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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洞

作者:笙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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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想我是顺其自然,已经习惯了。
日志 1月10日
董安妍打电话来让我去医院,江风的手术方案已经确定,我约她吃饭表示谢意,她也不拒绝,随便挑了南大旁边的一家酸菜鱼馆。
她挽我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的,脚下嬉戏着积雪,雪沫飞溅到她的裤脚上,我听见她愉快和坦诚的声音:“止水,其实,我以前喜欢过江风。”
“那为什么……”
之后慢慢地,也只有信息,最后,就杳无音信。
空气中有淡淡地茶香,若有若无,我想伸手去挽留,却知道,再浓烈的香味终会如雪花一样逝去,一股热源靠近我的脸庞,我猛然睁开眼睛,韩晨阳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眼眸里,我们之间隔着纷白的雪花,我轻轻地笑了。
他眉头一皱,脸上浮起来难言的惋惜:“原来是这样,这么严重,他也不跟我说。”
走到墙角捡起眼镜,然后轻轻地帮他戴上,我的手指尖触过他的脸颊,张口却发现无力,他眼角的边缘微微泛着紫红色,瞳孔看上去很小,我低声地问:“江风,到底怎么回事?”
我走过去轻轻地把窗户拉上,只留一个细小的缝隙,但仍可以窥见窗外的景象,我甩甩已经冻僵的手,问他:“你不觉得冷吗?”
他见我不再说话,轻轻地走到我的身边,坚定的,但是口气却异常的温和:“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这是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值得去做的。”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这样的雪转瞬即逝,所以今年,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最后一次见到他,班长请我们吃饭,整个暑假我们就见了寥寥的两次面,思念反而越抑制越疯涨,在黑暗的夜,肆无忌惮地吞噬我的心。
拨通了唐君然的电话,听着一遍遍的铃声,好长时间后一个疲惫无力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有事吗?”
在漆黑的夜晚睁大眼睛,循环着听《Dying in the Sun》,悲壮地把所有悲伤埋葬,Like dying in the sun,也许每个人都会想起那年世界杯上掀起衣服拭泪的巴蒂斯图塔,搁浅在海滩边的抹香鲸,千万里以外的情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是吗?”
忽然,楼下有人大声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然后整栋楼的窗户几乎是一瞬间全都打开,我听见他们喜悦的欢呼声,还有黑暗中,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忽然很怀念这样的日子,也很想念那个送我珍珠的男人,于是我掏出手机,看了又看时间,没有任何信息和电话,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而他今天有些反常的表现更让我不解。
冬天会更深,然后还会有第二场雪,周而复始,最后春暖花开。
快乐着别人的快乐,幸福着别人的幸福,因为自己贫瘠。
我爱你,这是一句在影片中一直被搁浅的话,一个不停地问,一个不停地闪躲。
唐君然最近忙着医院工作的交接,忙到焦头烂额的地步,连机票都没有时间去定,我帮他去查航班、等出票,售票处还有一对年轻人,女孩子订的是去悉尼的航班,过完年假就要回去上学,男孩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复杂,目光紧紧地锁着女孩子的背影。
他忽然就睁开眼睛,盯了我两秒钟,然后勉强地扯扯嘴角,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往椅子上一摊:“好累,等下借你床睡睡。”
他竖起五个指头,说:“底价。”
谁能够告诉我,我能不能为爱情投保,保的就是叫安全感的东西。
可是洁白,往往令人不安。
我倒抽一口凉气,见缝插针地轻轻踩了他一脚,然后挤到他身边,撺掇他:“江风,如果我结婚了,你帮我设计首饰好不好?”
“其实我不喜欢耳洞,感觉它是一种残缺,可是这些耳钉却那么漂亮。”
我忽然就失了语言,心中密密麻麻的都是酸楚和委屈,口气不由得带了撒娇的娇嗔:“唐君然,你刚才说要打电话给我的,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先去超市买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么买这么多份的,你要请我吃饭也不要这么铺张。”
他不知道,不对,也许他比我更加的清楚,三年前,也是这样,最后一个“晚安”深深地扯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和联系,如今究竟我们其中哪个环节又出了错误,他不说,我永远不知道。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仿佛也觉察到什么,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妹,我的眼镜呢,摔到哪里去了,帮我拿过来好不?”
总是无法迷醉在他的吻里,因为我实在是无力应付,我睁开眼睛,手指无法触及他的怀抱,我专注地看着那些雪花,我想起黄磊的那首《似水年华》。
我接过来,病历上英文缩写一大堆基本看不明白,我问她:“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可是没有人答应,手机铃声越响越急,仿佛在催促着什么,药箱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缘由,没有声响的手机,安静的电话,连心跳都卑微,在空荡的房间里,低声的哭泣,迫切地想找一个叫安全感的东西。
我不由得莞尔,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饭,刚转身就看见韩晨阳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四目相接,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会儿脸冻得跟冰一样,一会儿笑得灿烂,女人果然很善变。”
我酸他:“那也是你家的,别乱喊暴发户!”
