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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萤有耀

作者:松风al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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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命运的馈赠

第二十四章 命运的馈赠

顾萤闻言,直接拉着辛静就往学校后的小吃街走。
“那家店人太多了,每次去都要排好久队,现在去可能排到晚自习都排不上号,不如我们周末去吧?”辛静一边整理桌子,一边说,话音一落就看到顾萤委屈巴巴地撇着嘴,“咋了?”
可是没有回应。
这或许是顾萤和偶像最近的时刻。
陈晨和辛静都看傻眼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顾萤知道,陈晨这声“大神”叫的根本不是她。
“那我写作业了,有空我再帮你琢磨琢磨什么高维空间。”顾泽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说着就切断了视频。
顾泽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悲凄的模样,也开始慌了:“你别哭,你别哭!我帮你想!但我现在真的得赶作业,具体问题是什么你写好发给我,我写完作业就帮你想,行吗?”
顾萤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惊失色,猛地摇了摇头:“我不治!我不治!如果我好了,是不是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对面很快接受了,继而画面上跳出了顾泽那张精致又欠揍的脸。
“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的话我挂了,我还得赶作业呢!”顾泽不耐烦地说道。
“若是能力再平庸一些,逃不脱就是一辈子在琐碎和低俗的泥沼里面打滚儿,被异性视为猎物一样的存在,要说受欢迎也就二十出头这几年而已。”
“嗯。”
“哟,这不是数竞小美女吗?”杨伟在辛静旁边坐下,顺手给大家依次倒茶,“怎么了这是?”
她忽然想起“虫老师”还没出现的时候,自己常常这样在热闹的人群中倔强地强颜欢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没心没肺。
“虫虫,今天早上吃什么呢?”
“没事没事,我刚刚就跟你妈妈说了,这笔记写得这么好,卖了多可惜啊,都是你的心血……考上明华的孩子,笔记都还能卖钱的!”老爷爷十分好说话地把打包好的废纸拆出来,让她找自己的笔记本,“不用来回跑了,下次我来收废品再给我钱就行。”
“能……帮我看看这个题吗?”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几番踯躅,顾萤最终也只剩下这么一句迫在眉睫的话。
“是真的!现在他消失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试了各种方法,但是真的没有了,不存在了!”顾萤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却越描越黑。
“没有。”顾萤走进店里,熟悉的陈列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上次“虫老师”来过之后就一直惦记着再来一次,可她每次都推托说人太多太吵而懒得二次光顾。
“我打断一下,我记得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杨振宁先生的访谈,他表示他不会对弦论产生兴趣,因为它只不过是一种从数学上抽象出来的理论,和长久以来无数次实验验证过的始于麦克斯韦的场论有着本质的区别。”辛静听得玄之又玄,迷迷糊糊地说道。
“是啊,我跟陈晨一样,也是做AdS/CFT(反德西特空间/共形场论对偶)的。”杨伟缓了口气说道。
乍然听到这声“大神”,顾萤心头一空,两行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顾萤摇了摇头:“因为,他的名字谐音好好笑……”
“可不敢玩什么鄙视链,我们组这些人不都是因为手笨做不了实验嘛!”杨伟自嘲地摇了摇头,接着道,“通俗地来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反德西特空间的量子引力理论和定义在这个空间边界上的共形场论在不同维度是对偶的。”
台下的反应异常热烈,连校长发言都没能有这等待遇,甚至有人偶尔冒出几声尖叫,同时又有人开始吐槽明华大学的学生居然也能疯狂得像参加粉丝见面会一样。
“内部消息,大概率是真的,听说是沈清耀!”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数学的世界多纯粹,如果不一头扎到数学里,她这种漂亮女生很容易搅和到一堆破事儿里,为了一些鸡毛蒜皮钩心斗角……俗称‘雌竞’。”
“虫老师”送给她的题都写在那些本子上,两年多的时间,攒下来的题写满了好几本笔记本,有巩固基础的、拓展的、有趣的、搞怪的,还有给她讲解大学知识的。
顾萤鼻腔骤然一酸,转身就冲了出去。
沈清耀看上去消瘦了许多,皮肤是略显虚弱病态的玉白色,却依旧俊美得不似真人。
顾萤异常平静,只是把那支跟了她三年的黑色中性笔郑重地收进了自己的笔盒,宣布它“寿终正寝”。
“……欸?”
