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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心宜摘2

作者:风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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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是最好的结局(二)

第十二章 这是最好的结局(二)

“秦则宁,你……”
“秦则宁,我不恨你辜负我的感情。”卫碧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干涸的井,她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可是我非常憎恨你毁了我所有的努力,我……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的东西,你把它毁了。”
她反应过来想要往外跑,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横梁早已经被火焰包裹,没有退路。
现在,她又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了。
不论如何,《为帝》已经风头鼎盛,各种猜想鱼龙混杂,没有人再去关注《为帝》究竟剧情如何,它更像一把刀,所有人都在等着它一刀切下,分割近些年来这个浮躁的圈里用金钱堆积而成的巨大蛋糕。
像吗?
焦烟弥漫。
“卡——”副导演的声音在片场响起。
他欲言又止,眼里的光辉明明灭灭,最终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叹息:“退出吧。”
荒郊野外,火势凶猛,火警赶到时恐怕这简单的木结构房屋早就烧成了焦土。
卫碧时分庆幸自己是在这时候转醒的,眼睛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视野也变得清晰了一点。她能看见窗外朦胧的月光,以及月光下斑驳摇曳的树影。
卫碧恍然回过神,看见近在咫尺的秦则宁,划过脑海的是一些漫无边际的思绪——为什么他要存在呢?如果他不存在,如果没有秦则宁,此时此刻的曲欣衡又会是什么样子?最起码……不会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变成一个瞎子吧?
卫碧只是感觉心跳难以平复,明明火苗已经几乎要熄灭,其他剧务人员也把林衿扶了出去,她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秦伯远,他抚养林衿十数年,到最后却想用她的死来洗清赃款,他早已怀疑她的身份,却仍然选择搏一把,把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像周礼所说,如果没有林衿,如果他早就知道她与自己的血缘关系……结果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只不过死得很可能是她这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女儿罢了。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霸占我的东西……小时候是秦子萋,现在是你,你们不会得逞的……永远都不会得逞……
卫碧牢记着宋承明的要求,夜夜在露台一副小清新状仰头看半小时星空,天寒地冻,眼睛痛得发酸,到后来居然真的有所改善。
岁月过去太久,童话早就死光了。她是卫碧,一直一直只有一个人。
卫碧笑得前俯后仰:“什么柳暗花明,是昏天暗日吧?”
少顷,殷红的血从他的发际流淌下来,滴落在卫碧的额头。
——宋哥哥我们一起去上学吧,跟在后面就能找到学校了呀。
这一幕戏在陈国兵败之前,朱墨国大军压境,朝中逆臣慌作一片。十数年荒淫腐败,整个国库已然亏空,奢靡之气遍布朝野,边疆已无可战之将。此时若是敌国来袭,陈国一夕之间就将分崩离析!摄政王连夜修书,以边疆十九城做筹码与青云国结成盟约,无须他们出兵,但求一纸盟约吓退压境敌国——此计确实奏效,朱墨国屯兵于两国交界处,虽没有遇到抵抗却迟迟不敢长驱直入,唯恐中了请君入瓮之计。然而就在此时,陈国宫闱深处一场大火平地而起,满天大火烧红了帝都半边天,几队人马杀入宫闱,斩杀禁军三百余人。秘密再也隐藏不住,朱墨国长驱直入,从此揭开陈国灭国之始!
她听见秦则宁的声音,冷静得仿佛在商量一份合约。
秦则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无法确定她是否完整。片刻之后,他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抱紧了她。
卫碧哈哈大笑,眯起眼睛看着林衿。
“我……很多年前,做了一个草率的决定。这些年,一直很后悔。”他的指尖划过卫碧的额头,几乎是用气息在出声,“为了掩盖它,我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真的很害怕。可是阿碧,我知道,很可能我快藏不住这个秘密了……”
周礼是那个小助理,拍摄时抱着卫碧的衣裳站在摄像机旁,等导演喊停时,他就冲上前去替她披上衣裳。
“所以,你并没有查访到底,你根本就不想知道……”秦则宁低笑起来,笑到后来,眼圈红了,“人算不如天算,林衿只是轻伤,卫碧她……你知道,是谁输血给她的吗?”
