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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穹顶之上

作者:奈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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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烟火里的尘埃

第三章 烟火里的尘埃

所以,我说的这一切才是真的,除此之外的所有,都是骗人的。
我假装说得轻松又随意,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捏着手机的手心里却渐渐生出汗来,我很害怕外婆在电话的那一头突然哭出声来,或者说出什么令人伤心欲绝的话来,我甚至害怕听到她的嗓音有一丝的颤抖。
“茉莉啊!”爸爸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说,“爸爸本来觉得在你高考前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但是……你长大了,很多事,也要学着自己去面对……”
一定是。
“你站住!”我大声喝断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我想要跳起来捂住她的嘴,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成了乞求,“阿姨,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在外婆面前提遇白,至少不是现在……好不好?外婆……她,她会受不住的啊。她在这世上,就只剩下遇白了啊……”
所以,当妈妈第三次悄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时候,我便笑着朝她眨眼:“妈,爸爸又藏私房钱了吗?还是你喜欢的衣服没有买到?或者你担心我高考会考不好?别担心,我一定会考上C大的……”
我不顾一切地跑出四合院,不想听任何话,不愿信任何事,我将自己变成一只茧,用一切美好的幻想紧紧包裹住自己,逃避般从时间链里消除那一段悲伤与痛苦,奋不顾身来奔赴一场楚遇白注定不会出现的约定,直到宋笑言出现在我面前,清楚又分明地说:“楚遇白已经死了,所有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
我愣在原地,嗓子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茉莉……”爸爸妈妈同时惊惶地叫我。
我当然明白外婆这句话的意思。我那样难过,难过得连哭泣嘶喊都无济于事,因为,我明白,外婆是已然接受了楚遇白遭遇不幸的事实,我更难过的是,我竟然也接受了外婆的说法。
2015.4.25,这是个对我来说永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的中午,我喜欢的男孩对我说他会在C大等我,幸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触手可及。
“茉莉啊……”妈妈在我说出“C大”两个字时,突然哽咽起来。
我以为捂住耳朵,那些我不想听的话就能听不见,那些我不想承认的事就不会发生,可是,为什么那些残忍又致命的记忆却仍然像潮水般摧枯拉朽而来,仿佛要将我彻底毁灭。
我突然就有不好的预感,在门口拦住他们,轻声说:“叔叔、阿姨,外婆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吧。”
那一夜的风声特别大,穿过小巷与楼道,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躲在暗夜里哀哭。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整夜无眠。后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惊雷一声一声,像是砸在心上。
果然,徐珏露出不易察觉的得逞笑容走到我前面,隔着课桌,慢慢倾身,双手撑在课桌上,在我耳边轻声说:“苏茉莉同学,为了‘感谢’你能让我的这门课成功开设,以后,我会特别特别‘关照’你的。”
安冉不说话,像是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看着我。
那个傍晚,我像只发了疯的小兽,声嘶力竭,仿佛要毁天灭地般与人拼命,想守住的,也只是那个我和外婆其实都清楚地知道的事实。
仿佛是为了证明我所说的话般,我抬起头来,迎着笑言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说:“我很好很好……”
是啊,苏茉莉,你忘了那个要努力追赶楚遇白的梦想吗?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心翼翼、故步自封?也许,这就是楚遇白不来见你的原因!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困了,我要睡了。”我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假装镇定地快速走进卧室,立刻关上门。
我是一场烟火散落的尘埃。如果爱情像烟火,痛苦似尘埃,如果一场与你的爱情注定会痛彻心扉,我愿做沉沦苦海的尘埃,让你成为这个秋天夜空里最绚烂的烟火,快乐似小孩。
安冉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觉得徐珏从一开始就针对你?”