顾萤在此起彼伏的大笑声中也勾了勾嘴角,被杨伟格外嫌弃地吐槽了一句:“顾萤,你这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怎么回事儿?”杨伟指了指她原封未动的碗。
“确实,那样的话就太low(低级)了。”
沈清耀的演讲结束的时候,台下爆发出了雷霆般的掌声,紧接着,舞台上的幕布突然打开,沈清耀的背后升起了一架钢琴。
“好家伙,了不得呀!”杨伟竖起了大拇指。
“我其他的书和本子呢?”顾萤冲到客厅问。
“要不我们休息几天不去上学了?”林曼英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敢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如果真的病了,我们就好好治,没事的,没事的萤萤。”
“你们说会是谁啊?”
“顾萤,你疯了吧?”饶是习惯了天马行空的顾泽也接受不了这么离谱的说法,“是不是高三受到了什么刺|激?”
“那你快去吧,账我结了。”杨伟财大气粗地一挥手。
“怎么了?有啥不开心的,跟哥讲讲。”陈晨摆出一副知心大哥www•hetushu•com•com哥的架势,“你放心,如果有谁欺负你了,咱必须两肋插刀!”
台下逐渐安静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杨伟也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那些题不一样,和用来“练习”只为了考一个好大学的“题”完全不一样。
“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陈晨忧心忡忡,叮嘱道,“平时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熬过了高三就好多了。”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页彻底翻了过去,而人生还要继续。
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顾萤却像双腿灌了铅似的举步维艰。
“欸,这个是什么曲子?你听过吗?”
“哟,顾萤啊。”老爷爷停下车子,乐呵呵地看着她,“别着急,慢点说。”
“你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癔症了一样。”辛静首先回过神来,晃了晃顾萤的肩膀。
“其实我也很难接受某些较为激进的理论框架,总觉得那是科幻小说家才会喜欢的东西,”陈晨面对理科美少女很难争执起来,颇有耐心地说道,“但或许严肃的物理学有时也需要某些大胆的好奇心才能有所突破吧。”
顾萤无数次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都好像隐隐听到“虫老师”又在闹着吃这个、吃那个,她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只是梦到了,但她每次都乖乖照做了。
“我真挺着急的!”顾萤摇了摇她的手臂。
“嗬,这也感兴趣?一看就是学霸。”陈晨啜了一口热茶,低声跟服务员点好了四碗云吞。
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她在心中默念,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因为恢复了疯狂做题的状态,第二次模拟考顾萤首次进入了年级前五十名,第三次模拟考直接闯进了前二十名。
仿佛是最后悬着的一条丝线彻底断开了,她闷头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
岁月朝暮,素履天光。
顾萤心情莫测,一模成绩再次跌出年级前一百名,忧心忡忡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非要拉着辛静去“粤城风味”吃云吞。
顾萤远远地望着他,甚至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全市理科第一名。”顾萤颇为自豪地介绍自己的闺密。
顾萤整个暑假都在试图解这个题目。
顾萤此时几近穷途末路,又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如此。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倒下,不能自怨自艾,不能让悲伤主宰自己的思路——这是长时间的竞赛磨砺养成的习惯,面对问题,不要惧怕,主动出击好过被动防御。
与此同时,她又诧异地发现,每次“虫老师”闲扯提到的碎片知识,仿佛都在引领着她去探究真相的本质,或许这意味着他也曾经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以她薄弱的知识储备和思考能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忽然之间,她想起“虫老师”给她布置过的练习题她还有大半没有完成,她暗暗想着,说不定等她全部解出来的那一天,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其实科幻小说家因为数学知识的匮乏,导致他们的想象力非常有限,有时候现实可能比科幻小说要反直觉得多。”陈晨随口接话。
Exercise:Establish a theorem for functorial compositions which corresponds to this Theorem(一道题,摘自马佐拉博士的计算音乐学系列书籍)。
紧接着,陈晨也心领神会地捧腹大笑起来。
顾萤按部就班地办理了报到手续,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还不忘带着iPad继续解题,惹得一众同学议论纷纷——
顾萤左顾右盼,明明环境嘈杂喧嚣,可她的耳中一片静寂。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却掷地有声。
“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习惯了‘最’字。为什么来明华大学?因为这是‘最’好的大学。为什么渴望竞赛得金牌?因为‘最’聪明的人应该有。为什么学这个专业?因为‘最’热门,因为分数‘最’高的人都选择它。为什么保研?为什么直博?为什么申请名校?因为‘最’优秀的同学都会这么做,因为这证明了自己有选择权而并非被挑选的那一个,因为这意味着成功。”
台下已然鸦雀无声。
“没有,纯即兴的吧?”
