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营长说：“朝鲜山多，路况又差，再加上前段时间天气也不好，我们从辑安出发到前线，五天往返已经算快了。不过，部队现在还在不断向前，往返的时间肯定会越来越长。五天往返一次还是上次花的时间，这次我们恐怕得六天才能跑个来回。”

周卫国说：“算是吧。我毕业后还在外面学习了两年，回来后正赶上抗战爆发。先是在装甲兵团战车营，后来参加了淞沪会战，打了没几天战车就都打没了，之后我就变成了步兵，转到八十七师了。”

快反营的官兵都知道，营长在想问题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周卫国不免有些惊讶地抬头，想要看看这个走到自己面前打断自己沉思的人究竟是谁。

周卫国想了想，说：“李营长，我看现在部队后勤缺口大主要还是因为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后勤运力不足，二是防空，你觉得是不是？”

李营长说：“二十七军自己的军需处有二十辆汽车，我们营有一百一十辆汽车，全部配属给二十七军，加起来也只有一百三十辆汽车。这些汽车全部跑起来，最快也要五天才能往返一次。”

刘新春点了点头，说：“国民政府这么做是不地道！”

刘新春不由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那驾驶员点了点头，却马上又摇了摇头。

周卫国正色说：“同志，我是认真的。这次事情的责任的确在我们。如果我们事先弄清楚洞口的高度，就可以预先做好准备，加高洞口，汽车开过来就不会被堵在洞口了。这次我们能进洞是侥幸，因为洞口高度和汽车高度相差不大，要是相差再大一些，后果就严重了！这也提醒了我们，在今后一定要注意每一个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啊！”

李营长一拍大腿，说：“周营长，你说得太对了！就是这两个问题啊！这两个问题如果不解决，部队后勤缺口大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解决！”

刘新春不好意思地说：“周营长，这个……”

那战士点了点头，说：“六分队把人给带回来了！”

刘新春惊讶地说：“黄埔九期，那可是够早的！您那时候从黄埔军校毕业，在国军里可是不折不扣的嫡系啊！”

那驾驶员连连摆手，说：“可不敢这么叫。”

李营长苦笑道：“周营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部队都饿着吧？其实天气冷最容易冻伤的就是手脚，手脚一冻伤，战斗力就没了。既然没办法补充足够的冬装，有皮棉鞋和手套总好一些。再说，这几天天气好，部队暂时克服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驾驶员说道：“那我就叫您周营长好了。”

李m.hetushu.com.com营长说：“我曾经算过，就算配属给二十七军的一百三十辆汽车全部用上，每次最多也只能运送六十八万斤物资。而二十七军全军每天光粮食、蔬菜的需要量就是十七万斤，五天加起来就是八十五万斤！光这一项缺口就有十七万斤！这还只是粮食蔬菜的缺口，不包括接下来作战需要的二百五十万斤弹药和二十万斤其他需要补齐的装备！其实，就这些个缺口还是按照最好的情况计算的，实际的缺口更大。因为每跑一趟来回，总会有几辆汽车出问题，后勤又没有给我们准备修理的零部件，所以这几辆汽车下一趟就用不上了。这回就更是了，我们营一下子损失了二十几辆汽车，如果回去后汽车得不到补充，二十七军以后的缺口就更大了！”

周卫国说：“其实也算不上懂得多，只是平时多用了点心而已。”

刘新春说：“是吗？周营长以前在吉林哪里待过？”

刘新春迟疑片刻后，说：“周营长，您又是怎么当的解放军？不会也是被……”

李营长这才起身离开。

李营长立刻说：“周营长想问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不瞒着！”

周卫国讶道：“李营长，前川不是有个兵站吗？怎么你们还要从辑安出发？”

周卫国大喜，立刻起身，说：“太好了！走，瞧瞧去！”

刘新春说：“这是不一样的。”

至少这总是一件好事。

那驾驶员也笑了笑，说：“首长……”

周卫国说：“是不是不方便说？”

周卫国笑了，说：“刘新春，留住新春，这名字不错。听口音你是东北人吧？”

接下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笑了，说：“也不是。”

周卫国说：“同志，你找我有事吗？”

刘新春由衷地说：“周营长，您懂的可真多！”

周卫国说：“还是回到开始吧。我在淞沪会战时转到八十七师，后来一直跟着八十七师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南京城破时，城里其实还有近十万国军，可是，这些所谓的军人却几乎都选择了扔掉武器，放弃抵抗。以至于鬼子得以顺利占领南京，并在南京随意杀人！几十万同胞就这样被鬼子像杀牛羊猪狗一样地杀了！你见过血流成河吗？我见过！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南京大屠杀，是中国军人的耻辱！后来，我侥幸从南京逃了出来，从此对国军失望透顶，就投奔了八路军。”

随后就尴尬不已。

周卫国说：“巧了，我以前也在吉林待过一段时间。”

