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初战折戟
“你没有资格任性，人生只有一次，你不能用自己的未来去试错！”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顾萤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喊。
“尖子生从小学东西就快！你连简单的应用题都不会做！”
“等你后悔，后悔就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我就想找份工作，躺平算了，实在卷不动。”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能够一蹴而就的，至少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没见过哪个孩子能突飞猛进成这样！
“你人生的起点已经比大多数普通人的天花板还要高！
“是，你说过，很多人告诉我‘这不行’，仅仅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行’，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大概率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我们就是一样的‘不行’！
“能不能跟你妈妈再商量一下？”沈清耀认为她这个时候放弃委实可惜。
寒风急促地灌入她胸腔，刀割一般疼痛。
“你想了什么问题？”顾萤铺好了最后一层，又用筷子戳了几个孔透气，把蒸锅的盖子盖上。
“嘿嘿，保证是我顾萤独一无二的绝活！让你开开眼界！”顾萤撸起袖子说干就干，语气颇有几分扬扬自得，“以前回爷爷家过年，也一直是我下厨做年糕的，因为他们做的都没我做的好吃。”
“为什么不是《小夜曲》？”顾萤喜欢《小夜曲》带来的抚慰，像极了柔软的倾诉。
“女孩子学什么数学？找个优质男朋友才是正道！”
她攥着拳后退了两步，一边摇头，一边含混不清地哽咽着：“不是，我作弊了，那根本不是我做的！”
“但那是你！你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你是人群里的千万分之一，不，或许是亿万分之一的存在！就算你不在这件事上成功，你也会在另外一件事上成功！你注定是和芸芸众生不一样的！你可以成为人类历程中闪耀的星星！
“进了明华数院，有的是各路大神对你智商碾压！”
“还没到新年呢，你现在发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沈清耀好心提醒。
“大可不必这样拍我马屁！”顾萤掐准了时间，把年糕从蒸锅里取了出来。
“嗯？”顾萤一层一层地铺洒着红豆、红枣，忽然“咯咯”笑出来，“虫虫，你看这像不像多重积分！”
“人生啊，就是得起起伏伏才有意思，从来都没失败过的人生得多遗憾啊！”
“年糕？”沈清耀来了兴致终于开口，他们家没有过农历新年的习俗，他自然也没吃过年糕。
“老师，我不会继续考决赛了。我答应了我妈，预赛进不了前十就收收心学习课内的内容，不再投入时间精力学数竞了！”顾萤的嗓子因为干燥而嘶哑，“您说得对，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就是个废物，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那些天生优秀的优等生。我就该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地、保持平常心地跟着大部队进行高考，少让我妈操心。”
萤火虫：新的一年，希望萤萤可以顺利进入高联复赛，希望虫虫能吃到最想吃的美食，希望男神快快好起来！
备战预赛的日子m•ｈeｔushu•com.cｏm里，时间仿佛被调成了倍速前进，顾萤整个寒假都泡在自己的屋子里备战，醒了就开始看书、做题，累了就开始总结、分析，人生从未如此充实过。
“顾萤呢？让顾萤听电话！”赵震海在电话的另一端一如既往地暴跳如雷。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过中国新年！”沈清耀心头萦绕着各种各样的欣喜——因为新年喜气洋洋的氛围，因为年糕的甜蜜味道，因为和顾萤在一起。
“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顾萤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震海老师。
“你从未经历过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我该怎么样？
“顾萤？”
“人家顾明小学就拿过华罗庚杯金牌了！”
“一次考试算什么呢？人生长得很，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顾萤喊得嗓子生疼，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数学家都是天生的。”
“哇，好香啊。”沈清耀看她熟练地把一整块年糕切成片状，“喂，我说，你以后如果真的学数学学得穷困潦倒，起码还有这门手艺傍身，出去摆个摊，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上帝，能够轻轻松松改变一个普通人的命运？
“众所周知，历年能进国集的绝大多数都是男生啊！”
“但你知道，什么天赋，可笑，有天赋的是你，不是我啊！
“不错，这几个月成长了不少。”沈清耀笑着夸奖了一句。
“怎么，我们小顾萤想当数学家？”
“别动不动就‘你们’，我跟别人可不一样。”沈清耀也嫌弃地皱了皱眉。
顾萤蔫蔫地接过听筒，听到对面熟悉的大嗓门训斥——
“反正我也没什么需要许愿才能达成的事。”沈清耀的语气多少带了点骄傲。