“那些都是我小时候哗众取宠扯着玩儿的!认真你就输了!”时隔两年,顾泽显然成熟了不少。
林曼英在屋外不满地絮叨着,可顾萤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是“虫老师”唯一一次食言。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作弊了。当时我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顾萤索性坦白告知他事情的原委。
“其实,就算把我流放到一个无人岛上,只要能够生存,能够弹琴,能够不受限制地做数学,我相信自己的内心依旧是快乐而满足的,但这好像就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非常遥远了。”沈清耀的神色严肃起来,“但这种所谓的成功,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自己的内心,比自己真正的理想,比自己真正的兴趣还要重要吗?我们是真的在证明自己能够拥有选择权,还是被动地让世俗和功利定义了选择权这个东西?”
“这主要是研究啥的?能给我们稍微讲讲吗?”辛静颇有兴致地问道。

辛静愣了愣才从这个谐音领悟到了某个涵义,一瞬间就笑趴在了桌子上。
顾萤一边伸懒腰,一边琢磨着回家的时间,为了不打扰合住的室友,她悄悄刷了个牙就出了门。
她不断地发现自己www•hetushu•com.com缺乏某一部分数学知识,便从网上下载了相关内容的电子书来学习补充。同时,她又发现题目还涉及了许多乐理知识,于是又只能查资料继续学习相关内容,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我曾经也常常带着这种心态做事。其实我是一个十分讨厌比赛的人,但我几乎拿了一个钢琴家能拿到的所有大赛的最高奖项。后来我反思了很久,开始意识到这个‘最’字对于我而言就像是一个诅咒,令我做了许许多多我内心并非真正想做的事。”沈清耀低头自嘲地勾唇浅笑,“当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但这个时候很多人开始告诉我,我是失败的。”
这一天,她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过去,终究还是没等到那首沈清耀原本答应了送给她的曲子。
“哟,瞧瞧你,成绩还没出来呢,可劲儿嘚瑟。”林曼英用食指戳了一下顾萤光洁的脑门。
“那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幽灵是另一个宇宙的人?”顾萤忽然灵光一闪似的问道。
“只是这次考试运气好啦……跟两位学长比起来,我们学的那些都是小儿科。”辛静谦虚地笑了笑,“你们这做的是属于理论物理吧?听说做理论物理的人是在鄙视链顶层,能给我们讲讲这到底是做什么的吗?AdS/CFT是什么意思?”
“免费给你听现场?想得美。”
林曼英见顾萤抱了一大堆旧本子回来,面上十分不高兴地数落着:“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拿回来干什么?看看这些,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病毒,放下赶紧洗洗手!”
“对,对。”顾萤头一回对顾泽的“聪明”产生了感激而不是怨恨。
顾泽被她这么一问也哑口无言,慎重地沉思片刻后才继续开口询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而那个人能够感受到你所看到的世界?”
“收破烂的已经收走了。”林曼英一边整理书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沈清耀凝视着顾萤素面朝天的憔悴模样,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辛辛苦苦替你整理房间还错了?”
“人常常陷入这种思维定势里面,你是不是总觉得你得弄清楚他是怎么来的,然后才能按照这个原理去找到他?其实完全没必要,找一个人有无数种方法,条条大路通罗马。”顾泽耸了耸肩,说道,“问题解决了?”
“我来之前并没有人告诉我还需要表演。”沈清耀笑了,无奈地看着身后的钢琴,“事实上,我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至今还没有复健得很好。”
“即兴弹一段儿也行啊。”
“说你胖你就喘,还真写上科幻小说了?”杨伟嘴里塞着一颗云吞,差点儿笑喷出来。
……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纠结,过时不候哦。”
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实验中学整栋教学楼灯火通明,欢呼声不断。终于告别了高三的学生们纷纷撕了书、粉碎了试卷扔下楼,甚至有男生光着膀子在操场怒吼狂奔。
顾泽恰好在线,顾萤索性发送了视频邀请。
“这个和什么弦论之类的有关系吗?”顾萤忽然想起某次听搞物竞的同学聊起跨界天才爱德华·威腾。
忽然,她又眼神一亮,补充道:“他还告诉我,他也是现实中存在的人!”