她抬头看着我,目不转睛的样子,仿佛要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个道理,人的第一反应总是趋利避害的,人在遭遇极大伤害时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就是躲开,所以,当巨大的、我们所无法承受的伤害来袭,最痛苦绝望的表现,不是伤心欲绝、痛哭流涕,而是假装遗忘。
“茉莉啊……”妈妈一把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傍晚的时候,你爸打通了遇白的手机,不是遇白接的……是那边酒店的工作人员接和_图_书的,说是……说是在废墟里捡到的手机……遇白他……他可能已经……”
我用力地捏紧自己的左手,让指甲一直掐进肉里,右手拿起手机,深呼吸,按下接听键。
笑言看着我的目光里渐渐就浮起那种叫“怜悯”的东西。
可是,可是也许他就像以前一样感冒了,嗓音变了呢?
所以,楚遇白,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没有去过尼泊尔,尼泊尔也没有发生过地震,你现在正在人人向往的耶鲁大学深造,将来,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出色的摄影师,而我是你的小茉莉,我在C大等你。
我仰头望着他,提高声音叫他的名字:“楚遇白!”
“遇白外婆说看了新闻就联系不上遇白,让我们也帮忙联系他……遇白这孩子啊,真是命苦……这可怎么办是好啊……”妈妈抢先哭出声来,她知道楚遇白对我来说是一种怎样重要的存在。
我还没点头,他已快速走上讲台,抛出一个十分犀利的问题:“作为第30个选这门课的人,作为决定这门课能否顺利开设的关键性人物的你,一定是对这门课十分感兴趣或者有一定研究了?那么,苏茉莉同学,对于你这么感兴趣的一门课,你觉得你期末大概能考多少分呢?”
我终于明白,他“变态徐”的外号因何而来。不过,其实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老师,相反,我其实很愿意遇到这样的老师,因为我坚信,严师才能出高徒。
“嗯。”我咬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悲怆的声音,“我在的,外婆。”
“苏茉莉?”他斜睨着我,已然猜出了我的名字。
我拼命地去抹那些眼泪,我告诉自己,茉莉,不要哭,一定不能哭,那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也许那手机只是楚遇白在遇到地震时逃离现场里掉落的,也许,也许,有无数个“也许楚遇白根本没事”的可能。
我不明白,笑言为什么莫名地掉眼泪,我的楚遇白正在追逐他的梦想,而我正在追逐他,有一天,他的梦想实现,他便会回头来找我。
“遇白外婆刚才来电话了,说是遇白今天到的尼泊尔……”爸爸一字一字地说着,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气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抖没有控制好力度的原因,卧室的门在关上的瞬间,发出“砰”的一巨响,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人心惊肉跳。
我按照约定考上了C大,不久的将来还要转入摄影系,到那时候啊,我的楚遇白就会如约而来,我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心想事成”,我能有什么事呢?
“你不要说了!”我捂住耳朵,惊声尖叫,“不要说了!”
“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们家的事!”女人奋力掰开了我的手,“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确定人死了,就应该立刻找旅游公司赔钱,你懂不懂?”
爸爸妈妈却同时沉默起来,客厅里安静的吓人,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格外刺耳与诡异。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一则新闻:“北京时间4月25日14时11分,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圈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素不相识的徐珏为什么在第一堂课就这样对我。
寂静的夜里,手机不停地响着,我想起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外婆或许跟我一样正坐在床上惶惶不安,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不能不接外婆的电话。
我听见自己极力镇定却飘忽的声音:“楚遇白的手机打不通,这能说明什么呢?我并不能代表什么啊?所以,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呢?”
“妈妈,你别说了。”我轻声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想听这些奇怪的话,明明中午的时候楚遇白还跟我通了电话的,他说他会在C大等我,他从来都是遵守诺言的,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答应我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所以,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做到的。所以,楚遇白他现在一定好好的呢。”
“70分?”我报出一个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数字。
“是什么梦呢?”我背着身,拼命地擦着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微笑。
我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遇白外婆”,像是抓到了什么毒蛇一般,我下意识地甩开手机,手机落在床上,孜孜不倦地嗡鸣着。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要流下来,他不是楚遇白,他只是一个恰好穿着藏青色风衣身高体形很像楚遇白的陌生人,他只是我的建筑摄影学老师——徐珏。
后排有女生忍不住低声叫hetushu.com.com起来:“哇,徐大少果然就像传说中的一样,笑起来迷死人呢。”
我慌忙拿起课本,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笑言,我还有事,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下次再见吧。”
徐珏显然不满意,抱着手臂看我:“苏茉莉同学,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靠近我,用慵懒的鼻音说,“嗯?”
