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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星

作者:李丁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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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命运洪流

第四章 命运洪流

她上去就把照片摁倒了。
两鬓斑白 都可认得你
他对谁都那么好,对纪翘尤其照顾。为了按住她不到处乱跑,给她在家里名正言顺待下去的机会,他跟她订了婚。
祝秋亭点了点头:“行,我会看的。还有事吗?”
祝秋亭没回答。
祝秋亭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苏校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
纪翘紧紧贴着厢壁,一动不动。
祝秋亭这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安静,给了纪翘错觉。
“我给孟裕送过一次东西,他们说,之前来的人是你。”
等长大了她更不能乱吃,拜某人所赐,随时可能会被仇家下毒。
纪翘睡了个很沉的回笼觉。她一向没有这个习惯,以前也不喜欢,回笼觉把一天都打散。纪钺以前跟她说,长大了以后要少睡一点,保持清醒。
纪翘还没想完,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平地炸雷般在头顶响起。
瞿然拿过黑色马克笔,快速地写下几个字,环顾了一圈会议室。
瞿然手里的钢笔转了两圈:“您介意我用下白板吗?”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昏暗无章的背景里,唯一一抹亮色,是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完全是放松状态。
祝秋亭身形一顿,而后转过来,盯着傅于天几秒,忽然弯着眼睛轻笑。
祝秋亭扣过她下巴,啄吻很轻:“离天亮还早,我们有的是时间。”
半分钟后,纪翘想起来了,孟裕是孟景的堂弟。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从里到外一点都不像。
祝秋亭端起迟来的热茶,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问道:“谁告诉你人员会变动的?”
纪翘想说什么,想想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把蓝牙音箱掏出来一放。
水开了,她回过神,倒了半杯开水又掺了点凉水,一大口灌下去烫得直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纪翘还记得这是自己家,不是因为她有多清醒,是因为这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家里,餐桌旁的高柜上,纪钺的照片正对着大门。
头发散乱地披着,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混合着汗和泪,细白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快要暴出来。
死亡总是带走些什么,又带来些什么。即使是孟裕这样的人,也一样。
祝秋亭让她跟着的一次,在SN洲。他们要找一个商业间谍,那人使祝家那条线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人已经抓到了,就剩对方十六岁的儿子班亚还没找到。当时纪翘在那地方待了半个月,混迹的地方就是班亚活动的区域,那个肤色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教她怎么躲忽然飞来的子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纪翘印象深刻。
纪翘终于开了口:“不是的。”
他是操纵情绪的高手,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说一句想,都像海面下藏匿了冰山。
这个女人温和又柔丽,当孟景的父母都对纪翘有些不满的时候,只有她支持孟景的决定。
他下车绕到后座,从椅缝里摸出一个皮夹。
说实话,如果不试一试,纪翘不知道每天躺着这么舒服。整整大半个月,她连门都没怎么出。吃了睡睡了吃,衣服床单丢进洗衣机,餐盒丢进大垃圾袋,只有孟景的姑姑孟了奚偶尔上门来看她,带着自己做的饭。其他时候,她活动的范围不超过方圆五米。
下一秒,纪翘差点惊叫出声。
纪翘死死地抿着唇,睫羽极轻地颤动,没说话。
第二次,苏校过了好几秒才回答,说不知道,人不见了。
她肯定也是来争赔偿金的——这个女人!
纪翘笑了笑,鼻尖额际滑下细小的汗珠。
纪翘紧咬后槽牙,紧紧地盯着被打开了一条缝的厢顶盖。
具体过程……纪翘眯着眼想了想,竟然记不太清了,就是疼,现在到处都疼。
纪翘一僵,余光瞥了一眼,疑心是梦。梦这东西,只要到高潮迭起,就全醒过来了。
祝秋亭说:“是什么?”
她难得睡这么久,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纪翘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倚着料理台发呆。
祝秋亭没搭理,径直坐下了。
苏校打开皮夹,从最里层抽出露出一角的照片。
他望着她,很久没有说话,视线最后落在她的薄唇上,即使崩溃成这样,她唇峰和嘴角弧度依然上翘,仿佛永远不会下沉。
孟了奚是孟景的亲姑姑,当年意外发生后,她没有跟着孟景的爸爸妈妈离开伤心地,倒是辞了工作,开了家餐馆。
纪翘没时间想那么多,她当下的人生理想已经短暂改变,变成亲手拧断这男人脖子。
孟了奚是个绝佳的倾听者,姿态耐心而柔和。
三月中旬开始,温度终于攀升,她开始在附近的公园锻炼,躺在河边的长椅上看书晒太阳。
“噢。对了,”苏校看了祝秋亭一眼,又道,“等会儿在四季酒店的约,是周肆那个得力手下。瞿氏的那事,周……周总他帮了不少忙。”
他忽然伸手,轻摁了摁。
她是第三天去的,把孟裕的事解决完以后。
孟裕的父亲是个用惯了暴力的主,儿子和老婆没有他不拿来出气的,何况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拽过纪翘就要下狠手,却反被她一脚干净利落地横踹在肋骨上,剧痛之下直接飞滑了出去!
车内很暗,夜色里车飞驰而过,街灯一盏又一盏地掠过视野。
突然间,宾客们觥筹交错的愉快气氛被刺耳的声响打断。
傅于天不自在地在沙发椅里动了动身子,目光犀利地盯着祝秋亭。傅于天长得不善,看上去很不好惹,这也是周肆一开始用他的原因。
祝秋亭眼都没睁,懒散道:“南边新开的港口,为了那个来的。”
凭什么早年扶持,到后来停了他们的经济援助?!既然要帮,就该帮到底才是啊!否则无处可走的孟裕,自己那可怜的儿子,怎么会因为郁闷去沾不该沾的?又因为犯事进了监狱?
