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胭脂马

作者:窃书女子
胭脂马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十一

十一

达禾亚担心道:“这要是夏萨克部也不杀出来,怎么办?”
“所以,”孟虎道,“翁大侠的意思是,要大家乘此机会,杀了富察康,并且挟富察涛以威胁兵中将领,传出起兵造反的消息,然后引得鞑子皇帝乱了阵脚,御驾亲征,咱们就把这娃娃抓来,逼他禅让,还我汉人天下——未知孟某说的可对否?”
王春山道:“如此甚好——只是那莽克善十分难缠,翁大侠须得小心——未知翁大侠决定何时动手?”
丹鹰在山坡上远远一望,见城上石块滚滚而下,成安仁是冲在最前面的,连跳带纵,闪开石块,一个飞身已经上得城楼。不消猜,也知道他上城后一定是“奶奶的”“龟儿子”骂个不歇,手挥大刀砍杀敌人。有他这样这样一折腾,落下来的石块数目锐减,瞬时又有几个维吾尔勇士翻上城墙去。丹鹰看着,点头微微一笑,当即把号角连吹两声,号令撤退。
众人对这等事情闻所未闻,都惊呆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不晓得丹鹰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不过,这些维吾尔勇士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带领族人打下不少胜仗的丹鹰盟主多少有些奉若神明的意味,便不多问,纷纷策马跟了上去。
老爹道:“大概就是六十年前吧,我放马在一处山坳里,迷了路。正是深秋季节,我冻得快要死了,正点些枯枝来取暖,却听‘蓬’的一声,旁边蹿出一团火焰来。我看见一小股黑色的泉水从地下喷涌出来,就是这黑泉水在燃烧啊——你别看这泉水其貌不扬,烧起来可比枯枝厉害多了——那一小股泉水燃起冲天火焰,直到第二天夜里才熄灭。”
柳清野望见,那城上的成安仁显然意犹未尽,呼啦啦又挥刀砍倒几个敌人才挥胳膊叫大家回头。他心道:“成叔叔这次可真是听了丹鹰的话的,可也真难为他!”
达禾亚和库尔勒听了,禁不住连声赞叹道:“唉,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咱们都老了!”
众人料想胜利在望,也浑然不觉一夜战斗的劳累,一边打马向前,一边还说笑了起来。丹鹰喝道:“敌人还在后面,勿要露了破绽!”
准噶尔人如何不晓得号角乃是攻城之意?心惊胆战往城下一看,就见城边哇哇怪叫着跳起一条铁塔般的大汉,领了百名维吾尔人挥刀狂劈那瞭望塔的根基木柱。他们正是奇怪,就听“喀啦啦”一声巨响,四柱齐断,那大汉便号令众人齐向塔身推去,轰隆一下,塔就斜斜地倒在了城墙上。百名维吾尔人即攀着木柱他身,喊杀着向城上攻来。
王春山皱了皱眉头,一时接不上话。曹梦生又道:“既然屠龙会的翁大侠已经带领各位英雄伏击莽克善,那么莽克善一死,只消屠龙会英雄把他的残部一网打尽,富察康也决计不会知晓此事。到时咱们拿下了那克苏城,再回转鄯善,取老贼狗命,不也无甚分别?”
王春山沉吟道:“的确有些古怪……不过,这富察康咱们迟早要除掉的,不管钟锐是否古怪。咱们拿下那克苏之后,就去鄯善。”
那人翻身下马,抱拳为礼道:“在下屠龙会钟锐,这两位是小徒。在下是奉了我们大当家之命,来拜见传灯会的各位英雄的。”
老爹摇摇头道:“我找了五十多年,从来没有找到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源,每次我找到的,都是一小摊,烧过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现在我老啦,再也找不动了。”
“话不能这么讲呀!”成安仁道,“老弟你不是玉面,可你的板斧总不是浪得虚名吧?”
可是行得片刻,突然听得后面马蹄振振,喊杀声此起彼伏,竟然是准噶尔人追上来了。回头望望,峡谷里根本不见分号撕杀的迹象——恰克图部的人马,不见踪影!
成安仁哇哇叫骂着,要拨转马头回去战斗,却被丹鹰厉声喝住:“全都不许回去!撤退!立刻撤退!”
丹鹰也不拦他,只号令众人一边震天喊杀,一边把剩余的红柳靶子都堆到了城门口点燃。只是那红柳泡了一夜的雨水,根本就点不着。众人正是着急,却见丹鹰从身边摘下装水的皮囊来一倒,里面居然都是油,然后打火折子点着,香油遇火,便蹿起一团火焰。
这样射盲箭斗了片刻,丹鹰望望箭矢将尽,而天色已明,便道:“大伙儿上马,快走!”众人便火速翻过山坡,到山坳里上马撤退。
众人一时慌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还在说话间,后面已经飕飕飞来几支箭,将几名维吾尔勇士射下马来。
柳清野在床上静静地又躺了半晌,方才听见外面王春山长叹一声,黯然离去。他这才慢慢的由被子里伸出头来,感觉月亮的清辉洒了满地——情之为物啊,饶是王春山半生叱咤,率领群雄,却到头来,清冷月夜,独自神伤。唉,丹鹰啊……丹鹰此刻怕是在思考攻打那克苏的事吧!
“莽草原,原上马,马背胭脂犹胜花;花映月,月照沙,沙里歌声念我家……”
丹鹰道:“不错,虽然没有五万人,但是咱们一万人还是有的。准噶尔人和咱们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会相信咱们只带五百人来攻城?这不是明摆着有诈么?”
王春山道:“不,我清醒得很——四妹,我今天一定要问问你,究竟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李云生那个混蛋……”
一众人等直奔加木塔沟沟最狭窄处,除了开始恰克图部的守区无人防范外,其余部族皆坚守岗位,一见准噶尔人经过便即从山坡上杀下。等到丹鹰等人到得最后一处埋伏点时,身后已无准噶尔追兵了。
王春山点头:“如此,辛苦两位小兄弟了。”
五百勇士疾而不乱,迅速撤到后方山坡上。丹鹰听得城门一阵轰隆巨响,知道准噶尔人要出城来了,随即喝道:“成叔叔、柳清野,咱们也撤!”
