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乌云
第十二节
直到这时，一直守在外屋的周卫国和刘远才终于松了口气——吴伟华现在是通岭市最高党政领导，通岭接下来的工作可还等着他主持呢！
护士微一回头，看了周卫国和刘远一眼，低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吴伟华一解释，周卫国和刘远立刻看向柴田久。
周卫国虽然懂日语，却不明白“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所以在护士翻译后，几乎和刘远同时问了出来：“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青霉素最早虽由英国的Fleming爵士于1929年发现，但直到1941年才开始逐步商品化，且价格昂贵，日军华北方面军极少配备此药，所以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接触过）？”
吴伟华正色道：“周团长太谦虚了！通岭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稳定通岭，对我党经营整个东北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来通岭了？”
周卫国说：“吴专员说笑了，我周卫国只是一介武夫，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剿匪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宁，当不起吴专员这样的夸奖！”
周卫国等人走到那一行人面前后，赵杰快走几步，来到周卫国身边，对那打头的男子介绍道：“吴书记，这就是我们周团长和刘政委！”
柴田久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对症治疗，还有……注射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即大名鼎鼎的青霉素，英文名Penicilin，）！”
羽田娟子这时已摘下了口罩，对周卫国微微一笑后，却没有说话。
柴田久沉吟片刻，毫不客气地收起了金条，说：“盘尼西林锁在小药库，只有我有钥匙，我这就回去取。你先对病人进行物理降温。”
当周卫国说到自己“身体也不太好”时，陈怡立刻看向周卫国，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那瘦小身影在手电光亮下闭上了双眼，低声说道：“我在这等你们周团长……”
听了周卫国的话，羽田娟子又是一个鞠躬，低声说道：“谢谢！”
陈怡喜道：“真的吗？”
陈怡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听这句话。”
吴伟华一呆，看了看陈怡，又看了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终于有些明白了，说：“你们……以前认识？”
当先一人，是个不到四十岁，颇有些书卷气，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这男子在时不时对王七斤的介绍微笑颔首的同时，还不忘和他身旁的一个女子交谈。
这最后一句话，柴田久却是对那护士说的。
还是刘远先问了出来：“柴田院长，他的病该如何治疗？”
吴伟华还继续说着：“你们别看陈副专员是位女同志，她可是当年东吴大hetushu.com.com学的高才生啊！来东北之前，还是山东军区一个根据地的县长！”
陈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东北，却根本就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所以组织上抽调干部去东北时，我第一个报了名！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但我想，只要我来东北，总是有机会能遇上你的！无论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我总能遇上你的！看来，老天的确对我够好！”
羽田娟子接过柴田久手中的盘尼西林后，取了一小瓶，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敲开一个安钵，从里面抽了液体，又用这液体将盘尼西林粉末稀释成混悬液，最后将混悬液注入了吴伟华臀部。
吴伟华又和刘远握了握手，说道：“听说刘政委是民国二十二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看着护士轻柔娴熟的动作，周卫国和刘远都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吴书记，一会儿我们让卫生队的王军医给你检查一下。同志们一路辛苦，还是先歇一歇吧，大家的住处暂时都安排在我们团部，地方比较窄，委屈大家了！今天晚饭，我们四团给大家接风！”
这么晚了突然在团长政委的住处附近出现这么个黑影，如何能不令他们紧张？
说着，往旁边一让，陈怡也大方地上前。
陈怡缓缓说道：“组织安排！”
好在吴伟华倒是听说过“盘尼西林”，所以向两人解释道：“盘尼西林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西药，治疗感染有特效！”
※※※
周卫国沉声问道：“柴田院长，请问红十字医院有盘尼西林吗？”
众人安置妥当后，周卫国立刻派人叫来卫生队队长王军医给吴伟华检查身体。吴伟华明白这是周卫国的一番好意，而且他现在已经感觉到头痛，开始寒战，心跳呼吸也快了很多，察觉自己不对劲后，他自然不会拒绝王军医的检查。
吴伟华又说了一会儿话后，突然开始咳嗽，还不住拉紧身上的衣服。
吴伟华却像是早已习惯别人这样的神情，笑了笑，就开始向周卫国和刘远介绍其他人。其实这次上级派来通岭的党政干部和负责他们保卫工作的一个警卫班，除了吴伟华，基本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这些干部战士山东话一出口，无形中就拉近了和周卫国、刘远等人的距离。没过多久，众人就聊得像熟人一样了。
周卫国和刘远都呆住了——日本人？！
周卫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通岭？”
这时候，团部早已熄灯，除了门口的ｍ.hetushu.coｍ•ｃｏm岗哨，团部几乎是漆黑一片。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道：“你要是病了，我一定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病好！”
说完，转身继续替吴伟华擦拭酒精。