结果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后半夜便放过了她。纪翘昏沉地睡过去,没多久便醒来,身边已经空了。纪翘在黑暗里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墙皮有了点年份,她数着霉点,一颗、两颗、三颗,像数星星。
“你得理解,”祝秋亭摁灭烟,轻声道,“弱点,它很麻烦。”
什么破天气预报,纪翘瞪了一眼天空,脱下外套要盖住墓碑。
忽然,有阴影笼罩,挡住了雨势。她的头顶多了一把黑伞。
看她止不住地咳,祝秋亭好一会儿没说话。
“可——”
苏校气得安全带都解得慢了,拔了两下,眼神落在后座某个地方。
孟了奚沉默了下,声音低下来,悲伤多得似能滴出来:“如果他……喜欢你,你们真的是一对,该多好。我拼了命也会跟我哥一起,让你们过得好好的。”
祝秋亭走路一向步子大,潇洒不顾人,但今天这背影看起来,火气也大。
在纪翘“养老”的这段时间,祝秋亭只问过两次她行踪。
但她想解释。她低声跟孟了奚说,不是那些人传的那样。
纪翘抬头,有些愣住了:“可以吗?”
她一直停留在那个通讯录页面,没拨出去,服务生替醉了的纪翘打了电话。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抬眸,似乎很期待苏校的答案。
孟裕他妈赶紧去看,一边扯着嗓子叫,一边抓着纪翘,不让她走。
“纪翘?”
两天半后,苏校收到报告,一切正常,状态正常,才关了静音,放下心忙别的。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对方哆哆嗦嗦,跟看见恶鬼似的猛点头。
黑暗中,纪翘隐约间看见他额际的青筋和起伏的结实胸膛。
可祝秋亭不太一样。他愿意冒险,不怕死,想赢,可他不渴望什么。
纪翘:“我还在外面,那我尽快回家,你别担心,等我到家给你发信息。”
但职业素养让苏校很快回答:“没有。”
他那漫不经心、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裹着凶猛而强韧的灵魂,仿佛不知绝望与恐惧为何物。
孟景多像纪钺。
祝秋亭难搞这件事,傅于天是体会过的。
她觉得极深的悲哀跟着翻涌而上,兜兜转转,还是被扼住了www•hetushu•com•com咽喉。
纪翘看他一眼,没说话。
瞿然当时在操场拉练完十公里,闻言甩了汗珠,开玩笑:“找我不行吗?”
纪翘正对着青山绿水翻书,闻言干脆地打断:“口红颜色很好看吗?什么时候有视频了再说,记得发我。没别的事别找我。”
纪翘废话也不多,只跟他说,别把我当女人,祝秋亭,他们怎么保护你,我也可以。
成思国让出位子。
那晚祝秋亭跟她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像个梦,还是噩梦。纪翘记得清楚,全程他根本没看她眼睛,一次也没有,只是有次他扳过她的脸亲吻,很快又松开,转而低头咬上她肩膀,疼得她想把他踹走。
纪翘最近确实很忙,忙着养老。虽然认定她快被祝秋亭踢出祝氏的人不少,窃窃私语嚼舌根的也不少,但纪翘一概充耳不闻。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纪翘下意识就往里面跑,祝秋亭准备上车了,转身一看人没了。
可纪翘没搞懂的是,怎么会有第三方搅和进来?这帮人应该是J.r在这边的对手,要找麻烦,也是找到J.r身上,怎么会盯上了祝秋亭?这事肯定跟J.r脱不了干系,但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就像是J.r能万分确定……这帮人一定会搞错,直冲祝秋亭来——

这真的是祝秋亭会放的照片吗?跟……恋爱中什么都记录的傻子一样。苏校黑着脸要把照片塞回去,他余光突然瞥到什么,又拿近看了看。
祝秋亭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在那儿护个手下?他看这也是幌子,纪翘的作用恐怕只有祝秋亭自己知道。
苏校沉默几秒,听见祝秋亭又说:“我想,所以我做了,就这么简单。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在孟了奚想开口前,纪翘握紧她的手,轻声道:“您别跟我争了。他什么毛病都没有,喜欢谁,喜欢怎么样的人……都不是他能控制的。我从来都没后悔过,您要说这话,高攀也是我高攀,我这条命是景哥搭救的,我要怎么还呢?”
纪翘说了多少她自己都忘了,但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件事。
祝秋亭想了一会儿,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好久没见了,第一句就是这个。
活着,冒险得来的成功才有意义。
纪翘吃完一包薯片后,躺平在沙发床上,翻个身睡了过去。
M国。
这是她的家。纪翘曾经在这儿住了许多年。
孟了奚把纪翘从混乱里救出去,带到了自己小店里,又泡了杯茶给她,搪瓷杯握在她手里还是热乎的。
愚昧人,总把瞬间当永恒。
“你要跟我吗?”祝秋亭问她。
“求什么,求了才知道。”
纪钺的血曾经流在这座城的青砖缝隙里,这让纪翘每次回来,都觉得安心。那种安心就像……即使下一秒死在这里,她也没有任何遗憾。
看吧。纪翘环着他的肩,失神地想,以前的她在哪儿呢?早丢了。
但找了半天都没有,大家都已经撤退了,快走到门口时,车上的男人忽然发了疯,拼了命地想挣开黎幺,大吼道仓库里有炸弹,有人撞了炸弹,求他们去找儿子——
早期祝氏失败过不止一次。商业竞争,势力角斗,没有一关是容易的。纪翘在的第一年,祝秋亭几乎是在风口浪尖度过的,当时风头正盛的对手要趁势将他摁到底,四条海路全断,陆路被封,这只是明面上祝氏遇到的动作,暗地里祝家遇到的难题更多。
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祝秋亭手上动作一滞。
“景哥,有三件事:一、孟裕死了,你别去接他。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信。二、我去看过……你喜欢的人了。她现在很好,继承了爸爸的店,你别挂心,但人家让你有空多去梦里走走。三、我过得还行。姑姑也还可以,叔叔阿姨……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
徐怀意拧眉。
在祝秋亭看向她的时候,纪翘耸了下肩,潇洒又好整以暇道:“想你是不是还活着。”
当时祝秋亭反应是怎样,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褪色,但他那个轻笑,纪翘却记了很久。
“您知道,祝秋亭他……除了资料里说的几个重要下属外,还有一位比较亲近的手下,叫纪翘吗?”