热伊扎道:“当然走了!军令如山,这还是孟虎和我说的,居然他也说走就走——真是气死我了,你说说,到这个时候,我上哪里再去抽调人来攻打那克苏城?我就只好把我恰克图部的人都派去了。本来孟虎还是这一队人的指挥——我是不能离开这边山坡的,就只好派了赫雅去顶替他的位置……真是气死我了!”
那城下是一团黑黢黢,而城上却是灯火通明,勇士们看得分外真切,箭矢齐发,刹那就射死了十来名守军。
钟锐道:“我们大当家言道,贵会的诸位英雄对鄯善城中情形已十分熟悉,刺杀富察老贼的事,还望贵会援手,而我们屠龙会的兄弟,就埋伏于莽克善的必经之路上,将这狗鞑子斩杀,防他回去坏事。”
加木塔沟形如木楔,近撒塔蒙部处狭窄,近那克苏城处宽阔,两边山峰陡峭,沟内崎岖难行。根据计划,十三部族中恰克图部等四个部族占领西北侧山梁;夏萨克部等三部族同着佳吉木所剩余的人员埋伏于东南侧山梁;撒塔蒙部、阿勒部和巴克海部径直打到那克苏城下,邀人出战并佯装败退,把准噶尔人引到加木塔沟中歼灭;瓦格木部、裕古萨部以及传灯会诸位乘准噶尔军队困于加木塔沟时,一举攻下那克苏城。
成安仁听丹鹰把自己的口头禅学了去,笑道:“哎呀,丫头你也学我的话!不过你比——”他恍然想起,头一个学他骂“龟儿子”的是摩勒,急忙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转而道:“奶奶的,给这帮龟儿子唱戏,他们哪里听得懂?除非像上回车勒沟一样,装鬼,哈哈!”
传灯会众人见成安仁和钟锐如此熟络,戒心去了大半,纷纷叫成安仁引见一下。成安仁就拉了那钟锐道:“这是俺当年在关里做土匪时候拜的把子,人称‘玉面李逵’的就是。”
成安仁一听大喜,道:“好说好说,奶奶的,丹鹰丫头你就看俺把城上龟儿子的脑袋都拿回来给你。”
众人不禁莞尔。
达禾亚道:“这个……那个汉人孟虎常常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若是攻打,那需要五万人马——可是,咱们维吾尔十三部族统共也没有五万人马呀!”
如此一路退进加木塔和*图*书沟中,风雨渐止,道路愈加泥泞难行。不过这道路维吾尔人早先已到过一次,哪里有沟壑,哪里有泥潭都是一清二楚;追击的准噶尔人就狼狈不堪,不是被遍地的草茎缠住马蹄,就是被荆棘灌木划破了马腿。渐渐双方距离越拉越远,准噶尔人射来的箭矢也都成了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听了孟虎这一席话,王春山沉吟片刻,对钟锐道:“钟大侠,你以为如何?这维吾尔部族里,曾经有一位族长是我传灯会的兄弟,咱们答应了他女儿要杀尽准噶尔强盗,替这位兄弟报仇。眼下胜利指日可待,是否待拿下了那克苏城,再行转战鄯善?”
丹鹰惊道:“什么意思?”
时雨猛天黑,城上准噶尔人火把虽多,但只能照见自己面前几丈见方一小块地,哪里晓得下面是什么动静?维吾尔人在泥泞的草场上来往布阵,除了风大雨疾外,便无阻挡,只不多一会儿,一万个红柳靶子就布置停当,五百勇士也各就各位。
他猜这二人也许有什么体己的话要说,自己纵然无心听去终是不好,于是躺下用被子把头蒙住。可是却听外面忽然一阵响动,似乎是谁撞在了门上,然后就听王春山道:“四妹,你等等。”
钟锐道:“在下自鄯善出发时,莽克善也刚好出发,只是大队行进较为缓慢,在下先他两三日到达。料想此时,莽克善就快走进咱们的埋伏圈里了,早则明日,尺则后日,一定将其斩杀。王大侠宜带领诸位英雄速速出发。”
丹鹰牙关紧咬,埋头策马:“继续走——如果上面的人都不出来,最后就只有和准噶尔人拼了。”
“王大哥——”曹梦生忽然道,“那克苏还未拿下。”
众人现在见了希望,哪里还需她命令,一时又精神百倍,全力向前冲去。但听得身后箭矢飕飕飕飕划空而过,喊杀声震天,夹杂着准噶尔人的怒骂和惨叫。又向前驰得不远,西北边山坡上也有维吾尔人攻了下来,那领头的正是热伊扎。
阿叙道:“好!”当即一箭射出。丹鹰和柳清野提气疾纵,几乎分毫也不慢于那支羽箭,直冲到零落不堪的红柳阵里。丹鹰大呼:“达禾亚叔叔!库尔勒叔叔!维吾尔的勇士们,咱们冲开城门去!”
此语一出,满座愕然。传灯会众纷纷称是,而成安仁也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只是柳清野明快的心情立刻被阴影笼罩——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都忘记还有反清复明这档子事了,如今被王春山突然提醒,他禁不住偷眼看向曹梦生——两个月来,除了偶尔吩咐他保护丹鹰以外,曹梦生几乎就没有和柳清野说过话。师父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的,柳清野悲哀的想,我只有尽快帮丹鹰拿下那克苏城,然后立刻和各位前辈去鄯善杀了富察康……可是,杀了富察康之后呢?师父多半还是要逼我杀富察涛和李先生,进而或许还要联合维吾尔人光复故国……唉,草原大放光彩,那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了。
成安仁被浇了个透湿,哇哇叫道:“晦气!晦气!真他奶奶的晦气,这样的天气,屁也看不见了。”
库尔勒道:“你是盟主,你的计策好,咱们听你的。”达禾亚也道:“这事就交给叔叔吧!”二人说罢,就猫着腰奔进黑压压一片靶子中去了。
“国家的恩怨,放到天下苍生,就算不得恩怨。”这句话,初听来,柳清野是惊讶的,几乎立刻就深信的,可是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话也许永远实现不了——因为这世上,似乎除了富察涛和李先生以外,就没有人相信这句话了。就像柳清野,不能否认准噶尔人是苍生——或许,准噶尔人中也有几个富察涛一样的善良青年呢——可是,是强盗、是侵略者,就一定要被埋葬。所以,对待满清鞑子,大约也是一样的……唉,一样的么?富察涛就这样成为光复故国的一枚棋子么?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李明心道:“你要讨一个像丹鹰妹妹一样的老婆,那哪里能找到?除非就是丹鹰妹妹了,可是我师弟他还不答应哩!”
