了。”
“因为我身边，很危险。一旦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会很危险。”
室内的门窗都是封闭的，没有光，只有沉闷的空气。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没有印象了，却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墙上的开关，一按——满室明亮。
肖澹走过来：“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借助欧博的力量，也遍寻不到的软件，就在一元县的这个实验室。”
她匆匆冲着孟汀洲点头道别，又朝校门口的男人疾步走了过去，面带疑惑却还记得压低了声音：“您不是要去实验室找我父母问一些专业问题吗？怎么来这儿了？”
但今天肖澹的心血来潮却突然让她有了危机感——对哦，孤男寡女。
不远处，几个人还在交头接耳，分明是在议论江锦。可她似乎毫不在意，但仅仅是似乎——她垂在身侧的手抠在裙上，身体与其说是腰背挺直不如说是紧绷。
他勾唇一笑：“我想了想，今天我们俩的私人交流，不需要司机。”
江锦刚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极有可能啊。
女孩儿的眼中透露着迷茫，不自觉地低下头看着父亲的笔迹。那些严肃的专业用语之间，还掺杂着杂乱无章的画图，都是她小时候不懂事，见了纸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上面随意图画，父母也不拦着她，反而视若珍宝。
其中一个毕业生紧紧地跟在孟汀洲身边：“孟同学，这次毕业设计多亏你资助，我们才能顺利结业。真可惜，过两天你就要离校了……不过我给你们公司的人事部投了简历，要是侥幸通过，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呢。”
“嗯……我姓肖。”
程暖阳点点头，也就不问了。
她刚想去门口看看，就被肖澹一手拦下，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更显得模糊，却出乎意料的坚实。
她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环顾着实验室四周，手抚摸过一条条积满灰尘的电线，语带惊叹：“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在技术不成熟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开始构建六爻的雏形了。”
到这里为止，江锦都是明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阴天了，本应该阳光灿烂的午后，突然间乌云密布，天空压得很低，预示着大雨的来临。
“需要接吻吗？”
江锦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震惊：“程朝阳，你这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前一部分大多都是她自己的心得，偶尔加两句主观意味浓厚的点评，甚至有时夹带私货记录一下某一日发生的事情，有一些江锦甚至还有印象。可到了后半部分，笔记的内容变得奇怪起来，偶尔带出几个不像是心理学的名词与课题。
肖澹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如果想要忘记或混淆某一段记忆呢？只通过技术层面，而不是靠催眠或者什么玄而又玄的理论。
男人疾走几步回到床边，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在问：“你想起我了吗？”
江锦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间，视线大大方方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腰上露出来的一条腰带上：“黑色的，还不错。”
一整天？江锦微愣了一下，看向窗外，天空月明星稀，显然已经和那个风疾雨骤的夜晚隔了许久了。
“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过了很久，久到江锦觉得他是不是没有听清她的问话，就有一只手轻柔地压在了她的头顶：“再等一等，别着急，你希望的都会成真。”
江锦并没有回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没有事就别这么看着我了。今天的江锦和昨天的江锦相比，记忆并没有增加一点，也并没有变得更符合你的口味。”
话虽然是问两个人，可肖澹的眼睛却是看着沈辛安的，充斥着不信任与和_图_书警告，沈辛安立刻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无辜。
程朝阳像一只可怜的落汤鸡，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暴躁。肖澹从卧室里走出来，伸手将两块毛巾扔到两个人的脑袋上，在单人沙发上跷脚坐了下来，等待着沈辛安的解释。
虽然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知识了，但程暖阳依旧很感兴趣，她觉得，可以。
孟汀洲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两天疯传的，不应该是孟汀洲和江锦的八卦吗，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未等两个人争论出一个解决办法，程朝阳却先找上门来了。
孟宪、孟汀洲、付言、欧博的高层、嫉妒她父母成就的同事，抑或是竞争对手……仿佛人人都有嫌疑。
她抿着嘴：“请您慎言。”
仿佛不是从沉睡中苏醒，而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般，再也没有睡意了。
将衣服胡乱塞进去，江锦伸手关门，却被一只手抵住。