苏校本来担心,祝秋亭的状态会被影响,那遇到危险就会非常麻烦,毕竟不是他们的主场。这也是祝秋亭第一次接受对方邀请。祝家截了那边多少生意,现在一个敢请,一个敢接受,真是人间奇景。苏校不想,可也没办法。祝秋亭对对方非常感兴趣,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现在被对方盯上了,他也不避嫌。
苏校提了一口气,冷汗冒了出来:“是……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苏校刚说了一个字,发现祝秋亭已经下了车。
孟了奚顿了顿,问:“你想知道阿景的墓地在哪儿吗?”
纪翘望着这座城,她生活过的、无聊而安逸的小城,埋葬她的青春、亲人、挚友的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如歌所播,暗涌无边。
苏校心一横,低声道:“您知道吧,纪翘不是那人的女儿吗?虽然她人没二心,但这事被人知道了,总归——”
“你怎么知道?”
苏校也满头黑线,什么这种事那种事,还不是你自己要问的。
照片最角落里明显还有另一个人,只占了照片很小一部分。他的指关节轻触着女人的小指,一不小心入了镜。
从祝秋亭的角度望过去,纪翘真是狼狈得要死。
这张脸她已经看到化成灰也能认出来,可他很少上电视,在镁光灯、摄像机下,流畅漂亮的骨相占尽了优势。
这是纪翘今天跟他说的头一句话,她嗓音哑得不像话,神情陷入茫然。
她在晴江刚引蛇出洞,死里逃生了一回,就听说祝秋亭接受了一个商业邀请,来参加在M国办的宴会。
纪翘想从熔岩里爬出来,刺她一刀也好,对着她开一枪也罢,能让她暂时忘了当下,做什么都行。
纪翘晃回了家,甩上门的那一刻,便被穿风而过的尖刃钉穿在门板上。
“景哥,我有时候想,是自己太天真了。那时候遇到危险,被你救下,你帮了我那么多。
“早点儿见到你。”
除了孟景的同事,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地方。他们太过伤心,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
她没孩子,她带过一段时间孟景,他就是她的孩子。
孟了奚垂了眼眸,有些苦涩无奈地笑了:“是阿景对不起你。”
“哎呀!杀人了,杀人了!快叫警察!”
祝秋亭倏地睁开眼,盯着苏校。
“想好了吗?”
有雨落下了。但越擦越多,因为雨势越来越大。
枕在他胸膛,纪翘听见他说,照片删了。
祝秋亭说:“出去。把门带上。”
祝秋亭去哪儿,现在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
纪翘调出手机的歌单,按了播放键,曲调小范围地飘荡开来:
瞿然耸肩:“最近确实在忙大案,求爷爷告奶奶的,碰到铁板了,一把手不想合作……唉,不说了不说了,走,喝茶去。”
祝秋亭恨死她这点了。纪翘的性格像钻子,理智只是覆在上面的一层霜雾。她要觉得哪块山石得凿开,凿到天荒地老才甘心。
YN市西北边山上,宴会所在地去年重新装修后,格局保留了一部分,贵宾厅和主厅的电梯各有两个,到了晚上,这里通常是方圆几里灯火通明之盛。宴会主人大方极了,布置、酒水、食物、娱乐安排都是最高规格的招待。
“哎,等等,还有——”黎幺笑嘻嘻地添了句,“最近还真有个新人。”说完,给她发了张照片。
门童已经在车门处等待。
她跟那少年本来差点交待在那里,最后是祝秋亭把他们带出去的,在爆炸前几秒。
孟景的墓地在山上,是晴江很宁静的半山处,面朝着瞭望台,能将大半个城市收入眼底。
再看看他们的儿子……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他最近似乎有点儿不对,但苏校说不出哪儿不对。明明状态挺好,身心健康,就是https://m•hetushu•com.com比起以前来,好像更喜欢自己待着了。
蓝牙音箱自顾自地正播到歌手的《暗涌》:
“十一年前,我们跟他在境外打过交道。灰狼在海外的曾用名是约书亚,现在是杰森。十年前,武科市与晴江市交界的312案发生以后,我们发现了更多灰狼在国内的行迹,多起大案发生在八年至五年前。”
想要,又不止于此。我想要日头升起,日头落下,在你肩头。风从北边的江河,刮向南方的海,有关你的所有风景,都是崭新的,那里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我妥帖珍藏。
纪翘发呆很久,问他,祝秋亭在哪儿。
祝家近几个月坎坷颇多,工厂被烧以后,海运一条路受阻,业内有风声传祝秋亭跟通缉要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快被警察盯上了。如今,终于轮到祝氏需要周家。
到M国了,飞C国了,子公司剥离集团放出认购股份了,合同签完了,去MA区玩了,有美女坐大腿了,口红印落衬衫了。
苏校心下一颤,还是勉力补充道:“他可能想着,如果这边不想用纪翘了,扣着也没意思,而且她是……”
苏校没再说下去。
“其实是我上司。”
一般美人盘靓条顺,叫人心心念念。顶级的能勾魂夺魄,深夜入梦。
纪翘这个人很轴,她认准什么,便会一往无前。
瞿然的好奇心转到卡片上:“怎么没落款?”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头顶的灯骤然灭掉,偏窄的旋转楼梯挤满了人,一部分人选择了电梯,然而电梯也出现了故障,根本摁不开。
那处血管被摁下去一点,她整个人也像气球被戳了极小针眼,全身乏力,顺着墙蹲了下去。
孟了奚的声音在那头担忧地低了几分。

想好了吗?