周卫国说：“怎么不可能？我们解放军的高级将领里，很多人不就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https://m.hetushu.com.com吗？”

刘新春说：“其实，我是……解放兵。”

李营长说：“我们也没办法啊！运力不够，我们也急，也想跑得快一点尽量缩短往返时间。这几天天气好，路况好了，我们的汽车跑起来是方便多了，可是，美国人的飞机出来也方便了。白天美国人的飞机时时在天上转，我们只好隐蔽起来，等到晚上再出发。可美国人的飞机就连晚上也敢在天上飞，弄得我们就连夜间行驶也不敢开灯，你说这速度能快起来吗？”

周卫国说：“怎么不一样了？”

周卫国说：“知道。当时我还参加了平息日本人暴乱的战斗。”

那驾驶员听了周卫国这话，立刻笑了，也不再那么紧张，依言坐下。

那驾驶员见周卫国抬头，不由神情扭捏地说道：“首长好……”

这一抬头，周卫国就发觉眼前这人有些眼熟，再仔细想想，周卫国立刻想起，这人正是刚刚汽车营堵在溶洞外时第一辆排头汽车的那个驾驶员。

那驾驶员说：“刚刚在洞口，我对首长态度不好，现在特地来向您赔罪，您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周卫国说：“这事情背后的原因多了，一时也说不那么清楚。对了，你是哪一年参军的？”

看着狂喜的汽车营官兵，周卫国的心情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沉重了起来，转身进了溶洞。随后让一名快反营战士请来了汽车营李营长。

周卫国淡淡地说：“这就是国民政府的功劳了！连像冈村宁次那样的刽子手在抗战结束后都能成为国民政府的座上宾，放过其他日本战犯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

随即抬头对李营长说道：“李营长，你忙去吧，打扰你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李营长说：“我们兵团需要的物资大多都没有过江，还堆放在辑安的兵站里，前川虽然有个兵站，但只是个中转兵站，规模也不大，大宗的补充物资还是要从辑安的兵站里装车。”

刘新春大声说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周营长，我以前也是八十七师的兵啊！”

周卫国不由大为感慨。刘新春参加解放军的原因很朴素，他没有什么远大的革命理想，仅仅是因为家乡土改，共产党给他家分了田！可是，恰恰是这个朴素的原因，却能够解释共产党为什么能够得天下。要知道，在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国家，千百年来，有哪个统治者把土地分给了老百姓？共产党做到了，她就得到了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支持，民心所向，这样的政党，怎么可能不夺取政权？

周卫国说：“所以国民政府丢了政权也就很正常了。”

李营长走后，周卫和图书国就开始低头沉思，不过沉思了没多久，周卫国就发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刘新春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我娘说了，谁给了我们田，我们就给谁卖命！”

刘新春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了。既不是被俘也不是起义，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一个“国军”变成“共军”。

周卫国也明白要让他说出怎么不一样的确难为他了，便笑着说：“我也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不过，我那时候已经不叫黄埔军校了，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我们一般叫‘中央军校’。”

周卫国急了，说：“应该？李营长，你知不知道，根据美国人的天气预报，长津湖地区的晴天到今天就结束了！”

李营长点了点头，又长叹了口气，说：“周营长，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每次想到前方的战友们，我心里就难受，恨不得带着汽车营飞到前面去！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可是，部队现在光吃饭都成问题，听说，二十军六十师情况最差的时候，连着三天都没有吃上一口粮食！所以我们后勤也只好优先补充粮食，至于弹药和其他装备，只好每次只补充一小部分了。”

周卫国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好。”

刘新春难以置信地说：“您也在国军里干过？这怎么可能！”

说完，还不忘对刘新春说道：“刘新春，你在这里等等我，回头我再和你聊。”

刘新春吃惊地说：“您怎么知道？”

刘新春的双眼立刻瞪大了，说：“周营长，抗战结束后不久您在通岭？那您一定知道通岭日本人发动暴乱的那件事情吧？”

周卫国笑笑，正要随口说“谢谢”，突然醒悟，立刻改口道：“好的。”

刘新春说：“是啊！我是民国三十五年被刚进东北的国军七十一军拉了壮丁才当的国军。长官看我人机灵，就让我学开汽车，汽车学会开了，我就被分到八十七师辎重营。一待就是两年。民国三十七年十月，我们师在辽西会战（即辽沈战役）里全军覆没，我就是那时候被解放军给俘虏的。当了俘虏后，解放军对我们很好。知道我会开汽车后，有个指导员就一直动员我参加解放军。我从开始当兵就是被拉壮丁的，原本是不想再当兵了，可后来知道家里土改了，共产党给我家里也分了田，就参加了解放军。”

李营长说：“这倒不是。张参谋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们营是什么性质我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这些事情怎么会瞒着你们呢？”

周卫国笑了，说：“同志，你看我一直坐着，你却一直站着，有话也不太好说啊，你要是找我有事，能不能先坐下？咱们一m.hetushu.com.com起坐着再说好不好？”