“你疯了吗?!”相女惊叫。
“你错了。”卫碧淡淡道,“没有甩不掉的人,只有追不上的幻想。”
“快……走……”
秦则宁把卫碧死死按在了墙角,用身体支起一个窄小的空间。
“……阿碧?”
“陛下!”相女的声音尖细无比,“陛下,您忘记我哥哥了吗?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对陛下也一直很好,陛下何苦走这最后一步?”
秦则宁冷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卫碧沉默。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融融的惬意,窗台上绿萝攀爬,垂挂下一连串心形的叶子,阳光跳过叶子的间隙,光影摇曳。
深秋天寒地冻,第一场雪不期然地落在了拍摄基地里,江宁兴奋得直欢呼。
卫碧吓了一跳,思维一时间停顿,呆坐在床上。
之后回想起来,记忆里似乎只剩下了病房窗台下朦胧的月光,还有病房门口伫立的秦则宁。
只是,当秦伯远缓步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开了口。
屋外的阳光跳落在陆筝的指尖。
这个护士小姐跟陶可是亲姐妹吧?
这是……
回归剧组之后,所有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之前的岁月。
周礼满眼愤恨,仿佛是被丢弃的宠物。
“秦……”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霸占我的东西……小时候是秦子萋,现在是你,你们不会得逞的……永远都不会得逞……”
秦家养女、“衿爱”基金的主人林衿也在本次意外中受伤。
周礼的眼圈微红:“衡姐,你还是……”
她的人生何止是狗血,简直是八点黄金档高收视率史诗级鸿篇巨制。
早年秦家内斗,秦老爷子一命呜呼,最终的胜利者是秦则宁,秦家二叔入狱,三叔潜逃出境去了新加坡,当年涉案的一笔资金从此下落不明。一年多前,秦季仁偷偷入境,被警方发现,奈何关于那一笔涉案资金却仍然毫无线索,于是警方就派周礼绕了一个大圈子,扮成一只小狗仔,开始与陆筝有所接触……后来的事算是天助警方,她和秦则宁闹掰,陆筝步步为营挖她入SE,秦季仁被抓,秦伯远出狱,以《为帝》为中心的资金操作链渐渐浮出水面……
这一切都不真实。
“‘衿爱’基金会的资金已经运转起来,等到《为帝》杀青,估计就会有大笔的资金注入。到那时候……”周礼圆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卫碧,“到那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了。”
陆筝笑眯眯地坐在病床旁,一手支着下巴:“环球追加三亿投资和成立基金会的消息已经轰动圈内。有了这后续的三亿追加投入,再加上江宁本身的号召力,《为帝》势必将成为史诗级的鸿篇巨制。”陆筝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你是不是自带女主狗血系统,能在每一次的生死攸关的时候柳暗花明呢?”
——秦则宁,你的脚下是否有尸骸?
秦则宁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说:“别害怕。”
“秦、秦则宁——”
是爆炸吗?
卫碧听不见声响,只看见秦则宁近在咫尺的脸。
林衿站在她该站的位置上,表情却微妙变了。她说:“卫碧,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做了多少噩梦,才终于撑到今天,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东西?”
她并不是没有防范,可是当林衿忽然靠近时依旧被吓了一跳。她伸出了手,抓住了卫碧的手腕。
这是女帝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模样,小小的身躯站在烈焰之前,明亮的眼眸里映衬着熊熊火焰。
只不过,那时候她满心欢喜,每一次呼吸都害怕抑制不住心里的粉红泡泡,而现在,心却是空荡荡一片,填不满,挖不走。
可是后来呢?
“我想要的,是更有意思的当下。”卫碧眯起眼睛笑了,看见林衿的眼里逐渐升腾起恼怒,以及她离开的背影。
“我不知道……”秦则宁似乎在困顿地寻找言辞,沉默良久,才道,“我只知道秦伯远不会轻易让《为帝》拍摄完毕,他的赃款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渠道。秦伯远他……他是个罪犯。”
这样的相处模式,倒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因他而受伤,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的时候。
秦则宁久久没有出声。
卫碧暗松了一口气,艰涩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呢?