即使这样,祝秋亭也没完全消失。财经频道,他有半分钟的露面。纪翘本来准备换台,但最后还是没有。隔着电视屏幕,从签约仪式到商业晚宴,他换了两套正装。晚上那场被拉住接受采访时,他身边还有徐氏的副总徐怀意。
纪翘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儿去,在晴江找到一间不歇业的地下酒吧,待了通宵也没喝醉,后来不知道喝了什么断片酒,终于哭了出来。
“小翘,我有几个店员住你家附近,他们认识你,说是最近看到你散步,附近有人跟着你。我找附近店家调了监控,在扬里路、东兴路的拐角……”
当然,那位女下属长得是真好,又高又美,清艳凛然。
她有一点恍惚,湿润的眼角泛红,人愣愣的,忽而又反应过来,狠扯着他皮带,声音几乎带着愤愤:“你为什么穿那么多,你——”
连他找的未婚妻,都漂亮得不像话,看上去那么嚣张一个人,在孟景身边时乖得要命。
孟了奚没见过她那么伤心。
纪翘有时间休息,刚好不用飞回去了。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躺下,纪翘高兴还来不及。
她说纪翘是个好孩子,让孟景好好珍惜。
祝秋亭这么问过纪翘几次。
纪翘看望完孟景,把上司祝秋亭送到了本市最好的酒店,回家途中,多年尘封的邮箱忽然收到一封邮件。
算了,那又如何。她来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纪翘沉默了几秒,平静道:“好。”
祝秋亭揉了揉眼窝,“嗯”了声:“要谁?”
“灰狼本人极少在国内露面,他的反侦察能力极强,”成思国神情肃穆,俯身撑着桌子,“国际上我们与三方签了合作,但目前我们手里也只有灰狼的画像。我会将资料分发到各位手里。现在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显示,去年年初,至少有两起案子跟灰狼有关系——他回来了。这次,我们绝不能任由他再逃脱。但首先,希望大家将最近手头的信息整合一下……瞿然,从你开始。”
在卧室的时候,纪翘看他睡着,鬼使神差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后置摄像头都对准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还是一抖,入镜的画面很混乱,前额黑发,细致英挺的眉眼鼻梁,可惜是糊的,还有他胸膛处雪白的一截手臂。她不是有意搭在那儿的,但无意中成了张合照,还是他们认识以来唯一一张。
祝秋亭冲着镜头弯起嘴角,语气不紧不慢。打太极都打得舒服,好像机关算尽的人是另一个陌生存在。别的不说,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上,纪翘确实佩服他。祝氏几年前涉及基金的投资,正值新制度落地执行,祝秋亭那时在国外,被人用时间差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负责那桩公事的人已经绝望了,他飞回来接手,用新条例的规则硬是扭转了局面。
可有人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太平。
虽然有很多人愿意冒险,很多人不怕死,但没人不想活着。
祝秋亭声线很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他比他爹狠多了。想为这个赔上命,你就去。”
人还活着就行。
她仔细想一想,忙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都是瞎忙。祝秋亭骨子里谨慎至极,这几年,她跟着他看过做过的也不算少了,但只负责其中的环节,太多事她仍然未知全貌,也没有试图探究过。
最后说人可能躲到了仓库里,就在他们当时在的一座四层小楼。
电梯猛然间急速下滑,金属摩擦火花四溅。
那种终于找到开闸口的兴奋。
纪翘看了几秒,走进来把阳台门关紧,冲他道:“没找到打火机。”
徐怀意有些惊讶,她只进去了五分钟,也就拉了拉窗帘,纪翘就给了她这样正式的谢意。她为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测而后悔,正看到最后一行时,卡片突然被人抽走了。
瞿辉耀毁了祝秋亭的厂子,还有一堆图纸文件不知道有没有抢救出来,会原谅才有鬼。
祝秋亭问。
现在看来,真是打草惊蛇了。
孟了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纪翘,不要这样。”
“借个火。”
祝秋亭虚靠着阳台栏杆,他正抽烟,闻言也没回头,“嗯”了声。
他暂时不再需要她了。
苏校担心到快住在公司里,好几个晚上熬通宵,等祝秋亭从外面回来。
纪翘轻声哼着,她现在的粤语比原来好多了。
“专心点,”祝秋亭衣衫齐整,掌心扣着她的腰,似是有情人纵情一吻,无限贴近她薄唇,耐心地低声道,“但别太费心,我不值得。”
祝秋亭给她撑着伞,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蹲下时放了一枝白玫瑰,清劲嗓音撞进她耳膜,懒懒道:“还是靠自己吧。”
这个家像有刺,每分每秒都向内延伸的尖刺,不断扎着她、提醒她,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她回来得少,但每个月都找人来打扫,只在去年回来住过一阵子。
“没什么,他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是苏校原话。
她轻呼了口气:“景哥很好。他有喜欢的人,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了点运气。”
车已经停在四季酒店门口,司机听见他们的对话,大气也不敢出。
比如让她能下定决心,跟孟了奚透露出更多的自己。
“正义,你信吗?”
傅于天一愣,他确定自己的情报没错。反应过来后,他又道:“是……听说的。”
祝秋亭靠在她对面餐桌的边沿,低头点了支烟,细微火光从指间一闪而过。
“神藏四海,道隐八荒,没什么用。”
他的洞察力和直觉都是一流,别人学不来的。
总怕不够。
她没说什么,摁断了通话。她踱步回了家,回家路上还买了烤猪蹄和奶茶。纪翘挺喜欢吃这些的,只是小时候想练拳击,纪钺说那得放弃很多很多,她哪里知道答应一个“好”字后面的意义。纪钺把她扔给开拳击馆的师兄,教练又凶又严,教她忍字头上一把刀,心无杂念才能斩妖除魔,所有零食都是妖和魔。
徐怀意没好气地夺回来,在他面前仍是小女孩模样:“关你什么事,你先想想自己吧,到时候妈问起你个人问题,你可别又说跟案子结婚了。”
她语气忽然软下来。
最近祝氏本来就遇事太多,祝秋亭现在脾气又在临界点上,真要命……苏校头都要炸了。
贴身保镖,女的,短发。
纪翘放大照片看了眼,蹙了蹙眉。电话那边还有黎幺看好戏的https://www•hetushu•com•com挑衅声音:“怎么样,有你好看吗?”