阿叙抬眼一看,城楼的准噶尔大旗在雨里委顿不堪,却正处于亮处。想他身为阿勒部神射手,射百丈外的麻绳都手到擒来,何况几十丈外的旗杆?当下强弓硬弩一箭发出。
成安仁一愕,满不情愿,但还是抛下那木柱:“奶奶的,叫他们变烤全羊吧!”说着,转身同丹鹰和柳清野发足狂奔。
钟锐道:“久闻孟六当家足智多谋,果然深谋远虑。我们大当家正是这意思!”
老爹捻须笑道:“丹鹰小姐你有所不知,其实老汉这一生,就是为了寻找一种从地下流出来的神秘黑泉水。”
这两个月里,先是和裕古萨部会合,根据俘虏准噶尔人的交代,铲平了赫德拉古城;然后又会集瓦格木部和夏萨克部,追歼赫德拉古城的残部至额尔奇沟,并顺势拿下昌台古城。到了热伊扎以丹鹰的名义招集十三部族大会时,北疆被准噶尔占领的维吾尔领地已经收复大半。不仅如此,维吾尔勇士所到之处,准噶尔人一败涂地,丢盔弃甲,留下粮食草料无数,足可供维吾尔十三部族一冬之用了;而传灯会的汉人朋友和年轻勇敢的丹鹰盟主,都成了草原上人人景仰的的英雄。
这个时候,先前撤下来的一百人,也都回到了丹鹰所在的小山坡上。丹鹰大声道:“好,你们都是维吾尔的勇士!”接着,就叫他们补到左边的空缺上去了,只是不必扛着靶子。这些人见城头斗得火热,显然是维吾尔人占了上峰,信心大增,脚步也轻快了,大雨里一阵狂奔,片刻各归各位。
达禾亚道:“打怕了反倒不好,他们一心关起门来死守,这里又不比哈台城,咱们可没那么容易打进去——况且,那克苏为准噶尔占领已久,粮草、水源、兵马都很充足,他们也不怕咱们围城。”
准噶尔人晓得是维吾尔人来犯,惊慌失措地朝城下瞟了一眼,见森森然一大群,也不晓得是人是鬼,是兵是马,心下大骇,却无他法,只有下令放箭。一时间,飞矢如蝗,去势如电,比那暴雨雨点还要密集些,飕飕飕飕直射城下红柳阵。
“不过——”成安仁话锋一转,“俺还是认为,丹鹰丫头她比你厉害——当时哈台城一战,要不是丹鹰叫大伙儿钻进地下河里,咱们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受多少鸟气哩——姓孟的,你不爽利!”
“这样看来,这黑泉水的确是个好东西!”热伊扎道,“倘若有个泉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咱们就可以用来点灯、烤火,再大的雪也冻不着咱们了!”
达禾亚和库尔勒心中无限疑问,问道:“丹鹰,你究竟要做什么?”
阿叙应了声“是”,果然一箭正中目标。丹鹰赞了句“果然好箭法!”接着连吹两声号角,叫成安仁撤退。
众人顺她说指看去,国见那东南面的山坡上杀下来一批夏萨克部的弓箭手。
这时达禾亚实在忍不住了,道:“丹鹰,你究竟要玩什么把戏?你弄这么多红柳靶子,充做一万兵马,准噶尔人能信么?”
丹鹰道:“正是。倘若只有五百人,说不定非但引不出准噶尔人来,还叫他们看出了破绽,冲出城来把咱们杀了。现在咱们有一万人,他们冲出来也会时时小心,不敢轻举妄动!”
刚刚驰过夏萨克部的守区,丹鹰一行已伤亡过半,那准噶尔却越追越紧,眼见着就要撵上来。成安仁策马上前道:“丹鹰丫头,和他们拼了吧!”
吴水清幽幽叹了口气,道:“大哥,你也说了,鞑虏不除、无以为家,你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这样吧。”说罢,丢下兀自发愣的王春山,转身去了。
成安仁嘿嘿笑:“哪里哪里,哥哥是没福气,传灯会的英雄们看不上俺——倒是你,十几年不见你出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了,原来是入了屠龙会。哥哥实在羡慕得紧!”
那边百名维吾尔勇士在成安仁带领下下得城来,立刻一人抱起两个红柳靶子向后疾撤,只留www.hetushu.com.com了成安仁在原地。而与此同时,原本在城正面攻击的弓箭手,齐齐一人抱了两个靶子向右边补上空缺,左边隐蔽不动的战士,也各自带了两个靶子猫腰冲到中间顶替他人的位置。由这边山坡上望去,就好像一批人不敌撤退,又有一批人补上一般。
王春山却道:“四妹,你……你变了……这十几年,咱们都是一路走过来的,为什么这两个月,你总是避着我呢?”
丹鹰道:“等我再吹一声号角,你就还从原路攻上去——这次也一样,听着我两声号角就退下来。”
在车勒沟之战和哈台城之战已过了两个月又三天的时候,人们总还记得那夜丹鹰在城楼誓师般的一鞭子——那一鞭子,把草原民族的命运一劈为二:被准噶尔欺侮的一半,丢进了茫茫黑夜里;而摧枯拉朽般一个城接一个城的收复的一半,就像太阳一样,振奋了维吾尔十三部族的每一个人。
柳清野紧跟着丹鹰,跑在最前面,不多时就回到来路上的一处山坳,漫山遍野长满了红柳。丹鹰勒马狡黠地向他笑道:“柳清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孟叔叔给咱们讲三国里的故事?有草船借箭和空城计什么的?”
达禾亚和库尔勒还要再问,而丹鹰已经抱过一把红柳枝埋头扎起靶子来了。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也坐下帮着扎靶子。
柳清野却是一言不发,由马上挨过身去,封住丹鹰肩头几个穴道,给她止血。丹鹰愕了愕,看了他一眼。柳清野也望着她:就这一眼,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了。
众人皆客气道:“哪里哪里。”
“哎呀,这个俺知道!”成安仁从后面打马赶上来,“俺原先听过戏的!”