“陛下——陛下,你想做什么?”林衿扮演的丞相之女匆匆来到,看见帝寝里遍布的火油,终于慌乱起来。
第二天,娱乐圈与金融圈媒体话题被集体引爆。江宁巨制《为帝》在最后一场戏出现意外,主演卫碧重伤住院生死不明,“衿爱”基www•hetushu.com•com金会项目却在这一天宣布正式成立,并且由环球影视追加后续基金七亿人民币,作为此次意外的赔偿与抚恤……
“秦先生,警方怀疑您与一起杀人未遂、销赃案件有关,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别怕……”他低声道,“会过去的……”
卫碧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秦则宁忽然摸到了一片黏稠,来自她的背后。
卫碧迟疑地回头扫视了一圈,本来就小的几簇火苗几乎已经全部烧完了,只留下一点点焦炭,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味。
卫碧深吸一口气,拖着厚重的裙摆缓缓走入临时帝寝的布景中。拍完这一场,她在《为帝》里面的戏份就彻底杀青了。
原来,疲乏与阴霾真的能够刻进一个人每一寸表情里。
“喂,你别动了!”卫碧飞快地脱下身上的戏服,把厚重的戏服全部罩在了林衿的身上。火苗很快就熄灭,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火焰,拍戏时人工搭建的火场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危险系数,她受了惊吓乱滚反而把场面搅乱。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却久久没有降临。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变成了别人人生里的不可或缺。
卫碧憋不住笑出声来。阳光正好,陶可托人带来的甜点正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她看着陆筝一脸尴尬,居然享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这一抹轻松持续了几分钟,几分钟后,病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里。
“没怎么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有些喑哑,“你放心,等医生允许,我就会回片场去。”
没有任何预兆,帝寝中的横梁忽然发出了一点细碎的吱嘎声,陡然间直直地朝下坠下!
卫碧静静听着,有一瞬间,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的心里滋长。
“好。”
她想问你为什么要进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可终归并没有那么多完满的人生。
此时距离当年兵变已经十余载,十五岁的女帝快要及笄,乖巧而又懵懂。鲜血和伤痕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淡化,当年刀口舔血、长枪挑破胸膛的叛将凶徒们一个个早已经收敛成慈眉善目的老者。人们早已忘却多年之前对先帝皇族的屠戮,以至于看到温婉明媚的女帝时,所有人都舒心畅快地认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坐在天底下最高的位置上,享受着最美的绫罗绸缎与最可口的食物,这些都是他们赐予的!等到她十六岁及笄嫁作人妇,生下皇子,这一生就算完满富贵了……
卫碧已经昏昏欲睡,听见这声音莫名想笑,又睁开了眼睛。
硝烟弥漫起来时,所有的拍摄进入正轨。
良久,他道:“机会原本就只有一次。”
秦则宁的手抖了抖。
“里面有人吗——?!”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忽然一道强烈的光照射入黑暗的浴室。
卫碧顾不上脊背上的痛,用花洒把自己与秦则宁的身上都淋湿,又把门关上,扯了一堆湿透的戏服塞住门下的缝隙,手忙脚乱回头:“你怎么样?你……”
巨大的木头落地,砸得地面都仿佛晃动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卫碧忽然有一种错觉,秦则宁,他正在被恐惧笼罩?可是现在的情况,他的威胁来自哪里呢?是《为帝》的意外搁置,还是秦伯远?