“他……”我刚开口,却被董安妍抢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江风都快瞎了,明明已经让他住院了准备手术了,可是今天中午护士怎么也找不到他,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他现在的矫正视力只有4.6,如果他没了眼镜完全就是一个瞎子,我真的要崩溃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谁知道她认真地告诉我:“其实,我就是因为这样跟陈禛分手的,他总是抱怨我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打电话我说很忙,有时候和他说话,说起医学上的东西,我兀自笑得开心,他却觉得挫败,后来,他对我说分手,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我才知道,有多难受多痛苦。
我们走在海底隧道,我伸手去触摸那些冰冷的玻璃,有小鱼成群的从我身边游过,五彩斑斓的鱼群在手指间穿梭,头顶上有鲨鱼和海龟漫游,我不肯向前走,静静地看着这些小动物们乐此不疲地进行着它们的游戏。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说法,这样的印,便是烙下终身的痕迹。
碧绿和浅蓝的光芒,让他细致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恍惚,仿佛是沉在水底一般,他的眼眸里泛着微蓝的涟漪,温柔,深沉得如大海。
我吐吐舌头,有些歉意:“刚才腿抽筋,一失手,你别乱摸,我帮你拿棉签和创可贴去。”
“哎呀,5路车来了。”她连忙挥挥手,然后正色告诉我:“千万别跟江风提起来哦,不然他要是拿这事要挟我,他的眼睛也别想治好了。”
江风摇摇头,顺手帮我把杂志给捡起来:“把窗户打开来吧,你究竟多久www.hetushu.com.com没回家了?”
是什么让我们将爱弃而不顾。
我“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知道了,你活该,我收拾东西回家做饭,你要吃什么?”
他正在看我的论文,听到动静他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考试还有几门?”
吃完饭和韩晨阳去人民医院给江风送夜宵,他老人家悠闲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唱着小曲,我把饭盒故意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调侃他:“江风,我看董安妍也没把你饿到哪里去呀,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似乎。”
是冷与暖、冰与火的碰撞,丝丝腥甜的血液,渗透到我的口腔里,嘴唇上的干燥伤口,在被他近似虐待的吻下,大片大片的溃败,无可避免地疼痛。
我出门,外面的雪积得很厚,踩上去松软如棉花糖,鞋子陷下去,故意从那些没有人踏过的地方走过,有种新鲜自私的快乐。
可是他的电话传来关机的提示,我终于死心,茫茫人海中,好似天人永隔。
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呼喊声:“唐医生,ICU叫!”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爱了0.01秒。
心里终于有些平静,我轻轻地叹口气,自己都觉得异常疲惫:“安妍,谢谢你,我马上回学校收拾东西住回家,你一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轻轻地呢喃出声:“下雪了……”走到窗前,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棉絮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不知疲倦,永不止息。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红烧牛肉那就更好了。”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我耳边略过,再落到那堆耳饰上:“你没有耳洞?”
“所以你才让我设计了一个吸铁石的给你。”他瞥了我一眼:“又臭美又怕疼,那个钻石我还没见你戴过,你最好祷告别不小心丢到哪里去了,不然我会把你皮给扒了的!”
他的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就像这颗水晶一样纯净透明,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左耳上,一枚耳钉熠熠生辉,我茫然地闭上眼睛:“的确很漂亮,可惜我不能戴。”
我不屑地撇撇嘴:“没必要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欢,可是穿不来,耳洞,也许我是敏感体质,打了就发炎,很多时候好看的东西不一定适合自己。”
我接过来,望了一眼是董安妍的,想都没想就直接拨了回去,接通没到五秒钟,董安妍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似乎还有哭腔:“止水,你知不知道江风去哪了,我快疯掉了。”
立刻没有骨气地倒戈:“要,要,当然要。”
对唐君然,对任何一个人,我都没有勇气问出“你爱我吗”,更没有勇气回答“我爱你”,因为这样的问题,真的不如装糊涂的好。
他居然不生气,很认真地纠正我:“江风一直挺风骚的,可是,现在没那么碍眼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说:“一直很羡慕江风的洒脱,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有无法启齿的事。”
最后两败俱伤。
“会有机会的。”他笑着说:“不然你结婚时候就亏了。”
如耳朵上的珍珠,在他霸道、张力的亲吻下,轻轻地摇曳。
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当然不是一样的,你的是他吃剩下来的。”
我故作轻松地问:“什么事呀?”
“为什么不去打一个?”
四年,我从未后悔过,也许会再一个四年,我只希望,永远不后悔。
他说得这样轻松,可是我心里的那块阴影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勒在我的心口,让我心惊胆战。
就在这一秒,我忽然都释然了,他的选择和隐瞒,在我看来都抵不过这个男人坦荡荡的眼神还有坚定的决心,一瞬间,我竟然彻底地原谅了他。
我“哦”了一声,问道:“你家不是还有一辆宝马,总比出门要走上个几里路搭车的好吧?”