成安仁也从边上抄上来道:“哈哈,丫头,这就是你的空城计了。那你说什么草船借箭又是什么玩意?”
王春山沉默了片刻,道:“那……那四妹你……”
柳清野见丹鹰受伤失血之后脸色煞白,但此刻却急得满面通红。虽然他心里清楚,传灯会众人如此急急离去,一定有重大之事——多半是反清大计。可是这一次的临阵变卦,几乎把丹鹰、把他、把五百勇士都害死……他心里感到一阵的恶心:这是什么个侠义精神?
众人齐问道:“什么机会?”
王春山道:“哼,这些狗鞑子还能有什么奸计?咱们左右此时也不去鄯善,待到拿下那克苏,就带了十三部族的人马一同杀到鄯善去,管他有什么奸计,总是把这些狗鞑子一网打尽了就是。”
柳清野一听,陡然想起当时孟虎和王春山怀疑这钟锐是满清奸细,如今听说他把李明心打伤了,忙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个钟锐是奸细不是?王伯伯说了么?”
丹鹰却不理会,只道:“我现在是盟主,我命令大家,继续前进!”
丹鹰待众人隐蔽好身形,又由着双方各自放了一会箭,便再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这个烦扰一时占领他心头,他便闷闷不乐起来,小伙子弹琴,姑娘们唱歌,甚至众人商议下一步攻打那克苏的战略,他都提不起精神来听。他只是心底一个劲儿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帮丹鹰抗击准噶尔强盗,我就这样热心、这样拼命;可为什么,要我去杀那些占领我汉人大好河山的满清鞑子,我就惶惑不安?这两者不是一样的么?况且,中原万里山川,那还是我的祖国啊!我的爹娘都为这山川拼却了性命啊!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的时候,他隐隐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依稀是孟虎和王春山的声音。只听孟虎道:“大哥,我始终觉得这钟锐有点古怪。”
丹鹰却笑道:“看不见正好,成叔叔看过戏,岂不知道草船借箭时,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么?你屁也看不见,准噶尔人就更加屁也看不见啦!”
曹梦生道:“可是,既然已经到了那克苏城下,况且方才各部族长连咱们的任务都计划在内了,此时突然离去,岂非失信于人?如何是我辈侠义众人之所为?”
热伊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闪身躲过达禾亚的一记老拳,径自走到丹鹰面前道:“丹鹰,的确是有人擅离职守了,我不得以,只好把恰克图部的人都派去攻打那克苏了。”
他话音未落,天空忽然一个炸雷,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原本月色清白的一个世界刹那成了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对面更加不见人了,只能遥遥地看见雨网里的那克苏城,城头的灯火好像黑暗里野兽的眼睛。
热伊扎道:“没说,什么也没说,拿下钟锐后,一个个急急忙忙走了!”
丹鹰一笑,拨转马头道:“走,大伙儿退回去!”说着,一扬鞭子,胭脂马向回疾驰。
传灯会中人听丹鹰如此说话,皆微微讶异,但旋即又都颔首而笑。
柳清野方要答应,成安仁急急抢上道:“去就去!奶奶的,听你的就听你的,俺信你能打胜仗!俺去!”说着,提起一口气“飕飕”几个起落,纵到瞭望塔边去了。
同五百勇士一会合,丹鹰立刻命令弓箭手放箭。
库尔勒也附和:“是啊,这次一定大获全胜!”
钟锐道:“我们大当家听说贵会打算刺杀富察康那狗贼,就一路从关内赶来相助。不想到了阿达勒尔才知道得知贵会中了鞑子的奸计。大当家四处打听诸位英雄的下落,都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两个多月前,在戈壁之上抓到了李云生那个大汉奸和富察涛这个小鞑子,才晓得诸位英雄来到了维吾尔部族里,这就一路找过来了。”
达禾亚和库尔勒一眼就看到了提刀走在最前面的热伊扎。这两人登时火冒三丈,跳下马来捋袖子冲了上去,大骂道:“热伊扎,你什么意思?你恰克图部擅离职守,你究竟想怎么样!”
众人一看那钟锐背上,果然背了一对黑沉沉的板斧。人说“玉面李逵”的板斧与众不同,因为大凡使斧头的,都是仗着斧头沉重,威力无穷,而“玉面李逵”的板斧却又轻又薄,纯以招式凌厉取胜。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知道这人必是那“玉面李逵”无疑。
这回撤退同上次无甚分别,一样是成安仁留守原地,维吾尔勇士撤靶子换位,待众人重新隐蔽停当,丹鹰便再次吹号攻城。
“不错,奶奶的,大放光彩!”成安仁灌了一大口酒,“等打完了准噶尔的那帮龟儿子,咱们就好好把这黑泉水找一找,到了草原大放光彩的时候,俺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讨一个像丹鹰丫头一样标致的维吾尔老婆!”
柳清野惊呼了一声,自马上跃起,右手一抄,化解了第二支射向丹鹰的箭。“丹鹰,你还好么?”
香油烧只得一会即燃尽了,红柳有些燃着了,有些只是嘶嘶冒烟。不过,一枝引一枝,这浓烟顷刻滚滚而上,呛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便听见城里隆隆一阵马蹄和脚步声,当是准噶尔人迎战来了。
吴水清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大哥也要早些休息。”
“你奶奶的!”成安仁说话改不了脏字,“丹鹰丫头,你现在真的像个盟主啦!俺佩服!不过有一条——俺还是喜欢车勒沟那样的,杀光了事,烧完干净——现在你打仗,怎么转了性了?杀得不痛快!”
丹鹰道:“达禾亚叔叔,那克苏是北疆重镇,准噶尔人在这里屯兵万人,粮草水源都十分充足,你说,若是咱们来攻打这城,硬碰硬打,需要多少兵马?”
“奶奶的,这群胆小鬼!”成安仁啐道,“连个箭都不乐朝咱们放,看来是被咱们打怕了。”
“正是!”王春山突然道,“鞑虏不除,无以为家!成兄怎么忘了,咱们现在只是帮维吾尔朋友打准噶尔敌人,咱们自己的江山还在满清鞑子上铁蹄之下。如果找到黑泉水,草原固然大放光彩,而咱们也应该利用这黑泉水,一举歼灭富察康那老贼!和屠龙会、天地会的兄弟会合,光复我汉室正统!”