“恭喜你啊！第一次参赛就稳稳地进决赛了！”赵震海颇感自豪，乐呵呵地说着，“虽然成绩没有老师们期待的那么出色，不过你才高一，以后机会多着呢！重整旗鼓，再战！”
拿着收音机遛弯的大爷路过，看着她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劝了一句：“小姑娘考试考砸了？
“辛静，你天天和顾萤混在一起，就不怕近墨者黑吗？”
“后来我才发现，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了。”
“你们都是考明华的苗子，你们的前途和她一样吗？”
“你用你天才一样的视角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我要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要坚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要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我要持之以恒，因为你是这样做的，而且你成功了！
顾萤闭上眼睛聆听，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来，不同的声音七嘴八舌地汇聚在脑海——
她重新把摞在储物柜里的数学书抱了出来，爱不释手，开开心心地全部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码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顾萤睡得天昏地暗时常常会想，是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必然失去的，否则你根本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没必要沮丧成这样，你也知道你根本和图书没有发挥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沈清耀忍不住劝慰道，“按照你真实的实力，前十并不是没有希望。”
“我们做年糕吃，好不好？”顾萤讨好地提议。
顾萤全程状态非常糟糕，林曼英定下的目标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又是第一次面对严肃的数学竞赛考场，难免焦虑又紧张，真正的实力只发挥了不到一半，虽然按照成绩拿到了决赛的资格，但排名离原本定下的前十的目标相去甚远。
“瞧你这点儿出息！”
“你不懂，许愿这种事就是要靠一瞬间的冲动与激|情，等到这股劲儿过去就不灵了！”顾萤说得一本正经。
“虫虫？”冷战了好几天，顾萤终于还是忍不住先破冰示好，“我错了，我不该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说那么过分的话……你是大神，不要跟我这种小女生一般见识，好不好？”
“真正做数学的那批人是什么？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自己体会吧。”
“我不知道以后自己会靠什么谋生，或许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是愿意做的，比如银行职员、厨师、设计师、作家、老师、咖啡师、甜点师、园艺师，甚至超市收银员……但是只有一件事，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那就是领略数学的美。很奇妙不是吗？为了活着，我能够接受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唯有数学这一样值得我为之探索至死。这么想来，我是天才还是一个普通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内心的渴望，我想走下去，不惜一切代价。”这些问题顾萤反复思考了很多个日日夜夜，讲出口时已然云淡风轻，“想通了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不再是被动地、痛苦地进行，不再需要靠毅力来维持自律，每天醒来我都非常渴望面对新的挑战。”
顾萤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改变了路线，朝大马路上跑去。
顾萤略一思忖，偷偷拿出手机发了条微博——
“你还哭什么呢？”沈清耀追问。
林曼英格外心疼，又被实验中学数学组的老师以及竞赛教练轮番电话轰炸做思想工作，终究还是松口让顾萤继续学习数学竞赛，但前提是顾萤能保持住目前的综合成绩。
“说不定你的数学老师能说服你妈，有可能事关学校荣誉，劝的人多的话，你妈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呢？”沈清耀继续劝顾萤。
赵震海不明所以，还未再次开口，便看她扭头跑走了。
“你已经站在自己的山顶，再怎么渴望，也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
“你让我做了一场梦，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梦醒了之后我要怎么面对现实！
沈清耀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没有经历过普通人的人生——虽然他的人生同样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和顾萤遇到的截然不同，他所谓的困难大多数时候只是他对于突破自己的挑战罢了。