她没再往上看,因为听到声音,便能百分百确定。她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人的声线像祝秋亭。
——情况很乱。
据说他的女儿出了名的漂亮,瞿然这个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都有所耳闻。但命运并没有给瞿然这个机会,瞿然也没见到他引以为傲的女儿有多好看。最后的一切,只停留在葬礼那面目全非的遗体上。记忆轰然而至,那感觉并不是很好。
祝家的人不少都是祝绫时期跟过来的,很多人也没走到过纪翘之前的位置。
他伸手抚过纪翘的长发,垂眸望着她在痛苦里挣扎,连反应都给不出来。
再三逼问下,苏校说他一个人去了K市,除了一个处理文件的助理,没带任何人。
纪翘会影响祝秋亭,这个预感比任何存在都令苏校觉得可怕。
第一次,听说她最近在读《资本论》,每天两小时,坐在窗口书桌旁,雷打不动,读完还认真地做摘抄。
祝秋亭“嗯”了声,接过手机也没有看,直接扔到了一边。
非要等背上背的少年一刀刺进她肩膀,纪翘才确定,有的山石确实不该凿。
祝秋亭俯身在她唇上很轻地落了个吻。
她把座椅放下去一些,经济舱最大限度也就放这么多了。
“想你。”
苏校要留下接洽周家的事,没法跟着一起,只能让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跟紧点。
苏校整个人震住。
“过来点,太远了。”他语气柔和。
这短促到几不可闻的一句话,仿佛是烈火烹油里误落的一滴水珠,祝秋亭被轰然点着。
纪翘被他拉过去,祝秋亭把她一起绑在伸缩带里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
纪翘想起祝秋亭,心脏莫名扯着刺疼。
“现在。”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祝氏一把手祝秋亭,他父亲是K市人,二十世纪的生意人,跟各方关系都很好,回归以后重心转移到了内地。但资料显示,祝秋亭本人于K市长大,小时候曾出国留学了几年,教育背景非常简单。”
“你没走?”
一句话,问得纪翘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纪翘的回复是肯定的,他的答案也没变过,说“好,我知道了”。
原先在孟家,他们就看不过眼孟景的这个未婚妻,各种冷嘲热讽没少过。
在这里遇到J.r的人并不奇怪,但她根本没空想这些。
“那个,您好……”
苏校说:“您今天遇到徐副总了吗?他们那边之前一直在争取那块地,徐董还提过。虽然这肯定不行,但他们那边提到明年T市的市政项目,我觉得可以考虑。徐家有背景,跟他们合作利大于弊。”
那前辈偶尔开玩笑,说要带自己女儿认识他,未来找另一半也好有个模板。
孟景是多么直白的一面镜子,体面正直干净善良,照出他们的狰狞困苦不堪一面来,本来对生活五十分的不满,被嫉妒榨一榨,恶意便水涨船高。
……
在这个破旧窄小的房间里,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纪翘在这一刻都并成了同一个人。这个认知让祝秋亭疯狂,跟她每一寸每一厘都紧贴着,每一秒每一瞬都交融着,时间也被拉扯得无限漫长。
他知道这个名字,她去警局做过笔录。
不想让他真的出事。
后来又发现,那女人只是个水性杨花、爱攀高枝的货色,快慰又添了三分。
还没播完,纪翘就盘腿坐了下来,唠嗑似的轻声道: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祝秋亭径直离开了。
你完了,纪翘。她听见冥冥中,有声音说。

瞿然:“好。去年年初的34号案,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跟以前一样,灰狼很谨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查到了一些其他的……”
她一刻,不……一秒也等不了了。
纪翘没说话。
总之,黎幺的人生乐趣除了去L国度假,就是惹纪翘发火。纪翘虽然情绪总是不高,但生气的时候极少。
那应该是祝秋亭的女友或者女伴。亲近?那怎么会完全没露过面?
听苏校那边说,祝秋亭又飞去出差了。之前就是苏校无意间透露,方应的失踪真的跟祝秋亭有关。
“疯了吗你?!”
纪翘无意间看到祝秋亭,电梯门一开,他手中挂着件神色大衣,大踏步往外走,脊背修挺笔直。祝秋亭路过苏校时,听见他低声问自己撤资的事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
——祝总不见了。
“我叫周舟。”小警察的外表跟他声音很相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谨慎,“我找您是想交流点事。”
纪翘正集中精力考虑怎么把厢顶打开,她的感官灵敏,听力极好,这钢缆已经被人动了手脚,那细微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她耳朵里。
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不止周肆记住了,傅于天也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还惦记上了。
“有电话吗?”
纪翘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吐出两个字。
也说不清是什么在驱使她,纪翘病没好透,就订了来这边的机票。
有求于人真是不一样。傅于天心里冷笑,面上摆得很热。祝秋亭落座的时候,傅于天半直起身来,伸出手要礼貌地跟他握一握。
对手还是看在祝绫面子上,曾帮衬过祝秋亭的长辈。因为了解多,下手也狠。商场本就瞬息万变,祝氏股价当晚跌停。
纪翘“嗯”了声,抬头看了看,街道一如往常,午后的店面有些清冷,有母亲抱着孩子从她身旁经过,阳光温暖,小城太平。
他的野心自始至终只是源于三个字——不想输。
“因为想早点儿……”
她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笑意最粲然的一张,阳光温和。
傅于天:“已经让人传过去了。”
过了两个小时,他又看了眼手机,二十分钟前收到的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傅于天已经做好等上一小时的准备,可祝秋亭竟然没迟到。
人甘愿被它击败,溃不成军也甘之如饴。

“这是什么啊?”