说着，孟汀洲一抬眼就看到了江锦，他脸上礼貌性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小锦，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他几次开口，都只是发出了短促的气声，又收了回去。
“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了，一个月之前我也想不到你会在一天深夜敲开我的房门，让我带你走。”他一边调侃着，一边也进了浴室。
可是随后程暖阳又提出了一种设想——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反推？
“我和她关系平素并不亲密，但是我也多少猜到，她惹了麻烦，需要去躲一躲。我本来无意参与，想着帮完了这个忙就袖手旁观的，但是她邮来了这个。这是她不离身的笔记和一些学术资料，如果不是她出事了，她不会把这些东西都邮给我。我担心，她有危险。”
满身至少五位数起行头的男人，他说这是司机？！
男人上扬的嘴角立刻落了下来，“啪”地关上了门，隔着门还能听见他愤愤的声音：“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羞？”
哪怕外面瓢泼大雨，这个文件袋也丝毫没有淋湿，一看就是被人悉心保护着的。
“这是暖阳的笔记本？”
他的称赞有几分朴实无华，甚至带着几分干巴巴，但他这样真诚又直白地夸赞她，很新鲜。
因为是在家中，江锦便没有化妆，素颜朝天，女孩儿的脸庞清爽，少了几分攻击性，却依旧坚定。
肖澹撇撇嘴：“程先生，这里好像是我的家吧。”
江锦正想说点儿什么，男人忽然伸手，从车内将准备坐上驾驶位的人推走，然后长腿一迈，自己坐到了驾驶位。
一阵风吹过来，将书桌上的灰尘吹起，江锦没有防备，瞬间被迷了眼。
“没有为什么，程朝阳也不想见你。”
他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画作，端着茶杯悠悠地靠在墙壁上，歪着脑袋看着她的侧脸，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光影。
“森林……”
众人循声看过去，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型是那种看了第二眼才能看出昂贵的低调款式。车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人，身量修长，面姣如玉，袖口微微撸起，露出一小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即便穿着一身休闲服，却掩饰不住他一身硬朗的气质。
那几个毕业生看江锦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他们都知道欧博科技的继承人最近一段时间频频来学校，表面上是为了资助金融专业才子们的毕业设计，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由于这个小区电路老化，狂风暴雨一摧残，不知道哪里短路了，断了电，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门被急促敲响的时候，江锦正在满屋子翻找蜡烛。
大约二十分钟，浴室又有了动静，门开了又关，她听见肖澹叫她：“江锦，你出来一下。”
身下是卧室的床铺，她是什么时候睡到这里来的？她毫无印象。
江锦这才注意到，程朝阳身后还有一个人，正是沈辛安。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怎么她的神色那么奇怪？”
江锦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隐隐地能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哪怕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的眼眸，如同一汪寒潭，深不可测。
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耍了，江锦烦躁地移开目光。
肖澹玩味地看着她，笑了一下，这一笑，轻蔑且骚气：“一间卧室，一个沙发，他跟我睡还是跟你睡？”
“不一定是森林，只要是大片的有绿化的地方，并且平时不会引人注意……”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再加上肖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以及行踪莫测但经常来串门的沈辛安，久而久之她甚至没有了寄居的感觉。
“我爸妈不可能绕过这个漏洞，继续将项目推进下去……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他的理念呢？”
肖澹摘了厨房用的胶皮手套走过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你看，这里面有些实验数据，跟我在宋敏雅挟持付言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你再看这里，我爸妈已经发现了问题，尝试修复，可是还没有解决。
喜欢她？没有含含糊糊地示意，没有暧昧不清地撩拨，肖澹直截了当地说，喜欢她？
于是视线的中心又从沈辛安转移到了程朝阳身上。
程朝阳愣了片刻，“噌”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不打扰了。”
“换洗衣服我昨天收起来了，你去衣柜底下那层拿。”
“或许，这就是你父母的死因呢。”
这又是什么鬼话？和-图-书
江锦想起部分往事的事情并没有再跟别人说，经过昨晚的那场诡异的对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主要是江锦单方面地挑起冷战。
“什么事？”
看着笔记，江锦推敲着程暖阳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或许还不够了解这个好友。
沈辛安去找人办理手续，使得他们进入探查也不算私闯。
肖澹主动说不看，她既不用因为程暖阳的叮嘱而心生猜忌，又不必因为欺瞒肖澹而产生心理负担，事情于是得以完美解决。