“我说你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医生?你这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吧?”顾泽神色凝重地劝导。
越学到后面,顾萤越开始明白,“虫老师”从来不给她一步一步讲题并非因为没有耐心——他教给她的是一套成熟的学习逻辑,这套逻辑是一个骨架,具体还需要她自己在反复的练习中去适应并逐步总结出属于自己的“血肉”填满它,从而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套高效学习方法,这样才可以真正学会“如何靠自己学习”。哪怕有一天他已经不在了,她依旧知道如何才能继续提升。
“去去去,我们萤萤说去,就必须去。”辛静知道顾萤最近心情低落,一模成绩又一落千丈,也不敢多问缘由,只得顺着她说,只想哄她高兴便好。
“那毕竟是疯人院。”
“和Calabi–Yau manifold(卡拉比-丘流形)也有关系吗?”顾萤很巧合地又在记忆中搜寻到了某些零散的知识点。
顾萤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桌子:“顾泽,你说得好对!”
顾萤认真地思考着沈清耀的话,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似曾相识。
“那行,那下次我请客。”辛静只好妥协,“不过,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好像心思也没在学习上,该不会有什么情况吧?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你妈。”
高三的日子像常函数一般单调,培优班的人少了一小半,剩下的人都铆足了劲儿为人生中的最后一搏秣马厉兵。
“是啊,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的‘舔狗’编个号什么的,哈哈哈……”
“他叫杨伟,泽阳大学的学生,应该读研了吧?”顾萤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她一瞬间就来了气,跑过去心疼地把被粗暴地打包成一捆的课本护在了怀里:“妈,你干什么啊!谁让你随便卖我的东西!”
“我们学校也忒有面儿了,就一个开学典礼还能请到这种神仙空降到场!”
“对偶?”
她关了电脑,开始仔细地在记忆中搜罗与“虫老师”相关的蛛丝马迹,数学、音乐、母语为英语、海外华裔、IMO金牌……种种特征每每令她感到自己离https://www.hetushu.com.com真相已经咫尺之遥,可真正搜寻起具体的人来又是大海捞针。
“那你们男生能不能不要见到一个漂亮女生就考虑能不能追?”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理论同时精确描述了同一现象。”
“这位是?”辛静给顾萤抛了个眼神过去。
林曼英早就穿戴整齐在宾馆外等顾萤,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口数落:“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没个精气神!”
“就这还没复健好?太谦虚了吧?”
“是啊,这么漂亮的妹子,一头扎到数学里,可惜了!”
“这我哪能看懂,你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不会吧?他什么时候康复的?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谢谢您!”顾萤也顾不得脏,仔细地把每一本笔记本都找出来,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抹掉上面的灰,把褶皱全部展平。
“不知道……”辛静担忧地起身,“我也不吃了,我去跟老师说一下这个情况,别是最近考试没考好,她心理出问题!”
林曼英渐渐察觉到了顾萤的不对劲,以往她为了苗条,怎么劝她都不吃东西,一脱衣服瘦得能看到肋骨,可如今她像个馋猫似的,见到好吃的就往嘴里塞,眼看已经胖了十多斤,也没见她喊着要减肥。
“我先回家了。”顾萤猛地站起来,“我可能需要去学习一些物理知识……”
顾萤专注于题目,外界嘈杂一概自动屏蔽,直到沈清耀真的站在了演讲台上时,她才猛然抬起头。
“我觉得……像是灵魂少了一块。”顾萤格外沮丧地试图跟妈妈描述自己的感受,“其他的东西填补不了,因为……因为它们不是缺口的形状。”
“哟,大神,咱这是什么孽缘啊?又凑到一桌了!”