他们闲聊的当口,纪翘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飞机。她戴上眼罩,想睡却很难睡着,大概是这些天睡太多了。
最后,她是被人扔到车上,带回了家。
如果孟景要她帮忙,上天入地她也会去。
纪翘望着前面,低低地问道。
但是纪翘没法说出口,她牙齿轻轻打战,然后猛地咬紧牙关,抱歉道:“太冷了。对不起,有点儿冷。”
很好,她过得很好。面对一个可靠的长辈,她是想这么答的。
她话音刚落,祝秋亭便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家里很安静,人早就走了,钟表指针已经指到下午一点,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她咬着烟晃到没开灯的客厅,无意间抬眼,看到阳台上的人影,愣了愣,走过去把门拉开。
从纪翘的角度看过去,他黑发下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隐约的弧度,像他本人一样,矛盾又有冲击力。
她扒开浴衣瞥了眼肩头,那里疼得最厉害。有个牙印,明晃晃的,那男人真是属狗的。
门一合,纪翘被他狠顶在门板上,后脑勺却撞在他手掌心。
祝秋亭说:“你想跟我,因为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你有靠山。今天如果祝氏在别人手里,你也会对他这么做。”
不过,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纪翘想到之前,简直像上辈子的事,那时候神经总是绷得死紧。其实几点教祝缃哪一门课,是什么大事吗?祝秋亭什么时候需要她,又是她能控制的吗?
瞿然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把警帽摘下,微微躬着背靠在墙角里。
纪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过去。他自己做事快人几步,看谁都慢。
他走到她面前,单腿蹲下,右手抬高她下巴,这样纪翘整张脸都在他目光范围里。
现在会过来,无非是来闹一闹,能闹一点是一点。
船王周家一把手周肆,是傅于天从二十岁就跟着的人。周肆没忌惮过谁,却给祝秋亭让过步,还为他做了一次说客,瞿家小儿子失踪的时候,瞿家请了周肆帮忙,还没帮上。
挖人不是什么大事,周肆那边的人也曾跳槽到祝氏来。
黎幺偶尔会给https://www•hetushu.com.com她通个信,毕竟带训过,他俩性格里又有相像的一股劲。在她被完全遗忘的当口,黎幺乐此不疲地给她播报祝秋亭的近况——
苏校迟疑了一秒:“还有一个事,周总可能想跟您要个人。”
从头到尾那人的动作快得她几乎看不清,等人落地了,纪翘才看到一双熟悉的黑眸。
纪翘手又一抖,摁了红心,照片被扔进了我的收藏。
黎幺直接挑明了跟她说,他们就是盯上了祝秋亭,想把他先引到M国来。
“再忙,”瞿然晃了晃卡片,笑了,“咱妈过生日,必须得回来啊。你不知道我们手续多难批,你说她老人家怎么就不出山呢?”
这回家期间还接到了孟了奚的电话。
孟了奚抿紧唇,握着她手拍了拍,很轻地叹了口气。
说完他站起身来,冲傅于天礼貌一笑:“你慢慢喝。”
“周肆没告诉过你吗?人长着嘴,不一定非要用来说话。”
纪翘怀疑自己要被碾成粉末,她看不见,但是感觉足够清晰,脊柱仿佛被一路电到神经末梢。
对方声音很清亮,瞿然睁开眼,淡淡道:“什么事?”
瞿然顿了顿,补了三个字:“看上去。”
祝秋亭漫不经心地垂眼:“那就别说了。”
恼羞成怒下,傅于天冲祝秋亭背影冷声道:“祝董,您辞掉的人,我们有需要,有好职位提供给她,您就当积德,大家互相行个方便,还有好处拿,何乐而不为?”
她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傅于天忽然有点后悔,在祝秋亭面前贸然提出这事,只会让人提高警惕心,要是压根儿不提,趁祝氏忙到头疼的这段时间,找个时间直接截和,把人挖过来估计会更快。等祝秋亭想起来的时候,大不了花钱赔人情。
傅于天没想到祝秋亭拒绝得这么彻底。明明是一块到嘴的肥肉,他还有很多条件留着没提。
甚至还怪他们,说是他们惯出来的——是孟景和他父母帮得太少了!
纪翘又回了晴江,在监狱门口跟孟裕的父母,也就是孟景的叔叔婶婶,撞了个正着。
苏校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人已经靠那儿闭目养神了。
“手机。”
每个人都在变,这么些年来,大家都在变,可纪翘的某一部分一直留在她身上。
她查了查银行卡的余额,这几年存的,如果每天吃二十块钱外卖可以吃到地老天荒。纪翘放心地点了一堆垃圾食品,打开电视放着《动物世界》,正式当起了“米虫”。
她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那天她拙劣青涩地自以为报了仇,从301道逃出来,拖着受伤的腿被孟景捡到。养伤期间,他认出她了,说你不要这样莽撞,有的事需要时间去解决,你还太小了。而且你想办的事,是我们的责任。
纪翘其实没事都在琢磨他。她很难琢磨出来,他怎么能用那么平静的语气,制造出让人听了下意识想发抖的效果。
她伸手拿袖子擦了擦墓碑。
不过没有也好,省事。
这种家事纠纷,也浪费不了她多少时间,纪翘当然能确定这点。
周肆这周不在国内,便让傅于天先跟祝秋亭谈。
纪翘咬一口薯片,懒洋洋地看向屏幕,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呢?除非把自己眼睛挖了。
反过来看看孟景,公务员、小警察,孟景的父母——他大哥明明有退休金,也不肯帮他们了,后来孟景出事,他们的一口郁气才出了一点。
苏校正准备将皮夹放兜里,等会儿拿给祝秋亭,快要合起来的那一刹,动作忽然顿住了。
祝秋亭没说话,指腹依次敲在膝上,忽然笑了笑。
祝秋亭倒先笑开了,文件往人怀里一砸,说往上爬,掉下来。就这两条路,选一条。
“你——不是说很忙吗?!”