丹鹰道:“成叔叔,我还没说完呢——你只要攻上去,听我连吹两声号角,就赶紧逃下来,再原地等我号令。”
和*图*书王春山道:“那要如何是好?难道要把这两个人抓回来?”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王春山有些激动,“以前他生死为卜,他在你心目里是大师兄,是英雄,我是不如他的,我也不和他争。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他已经投效了鞑子朝廷,是汉奸走狗,是咱们的敌人……你怎么还……”
这一次的十三部族大会,在撒塔蒙部。从那里再往北,就是北疆重镇那克苏,一旦收复那克苏,按照孟虎的计划,就可以长驱直入,打到伊梨河谷——噶尔丹的老家。
这时的那克苏城楼上,准噶尔守军已乱作一团,呼喊声,叫骂声,穿过雨网传来。
丹鹰不及细想,呼道:“快撤退!继续撤退!向后放箭!”话音未落,一支箭已经扎进了她的肩头。
成安仁道:“哎呀,叫俺临阵逃跑,俺不干。”
达禾亚道:“他差点害死咱们!丹鹰,我看他是不服你当盟主,故意害你的!”
丹鹰等人率领五百勇士且战且退,引得准噶尔人火气冲天地一路追杀。大伙儿回头看看——准噶尔人想是气狠了,这回居然来了几千人马——达禾亚和库尔勒皆是大喜,道:“这下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丹鹰并不回答,只下令众勇士停手,道:“大家把红柳枝扎成靶子,要一人高的,每人扎二十个。”看到众人一脸疑惑地扎靶子去了,她才笑嘻嘻道:“咱们变一万兵马出来,吓死准噶尔人。”
“黑泉水?”众人从来都没听说过。乌坦更加问道:“老爹,这泉水要是黑的,那不是臭了吗?”
王春山和孟虎皆是一愕。旋即听孟虎笑道:“四姐,你不是也三更半夜的没睡觉么?倒是担心大哥夜里着凉给他送衣服来么?”
王春山道:“这个计策的确高明。本来如若号召天下汉人起兵造反,难免死伤无数,现下叫鞑子自己打自己,咱们坐收渔人之利——未知翁大侠想要蔽会如何相助?”
丹鹰道:“不装鬼,装人!”说着翻身下马,向后的五百勇士呼道:“把这些红柳枝都给我砍下来!”
丹鹰、柳清野、达禾亚、库尔勒、阿叙和成安仁立在那一万靶子后的小山坡上。丹鹰对成安仁道:“成叔叔,我知道你最喜欢攻城了,待会儿,听我吹一声号角的时候,你就带人去把那个废弃的瞭望塔给掀了,用它当梯子攻上城去。”
成安仁急了,道:“丹鹰丫头,你倒是说话呀!要打,咱们这就冲上去打!”
王春山道:“未知钟大侠此次专程前来,贵会的翁大当家有何要事?”
五百勇士行到一处地势陡变处,丹鹰晓得,这是按原定计划,恰克图部该攻下来的地方了,当即号令众人全速向前,以免和准噶尔人混在一处,恰克图部不便攻击。
王春山应道:“正是。”然后,突然喝了声:“谁?”
此时天色未明,双方均不知对手身在何处,只是维吾尔人占据山顶有利有利地势,而准噶尔人堪堪追到山脚下,又似乎被夜间那“一万兵马”唬住了,见一阵乱箭如雨,不晓得还有多少维吾尔藏在山后,是以并不敢贸然打上来。
“什么‘玉面李逵’。”钟锐笑道,“这个绰号诸位英雄切莫再提,我姓钟的如今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半分‘玉面’?当真是浪得虚名了!”
一众人后来又谈了些什么,柳清野没有印象。只是那天夜里,他辗转反侧,眼前时时出现富察涛那深深望向自己的眼眸:“国家的恩怨,放到天下苍生,就算不得恩怨。”富察涛总是在说这句话,可如今他却落入屠龙会的手中。
丹鹰脸一板,道:“你才说要听我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你不去,那好——柳清野,你来!”
谈话间,已然来到黄昏时扎寨的地方,丹鹰号令停步,叫五百勇士摸黑把红柳靶子放到城下,自离城十丈处向后排,每人排二十个,每横四竖五的一个方阵中间隐一人,听她号角行事。
“咱们又不是来遛马的!”丹鹰道,“他们既然怕了,咱们就继续吓唬他们,叫他们知道,死守一定会被咱们攻下来,他们说不定就会出战了。”
钟锐一愣,随即喜道:“哎呀,成大哥,你这两年没在道上发财,原来是入了传灯会了么?”
丹鹰一咬牙,反手抓住那箭狠力一折,只留了箭头在身体里,同时抄起弓箭向回还击。
“大哥,你在说什么!”吴水清声音陡然一变,“怎么突然提到他……他这个汉奸……”
众人不解地看了丹鹰一眼,而丹鹰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其时日落月升,一轮明月挂在那克苏城楼之上,而天空的西北角却乌云密布,看来这一夜多半有一场大雨。
成安仁虽然并不太明白丹鹰到底在转着什么主意,但是听她学自己说话,便十分欢喜,道:“奶奶的,你这小鬼灵精,俺服了你就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钟锐道:“我们大当家也理会得这其中的难处,不过,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丹鹰也是又气又急,半晌才喝道:“简直胡闹!”手中金鞭一扬,打马从热伊扎身边跃过,道:“快去那克苏城看看!”
成安仁道:“丹鹰丫头,你……你真是转了性了……不过,厉害……厉害!”他说着,又瞟了眼孟虎,道:“奶奶的,你这家伙,肚肠子曲里拐弯,居然……居然还有几分本事……俺以后,也听你的吧!”
撒塔蒙部的场子里,篝火熊熊冲天而上,十三部族勇士,一路上结识的哈萨克勇士,还有传灯会的义士,齐集一堂。高举葡萄美酒,在弹拨琴的乐声里,那首胭脂马的歌,在草原上空飘荡。
柳清野闻言一惊:富察涛和李先生已经落到了屠龙会的手中?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他们都唱得欢快,可是柳清野听了,心中却免不了感伤——最初唱这首歌的摩勒,已经永远留在了车勒沟旁——只是,看到今天的丹鹰,今天的草原,他想,摩勒天上有知,也会一道唱这首歌的。
孟虎道:“屠龙会的翁既海大侠武功高强,既然有本事擒住李云生,那就没必要忌惮莽克善了,何以要等莽克善出兵才动手?而且,如若莽克善都不在鄯善城内,他们屠龙会斩杀富察康岂非易如反掌?何必要千里迢迢来寻咱们帮助?”