然后,我追上那个女人,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沉默着,拼尽全力要将她拖出院子,不让她接近外婆一步。
笑言避而不答,轻声问我:“茉莉,你……真的没事吗?”
那个下午,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给外婆泡她爱喝的蜂蜜柠檬茶,将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哄她听她爱听的戏曲,我一心想让她能够好过些,不至于那么煎熬,虽然我知道,那其实根本没有用。我只是想让悲伤来得晚一些,更晚一些。
这大概就是我们默契地绝口不提楚遇白的原因,不能提,一提就痛彻心扉地疼,楚遇白是我们共同的连碰都不能碰,只是想起来就会痛的伤口,所以,我们互相掩盖伤口,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谈家常。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嘴里分明说的是“感谢”和“关照”,我却听出了他话里的火药味,只是我无从得知,那火药味究竟是因何而起。
可是,我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水,怎么也停不下来,因为我知道,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清楚地知道,在千万个“也许”中,还有一个“也许”,那就是,也许楚遇白,在尼泊尔8.1级的大地震中失踪了……
“嗯,嗯。”我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外婆,我没事。”
“妈妈,你哭什么呢?”我努力地翘起嘴角,轻声说,“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啊?也许楚遇白的手机没电了;也许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拍摄照片没有将手机带在身边,你们知道的,楚遇白他啊,一旦工作起来是完全忘我的;或者也许,他的手机被小偷偷了也不一定呢?外出旅行,这种事会经常发生的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所以,当她再次在我的寝室里沉默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她:“笑言,你怎么了?”
我恐慌地盯着手机,不敢去接,仿佛只要一接起来,便会有什么足以令我灭顶的灾难倾覆而来。
我决然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的,外婆,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的,我们不可以承认的,如果连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都已经承认了那样的事实了,那遇白他可能真的就回不来了啊。不会的,遇白他正在耶鲁上学呢,他还说过他会在C大等我,我相信他的,我相信他……”
“外婆,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蜂蜜柠檬茶。”我迅速地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我的眼睛,我的鼻腔酸涩得眼泪就要掉下来,外婆她刚才一定以为是楚遇白回来了吧,她那么快就来开门,分明是在时刻期盼着楚遇白回家吧,但看见是我,却极力不表现出一丁点的失望,就好像,楚遇白只是出门去了一趟超市,马上就会回来一样。
我眨眨眼,笑起来:“尼泊尔发生地震,和楚遇白在尼泊尔,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然后,我就听见他一字一字清楚又分明地说:“苏——茉——莉。”
你看,楚遇白,我总是这么笨,我总是不能分辨出我遇见的人是否就是你。我曾经那样天真,以为就凭那一抹藏青色就可以轻易在人群里认出你,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可笑。
外婆摸摸我的头,笑着落下眼泪来,她说:“对不起啊,茉莉,我想让遇白安心,所以,外婆要学着向前看了,你也是啊,茉莉……”
我不明所以。
他像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走上讲台,仿佛我是空气一般,快速扫视了一下讲台下面,说:“正式上课之前,我想请让我们这门课能够最终开课成功的‘最大功臣’,第30个课选人,苏茉莉同学,回答一个问题,那么,苏茉莉同学,你来了吗?”
我的楚遇白,他像天使一样温暖善良,没有人能忍心伤害他,所以,仁慈的上帝,你绝不会做出这样残忍至极的事,对不对?