而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拿回家拆开来,石料用的是上好青田紫檀,我拿起仔细地看,印上面还残留着几许朱砂,我静静地打量上面的小篆字体,苦笑一声,然后印上自己的掌心,赫然出现殷红的三个大字——唐君然。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开怀大笑的样子,他用雪球砸我,我连忙讨饶,他不依不饶,在雪地里追赶我,那时候他的眼睛弯弯的,那么愉悦的大笑,冲破了所有的压抑,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无遗。
他“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我偷偷地斜了眼睛去看他,他的右手端着咖啡杯,左手轻轻揉着额头,仿佛很疲惫的样子,还有他喜欢轻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翘起,有几缕调皮轻舞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双薄凉凛冽的眼眸。
“哪有真正清闲的!”她跟我抱怨:“眼科算是比较轻松的了,我还能溜出来和你共进午餐,告诉你,我以前的志向是妇产科,结果我去实习的时候,每天早上,包子还没到嘴里,就被叫去安排妇科检查,那几天我都快饿疯了,死也不会待在妇产科了!”
家里还是记忆中的摆设,白色长沙发静卧在客厅里,阳光透过玻璃落地窗暖暖地照了进来,地上还散落着几本杂志,除去白色,就是乳白色,空旷,略微有些寂寞的色彩。
我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纸张,然后把自己的论文装订好,放在他的手边。他的桌上摊了一大堆经济学的资料,我有些好奇,只是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来看我:“你收拾那些东西,让我感觉你要出远门。”
我点点头,随她出了病房,然后她领我去值班室,打开一本病历告诉我:“这是江风的病历,多余的我就不多说了,他的角膜炎是细菌性角膜炎,并倒睫,导致视力严重损害,长期治疗不当致使角膜盲,所以需要手术治疗,暂时的方案是角膜上皮移植。”
我在厨房吐了个天昏地暗,除了乳白色的液体,就只是干呕。
只有一个信封,信件已经被小心地拆阅,再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我轻轻地把信封放回原位,呆呆地立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放在窗户上,冰凉的触觉慢慢麻痹了心脏,那些曾经的温暖,那些细碎的幸福,在心底慢慢地逝去,渐渐地没有了任何意义。
有这样一个被反复提及的问题:你爱我吗?
我只觉得最近嘴唇干燥得发痒,换了几只润唇膏都无济于事。
没有再多的言语,我只能很拽地对她坏笑:“安妍,谢谢你,其实我原来很想抱抱你的,不过你白大褂上细菌太多了,还是算了吧!”
我抿嘴笑:“我晓得,那时候你肯定觉得江风太风骚了,江风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爽。”
在雨中淋到透彻,然后一如既往地学习,生活,暑假回家他依然在机场接我,可是再也没有了那份亲密无间,我们彼此都有了芥蒂。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窗外光景下的落雪洋洋洒洒,不想做任何事情,随便抓本书打发时间。
他应该还记得,这是当年他答应我三个生日礼物的其中之一。
他故意使坏,冷不防扭了一下我的耳朵,气得我哇哇叫,他嘲笑我:“至于吗,就打一个耳洞,还要纠结这么长时间,女人果然比较难以理解!”
和-图-书我约他见面,他欣然答应,地址选在南京的海底世界,他听了之后稍稍一愣,也没多说就答应了。
我找椅子站上去,江风在下面接东西,我掂着脚尖将箱子拉到手边,一个个打开来,然后把找到的一些有趣的东西递给江风,他边看边笑,还扯我的裤脚:“小妹,你的少女日记,哎呀,这里还有我的素描本,嘿嘿,我小时候就挺有天分的!”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那我每天送饭给你吧,反正医院离我家很近的。”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给江风开伙的,要不我就随便在一路边摊要碗盖浇饭或是水饺馄饨的,弄个茶叶蛋,叫个蛋花汤,滋腻滋腻的!”
她握住筷子的手忽然停滞了一下,眼色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是呀,是呀,一般都是内部消化的,可是总是有剩余,比如说我。”
“啊——”他瞪大眼睛,然后靠近仔细打量我,就笑了出来:“小妹,不是我说你的,你没耳洞,结婚时候就亏了,起码少了三副耳环,钻石的、黄金的和珍珠的。”
他轻轻地叹气,那声“抱歉”在我听起来很是刺耳:“我心情有点不好,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挂了,真的很累。”
“也不是这个原因,个人问题。”他回答得很干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我先睡觉了,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说话,晚安好梦。”
和他在汉中门吃了晚饭,汉中的城墙上堆满了积雪,店家的女儿甜甜地叫我们“哥哥、姐姐”,问我们有没有堆雪人,我捏了一个迷你的小猪给她,小孩子兴奋得开怀大笑。
盒子里面是我所有的耳饰,从小巧的耳钉到夸张的耳环,水晶的、景泰蓝的、纯银的、锆石的、珍珠的、软陶的,风格从复古到简约,有流苏,有JULIE,有波希米亚,散落在盒子里面,在乳白色的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细软得极尽妩媚、奢华。
我开始想念春暖花开的季节,或是生机蓬勃的夏季,好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的冬季,可是每个季节都有我不喜欢的因素,我开始嘲笑自己的贪心和挑剔。
李楠师兄看我报名,有些意外,倚在窗台上跟我搭话:“江止水,难得你这么积极,对了,我也留下来,反正家里也没人,你家人呢,真的春节不回去了?”