老爹微笑道:“这黑泉水的确有股腥臭之味,不过,它却是能当草料烧的,实在神奇之至!”
钟锐想了想,道:“正所谓‘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大当家就是叫我便宜行事,何况孟六当家所言也极是。贵会的各位英雄近来在草原上助维吾尔人抗击准噶尔兵队,赫赫战功,鄙会的各位兄弟也都佩服得紧呀。”
一众人等苦斗了一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五百人抱起身边最后的红柳把子,一边躲避着城上的箭矢,一边喊杀着向城门冲了过去。成安仁刚刚从城楼上下来,也不抱靶子,大喝一声,扛着根木柱向城门疾奔,边跑边道:“奶奶的,丹鹰丫头,俺来帮你开门!”喊话间,人已到了近前,双手抱住木柱奋力撞在城门上。
成安仁不解道:“啊?这是什么玩意?攻上去再下来?那还上不上去了?”
钟锐道:“那么,钟某就派两个徒弟先行回去给屠龙会的兄弟报个信,倘若那边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知晓。”
准噶尔不敢怠慢,分了一批军士继续同正面红柳阵中的弓箭手周旋,另一批人就转战城侧,将大小石块向攻城的人丢下去。
柳清野见他和孟虎两条人影同时向屋边扑了过去,显然是抓到了偷听之人。
传灯会中人有些戒备地站起身来,问道:“请问阁下是?”
“那……老爹,您找到泉源了吗?”丹鹰问。
丹鹰立时大呼道:“大家快走,赶紧离开这里!”
这个命令着实古怪,五百勇士皆面面相觑,可是见丹鹰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只好抽刀拔剑,各拣一丛红柳砍伐。一时间,就好像给山野剃头一样,红色的枝条一片片倒下来。堪堪过得小半个时辰,已经把一里见方的红柳地砍成了秃山。www•hetushu•com.com
丹鹰道:“这就得谢谢老爹了,大家在挖水源的时候,我就问过他,老爹见多识广,他说挖半人深那就是挖半人深,所以他告诉我,水道一定是个地下石洞,我想也不会有假,就下去试试了。”
达禾亚道:“丹鹰,咱们已经过了恰克图部的守区啦,热伊扎兄弟向来机智善战,一定能把这伙强盗一举歼灭的,咱们不用怕。”
丹鹰看看他,看看柳清野,看看剩余的两三百名维吾尔勇士,又看看两边的山坡,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看夏萨克部的人!”
丹鹰看着两位族长隐蔽妥当,便伸手向城楼一指,道:“阿叙,你给我把那面旗子射下来!”
众人听她此语,心中不免一痛:昨夜如此苦战,现在居然要失败了么?
库尔勒不解道:“一万兵马?要那么多做什么?咱们不就是引准噶尔人出来么?”
成安仁早已等得心焦,况且中途叫他撤退,他正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哩!此时听得号角一向,仰天一声怪啸,跳将起来又纵上那瞭望塔去。新近由中间补上的勇士中,自有一百人跟他冲锋,依仗着箭矢掩护,和成安仁的勇猛,转瞬杀上城楼。
丹鹰道:“老爹,您怎么会喜欢地下的事物呢?咱们种地放牧,都是在地上呀。”
王春山道:“这是何以见得?”
众人一愕,随即都哈哈笑了起来,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有勇无谋的急性子!
传灯会的人却俱是一喜。王春山道:“翁大侠抓了小鞑子和李云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说话间看了吴水清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似乎已和她相思多年的丈夫恩断义绝。
众人略略有些失望。老爹又道:“不过,找了五十多年,我肯定这黑泉水一定有泉源在咱们草原上,一定会找到的。到那时候,咱们草原就可以大放光彩啦!”
达禾亚被她这种语气震慑住了,怔了怔,狠狠把马抽了两鞭子,随众人而行。
丹鹰道:“昨天孟叔叔还说到‘火攻’,我只想带来试试,如今还真用上了!”
玉面李逵这个绰号,传灯会众人包括柳清野在内都是晓得的。此人脾气火暴,疾恶如仇,正是和李逵一样的作风,但是年轻时脸如冠玉,颇为潇洒倜傥,所以大家就在他的绰号里加上“玉面”二字。这绰号叫得多了,便将他的姓名给忘记了。此时听成安仁说出来,众人纷纷上来见礼,道:“久仰久仰,原来是‘玉面李逵’!”
“啊?说什么呢?”成安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孟虎却立刻听出,这是《孙子兵法?谋攻篇》里的话,惊道:“丹鹰,你……”
他翻个身坐起来,从窗缝里看着外面渐渐变圆的月亮。“也罢也罢,我想这些事做什么?”他想道,“不想这些,我也活了十八年,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当听他的话报答他,摩勒对我有兄弟之义,我一定不能负他所托,而我对丹鹰之情,自是不必说的。富察涛曾经舍命救我,我决计不杀他。至于其他事,但听师父差遣就是!我柳清野本来胸无大志,但求无愧于心。”
场子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向那发话之人看去,见他是个剃头留辫子的中年汉子,难分满汉,后面还带了一胖一瘦两个青年,也都是同样打扮。
这时映在柳清野窗上的人影就只剩下了王春山和吴水清。柳清野从李明心处得知,王春山对吴水清颇有情谊,心想,这二位前辈多年来相互扶持,夜深了师伯还拿衣服来给王前辈披上,不知我老去的时候,是否能有丹鹰陪在身旁呢?