四团前期的剿匪作战中，缴获颇丰，其中就有不少土匪们搜刮的金银，虽然缴获大多已分批上缴，但眼下三根金条还是拿得出来的。
当半小时后柴田久带着一个护士来到四团团部时，吴伟华脸色已变得潮红，体温也超过了四十摄氏度，呼吸更是急促！
周卫国当柴田久的面打开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炕桌上，赫然竟是三根金条！
羽田娟子的这个举动，倒让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过意不去，也是，这小姑娘最多才十八九岁，又怎么会和那些畜生一样的日本人是一类人呢？
周卫国和刘远在两名警卫员的陪同下刚走到自己住处附近，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周卫国接过盘尼西林，转身交给了王军医，感激地对羽田娟子说道：“谢谢！”
一众干部纷纷对吴伟华的话表示赞同。
护士翻译了柴田久的话后，周卫国和刘远都笑了，柴田久的心思他们都理解，如果周卫国等人硬向他要盘尼西林，他自然不敢不给，可交出像盘尼西林这么珍贵的药物，任谁也要心疼的！
手电光刚照在陈怡身上，周卫国和刘远就同时说道：“别开枪！”
吴伟华忍不住问道：“我平素身体好，应该不会是肺炎吧？”
接着，又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你和卫国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吴伟华连连拍着自己脑门笑道：“见笑了见笑了！我怎么忘了你们团原本就是山东军区的部队？”
不过王军医在详细检查了吴伟华的身体后，却一脸凝重地从药箱中取出两个口罩递给周卫国和刘远，并说道：“请团长政委戴上口罩，最好能出去，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
这人竟然是陈怡！
吴伟华说：“我来自陕甘宁边区的延安。”
说着说着，陈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刘远微笑道：“吴书记，我和卫国以前都在东吴大学念过书，算起来，还是陈副专员的学长。在山东时，我们又同在一个根据地，所以可以说得上是老熟人了！”
见周卫国有些发呆，刘远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一拍周卫国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把握机会！”
听了王军医的这个结论，正接过口罩的周卫国、刘远和冷得受不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吴伟华都大吃一惊。
周卫国立刻转身命令道：“七斤，立刻带人去请市红十字医院柴田久院长来一趟团部，就说这里有位病人希望他能诊治！”
护士也和_图_书开始稀释酒精，准备棉球，随后暴露吴伟华颈部、腋窝、腹股沟等大血管集中处，开始用蘸了稀释酒精的棉球在这几个部位擦拭，替吴伟华做物理降温。虽说她是护士，但一个小姑娘给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倒真是难为了她！
周卫国淡淡一笑，也没有再纠缠于这些赞扬的话。
※※※
刘远等人走后，周卫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看见吴伟华的举动后，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吴书记，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吴伟华的这番话立刻博得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好感，两人也不再多说，领着吴伟华等人就朝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走去。陈怡似乎有话要对周卫国说，却始终不方便说出口。
周卫国心中一痛，不由抱紧了陈怡，柔声说道：“这不是梦！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周卫国接口道：“前段时间苏联红军撤走的时候搬走和破坏了大批机器设备，那段时间正好我身体也不太好，多亏了政委全盘统筹，通岭才能恢复供电，部分工厂也才能恢复生产。要说稳定通岭，政委才是首功之臣！”
刘远笑笑，说：“吴专员过奖。参加革命无论迟早，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老百姓能过好。任重而道远！至于‘有为’，那是远远谈不上的！”
吴伟华话音刚落，就听陈怡有些腼腆的声音说道：“两位学长好！”
陈怡走到周卫国面前，停下，缓缓说道：“你会吗？如果我在你的心里真这么重要，你离开我时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护士翻译这句话时，也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
周卫国也皱眉问道：“肺炎？你能确定吗？”
最后一句话，柴田久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大叶性肺炎”这个诊断虽然很专业，但“肺炎”的严重性，周卫国和刘远却都是明白的，所以脸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注射完毕后，羽田娟子又将剩下的两小瓶盘尼西林交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随口说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正是陈怡。
柴田久轻轻点了点头，说：“有……”
说完，赵杰又对周卫国和刘远介绍道：“团长、政委，这位就是新任通岭分省委书记兼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同志。”
周卫国刚走出团部会议室，就见到一行二十几人在王七斤和几个警卫排战士的陪同下走进了团部院子。
周卫国心情激荡，突然将陈怡拥入怀中，颤声说道：“别再说了，我周卫国实在亏欠你太多，但我保证，今后一定不辜负你！天地为证！”
此刻的她虽然戴着口罩，但
heｔｕsｈｕ•ｃｏｍ.ｃom眼神中透出的，却全都是温柔。※※※
这话却是和周卫国的“军令如山”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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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真的！”