顾萤望着黑了的屏幕,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句“相逢一笑泯恩仇”。
她话音一落,陈晨和辛静的神色都开始凝重起来。
她思来想去,趁周末没课,跑去了他们第一次交流的那家医院,非要在病床上躺一躺,结果被管理人员赶了出来,还联系了家长。
“好啊,我听老张说,你也记不住他的名儿,敢情就记住老杨了?”陈晨的语气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儿,“是不是因为那次云吞是他付的款?”
台下哄然大笑。
台下众人笑了。
“你能看明白她做的是什么题吗?”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还听顾泽讲过什么十维宇宙的不稳定性,它有一定的概率量子跃迁到一个低能状态,重组成为两个独立的低能宇宙,一个四维宇宙和一个六维宇宙,还有什么各种神秘的答案隐藏在暗物质里面。”辛静一边往云吞碗里加醋,一边说道,“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又无法通过实验来证明,听着就很不靠谱,很像以前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以太概念之类的。”
她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份烧烤,她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十串羊肉、十串鸡脆骨、十串鸡心是“虫老师”最喜欢的搭配,虽然她此刻味如嚼蜡。
“如果不是你卖给收破烂的,它们怎么会脏兮兮的?!”顾萤心疼地把笔记本堆在了自己的卧室一角,“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乱动我的东西!我连决定如何处理自己的本子的权力都没有吗?”
音乐仿佛能够穿越漫漫时光,将她尘封的点滴回忆重新轻轻唤醒。
“不愧是CMO金牌大佬,太能卷了,这种时候还做题啊?”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顾萤执拗地说。
她翻开自己失而复得的笔记本,发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她没什么印象的题目:Theorem:Let A be an Address,T a set of indexes.Suppose we are given a family of A-addressed objective local compositions(公式)of forms Fj,together with a family(公式)of isomorphisms in O bloc Whenever Ki,j is non-empty.And we assume……
她混混沌沌,凭着本能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开始新一天的“肝题”,才猛然反应过来艰苦备战竞赛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真的假的?那能听到他弹钢琴吗?天啊,我超级崇拜他的!真男神!”
“您随便给我们即兴弹一段就好,能听到就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主持人在一旁恭维道。
“那些本子我妈卖错了……您能还给我吗?我……我现在没带钱,等一会儿我回去拿。”顾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消停消停,你们女生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扯什么女权主义思想!”
“他肯定是存在的呀!你想,如果他不存在,我怎么可能在友谊赛上拿到满分呢?”顾萤努力地自圆其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萤头痛欲裂,隔着屋门听到外面“咣咣当当”一堆噪音,推门而出才见到林曼英在收拾东西,打包了她高中全部的旧书旧本子,准备卖给收破烂的。
林曼英这回没像往常一样批评她胡作非为,只是忧心忡忡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高三心理压力太大了?考不上明华也没关系,泽阳大学也是重点大学……”
“我不卖!”顾萤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把旧书默默抱回了自己屋子里,又翻了翻才发现这只是部分课本,她高中三年的笔记本已经全部不在了。
https://www•hetushu.com.com月中旬,顾萤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林曼英给她的成年礼是一台MacBook pro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最新款的iPhone手机,辛静则送了她一个手工制作的阅读架,连她多年未曾见面的父亲也给她寄来了一部索尼的电子阅读器和新款iPad,并恭贺她考上了明华大学。
“行行行,我不写作业了,你说吧,怎么回事儿?”顾泽干脆把手里的笔一放,以他对顾萤的了解,能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必然不可能是小事,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你倒是说啊!”
“帮我跟老师请个假!”顾萤一边跑,一边留下一句话。
暑假就在顾萤兵荒马乱的学习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仿佛一转眼就已经到了明华大学开学的日子。
“哟,大神还懂弦论呢?”陈晨也来了兴趣,“AdS/CFT对偶最初确实是在传统的量子场论和某类弦理论之间建立了桥梁。做弦论的人之所以那么喜欢这个假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简洁明了地解释了全息原理。”
顾萤一时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沈清耀更懂数学的音乐家了,她甚至预感到自己苦恼了几个月的答案呼之欲出,把iPad递出去时,双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毕竟是沈清耀,盛名之下,其人更神。”
“欸,别吵了别吵了,你们听说了吗?开学典礼可能会有神秘嘉宾到场演讲!”
顾萤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顾萤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
顾萤认真思忖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在疯狂地寻找答案,哭得越发凶了。
“这还差强人意,那他巅峰时期得多厉害?”