可现在面都没见着,她就得交待在电梯里,纪翘才不会甘心。
在他刚出警校实习的时候,有位前辈曾经教他,没有找到证据之前,猜测永远只是猜测,猜测的最佳去处就是自己心里。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现在祝秋亭不让她再做祝缃的老师,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释放的信号已经很清楚。
她心里其实早有感觉,不知道救他会不会后悔,但不救一定会后悔。
祝秋亭没动咖啡,喝了口柠檬水,问:“认购合同周总应该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到底在几楼——
人们都说,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她理智地计算着得失,只要在祝家安全。
全身酸疼的劲没过去,她很不舒服,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苏校应下,离开前,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下周一,YN市那边他办的宴会,如果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叫人——”
孟了奚只有小学学历,但天生知道怎么使人感觉舒心。孟了奚跟纪翘自然随心地聊了几句,问她现状,生活得幸不幸福,周围人对她怎么样。
纪翘一把甩开他:“人在里面!”
事实上,谁不知道纪翘早晚是一颗弃子,其他人也不知道她之前有什么用,只知道除了做祝缃的老师,他会留她在身边,本来就是很奇特的事。苏校不知道祝秋亭为何突然转变心意,可苏校乐见其成。
纪翘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这里。”苏校递过去。
愤怒似乎是能压过一切痛苦的良药,他们不可置信,又理所应当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纪翘环视了圈,挺干净的。纪翘翻箱倒柜,从书柜底层只找出一盒薄荷糖来,她扔了颗进嘴里。
在短短一分钟里,电梯又往下滑了半层楼。
会议持续了整个下午,结束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了山。
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孟景的父母坚决不许她告诉纪翘。
纪翘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躺在地上直抽搐的男人,扫到噤声的女人,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湖:“闭嘴。听见了吗?”
“这时候进电梯,”祝秋亭把手枪的保险栓拉开,顺势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从窗口跳下去更快?”
她已经有经验,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怕什么来什么。
纪翘把事件人物改了,说自己决策做错了,害得大家都被拖了时间,损失很大。
她扯了几句闲,纪翘也回了几句,后来主动问:“姑姑,你有什么事吗?”
刻入骨髓的有两次,一次是想跟他进祝家,一次是求着他用她。
祝秋亭笔尖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意思?”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纪翘穿着平跟鞋,但比孟裕他爸还要高一点。
即使不专门跟踪,对于祝家人来说,查个行踪绝对不会有“不见了”这种答案出现的可能性,因为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会留下痕迹,凭空消失,也没有其他行程,除非人已经死了。
祝秋亭接过前一秒,淡淡地问了句。
祝秋亭打断,说:“知道了,下次这种事就别说了。”
他穿着没换,只是衬衣下摆随意地扎在西裤里,没系皮带,裤腿垂在脚背。人快要嵌在夜色里,她一眼扫过去,分界线都模糊了,白日里的人像是一道幻影。
纪翘神经与肌肉都绷紧了。
徐怀意拿这个一同长大、同母异父的哥哥一点办法也没有。早年他一意孤行要做警察,她妈怎么阻拦都没用,后来气得登报要跟他断绝关系。
她抬头一看,是上午在电话里说工作太忙、怎么都赶不到的人,穿了一身常服,俊朗面庞上的笑容有些得意。
纪翘发现,从祝秋亭那儿学来两分置身事外的能力,都能快刀斩乱麻处理很多事。
“你再叫一声,”她轻松挣开妇女抓着自己的手臂,一把抓过了对方衣领,几乎是将人悬空提溜到自己面前,“跟他一起进医院。”
瞿然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直到思绪被人打断。
“杰森所处的组织规模有150 200人,活动范围:西南边,SN洲,SA洲。”
真正的美是那样强悍,在灵魂深处被紧紧攥住。
四楼会议室,成思国写完,把马克笔扔到台子上:“J.r,代号灰狼,在座各位应该都了解大致情况,但我还是简单说下。
“你真是丢尽孟家的脸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出现?!”
周舟有很多和_图_书想说的,但最后挑了最紧要的讲:“我们分局也负责祝氏的调查。一直有人跟着纪翘,他们应该不是男女关系。但只是亲近,不是很重要。因为从前天起,追踪不到她了,那位祝总也不是很急,在晴江附近照常办公。”
她接到紧急电话,让她回一趟晴江市。监狱里的人打来的,说孟裕突发心脏病死了。纪翘乍一听这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孟了奚顿了顿道:“好,一定啊。”
她现在突然意识到,他是那种与其在天堂为仆,不如在地狱为主的人。
即使在那个时候,纪翘也没见祝秋亭情绪有过太剧烈的起伏。
“我认识个人,他没什么良心。他跟我说,他待过的地方,只有两种人。没良心赚大钱的,没良心也不赚钱的。他就很相信命运,总要求点什么,好不好笑?

她还是去了。
真是不想干了!