他的眼光静静注视某一个方向,然后焦距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这就像两个人的堕落,一个人总是寂寞,抓着一个人就要完全地霸占,到了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了,反正他必须完完全全属于你。
王朔的《过把瘾就死》,没有重点地翻检,无聊兼失意。
我呆坐在地上,他的话仿若一根根丝弦般的利锯,正不断地折磨我体内的每一条神经,我只是这样对他说:“江风,不会的,你会好的,现代医术那么发达,你没可能那么容易就失明的,我马上就去医院,对了,叔叔和婶婶呢,他们知不知道?”
我忽然就丧失了问他的勇气,牙关在颤抖,我害怕把这一切真相揭穿之后血淋淋的残忍,我不是擅长面对的人,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我自己太敏感,这封信只是普通的来往,还是原本事实就如我想象的一样,他决意离开我,重新拾起往昔情事。
原来这就是他无法启齿的事情,我不禁冷笑起来,两年半的时间,他也当真自私得可以,若是他能够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始末,我只能大度地微笑,可是如今让我如何去面对。
他们俩在屋子里面谈事情,我觉得无聊,便找了借口出去坐在走廊里,医院的晚上很冷清,冷清到有些荒芜,反而有种让人心生寒战的畏惧和忌讳。
隐隐不安地在心底浮出,我找出创可贴和棉签,走进卧室的却发现江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脚下是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有些不知所措,抓抓脑袋:“小妹,对不起。”然后蹲下身想帮我捡起来,可是让我吃惊的是,他的手在地板上慌乱地摸索,而手机仅仅躺在他的左脚边。
我目瞪口呆,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地冷却,我只是看着江风,董安妍沙哑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他听得一清二楚,我看见他还是一脸的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距,忽然他开口,声音清晰,一字一顿的:“安妍,没事,我在这里,跟止水在一起。”
我也忍俊不禁:“我也想起你学素描的时候,偷工减料,那时候一个瓦罐,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两三根葱,你干脆就把全部东西都丢瓦罐里,最后老师问,怎么就一瓦罐,你回答说,都被吃掉了,老师奇怪,葱呢,你说,专门给您留着回家煮鱼呢。”
我惊异地看着他,头顶上有庞大的海龟悠闲地游过,光影截然地分开,一半是黑影憧憧,一般是深蓝荡漾的碧波,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我,一边是他,一边是钟爱的理想,一边是屈从的现实。
我的心情没来由的大好,他拿出手机给我拍照,我抓起地上的雪扔他,他也不躲闪,雪球打在他的身上,溅起雪沫,跌落在他的眉眼之间,生动异常。
伸手取来自己的印章,在手背上印了下去:“江止水”三个字出现,和那三个字,一正一反,背道而驰,我用力去擦,手心手背嫣红一片,不知道是印泥,还是疼痛。
超市人很多,也许大家都预计到了这场大雪之后的物价必定上涨,买猪肉的、买蔬菜的、买鸡蛋的地方挤得满满的,韩晨阳很耐心地排队,没有丝毫的不满。
桌上的牛奶已经有些凉了,我无意中端起来喝了两口,心口泛酸,甜滑的液体腥味十足,在咽喉处不肯流淌,恶心感直冲口腔。
和他约好时间送机票给他,值班的护士却告知我,唐君然有手术,我便在他的值班室里等,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散的几个文件放在桌子上,我百无聊赖,顺手去翻翻看看,无非是出国用的证件之类的东西。
忽然,我眼睛无意中瞥到了其间的一个信封,顿时:“嗡”的一声,仿佛千年古钟撞击在耳膜上,什么都不能思考。
我一个个箱子翻,忽然,小腿抽筋:“哎哟”地就叫起来了,手本能地就松开箱子,想按在痛处,结果没注意箱子便“砰”的一声砸了下来,只听江风闷哼一声,然后哗啦一下,箱子里的书和本子全都摔在地上。
我却什么都不说,抿嘴微笑跟她道别,一路上,车速极慢,我心情居然有了一丝明朗。
记忆中的那一地的凄艳,剩下的,也只是曾经的痕迹。
海底世界在中山陵梅花山旁。
他没有回答,隐隐地我听到似乎有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地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地看着他,无能为力。
彼此依赖和需索的爱情,就容易互相折磨,这就像两只刺猬的比喻。
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轻轻地叹气,好久才自言地说道:“是呀,像场梦一样。”
荒诞而可笑,我想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一点,可是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停地打战,我想起一切俗套而又真实的故事,所有的迷局中,当事人总是最后知道真相的。
在书房里找常用药箱,听见隔壁手机响起来,熟悉的铃声,我想都没想,大喊了一声:“江风,帮我接下和图书电话。”
他笑容有些凝滞:“啊,那是朋友借给我的。”
我真的精疲力竭,爱得太多,真的也就厌倦了。
始终,还是我爱得早了一点,多了一点,而他爱我,连我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能得知我四年的内心,荒芜并且平静的,如死水一般。
我缓缓地伸出因为过度的紧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静静地伸出,然后又颓然收回,我别过脸去,浑身都在颤抖,连牙关都在打战:“江风,你不想我知道,那你是不是打算等你全瞎再也治不好的时候再告诉我?”