男神亲自邀约,顾萤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好”字怎么发音都突然忘了。
“你去网上搜搜他十五岁时的参赛视频吧,保准你变身他的脑残粉。”
林曼英忧虑地望着顾萤行尸走肉似的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台灯亮了起来,可她的心却被阴影笼罩着。
“哈哈哈,你们学校还有小朋友对宇宙学感兴趣?”杨伟不置可否地笑笑,丝毫不介意跟小美女胡侃一点儿学术之外的内容,“这个领域‘民科’很多,科幻小说也喜欢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顾萤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发问后,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还是起床了。
顾萤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你突然给我发视频,吓得我都没敢点拒绝,还以为出了什么闹出人命的大事儿呢!结果你就问我什么爱因斯坦方程的奇异解!你随便找本物理书不就行了吗?”顾泽翻了个白眼,明显松了口气。
林曼英半天没等到什么回应,推门看了一眼,发现顾萤又开始魔怔了一样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做题,突然就开始犯愁——顾萤成绩差的时候,自己愁她考不上好大学,现在她考上了明华大学,又愁她不像个正常孩子,考上了明华大学也没见她多高兴,反倒做题做上瘾了,一个人闷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辛静找她旅游都推拒了。
“你还记得友谊赛吗?”
在众人窸窸窣窣的讨论中,顾萤已经逐渐石化了似的盯着台上弹钢琴的沈清耀——他弹的,是她每次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作曲”而写下的旋律,只不过他添加了许多修饰音,又重组了织体结构,听上去高级了很多很多,但她依旧能听得出来是她写过的曲子。
辛静整个高二和高三都稳定进步,在第一次模拟考中突出重围,力压各大学霸,一跃成为泽阳市理科第一名。
“那到底是怎么了?看你最近的状态跟失恋了似的。”辛静找了个位置坐下,“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都多少年的亲闺密了!”
沈清耀没料到她第一句话是说这个,茫然地接过iPad,粗略扫了一眼屏幕,立刻了然地笑了笑,随手把iPad放在了一边,低声问道:“能一起吃个晚餐吗?”
“没说不去呀,后天不就周末了吗?”辛静一头雾水。
“你高中都毕业了,留着干什么?都考上明华大学了,还留着复读啊?”林曼英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她,“咱们家没那么大地儿给你放废品,赶紧卖了。”
顾萤也跟着“咯咯”地笑,继而和许多人一样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比赛完了心里空落落的。”顾萤小声嘀咕,“接下来的事儿就一点悬念都没有啦,真没意思。”
“顾萤,你没事吧?”辛静体贴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顾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头脑发热冲到后台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清耀正对助理说了一声“放她进来吧”。
“数学系的世界我们不懂。”
“喂喂,你们几个别这样行不行?我这个名字是按照族谱来的,你们以为我想啊?”杨伟脸红脖子粗地辩解着。
“我说,你慢点儿走,我钱包还在抽屉里呢!”辛静嚷嚷。
“根据广义相对论,黑洞中央具有无穷大的曲率,那么时间的不变性,会不会预示着在另一个孪生宇宙有着空间上的对称?”顾萤胡思乱想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在说些什么,“种种偶然比如……比如激烈的撞击伴随着量子跃迁,而根据弦论,人的意识会不会也是以某些开弦或者闭合弦组成。它们理论上可以跨越维度存在,那么人的意识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更高维度的宇宙?”
“大家的过度热情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有了那么一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沈清耀温和地笑着调侃道。
沈清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和图书,开玩笑道:“那可不许录下来,免得我身败名裂。”
“其实今天我受邀站在这里,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跟你们分享一点点我自己的人生经验,或许是错的,也或许并不重要。”沈清耀微笑着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明华大学聚集了全国各地最优秀的学生。你们经过了层层选拔,脱颖而出,才能站在这里,才能有机会浪费人生中的一小段时光,听我讲一些或许对你们意义不大的话。”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距离沈清耀这么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
顾萤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或许命运就是喜欢拿悬念跟她开玩笑。
“这实在太离奇了。”顾泽也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你目前最首要的任务不应该是去研究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想找到他,对吗?既然他是现实中存在的人,你又跟他相处了这么久,那你肯定有各种各样的线索能判断他大概是什么样的身份,比如国籍、职业、家庭背景……”
“我请你吃。”顾萤毫不吝啬地说道。
顾萤仿佛重新看到了一线生机,立马打开电脑,把题目摊在桌子上,一边查询资料,一边试图把这道题做出来。
“我看她走火入魔得不轻!”