“老师?”安冉摇头,“他算什么老师?他不过是建筑系王教授的博士生,因为王教授出国参加学术研讨会,所以才由他暂代一学期的课程。”
我说完了,明显感觉到安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安冉就有点无奈地看着我,极不情愿地说:“虽然徐珏是C大建筑学博士,但是听说他之前在美国有取得另一个摄影学硕士学位,所以……”
“啊,你这死丫头,干什https://www.hetushu.com.com么?”女人被我拖得直往后退,尖叫起来,“遇白外婆,我说遇白外婆,你别躲着不见人啊,我们小时候也算是照顾过遇白的,说好了到时候有赔偿,也要算我们一份的,当然了,你要是现在想去尼泊尔认回遇白的遗体,我们可以出点钱……”
在这样辗转无眠的深夜,因为她是这世上楚遇白唯一最亲的人,因为楚遇白是这世上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所以,外婆她想到了我,她打电话给我,我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假装愉快地互相问好,我们假装深夜通话只是为了谈论天气,但我们彼此默契地绝口不提那个对我们最重要的人,楚遇白。
“对啊,对啊,看到没有?左边还有酒窝哦,笑起来简直温柔死了。”
到达的时候,我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门,小小四合院的木门立刻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外婆一张明显憔悴的脸露出来。她看见我,怔了怔,但仍然笑起来,像往常一样说:“是茉莉来了啊!”
时间像是“叮”的一声停滞了一般,我的耳中一片嗡鸣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都是尖利又刺耳的那句“如果确定人死了……”,我整个人像是中了邪,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我缓缓转头,卧室的玻璃窗下,血色的夕阳里,是戴着耳机的外婆,慈眉善目的脸上,是令人心疼的隐忍的忧心与焦急。
像是害怕一般,我侧头避开她的目光,掩饰地想要翻开面前的建筑摄影学课本。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快速跳动起来,又迅速镇静下去,虽然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但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楚遇白的声音。
我低头躲开她的目光,用轻快的语调说:“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呢?”
“我……”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我本能地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记忆如潮水,迅速倒退。
因此,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家里十分不寻常的气氛,爸妈变得异常沉默起来,偶尔,妈妈会用一种担心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但当我的目光看向她时,她又心虚地迅速避开。我就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紧紧抱着手机,拼命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
她只是轻轻一句话,便捅破我以为牢不可破的茧,自此后,我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我背靠着门,颓然跌坐在地上,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我鼓起勇气,坚定地说:“90分,期末的时候我一定可以考到90分。”
我眨眨眼,用干涩的眼睛望着笑言。
“对不起,茉莉,我不会再让你这样下去的,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啊。”她流着泪说,“楚遇白他根本不在耶鲁,那些都是你不肯承认事实的幻想。茉莉,你听好了,2015年4月25号,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楚遇白他在地震中……已经……已经……”
那个傍晚,当我拼了命把那对中年夫妇赶出四合院后,外婆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站在满院的阳光里,轻轻摘下耳机,对我说:“茉莉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我楚见了遇白。”这是在出事之后,外婆第一次提起楚遇白,她轻声叫出遇白的名字时,满目柔光,她说,“茉莉啊,遇白在梦里让我告诉你,他说,真正的爱,不是固守执念,而是将思念藏在心里,默然接受事实,微笑远行。他说,那样的话,走了的人,才会安心。”
只是因为,我们是那么深切得害怕,害怕噩梦成真,害怕永远失去他。因此,我们互相极力粉饰平安,我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告诉彼此,将来,一切都会好好的。
一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关注错了点,却仍然不甘心:“那我现在还来得及改选其他摄影学专业课吗?”
我努力看着他的面孔,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外婆……”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默然流泪。我以为我会再次歇斯底里,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身体里疼得像是被人掏空了,只剩下一副躯壳。
我回头,那是个有着一头漂亮长卷发的女生,我感激地对她笑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徐珏已经一步走到了我面前。
“你是谁啊?有你什么事?”中年女人将我推到一边,强行走进去,高声说,“遇白外婆,听说遇白……”
我费尽心力来到这里,只为赴你之约,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来了,我亲爱的遇白。
还是这一天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大半边天,我捏着手机哼着歌回家,一路上眼睛都不舍得离开楚遇白那条“我在C大等你”的短信息。那个傍晚的风是轻的,天空是暗蓝的,空气是新鲜的,我www•hetushu.com.com的心情是愉悦的,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已然入不了我的眼,我的眼里,只有楚遇白的微笑和那条短信息。
“啊?”我愕然。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号声。
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光影中,外婆微微弯着仿佛再也不堪重负的瘦弱脊背,成为我所能看清的刺痛我双眼的唯一一副画面。
但那时候的我觉得,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我更有我爱的楚遇白,我怕什么呢?我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谢谢!”我习惯性地道谢,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明白安冉的意思,为什么叫“这事是因她而起”?