“要你管吗?”我忽然感到一阵虚脱的无力,还有无可遁形的脆弱,通通化成看似坚强的伪装,我固执地转过脸去:“韩晨阳,拜托你离我远一点!”
在这大片的空白中,他对我说:“小孩子,你不明白,如果没有快乐,怎么会有幸福?”
我笑起来,手下不停地帮她挑鱼片:“怪不得人家说医生挺难找男女朋友的,像你们那么忙哪里有闲情伺候别人?”
“是吗?那恭喜你了。”我强作微笑,目光却移到了那些美丽的鱼儿身上。
许久没来,江风都有些迷路,东张西望地脚下磕磕绊绊,我只好拉住他,硬是把他拽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他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答应:“好的,我有空打给你好了,先挂了。”
字字都力透回忆,还有感同身受,我想起自己,在那个男人面前卑微到尘埃,四年的纠葛,顿时再也不能言语,只觉得沮丧和虚无。
我发现我想了很多,也很明白。
他带我去他的母校,我走在大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他伸手去扶我,我顺势抓住他的衣袖,把冰凉的手缩进他的衣服里,他冷得倒抽凉气,我却哈哈大笑。
看见我有些迷惘的神色,她笑起来:“哎呀,干吗这样看着我?江风是哥哥,对我来说,也许对他来说,我也仅仅是个妹妹而已。”
我挑挑眉,笑得没心没肺的:“你傻的,因为遗传!”
他闭起眼睛,头靠在扶栏上,睫毛微微地颤动,然后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那都是暴发户开的,你也不想想你哥,我什么档次的。”
我点点头:“啊——我家是不用换鞋的,我去厨房,你随意。”
“恩。”我点点头:“其实,我和他一样,总是选择自己承受,而不愿意别人为自己操心。”
“原则上是异体组织采用得越少,手术创伤越小,手术成功率就越高,术后角膜发生排斥的机会就越少,所以采用新的手术方案。”她拍拍我的肩膀:“这次主刀的是我的老板,他也是我进医院后第一个大病人,也算是我半个哥哥,你放心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我叹气:“他也不跟我说,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医生抓到了我还真的不知道呢,我现在都没恍过神来,太突然了,像是场梦一样。”
他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毛:“不喜欢什么?”
韩晨阳一点都不在意,拉过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江风,通常你的以为,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好看的东西,有时候不一定要拥有,远远的欣赏也是件乐事。”
让人如陷水火,两重天,命悬一线。心,不知道遗失在何处,痛苦,并且不快乐,也不幸福。
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唐君然的,接起来也不说话,他轻轻地“喂”了两声,我才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倦怠无力:“对不起,刚才出了一点事情。”
不管徐静蕾吵得多凶狠,装作多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她心都碎了,碎了也要挽回在爱情里的面子,也要装得满不在乎。
对于爱情,有时真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了,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就容易变得敏感、脆弱、受伤。付出多的一方,总是没有退路,没有勇气先说再见,处在下方。
“美丽总是需要代价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来:“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这个盒子设计很特别。”他指着那个盒子问:“很少见。”
我却没有回答,因为在这么鼎沸的世界里,我清晰地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摔在地面上,跟我的心底的呜咽,一模一样的。
回到家,小区收发室有我的包裹,打开一看,是前几天在淘宝时给唐君然订的印章,记得以前爸爸去日本的时候,也请人刻了那种圆形的小印章。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来是这些小东西!”