“顾泽,你是不是讲过什么……爱因斯坦方程的奇异解?”顾萤招呼都没打就急着问道。
收破烂的老爷爷骑着三轮车速度很慢,顾萤穿着没来得及换的拖鞋一路跌跌撞撞也还是追上了。
“这……就有点悬。”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吗?”顾萤望着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顾萤重新燃起了希望。
“哟,怎么着?可惜啥?你还想追人家?先比人家数学好了再说吧。”
“那我这辈子可能没啥希望了……唉!”
九月二十二日,最热门的新闻是沈清耀抢救成功的消息。某种微妙的巧合感令她重新回忆起自己最初在医院时的种种,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登录了自己的QQ,把顾泽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加为好友。
“一会儿还要上晚自习呢,”辛静伸手想拉住顾萤,“顾萤!”
“厉害哦。”
“顾泽,你再扯扯吧,求你了……就当我输了。”顾萤委屈地说着,憋了许久的眼泪决堤了似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就是笨,我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你帮我想想,以前我偷了你的东西全都还给你!你帮我想想吧,好不好?”
“对,考大学,他说过自己的愿望是希望我考上好的大学。”顾萤心里莫名踏实了下来,“我去学习了。”
当她意识到“虫老师”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话时,距离他最后一次与她交谈已经过去一周。这期间她用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来解释这件事,比如竞赛结束了他觉得无聊,遇到好玩的问题就会出来了;比如他也会累,需要休息,过两天就会又开始讲一堆她听不懂的长篇大论或者无趣的冷笑话惹人烦了;又比如是她最近没有胃口吃好吃的,所以他才不高兴了……另一些可能性,她想都不敢想。
“顾萤,你在说什么?”林曼英被她的模样吓到了,也濒临崩溃的边缘,“顾萤,你别吓妈妈,拿不拿得到奖牌,考不考得上大学,这些都是次要的,妈妈最想看你健康……”
顾萤回到家,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搜寻着脑海里各种各样的关键词。网页上呈现各种各样的文章,她一篇一篇浏览过去,一无所获,最终她无意识地在搜索栏敲下了“0922”。
“你也是泽阳大学物理专业的吗?”辛静为了缓解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你懂什么?你是不是没听过沈清耀巅峰时期的现场?跟那个比,现在确实差强人意。”
另外三个人相继停下了闲谈和咀嚼,用一种迷惑而担忧的眼神看着顾萤。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林曼英感觉她有暴饮暴食发泄压力的倾向。
“你知道得还挺多!确实有一定的联系,AdS/CFT对偶的想法最初就是源自D膜的对偶,在十分微弱的耦合下,Calabi-Yau空间中包覆闭链的D膜无法产生可感受到的引力,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用量子场论来描述它。说起这个,曾经有人还提出了一个假设,是说量子引力能以某种方式引发波函数坍缩,但是随着AdS/CFT的发展,这个观点被证明是错的。”陈晨饶有兴致地回答道,“你学数学的应该知道诺特定理,数学上的对称可以简单描述为对于某个变换的等价性,一个系统如果符合某种对称性,那么与之相对就会存在一个守恒量。在经典物理学中,时间平移对称性与能量守恒对应,空间平移对称性与动量守恒对应,空间旋转对称性与角动量守恒对应,那么反之同理,如果一个理论具有守恒性,那么背后一定存在某种对称。”
“某个物理学家对某个理论不感兴趣是非常常见的事,超弦理论曾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被物理学家抛弃,因为它预测了超光速粒子的存在,而之后衍生出的超对称以及更复杂的超重力则渐渐破除了物理学家对于高维空间的偏见,重新对它产生了信心。”杨伟解释道。
“不是,我是说,那个时候你讲的什么……高维空间螺旋压缩……”顾萤神色认真地问道。
陈晨在顾萤旁边一坐,朝辛静“嗨”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此时他已经顺利考取了泽阳大学的研究生,只不过被调剂到了一个名额较多的方向。和读本科时一样,他仍然喜欢在这家云吞馆解决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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