羽田娟子显然注意到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异常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身，向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为我的国家对中国人民造成的灾难深表歉意。”
刘远立刻问道：“那谁能确诊？”
而那脸上始终带着礼貌性微笑的女子的眼神，却在周卫国出现之后，就再没离开过他！
刘远笑道：“卫国，幸亏吴专员不是外人，要不然还以为我们两个在互相吹捧呢！”
护士翻译完他的话后，柴田久立刻起身出了门。
笑过之后，吴伟华向周刘二人说道：“周团长，刘政委，你看我这一高兴就忘了向你们介绍了，这位女同志叫陈怡，是通岭行署副专员！”
王军医迟疑着说道：“市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柴田久应该可以，不过他是日本人……”
刘远接口道：“不知吴书记原来是在哪个根据地？”
吴伟华笑道：“周团长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干革命工作的，条件就是艰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到了这里，我们就是到家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自己家更好的？”
吴伟华摆了摆手，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上受了点风寒，现在有些怕冷而已。”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
在那个护士的翻译下，柴田久询问过吴伟华病史，做过体格检查后，确诊他患的是“右下肺大叶性肺炎”。
吴伟华立刻伸手握了握周卫国的手，亲热地说道：“这位就是仅用短短两个月时间即根除通岭匪患的周卫国周团长吧？周团长的大名，我吴伟华可是如雷贯耳！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什么叫名下无虚啊！”
王军医解释道：“团长，吴书记现在的体温三十九摄氏度，心率一百零二次每分，呼吸二十四次每分。有寒战高热，呼吸急促，右肺叩诊呈浊音，结合病史，我考虑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但我以前学的都是战伤急救和一些粗浅的内科知识，所以不能确诊！”
周卫国低声说道：“军令如山！”
在这一刻，周卫国的心中除了陈怡，这个柔弱而又刚强的女子，再没有别的。
说完，一扯两名警卫员，带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两名警卫员立刻会意，说了句“团长您忙！”后就迅速跟着刘远走了。
陈怡说：“军令如山！上次你走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柴田院长，我们民主联军买卖公平，绝不会占势欺人！这三根金条就是我们从红十字医院购买盘尼西林的费用，请按市价将www.hetushu.com.com盘尼西林卖给我们！”
陈怡仰头看向周卫国，喃喃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你抱着我的样子，但我却没想过，你能真的抱着我！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好吗？”
在王军医的力劝下，又安排好轮流看护吴伟华的卫生员后，周卫国和刘远终于同意回去休息。
周卫国见到陈怡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深吸一口气后，才向他们迎了过去，刘远、赵杰紧随其后。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温言说道：“羽田小姐，你不必多想，中日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对我们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我们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但像你这样的普通日本人民，我们还是希望彼此能成为朋友的。”
一听吴伟华来自延安，刘远等人立刻肃然起敬。
柴田久又犹豫着说道：“可我们的盘尼西林也不多……”
说完，又转回头专心地替吴伟华擦拭着。
护士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叫羽田娟子，我的家在日本京都。”
两名警卫员迅速挡在周卫国和刘远身前，拔出驳壳枪指向那瘦小身影，一名警卫员在将手中手电照向那瘦小身影的同时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和刘远低声商量了一会儿，随后叫来了王七斤，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听了周卫国的话后，王七斤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迅速出了屋，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小布囊回了屋，将布囊交给周卫国。
柴田久向王军医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带着羽田娟子告辞离开。
原本他们听那护士中文说得流利无比，还以为她只是在红十字医院工作的中国护士，所以对她懂得日语也不觉奇怪。周卫国问她话，也是出于礼貌。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日本人！
没过多久，柴田久就带回了盘尼西林，令周卫国和刘远都暗暗吃惊的是，柴田久只带回了三小瓶盘尼西林——每小瓶盘尼西林竟然值一根金条！
注射盘尼西林后，吴伟华的病情明显得到控制，晚上十点左右，他的高烧也渐渐开始消退。
两名警卫员都是原来虎头山独立团的战士，自然认识陈怡，周卫国好刘远话音刚落，他们就已放下了枪。那名打手电的警卫员也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陈县长，俺们团长就在俺身后呢！”
这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原本准备的欢迎晚宴因为吴伟华的病情而临时取消。赶来探望吴伟华病情的干部也都被王军医委婉地劝走了。
见柴田久点头，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红十字医院既然有盘尼西林，那事情就好办了。
良久，陈怡突然轻叹一声，悠悠地说道：“如果病的是我，你会这么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