“顾萤，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相信你友谊赛能拿满分！从来就没信过！我跟你说实话，那些题如果你真的能那和-图-书么顺利答出来，直接进国家队算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顾萤停住脚步，看到了同样在跑步锻炼身体的赵震海老师。
“妈妈从来没有什么奢望，只求你考一个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这很难吗？”
人生中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女生还是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你千万别把我那些话当回事，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浑浑噩噩地每天瞎折腾。”顾萤咬了咬嘴唇，沉沉地呼出口气，“其实开始学数竞之后我常常很痛苦，但同时我又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真的从来没有。我好像有一点点体会到了你之前提到的《月亮与六便士》里面描述的溺水之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对于我自己的未来，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或许我的想法依旧是天真、幼稚的，但至少目前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顾萤，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你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我？”
“不能说区别很大，只能说毫无关系。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的年糕都是黄米年糕，寓意年年高升。”
“有些时候……我考虑问题确实是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这或许并不是普适的。我很抱歉。”沈清耀语气极尽温柔谦和，却难掩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冷倨傲，像乍暖还寒时的一阵微风。
无人应答。
“你是一个普通人，别总幻想自己是个天才，你当是拍什么草根逆袭的电影呢？”
“预赛不能进前十，就放弃数学竞赛，脚踏实地地备战高考！”
她眼神黯然，轻轻垂下头，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嘲笑。
“你到底是谁？
顾萤一听林曼英改变了主意，立马头也不疼了，精神也不萎靡了，吃药还格外积极，又坚持吃营养补充剂，很快便康复了个七七八八。
“你做每一个决定都要慎重！你得想想，你失败了会怎么样。”
顾萤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爷早已走远。
“友谊赛之后我确实对你改观了，这是因为我从你的眼神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数学的执着和热爱。这些是你以前没有过的，也是远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不行的事情很多很多，不仅仅是数学，你所说的哲学、音乐、文学，我一概不懂！哪怕我妈为了培养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我还是不行！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除夕，窗外偶尔会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
“其实你能这么想，就已经不普通了。”沈清耀会意地轻轻一笑，“其实我夸你聪明，从来都不是违心的。”
“事实上你一直在哄我玩，不是吗？想想真是可笑，你说我聪明、善良、执着、可爱！但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像这样……像这样只能无能狂怒的废物罢了！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这么离谱呢？你甚至说沈清耀会喜欢我这样的人！你怎么不说我是欧拉再世呢？！”
顾萤自从知道排名以来就一直沉默不语，常常捧在手上的数学书也很久没碰了。
“提起舒伯特，通常来说，大多数人会ｈｔtps://wｗｗ•hｅtｕsｈｕ.ｃｏｍ.coｍ联想到细腻、脆弱、甜蜜、缱绻，一如《小夜曲》所流露出来的，但《C大调交响曲》展现出的是一种古典的英雄主义气魄。浪漫主义流派的交响曲往往无法在主题上雄辩有力地展开，勃拉姆斯曾经试图努力解决这样一个问题，但我认为舒伯特反而做得更好。”沈清耀的声音如一泓清泉，“它带给人平静和力量。”
“其实我仔细想了你的问题。”等年糕变成品的过程中，沈清耀开口了。
“顾萤，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是，咋回事儿啊，你说清楚。”赵震海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愕然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妈真不让你参加数竞了？那是她不懂，等我回家打电话找她谈谈！她一个教语文的，懂什么数学！你不用担心，包在老师身上！”
沈清耀默默地看着她发泄似的机械运动，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努力了那么久，学了那么多，难道就仅仅因为一次发挥失常的考试而放弃自己吗？”