耳朵上夹着一对珍珠耳环,时间长了便觉得不舒服,顺手取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这副耳环是唐君然送给我的,他那时候去无锡见习,告诉我,那里有烟波浩渺的太湖,千古流传的范蠡西施泛舟的传说和清晨的薄雾一样,虚幻而且真实。
他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申请了去日本进修,已经批了下来。”
我扭过头去,恶狠狠地反驳:“才不要呢!”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虚假与爱意横亘丛生的荒唐的笑话。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那些耳饰里面挑出一个小巧的水晶耳钉,很简单的心形,做工却是极好,纯净剔透的切工,在灯光下散发夺目的光彩,仿佛夏日清晨的第一颗露珠,镶嵌在出尘的荷叶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划了一下,认真地告诉我:“很漂亮。”
“江风,其实耳洞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纪念。”我的视线转移到不远处一个女孩子的耳朵上,小巧的银质耳钉在车厢乳白色的灯光下亮闪闪的,我不由得微微笑:“我总是想,打一个耳洞奠基死去的爱情,可是,我发现我的爱情没有那么悲壮,不够刻骨。”
感觉好像时空有些错乱,我又看见了那天搀扶我回家的他。
第二天回到学校实验室,在李楠师兄那里和一群人八卦,讨论春节时候的去留问题,老板有项目,不想放人走,给的工资也算较高,我当即就决定留下来帮忙。
我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想给他一个宽慰的笑,但是勉强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家属了?”
怎么忍也忍不住再一次掉泪,身体还有些发颤,这是一部很老的小说——王朔的《过把瘾就死》,这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我爱你》。
回到实验室取电脑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几点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太早,黑暗迫不及待地把每个人的眼睛蒙上,然后嬉笑着捉弄无知的人们。
电话那边忽然变得连呼吸声都细微,不知道过了多久:“卜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耳边只有“嘟嘟”的忙音。然后,江风轻轻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小声地说:“角膜盲,止水,对不起,是我让董安妍瞒着你的,我不想让你知道。”
如月色一般宁静、安详的光泽,镀在一颗颗的珍珠上,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在广州的夜色中,无心手边的书本,关了宿舍所有的灯,让一缕月光轻轻地流泻在手边,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心情倒是不错,跟我扯了几句说到小时候我们两在少年宫学美术时候的故事,他用一次性筷子跟我比划:“小妹,那时候老师教我们一笔画老鼠,站在台上十几个孩子,你年龄最小,个头也最矮,画出来那只老鼠倒是最大的,哈哈!”
“不想,不喜欢。”
我伸脚去踢他,他毫不留情地回踢过来,我借机问:“江风,你接一个活m•hetushu•com.com能赚多少银子?”
顺手下载江风的手术方案邮件的时候居然还有一封爸爸的未读邮件,点开一看,大段的内容无非是解释今年因为工作又不能回家了,我轻轻地笑,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他在售票处等我,嘴角挂着淡淡地笑容,眼睛依然是黑得透亮,但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态,我站在他身边,看他的笑容,忽然间就失了言语,只得自嘲。
雪花,被风扬起,绕着我的手指打转,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个城市最后的温暖都被这场冰封的大雪吞噬,最终被眼前流动的东西同化成没有色泽的苍白。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镜子去,你不也是经常一副欠债还钱的表情?别老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我们在新街口分手,我手里捏着第二天飞去广州的机票,和他说再见,等我走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再也不能抑制的心痛,拿出手机,我对自己下了一个赌注——最后一次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吃完饭陪他回医院的住院部,他精神倒是很好,面对主管护师的一顿数落也是笑眯眯地保证以后不擅自跑出去,我在病房里问他需要带点什么东西,他皱眉:“住的条件倒是不错,有电视可惜不能看,只是医院的伙食太难吃了。”
“江风怎么了?那家伙好长时间都没跟我联系了。”
“那时候天都塌下来了,他永远不知道我在他面前有多自卑,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更好地站在他的身边,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她苦涩地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那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瘦成这样,看到饭就吐,这种减肥效果还不错吧。”
还有,我是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想要得到的那个人吗?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江风的话,也笑了起来,随声附和道:“是呀,亏了,为了不那么吃亏,我还是决定去打一个,可惜,不是现在。”
“没事,你先去忙吧,晚点的时候我再给你电话行不?”
江风的手术方案给爸爸邮了一份过去,没一个小时就有了回复,有日本眼科教授权威的首肯,爸爸翻译成中文,老教授笑眯眯地调侃我们:“本来不是什么大的手术,你们这么紧张,搞得我很有压力呀!”
颇为意外的回答,我转头想去多问一些,她抿嘴笑:“小时候真的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个表哥,我就想,如果江风是我哥哥多好呀,大了点,知道那种感情叫做喜欢。”
他摇摇头:“吹冷风可以清醒一下。”
爸爸的邮件里写着这样一句话——你现在还跟唐君然有联系吗?对了,他申请来日本,到我们医院进修了,为期两年半。
“恩!”我点点头,然后拾起一枚小巧的锆石耳钉,轻轻地用针划着手面:“所以很可惜呀,这样漂亮的耳钉是不能戴了。”
我想笑,也想哭,想问他,对他来说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似曾相识的场景,所以越发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剧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毁,体无完肤。
他“哦”了一声,指指我的嘴唇:“少待在空调房间里,多喝水。”然后低下头去,继续手边的事情,我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说点什么,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只是南京的第一场雪,大得太过异常,美得有些绝望。
灼|热的温度,眩惑的味道,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强势,此刻的我只想挣脱,从困顿不清的关系中,要不清醒地面对现实,要不沉默地逃避。
说完最后一个字,诡异的静寂让我无力地闭上眼,全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离了似的,忽然,我的手腕被牢牢地抓住,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只看见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还有透过他的肩膀,金陵城的万家明黄,在洁白的雪夜里,如同珍珠的光泽。
第一次到我家,也许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韩晨阳显得很意外,他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指指脚底,然后试探地问:“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仔细想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家有,对,都在我家!”