如此往复,不断攻城撤退移靶换位,约莫五六个回合后,前方达禾亚和库尔勒将每次撤下的靶子由两个增加到了四个,看来就好象维吾尔人久攻不下,伤亡惨重一般,而丹鹰也把每次攻城的时间相应缩短,隐蔽放箭的时间稍稍延长,又打了五六回,从山坡上望去,城前红柳阵七零八落,一副将要落败的架势。
“不错。”孟虎也道,“我曾在宋人《梦溪笔谈》里读到过这种黑泉水,称为‘石油’,又称‘延川石液’,可以用来点灯,烧饭——我想也还可以用来打仗。”他说着,望向丹鹰道:“《火攻篇》你看了吧?如果能找到这样一个黑泉水的泉源,这次咱们攻打那克苏城的时候,只需把泉水引到城下,烧他个三天三夜,那城里的人就——”
丹鹰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微白,黎明即将到来,而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就对柳清野道:“柳清野,你和我冲到阵前去,咱们现在带人攻城门,天亮就露馅了!”柳清野点头答应。丹鹰又对阿叙道:“你现在放一箭,把那城楼上的将领一箭射死,叫他们乱一阵子!”
孟虎道:“富察康自然是要除掉的,钟锐所说的离间之计也是极妙的。只不过,我是担心,倘若这钟锐并非屠龙会的义士,而是鞑子的手下,那咱们贸然去鄯善岂不中了鞑子的奸计?”
王春山闻言,看了看钟锐,又望了望孟虎。孟虎道:“五哥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帮维吾尔人收复失地、抗击准噶尔,他们对咱们汉人视为手足。倘若此番万一有个失手,不能叫鞑子皇帝和富察康的兵队斗个两败俱伤,咱们还可以借助维吾尔和哈萨克的力量。”
传灯会中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敢轻信。这时却见成安仁大踏步走上前去,抓了钟锐的胳膊道:“奶奶的,原来是你小子,哥哥我找得你好苦!”
达禾亚一时大怒,就要冲上前去质问,可是被丹鹰拉住了,道:“达禾亚叔叔,等杀完准噶尔人再问!”
“正是。”王春山点头道,“咱们明日同热伊扎族长他们说一声,就杀到鄯善去吧。”
孟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思索片刻,又没有出口,道:“这样也好,先拿下那克苏吧,只是这钟锐派了他两个徒弟回去,倘若他真是鞑子的奸细,这就麻烦了。”
众人闻言,都把目光投到哈萨克老爹身上。老爹听乌坦翻译了丹鹰的话,呵呵笑道:“那还凑巧我说的没错了,老汉我六十年来在草原和戈壁上流浪,对这些古古怪怪的地底情形最是感兴趣了,地下暗河我见过不下百条,其实也只有不足半数是哈台城的情况呀。”
众人闻言皆惊:“什么?泉水能烧,这真是一件奇闻!”
热伊扎道:“真是气死我了。你们出发后没多久,就跑来好几个遍体鳞伤的汉人,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大约是要找你师父他们吧。正好当时攻打那克苏的一队人马还在我这一边的山坡上没走,我就领了这几个人去到你师父他们那边。谁知道,这几个人突然就指着前天晚上来到撒塔蒙部的那个叫做什么钟锐的汉人叽里呱啦大吵大嚷起来,后来动上了手,钟锐一掌,把李明心姑娘给打伤了,现在她情形还不好。”
老爹继续道:“我先还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后来在那山坳里见到了好几处黑泉水,都是一滩一滩的。我就把它们一一点着了,果然能燃烧很长时间哩。”
王春山怔了怔,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克苏城……也不急在一时。况且现下维吾尔十三部族势不可当,拿下区区一个那克苏,也不缺咱们一份力。”
达禾亚和库尔勒都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要用这一万个靶子充做兵马!”
这样约莫又过得半个时辰,天色全黑,五百勇士共扎了一万余个红柳枝靶子,在山野里堆了一片。丹鹰就命令众人把靶子捆扎成束,拖在马后重新向那克苏进发。
丹鹰道:“孟叔叔说,用兵打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咱们今天就给准噶尔的龟儿子唱唱这两出戏!”
“翁大侠所言甚是。”孟虎沉吟道,“只是,要让鞑子起内讧谈何容易?富察老贼疑心病重,老奸巨滑,听说那个鞑子皇帝又是个少年老成,颇有心计的角色,要如何离间他们?”
他这样心绪烦乱地想着,当真苦闷不堪,正想要站起身来上村外的草场上走走,却忽听后面“的的的”一阵马蹄声,接着有一人声如洪钟,道:“请问和图书这里是撒塔蒙部么?传灯会的各位英雄是否在此?”
丹鹰转身对达禾亚和库尔勒道:“两位叔叔,丹鹰素来打仗都要冲在最前面,但是这次非得在这山坡上才看得清楚,好发号令,阵前的事情,就烦劳两位叔叔了。”
钟锐道:“富察老贼奉命来助维吾尔和哈萨克部族抗击准噶尔贵族,他迟迟不发兵进攻已经引起了鞑子皇帝的不满,怀疑他想勾结准噶尔,图谋自立。现在,富察老贼迫不得以,要派兵出战,但是他的一员大将克海已经被贵会的诸位英雄铲除,儿子虽然熟读兵书,但却落在我们屠龙会的手中,他的左膀右臂李云生也被我们擒获,现在他只有派了那个莽克善率军北来。这样一来,鄯善城中空虚,富察老贼成了孤家寡人……”
“就都变了烤全羊了,哈哈!”成安仁插嘴。
丹鹰当即喝道:“撤退!快撤退!”但她自己却是不走,一路路指挥,叫达禾亚和库尔勒率领五百勇士先行退去。柳清野这时紧紧护在她身边,想道:“丹鹰此时,俨然是将军风范了,我不会号令千军,我只能护她安全!”
达禾亚道:“丹鹰,你怎么想起来带油的?”
城门摇晃了两下,但坚固异常并不能撞开。成安仁骂道:“奶奶的,老子不信!非撞开了你不可!”说着,又发力猛撞,这一回还运上内力,威力无穷,直撞得那城门木屑飞溅。
他们三人只冲到半途,后面那克苏城城们便即敞开,准噶尔骑兵蜂拥而出,哇啦哇啦叫着,弯弓向他们放箭。
丹鹰道:“孟叔叔,从前你叫我去学兵法,我都不乐意听,现在我是真知道了,打仗光靠勇敢是不行的。我现在天天都读你给的这本书呢,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一一请教。”
“我怎么了?”吴水清道,“我又怎么了?我丈夫李云生他早已经死了,松桥书院一役时就死了——即使他没死,他的那些微末事迹也不能和大哥你十几年来全力驱除鞑虏、光复汉室相比啊!”