中年男人面上的兴奋迅速消失,他和妻子惊疑警惕地互望了眼,反应过来了。
“一天到晚想什么,”祝秋亭声音有些难得的冷,“闭嘴。”
“你不是喜欢听她的歌吗?我给你放。”
这间屋子很小,客房离这里不过几步的距离。
“祝氏,创始人和董事都是一个人,祝秋亭。这家企业主营国际贸易,规模可观,他们也会比普通企业更加敏感小心。但是我们发现,祝氏跟灰狼之间总有些……巧合。
这一生,她发誓避之不及的存在,记挂与爱。洪流一般抵达的命运,直白冷然地显示给她真相。
虽然苏校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在这个节骨眼去……这个决定无疑非常冒险。
傅于天:“啊,法务这边已经看过了,有几个条款要改,主要是……”
傅于天顽强地继续:“听说最近祝氏人员变动比较厉害,我想您不介意的话,到时候精简人员的时候,想跟您要几个人。当然,这边肯定会有相应的回报。”
周肆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次从中山逸舍离开后,傅于天以为他会不高兴,但他没有。周肆上了车以后,傅于天小心地提起今晚的饭局,周肆却毫不在意,说“祝秋亭不会的,我知道”。
孟了奚感伤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好像要透过她的脸,看到另一个人:“别人对你好一分,你恨不得还一百分,还怕不够。”
而电梯轿厢内的人,能体会到猝然下坠的失重感。
纪翘没说话,不知道多久后,她被抱到沙发上,此时天光已经要大亮。
傅于天:“既然说到这儿,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不想……”
傅于天脸色微微一僵。
一个人过得如何,是不用问的,他的眉梢眼角,唇边心上,自有答案浮现。
能抓在手里的,要抓紧。这是纪翘花了好些代价学会的。
“活得越久,我怎么越想信一信命。
时隔多年,纪翘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纪钺的最后一面。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纪翘这才确定,别人或他自己的痛苦,都会化成帮他开路的熊熊烈焰。她想学,可实在很难,痛苦无法帮她开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翘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而他依然从容温和,靠近纪翘温热的耳廓时,低声将话送进去:“酒喝多了伤肝。”
她放下花和酒,看到远处的云霞呈现出雨后的温柔叠色,玫瑰红是主色。
虽然跟孟景订婚的时间不长,但在她心里,这个男人始终占一隅独特位置。
纪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选了天好的周四,挑了束满天星,买了瓶茅台,穿了身颜色亮丽的休闲装。孟景的品位真的很俗,喜欢大红大绿,以及所有鲜艳的颜色。但是他喜欢,她也没办法。
当年警局里的人说没遗体,后来过了两年才办葬礼,她又远走了。确实,那甚至称不上遗体了,无法辨认,惨烈模糊。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祝秋亭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了回来。
他刚要说话,祝秋亭先开了口。
喘息和心跳声被无限地放大,温度升高灼|热得简直要将她点着了。吻比以前更漫长,但也没了以前的耐心,凶狠猛烈地卷过她,似乎要将所有温度与津液吸取殆尽。
“祝秋亭,求你了。我就求你这一次,你走吧,行吗?让我安静安静。”
她只是没想到,孟了奚来了。
现在黎幺似乎看出点端倪,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她面无表情地垂眸:“你们怎么有脸出现,我就怎么有脸出现。”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笑一笑,停住了话头。
她也有点庆幸,当时没有收到这些。现在她都扛不过去,更别说十年前。
她真是多事。他最后还是没有放过她,从里到外,祝秋亭一向如此,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校思忖着,也就低个头的事,他怎么连这都懒得看了?
厢顶无疑落了个人,如果对方掀开,她怎么躲都是瓮中之鳖,在电梯坠落到底之前就会被射成筛子。
纪翘沉默了很久,把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跟孟了奚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瞒一些,说一些。
开始几秒厢顶没什么动静,似乎是卡住了。下一秒,对方不再犹疑,猝然发力将顶盖掀开,扣着边缘翻身跳进来。
孟了奚温和地望着她:“这些事你不必做的。”
换他他也不会,睚眦必报是他们这类人的做事风格。
“被人知道了,怎么样?”
“纪翘。”
“祝秋亭。”
纪翘能想象到流言会怎么传开,看热闹的人总是比较多。她不在乎,横竖祝秋亭留着她还有点用,不会真的解决她,这点他们彼此都知道。
今天祝秋亭的私人手机忘在办公室,那上面的号码有没有超过五个在,苏校都存疑,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父亲祝绫的手机号码。反正苏校是从来没见祝秋亭用过,但他最近去哪儿都带着,今天忘了,都等不到回去,让苏校提前拿过来,在宴会厅这儿等他。
祝秋亭“哦”了一声:“从谁那儿听的,找谁去。”
那前辈还教了瞿然许多。瞿然当时老想着,请人吃顿饭,在那个小城里承蒙他太多照顾。
祝秋亭身子前倾,指腹在桌上敲一敲,清脆地打断他:“法务改完了吗?”
其实她才不在乎,什么安全不安全,她比谁都疯。
对方瞪大眼睛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迸发出异样的光来。
就算你壮阔胸膛 不敌天气
让周肆有点意外的,倒是那个祝秋亭的女下属。在洗手间的那点时间,都要逮着空欺负人,吃错了药一样,完全不是他风格。
傅于天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狠狠地踢了脚桌子。
房间不大,窗户开得不大,风从窗沿渗进来。纪翘翻身下床,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狼藉,跟身下这张床一样。她开了衣柜,随手扯了件浴衣出来披上。
苏校很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祝秋亭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苏校硬着头皮道:“最近……很闲的那个。”
很快,那个轻柔的吻变得有些激烈起来,又透着些静然的从容。这感觉很奇妙,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像被家人环绕着、看着一样。
已经三月初,申城的温度依然很低。
纪翘确实做到了。那次在外洲沙漠的酒店里,她反应极快,替他挡下一次袭击,代价是一枚m99弹头,穿透伤,她也不介意,裹着被子又蹦回隔壁房间了,过了二十分钟医生才到。后来传成了她半夜别有用心地要送夜宵,被祝秋亭无情地扔出来。
她是聪明人,祝秋亭知道,她也知道。
她后来想了想,无论做事说话,祝秋亭在情绪上简直有道天然屏障,说不清是天赋还是后天培养的。
里面有截图,文字,视频。
纪翘在祝家三年,一直扒着祝秋亭不放,这事尽人皆知。祝秋亭不回应,很多人也清楚,他不喜欢纪翘。可私底下,谁知道呢。

纪翘被人拎着,进门就对上了纪钺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那意思并不是“就凭你”?而是“我知道了”。不管你能不能办到,我都接收到了。
孟裕进了几次监狱,他们早就甩手不管了。
瞿然紧紧地盯着他,目光渐渐聚焦、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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