周卫国说：“怎么了？”

接着，刘新春就好奇地说：“周营长，您是什么时候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啊？”

坐下后，那驾驶员开口道：“首长，对不住啊。”

周卫国说：“李营长，别难过，汽车虽然没了，但我们不是还有人吗？只要人还在，总能想出办法的！”

说到这里，李营长的神情不由黯然了起来。

周卫国低头喃喃道：“我明白了。”

刘新春“哦”了一声，就见周卫国转身大步走了。

那驾驶员说：“我叫刘新春。”

刘新春说：“是啊，我是吉林人。”

那驾驶员不由感慨地说：“首长，您真随和。”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李营长你继续说。”

周卫国呵呵笑了，说：“别叫我首长了。我叫周卫国，你叫我名字或者叫我老周都行。”

周卫国说：“抗战结束后不久，那时我跟部队去东北接受日本人投降。”

周卫国奇道：“对不住什么？”

刘新春说：“那周营长是什么时候在通岭的？”

李营长一愣，说：“周营长，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刘新春听了周卫国的话，若有所思。

周卫国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营长在见到周卫国后，连声说道：“谢谢周营长，谢谢周营长！我们汽车营这回能够保全大部分物资，可多亏你了。”

刘新春一拍脑门，说：“我知道了，周营长一定是起义的！”

周卫国说：“李营长，你在后勤部门，对后勤的事情了解肯定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兵团的后勤缺口究竟有多大？”

周卫国急道：“光皮棉鞋和手套怎么够呢？还只有五车！”

李营长说：“让部队吃上饭是头等大事，我们的运力有限，冬装的补充只好先放一放，改为每次适当补充一些保暖物品，比如我们这趟就只运了五车皮棉鞋和手套。”

周卫国看刘新春脸上的神情也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便笑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是被俘虏后才参加的解放军吧？”

刘新春感慨道：“我也听说过日本人在南京杀了很多人，照理说杀人偿命，可是，我后来也听说很多日本战犯都没被判死刑，这又是为什么？”

这时，从溶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一名快反营战士来到周卫国身边，低声汇报道：“营长，一连二排六分队回来了。”

李营长说：“周营长客气了，你帮了我们汽车营这么大忙，要是再说这种话，那不是在打我耳光吗？今后只要用得着我们汽车营的地方，周营长尽管开口！”

六分队正是周卫国派去寻找那名跳伞的美军飞行员的分队，所以周卫国和-图-书听了汇报后，立刻说道：“那个跳伞的美军飞行员找到没有？”

周卫国说：“你不是不想再当兵吗？现在又穿上了军装，而且还出国打仗，后不后悔？”

所以汽车营官兵在对美军飞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的威力惊叹了一段时间后，就陷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中。

无论是幸运也好，侥幸也罢，总之这回汽车营大部是躲过了美军飞机的第二次攻击。

周卫国说：“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周卫国说：“民国二十四年，中央军校第九期。”

周卫国说：“对了，李营长，现在天气这么冷，部队的冬装补充得怎么样了？”

那驾驶员不好意思地说：“首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再说这种话臊我了。”

周卫国这才记起汽车营被堵在洞口外面时，这驾驶员的话语的确比较激动，脸色也颇有些不好看，不由乐了，说：“我打你骂你干什么？其实你说的很对，这次的确是我们的侦察工作做得不仔细，连洞口高度都没弄清就让汽车往这边开，差点就把汽车营送给美国人的飞机当靶子了！”

周卫国说：“通岭。”

周卫国说：“那你有什么难处？”

周卫国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营长，离‘首长’这个级别还差远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叫我名字，就叫我周营长吧。”

周卫国说：“大到什么程度？”

刘新春本想说“被俘虏”的，但想了想觉得似乎不太可能，所以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刘新春立刻对周卫国竖起了拇指，说：“了不起！我最佩服杀鬼子的人！小日本子就是欠收拾，都投降了还敢乱蹦跶。我就纳了闷了，小日本子杀了咱们这么多中国人，咱们凭什么对他们这么好？”

周卫国说：“我不是被俘虏后才参加的解放军。”

刘新春脸上立刻露出敬佩的神色，说：“周营长，您可真了不起！”

周卫国说：“是吗？真有这么巧？”

李营长苦笑着说：“周营长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难处？其实……怎么说呢，要说我们兵团具体有多大的缺口，我不是总管后勤的领导，恐怕也说不清楚。不过，就我们营负责的二十七军来说，缺口就非常大！”

周卫国说：“李营长，都是革命同志，客套话我们就不必多说了。请你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所谓解放兵，就是指被俘虏的国军经共产党政工干部的改造，思想发生转变，参加了共产党军队。周卫国立刻醒悟，原来刘新春以前是国军。虽然解放军中很大一部分兵员都是“解放兵”，但人家心里有疙瘩也很正常啊，所以周卫国笑笑，说：“解放兵怎么了？我以前也在国军里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