孟虎呵呵一笑,道:“哎哟,四姐嫌我讨厌了,那我只好告辞了——大哥,四姐,你们也别聊得太晚啊!”说吧,转身走了。
笑了片刻,孟虎道:“丹鹰,我倒是一直想问你,你怎么晓得那水道容得你们进城去?若是水道狭窄,或者根本没有换气的空间,那不就满盘皆输了么?”
“那……那要怎么着?”成安仁道,“总不能他们不打,咱们就跑吧?”
丹鹰、柳清野、成安仁、撒塔蒙部族长达禾亚以及巴克海部族长库尔勒率领五百勇士穿越加木塔沟,于黄昏十分到达那克苏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外瞭望塔楼已然被遗弃,城楼上准噶尔士兵利箭在弦,显然是准备死守了。
大雨里,柳清野连箭矢飞行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就见那边的大旗一晃悠,旗杆折断,从城楼上落了下来。紧接着,那城头的灯火一阵骚乱,人头攒动,值夜的士兵大约被惊醒了。
丹鹰片刻也不停歇,又指向城垛上的另一面旗帜,道:“阿叙,把这面也射下来!还有这一面——”她一面面旗帜指过去,指一面,阿叙就射一面。只见羽箭飕飕离弦而去,那边旗帜应声而倒,只一眨眼的工夫,城头一十八面大旗全数折断。
柳清野一怔:那时陪丹鹰读书习武,自己哪里有半分心思在正事上?眼里看的,耳朵里听的,都是丹鹰啊。他摇摇头。
丹鹰一笑道:“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但是,红柳多,维吾尔人少,个个隐蔽巧妙,如何射得着?准噶尔人只觉箭矢有去无回,敌人分毫不少,更吓得发了狂,拼命放箭。维吾尔勇士此刻皆理会得丹鹰妙计,心中无不大喜的:他们这样进攻,非但毫发无损,而且一旦发觉箭矢用尽,便从身边的红柳靶子上就近扯几只下来。那城上准噶尔人甚多,射下来的箭矢当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丹鹰对阿叙道:“你再放一箭,我要你射下那个准噶尔将领的帽子来!”
两边谈话讲到这里,维吾尔和哈萨克人都晓得是汉人自己有事,热伊扎、丹鹰等部族族长就叫大伙儿都散了,各自休息,他们几位族长自上撒塔蒙部乌那提族长的屋里去商议,留下传灯会的一干人等在场子里。
这话一出口,大伙儿都向柳清野看了过来,窘得他满面通红,只敢偷偷瞟一眼丹鹰。可丹鹰却大方得多,站起来说道:“现在你们说什么?不把准噶尔签到赶出草原去,就胡乱开玩笑么?”一席话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立时叫柳清野心里的甜蜜消失殆尽。
众人见她半边身子鲜血淋漓,神色却坚毅异常,容不得有丝毫违抗,便按照她的命令继续且战且退。只是此时,天光大亮,寡不敌众,维吾尔人受伤者甚众,撤退的速度大不如前,箭矢也渐渐用完了,好容易才到了第二处地形陡变处。
丹鹰在山坡上观望着,由得两边箭来矢往斗了一柱香的时间,她便吹响了号角。
丹鹰道:“没有一万兵马,准噶尔人怎么会出来呢?”她望望库尔勒又看看达禾亚,笑道:“两位叔叔,这次都交给丹鹰来办吧,以真主的名义,丹鹰一定把那克苏拿下!”
吴水清道:“大哥,你不是今晚多喝了几杯,就醉了吧?”
丹鹰打了个呼哨,隐藏在后面山下的马匹齐齐嘶声鸣叫,而叫声响时,隐藏在正对城楼的红柳阵中的三百勇士,同时由阵里向城上放箭。
吴水清啐了一口,道:“呸,你一把年纪了,怎么比明心这丫头还没正形?”
深夜的对话,再有没有人提起,无论是王春山和孟虎对钟锐的怀疑,还是王春山和吴水清不了了之的谈话,到了次日清早,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十三部族人马和传灯会众人按照原定的计划开赴那克苏城附近的加木塔沟。
成安仁多年行走江湖,便在暗器如雨也闪避得开,这时听风辨位,边跑边闪,准噶尔人伤不得他分毫。柳清野虽然轻功和身法都略逊成安仁一筹,可是这样昏暗之中,准噶尔胡乱放箭,要想伤他也是不易。只是他心里惦记丹鹰。免不了反身护在丹鹰身边,帮她把一支支致命的羽箭化解开去,这就落后了不少。成安仁回身发觉,骂道:“奶奶的,看老子的!”当下一手提着丹鹰,一手拽着柳清野,提了一口气,在箭雨中东躲一下,西闪一下,从容应对。不多时,三人也平安到了山坡上。
众勇士勒住了马,回头望望峡谷中的道路,一场血战其实也不过只打了一顿饭的时间——在他们拼命撤退的时候,时间好像很长,而夏萨克部部冲下来之后,简直就是速战速决的——迎他们而来的,都是自己人,准噶尔人的尸体全踏在了脚下。
众人都晓得他一向看不惯孟虎,但是此刻听他言语,十分恳切并无半点调侃之意,均想:这人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说一不二,顾得大局,是条好汉。
准噶尔人见山顶再无箭矢飞来,放胆子冲上山坡,只在晨光里见到一群维吾尔人“仓皇”逃走。再看山边,横七竖八全堆满了红柳靶子,方才明白夜里是受了愚弄,气哼哼地叫嚣着“誓报此仇”,纷纷打马疾追。
孟虎道:“抓回来倒是打草惊蛇了,为今之计,当速速攻下那克苏,以免生变。”
钟锐道:“正是。我们本打算以富察涛小贼的性命为要挟,逼他老子自刎,可是富察康这厮忒也没人性,居然不顾儿子的死活!不过,大当家想,光杀富察康一人,还是扳不倒鞑子的朝廷,咱们须得想法子让鞑子自己起了内讧,自相残杀,这才能一举将他们消灭。”
丹鹰道:“什么?那他们就走了?”
丹鹰皱了皱眉头,心想计划万无一失,也便不计较了,自率领众人向前。
“是我。”那人答道,是吴水清的声音,“你们三更半夜是不睡觉,在这里唧咕什么?还疑心我也是鞑子的奸细么?”
一众人在离城百丈处扎寨,远远观望。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