江锦缓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了信封，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展开信封，递了过去。
江锦觉得男人的重点落得不对，忍不住翻身下地：“你怎么想问这个问题？”
“那我的八卦只怕是会越演越烈。”
“啪——”
因为脑激光图的研发，给这个社会带来了太多可能。
“没什么，就是我爸妈这几天吵架，再加上……反正我干脆住在实验室陪他们了。”
卧室的窗帘没拉，大雨冲刷过后的城市万家灯火格外璀璨，遥遥地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遥远又清晰。室内一片寂静，因而她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江锦猛地抬头：“你们划了区域去寻找，有没有想过，实验室可能本身就建在风景区或者是野外之类的地方？”
肖澹垂着眉眼瞧她，嘴角上扬：“怎么样——性感吗？”
这种“我吃我自己的醋”的诡异场景是怎么回事？
再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程朝阳不耐烦地再次赶客：“你们该走了。”
男人坐进副驾驶，简明扼要地说：“司机。”
“外面的雨下成这个样子，要不你今晚留下来将就一下吧。”江锦忍不住开口。
只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天生就像一个聚光体，令人在冥冥之中向其靠近，尽管明知道光源的尽头有可能是无底黑洞，也依旧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就像肖澹。
“奇怪，他们用来做实验的人脑的模拟数据，在六爻系统的影响下，无一例外遭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尽管这只是雏形，可是他们在欧博的实验室，却从来没有提过。
“不可思议，是六爻系统的雏形。”
她看了一眼肖澹，后者回以无辜又懵懂的表情。得了，看来还是要靠自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你是说，现在的我不可爱，所以你喜欢失忆前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你是怎么了？”
“那我呢？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中午吃完饭，肖澹一走过来，就看见江锦趴在沙发上看着什么东西。她穿着一套买来的家居长裙，由于双脚来回摆动着，裙摆上挑，飞舞着灰尘的日光下，她腰肢纤细，身形单薄。
“没关系，沈辛安已经托人去北城那边查了，他们是从一元县去的北城，总会有些抹不掉的踪迹。”
她不喜欢孟汀洲，也不想直面他的追求。可是，他们两个之前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场，如果就这么视而不见，多少又会显得不近人情。
程暖阳说过让她保密，可她也答应过肖澹要相信他……
“江锦。”
音频很长，江锦窝在沙发里，不知是因为今日情绪的波动，还是时间太晚，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她观察着显示器，尽管只是由系统随机生成的脑激光图的模拟数据，她还是隐约看出了端倪。
灯“啪”地又黑了，不敢面对肖澹炯炯的目光，江锦竟分神想到，看来这里的电路还没有人检修。
“我只能确定，她是为了江锦。”
肖澹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你把这个落在浴室了。”
“好。”
“比起想看看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你愿意给我看，更令我高兴。”
她打开旁边的落地台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的电闪雷鸣，重新翻开程暖阳的笔记。
肖澹一愣，继而失笑，他将信封又推了回去。
沈辛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有点纠结，但最后还是表态：“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
刚问完话，程暖阳忽然停了脚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迎面而来。那几个人是这一届的毕业生，年轻的男子则是近日经常出现在江锦周围的孟汀洲。
一边记录，一边以心理学手段干预，使当事人遗忘部分记忆。治愈时，调整大脑波动至同一频率，再由心理学专家进行引导恢复。
江锦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露出秀美的脸庞，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傲气：“我爸妈虽然是生物学专家，但是他们的兴趣爱好可不止生物。”
一转头，肖澹竟然也在，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卧室的窗边，正拄着下巴往外看。他想事情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
“没关系，我刚回国也没什么朋友，相识一场，也算有缘。”
“听说他们最近忙着什么系统的研发，不便叨扰，程小姐也颇善此道，找你也是一样的。”
男人忽然偏过头，语出惊人。
他喊：“江锦，跳！”
第一页，画成一扇窗子的边框里，有小树苗开成的路，再远处各种南方北方的植物都被胡乱画到一起，左上角画了一个红彤彤的大圆圈。
一个除了父母，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最适合保管它了。隐隐约约地，江锦又想到，即便真的找到了自毁软件，她真的要将父母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
可是，他们还有这个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