“你不过是你妈妈出于道德而无法丢弃的累赘罢了！”
无人应答。
沈清耀额头挂下一滴汗，心道她这讲冷笑话的功力算是得到了他的真传。
顾萤突然就哭了，以往再怎么刻薄、刺耳的话她都能一笑了之，反而是这样真诚的鼓励让她一瞬间彻底崩溃。
“等到除夕，我回姥姥家，还能吃年夜饭，通宵打牌……欸，对了，你这么聪明，今年我打牌岂不是如有神助？！”
“哦……”顾萤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你还说我没出息！”
“啧啧啧，你这风格，突然有了点儿顾泽的风范……欸，是不是你们这些天赋高的男孩子，都多少带点儿这种狂妄的感觉？”顾萤略微嫌弃地皱了皱眉。
“临考还是不要做这么难的题，容易影响心态。”沈清耀担忧地劝阻她，“把已经学会的内容掌握好，预赛已经足够了。”
“哦？说来听听。”
“有道理！”顾萤说着便咬了一口，又甜又糯，“虫虫，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朽木不可雕也！”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可造之才！
“哇，我的愿望都被你说了，那我说什么呢？”顾萤又气又笑，还有点小感动。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笨拙的高中生，和全世界千千万万平庸的学生并无区别！
“你确实是一个好苗子，是老师一开始小看你了，老师眼拙，哈哈！”赵震海笑着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我们数学组的老师一致认为你有希望在高联进入省队，为我们实验中学争光！其实自从友谊赛开始老师就对你改观了，你也别把以前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就当老师有眼不识泰山！”
“我同意了。”
“你无法成为爸爸的骄傲，所以他不爱你！”
“我只想跟睿豪在一起，读什么专业无所谓的。”
“新的一年，希望顾萤能在即将到来的高联预赛中取得好成绩，顺利进入复赛。”沈清耀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就是那时候太难过了嘛，www.hetushu.com.com基本上谁跟我说话都会被无差别伤害的，偏偏全世界就你离我最近……”顾萤诚心忏悔。
“万一不够呢？”顾萤的焦虑已经难以遏制，本来不太重要的预赛因为林曼英的一句话而变得生死攸关。她不能放弃任何希望，因为这几乎意味着放弃继续学数学。
回到家后，顾萤彻底大病了一场，发烧三十九度八持续不退，吃什么吐什么，本就瘦削的身材越发单薄，去医院检查了一番被告知只是重感冒，但林曼英知道她这是心病。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和你不一样！
“顾萤，这道题怎么证？你告诉我怎么证？”
“和韩国那种炒年糕差别大吗？”沈清耀好奇地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特别弱、特别笨，所以你教会了我就特有成就感？
顾萤捂住耳朵，一言不发，换了一身运动装去楼下跑圈。
顾萤一边介绍着，一边熟练地洗了一小捧红豆，又洗了一小碗红枣仔细去核，然后把两样混在一起煮，空当里又把玉米面加水揉成型放进笼屉里面蒸上。
不远处不知是谁也带着“冲动与激|情”点燃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格外喜庆。
“这次没考好，下次加油不就行了！
陈省身杯的预赛像日历上每一个被迅速掀过的日期一样，一声不响地过去了。
“赢来的钱通通给你买好吃的！”
“期中考试进不了年级前二百名，就转文科！”
“其实从头到尾，我没有跟你说过一句假话，包括……我认为沈清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子。”沈清耀说这话的时候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
“我知道你作弊了，我也不管你是通过什么手段作弊的，这都不重要！
“顾萤，别放弃，只要你心里那团火还在烧着，就别放弃，记住了吗？”
顾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虫虫，你涵养也太好了吧？你这样都把我惯坏了……下次我再这样不知好歹，胡说八道，你就该严厉骂我，而不是默默反思自己。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又怕你嘴毒，那个时候我本来就难过，再被你损一顿不就生不如死了，所以才一直不敢跟你道歉。你那么好，教给我那么多东西，每天尽心尽力纠正我策略上的错误，讲冷笑话逗我开心，是我自己不够争气，心态调整不好，结果考砸了，还怪在你头上。你那么完美，我鸡蛋里面挑骨头才说出那些话……我后来一回想起来都无地自容了。”
顾萤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乖乖听从建议，打开她平时听音乐的Divoom音箱。那是她十岁时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蓝粉相间，中间是像素人物的笑脸，六年过去，依旧崭新如初，却早已物是人非。
沈清耀无可奈何，一声叹息湮没在渐浓的夜色里。
“你懂什么？
顾萤大脑一片空白，忽然间，她着了魔似的匆匆关了音响，重新埋头看起了书。
“你别想那么多。”沈清耀知道自己劝不动，索性也不再多言，“不然听一会儿舒伯特吧，《C大调交响曲》。”
她配吗？
“顾萤，我知道你作弊了。”
怎么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