“苏茉莉同学,刚才那个90分的约定,希望你不要忘了。”徐珏退后一步,朗声对全班说:“我查了一下,苏茉莉同学是跟这门课程毫无关系的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的,连苏茉莉同学都能很有信心地保证期末考到90分,所以剩下的建筑系和摄影系的同学,我不用多说了吧?我如果不要求你们考到90分以上,都算是我侮辱你们,对不对?”他狡黠地笑着,说出比恐怖片更恐怖的话。
“原来是地震了啊……”我喃喃自语,客厅的灯光煞白刺目,晃得我几乎站立不住。记忆里仿佛有什么特别不好的东西要一直涌出来,我闭一闭眼,拼命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令人恐慌的东西。
我抬头,就看见她的一滴眼泪“吧嗒”一声落下来,我像是被蜜蜂蜇了一般,几乎要惊惶地跳起来,但我仍然极力镇定自若地说:“为什么我们要谈楚遇白?楚遇白他现在好好的,他现在正在美国的耶鲁大学学习,将来他会成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回到这里,来看我。所以,笑言,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只好说:“80分……”
我想要走过去关掉电视机,但我的身体摇晃得厉害,几乎要碰倒椅子,妈妈一把扶住我,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却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
“好,一言为定,苏茉莉同学。”徐珏突然露出莫测的笑容,轻轻眨眼说,“梦想当然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外婆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异常,我却在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明明都是那样美好的画面,我却时常在半夜无缘无故惊醒。10月中旬的C城,夜凉如水,令我忍不住瑟缩。每当这时,我总是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一看那个住在我的QQ和微信里的唯一联系人,楚遇白,然后抱着手机,安心睡去。
笑言的眼泪便更加汹涌起来:“茉莉,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吗?还是你故意假装不知道呢?”
良久,她轻轻咳一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哽咽起来,她说:“茉莉,我们来谈谈楚遇白吧。”
我轻轻松一口气,想来能有这么温柔笑容的老师,应该不会像传说中的一样,是“变态徐”吧?
下午,爸妈上班之后,我独自出门去楚遇白家,我知道现在外婆最需要我的陪伴。
下面的同学就跟着起哄说:“万一实现了呢?”
“苏茉莉!”笑言厉声叫我名字,死死拉住我。
我突然就有不好的预感,惶惶不安地站起来说:“怎么了?”
我开始时常梦见楚遇白,梦见他骑着单车穿梭在异国的校园里;梦见他坐在电脑的那一边隔着一万五千英里,十三个时区,跟我说“嗨”;梦见他立在明媚阳光里,悄然回眸,言笑晏晏地对我说,茉莉,我在C大等你。
然而,下课后,当我说出“严师出高徒”五个字来安慰垂头丧气的同学时,我后面那个长卷发女生却笃定地说:“同学,你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好,好,没事就好。知道你没事就行了,那,外婆挂了。”
他就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说:“苏茉莉同学,梦想还是要有的……”
“他不是老师吗?老师不是要为人师表,怎么会……”
“对不起,茉莉……”她终于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啊,今天就算是要伤害你,我也要对你说,茉莉,楚遇白……他……他已经死了啊!”
“啊?他是学建筑的?那他为什么开摄影学的课?”我突然开始后悔浪费了时间来选修根本不懂摄影学的人开设的课。
安冉就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茉莉同学,你不觉得自己的关注点不对?”