没有等到他手术结束我就离开医院,我乘地铁回去,南京的地铁人并不多,开门、关门,启动,我扶着栏杆,看身边的人群流动,然后一步步地随着人群走出站台。
医科大的操场上随处可见雪人,角落里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猪的造型,我拉着唐君然跑过去,他笑眯眯地告诉我:“这是班长他们今天的杰作,以往南京下雪,总是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风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韩晨阳,你和江风怎么认识的?”
白色雪花在半空忧伤地飞舞,我闭上眼,感受冷风和冰雪的侵袭,我的眼前,是模糊的光景,流光变幻,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我的掌心冰凉一片,雪花落下,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包了一层冰凉坚硬的冰,任何一点柔软的东西都无法破冰而入。
我笑得心虚:“怎么会呢,那个好贵的,我都好好珍藏呢。”
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快乐,也很幸福。
他轻轻地点点头,语气轻松:“所以,你要在我的手术协议书上签字了,那这几天回去好好练习一下签名吧,别丢了我的脸。”
干涩的嘴唇一张开,就舔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我勉强笑笑:“我是打算回家住了,反正也要放假了,下学期也没有什么课,还是家里方便一点。”
我撇撇嘴,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耳朵:“哎呀,江风,说真的,我纠结了好长时间究竟打不打,我怕疼,怕感染,每次想打的时候总是找理由,然后就一直没有打。”
“里面装的是什么?”
装作一无所知的大笑,还是铺天盖地的一顿责骂,或者继续沉默,都是困难的选择。
他一下子就跳起来抗议:“哪有!我这是软抵抗,赤|裸裸的软抵抗。”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顺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来指指门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吗?”
快乐吗?我有些疑惑,天地间白色的一片,只有为了早上出行的需要而扫出的马路,灰黑色的横贯在城市里,其余都是洁白一片。
我哑然失笑,董安妍气鼓鼓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站在无花果树下眼巴巴看江风和我在树上偷吃的那个小女孩,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过去的时光离我很近。
我想,只要他爱我,足够的爱,我可以等。
别人都是痛苦地接受心爱的人的远去,只有我,仿佛只是等待他出一趟远门,没有悲喜,只有平静地接受。
他哈哈大笑,然后扶了扶眼镜:“小妹,我们以前的美术作业你家还有吗,我找了好几天,把家里都翻尽了都没找到。”
再大的雪也有融化的时候,房檐上有水珠滴滴答答地敲打窗棂,道路上蜿蜒成条条小溪,太阳出来了,融在天际,发出氤氲的光芒。
我在厨房里忙碌,心思却在外面,等我去叫他吃饭的时候,他站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书柜前静静地站着,我有些好奇,轻轻地戳戳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出了医院,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落叶在地上随风打转,水泥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滴细小的水滴,我伸出手发现皮肤上有凉凉的触感,一个中年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哟和-图-书,下雨了呀,乖乖,看这天像是要下雪了。”
他呼出的白气一下子把雪片打乱了,他温暖的指腹划过我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到虚无:“江止水,这是水,还是眼泪?”
他笑着摇摇头:“知道了又如何,还不如不知道。”
我只是隔着窗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韩晨阳站起来,推开了窗户,冷风夹着雪花片扑面而来,手边的文件被风卷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落在脚边,他背对着我,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雪片,他衬衫上的袖扣是墨蓝色的,乳白色的灯光下,如同深海一般神秘。
江风立刻拉长了脸,指指饭盒,口气恶狠狠地问我:“小妹,你可别告诉我,我今天得跟这个家伙吃一样的夜宵?”
韩晨阳轻轻地笑笑,江风一下子就转移了话题,脸变得臭臭的:“我说,你倒是回来了,我以为你在北京醒握天下权,坐卧美人膝的日子过得乐不思蜀呢!”
他还没答话,房门就被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董安妍冷冷地看着江风一言不发,然后对我说:“止水,我找你有事。”
正宗的酸菜鱼,董安妍吃得正好,我觉得辣,不停地喝水,她饿得是没法了,吃饭都不抬头,我调笑她:“我以为你们眼科是最清闲的,怎么现在感觉你被调到ICU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那么讽刺,我不由得苦笑一声,轻轻地放下手机,走出住院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站起来微微地笑:“走吧,小妹,请我吃院外的最后一顿饭,然后送我去医院,这些画稿,可不可以在我手术前找好,让我看最后一眼,也许有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了。”
信封的地址是:“106-0046 日本东京都港区元麻布4-33蒋迎熙様”。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看来我走了一段时间,脾气倔起来了。我再问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面下大雪呢!”
我仰起头,任冷风灌进我的脖颈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阳光转瞬即逝,这样飘着细雨冷风的天,缠绵的哀怨。
我说过我喜欢他,电话那边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很久他才说出来:“对不起,水水,我只当你是我的小妹妹,如果我的举动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我笑起来,颇有些意外:“那是当然,这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送给她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版,小时候觉得好看就拿过来了,长大之后才知道是水晶,挺贵的。”
我蹲下身去,伸出双手,固执的想去接住一片雪花,最后只有晶莹的水滴,在手心彻骨的发寒,我轻轻地笑起来:“爱,是不是火的冰点,冰的沸点?”
他手里攥着手机,递给我,目光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先看看是谁的电话,然后再说。”
我茫然地看着他,自嘲地笑笑,额前的刘海儿还滴着水珠:“哪里有什么泪,拜托,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哭的小女生吗?”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风,手术,这里,角膜盲,现在倒在省人民医院住院部。”
“四年前的圣诞party上,其实那时候两个人互相看都不顺眼。”他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后来居然也成为很好的朋友。”
眼泪慢慢地从脸颊淌到手心里,比心里更冷的冰凉。
顾不得小腿抽筋,我吓得连忙转头跳下来,发现江风坐在地板上,眼镜摔到了墙角,身边都是画纸和书本,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我有些慌张,走过去仔细看看,发现他脖子上不知道被哪本书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哼哼:“别碰,疼!”
恰巧这时候江风发信息给我:“小妹,安妍惩罚我不让我吃饭,你晚上偷偷送点夜宵来吧,不然你哥在手术前就要饿死了。”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极尽耐心地问:“唐君然,出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熟练地取钥匙开门,可是钥匙卡在锁里,我又急又恼,顺手狠狠地拧了一下门把,出乎意料的是门居然“啪”的一下就开了,韩晨阳的侧脸映在我的眼底,他手边那杯咖啡的浓香弥散在整个实验室,温暖扑面而来。
她在柜子里面翻了一会,拿出一瓶小罐的啤酒,然后气恼地跟我说:“江风这个混蛋,还偷偷地买酒喝,真是气死我了,我有多少精力也伺候不了这个大爷。”
忽然喜欢上了The Cranberries,小小的爱尔兰,那个流着细细香龙河的地方,那个长满绿绿三叶草的地方,一直诞生着特立独行的音乐精灵。
江风突然来找我吃饭,几天不见他瘦了许多,青灰的下巴,不见了原来的圆润,我总有种错觉,江风看我的眼神,不再那么有神,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那样,眸光十分暗淡。
董安妍会来事,从护士到老板全都关照了一遍,她送我去车站,我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说:“要是江风知道你这么关照他,会不会感动得以身相许呀?”
他笑笑:“不急、不急,慢慢找,我看看你家还有啥能搜刮的东西,一并搬回去。”
他却没有做声,好久,等到我的脸和手已经被冷风吹到麻木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是呀,下雪了,江止水,你还欠我一句,欢迎回来。”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耳朵里有尖锐的啸音,就像有成千上万的海鸟从海平面上飞跃而起,贯穿耳膜。
算起来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这个名义上的家,只是房子加上一堆家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肆无忌惮的争吵,好过无言的平静,我却没有勇气追根问底,更没有勇气和他,用眼泪、怒火相要挟。
“不知道,没印象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那些画可能在我房间的柜子的纸箱里,不过拿的时候会麻烦一点,因为有很多个,我也分不清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我,我弯下腰,去捕捉一只水母的足迹,他终于开口:“止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冷风吹过,我抬头看阳光,只觉得眩晕,力气一瞬间被抽空,然后我的心中暗暗有了一个决定,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想,不动声色地结束这场虚假的甜蜜。
和他乘地铁去我家,人不多,他坐在椅子上看新闻,我有些奇怪:“江风,这几次怎么都没见你开那辆那么拉风的陆虎?”
我听见他熟悉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连心跳都难以抑制,我只能垂下头,背对他收拾书本,小声地回答:“还有两门,设计法和英语。”
因为三年前最后那一天,亦是如此,从此茫茫人海,再见不再认。
不是对他不信任,只是无法再信任,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比如蒋迎熙,我亦不能忍受自己在他面前的卑微,还有永远抓不住的安全感。
想打个电话给唐君然,他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占线,最后一次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新街口人来人往的地下道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迈出。
我心念是我的敏感,可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反常的表现像一条锁链一样,让所有的不安和忧虑串联在一起,我几乎就快要深信不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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