我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便打断我,笑眯眯地说:“嗯,没关系的,苏茉莉同学,尽管大胆预测哟,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只是,笑言m.hetushu.com.com每次来看我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记忆中的笑言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你……你说什么?”我机械地眨眼,再眨眼,眼角涩涩地疼,我却轻轻笑起来说,“笑言,你怎么了啊?楚遇白他现在明明是在耶鲁啊,我的楚遇白,他好好的呢。”
一定是遇白打给我报平安的吧?他从来都不愿意让我担心着急呢。
我一直以为,在我心里没人可以取代你,但现在,只是一抹颜色就骗过了我的眼,我恨这样无能与无可奈何的自己。
第二天,妈妈帮我请了假,一整个上午我都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哭也不笑,只是努力地一遍一遍回想我与楚遇白之间的种种。
然而,电话那种却传来外婆温和又镇定的声音,她轻声叫我的名字:“茉莉啊……”
悲伤像是麻药慢慢覆过我的身体,我呆立在原地,眼角湿润却无泪可流。有人突然从后面悄悄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同学,快坐下,不然‘变态徐’会找你麻烦的。”
“楚遇白……”我紧紧捏住课桌的边角,听见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她沉默了两秒,决然地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这事因我而起,以后,我不会让徐珏欺负你的。”
因为无法承受,所以绝口不提,所以假装那一段悲痛欲绝的日子仿佛在时间链里凭空消失。
女人摆脱了我,还要往里走。
“我知道啊!”我像是害怕什么一样,快速地打断爸爸的话,“我知道楚遇白今天在尼泊尔啊,他今天中午还和我通了电话呢,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尼泊尔呢?”
不会的,上帝不会这样残忍,上帝不会残忍到在同一天让我喜欢的男孩对我说,他会在C大等我,又在同一天让我失去我最心爱的男孩。
“这样啊,太好了!”我说,“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向他请教所有摄影学专业的问题呀。”
我害怕他们在外婆面前提起楚遇白。
不过,现在,世间一切纷扰都与我无关,我只要学会摄影学,完成我与楚遇白的那个约定就好,其他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而爸爸则一个劲地冲妈妈使眼色、摇头。
我知道,大概,这世上,唯一一个比我还爱楚遇白的人就是外婆,所以,我理解,她比我的执念更深重。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极力假装轻快的声音:“外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因为打雷吗?不用怕的。”
“好像是……”我懵懂地点头,“但是为什么?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啊?而且,要不是我选了这门课,这个课都开设不了呢。”
“初次见面,我叫安冉。”她说:“只能说,茉莉同学你太善良,没有看透徐珏的阴险面,他可是出了名的以整学生为乐。”
我看着卧室窗下的阳光里,外婆微微侧过来的脸,便是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气血上涌,我像是疯了一般跳起来,举起旁边的凳子冲到女人面前拦住她,不顾一切地喊:“滚,你滚啊!”
笑言却比我快一步,她伸手按住课本,目光长久地落在封面上,沉默得不似她本来。
然而,天并不遂人愿,傍晚时分,有一对中年男女风风火火地就要闯进四合院来,我曾经见过他们一次,他们是楚遇白的小叔和小婶。
我像是整个人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通体冰凉,在听到她若无其事说出那两个冰冷的字“遗体”时,我跌坐在地上,像是有什么深深扎根在心里的东西,被人无情地连根拔起一般,疼得已失去知觉。
我茫然摇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的心又慌又急,只好坐在床上,惶惶不安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闪电,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突然亮起来,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够手机,就重重跌到了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我对自己说,楚遇白,你放心啊,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会替你保护好外婆。
“爸爸,你说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快得仿佛要脱离胸腔一般。
“又打雷了,不要害怕啊。外婆啊,就是打来想看看你好不好。”我甚至听见外婆轻轻笑了一下,“小茉莉啊,你好好的。”
10月底的时候,宋笑言又从城市的另一头穿越大半个城市来看我,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我的好朋友宋笑言也考来了C城。不过,我的学校在城南,她的学校在城北。
妈妈的哭声压抑又悲伤,像是有极细的针慢慢地刺进我的心里,左胸腔里疼至一片麻木。
如果连这世上最爱楚遇白的两个人都接受了他已遭遇不幸的事实,那么,也许他就真的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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