好久之后,秦伯远从喉咙底挤出了破碎的词汇。
在遥远的远方,似乎有救火车的警示声传来,却又像是一场被高温炙烤的幻觉。
他就如同秦则宁所说,是一个天生的罪犯。
“你猜呀。”女帝的声音细软轻柔,如同最轻巧的猫爪儿踏过积雪。
……
“还好我赌对了……”秦则宁声音颤抖,压抑着巨大的恐惧,“我还以为、以为……”刚才火海之中,旧日场景一一浮现,此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就像在一秒钟内死去很多次。差点以为结局终于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再也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差点以为整个世界会就此崩塌……
卫碧在镁光灯下对记者提出的疑问做了简单的解答,秦则宁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往外走。卫碧被他抓着手腕朝前走,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环球影视的少东家,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圈中局,没想到牵扯之广,足够复盘。他到底知不知道呢?还是说,这就是他一直在害怕的东西?
史诗级鸿篇巨制?
只不过,她从来不是主角而已。
她其实见过他刚到秦家的时候的样子。秦家长子无法生育,他作为领养的孩子进入秦家,在最初,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面容清秀却眼神空洞,浑身上下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桀骜……后来,岁月磨光了他的棱角,时间居然在他身上磨出了内敛的温柔,就好像过往都悄然被抹平了一样。
陆筝说她是百折不挠、积极向上的太阳。
“你会后悔的!”相女尖叫着出声。
……
卫碧出院那天,《为帝》的话题度再一次到达顶峰,与之配套的是环球影视的股市大红,全世界都仿佛预计到了这部作品将是明年屠榜式的存在。
“滚!”陆筝怒吼。
“第335场次——action!”
“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秦则宁轻道,“我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去看很多美好的事物。”
卫碧的心狂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当然休息。”卫碧笑了,“到那时候,我就成了一颗弃子。”
“如果没有这一次意外,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提起这件事?”突然,床边的黑暗处,秦则宁的声音响起。
秦则宁会在黄昏时来到病房。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直会把自己当作一件物品。读书,生活,结婚,都是为了让这件物品更加物尽其用。如果他们幸运地遇到了一个人,就会有一个小小的目标,追逐的时候,有时候就渐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而不是物品。那是……我们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卫碧不确定,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模糊看见了一个影子,在那一声巨响之后扑到了她身上。随之而来的是她的脊背上传来的一阵剧痛——
“不要——”相女惊叫。
她身上流淌着帝王之血,那是无论如何无法舍弃的骄傲。
秦伯远进了病房,仔细查看了卫碧的脸色,满脸和蔼:“拍摄环境恶劣,让曲小姐受了伤,我代表环球与剧组向曲小姐致歉。”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一步步狼狈与泥泞,每一步卫碧都亲自体验。
“很像吧。”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秦伯远身旁,“两人气质相差甚远,没想到经过同一个化妆师之手,定妆效果居然有几分像亲姐妹。”
到末了,陆筝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抬起手轻触卫碧的发顶,“接下去的路,我来替你走完。环球欠你的,会十倍偿还回来。”
“……对不起。”陆筝合上了眼。
“陆筝,按照约定她不能退出。”那个声音的主人声音艰涩,“对不起,我们警方还需要你……继续跟进。”
原本以为余生只剩下挥霍,可是真到了这样的境地,却还是……想看一看许多或许存在的东西的吧……
她并没有侮辱的言辞,只是用轻缓的语调告诉她明晰的事实,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和秦则宁从来都不在同一个空间。
卫碧小心地咽下一口点心,感受到唇齿间的甜腻一点一滴地弥漫开。
黑暗中,秦则宁的声音仍然吃力。
……
秦伯远远远地看着片场,忽然间觉察有些异样。卫碧此时的妆精致而又婉约,与林矜穿着相似的衣裳,坐在庭院中相顾无言。光影之下,卫碧与林矜都只露出了一张侧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卫碧把头埋进了被子,再也没有开口。
“没关系。”卫碧轻道,“预祝我们警民合作愉快。”
消防队员把卫碧抱上急救车时,整个剧组都紧张得在一旁守候。
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冬天来临时,《为帝》的拍摄进入最紧张的时刻,整个剧组都在等候山上的枫叶红成海洋,为这一部巨制添加更多天然质感的美景。
一瞬间,浓烈的汽油味在风里飘散。
秦伯远温和道:“我与曲小姐数面之缘,曲小姐是我与江导共同选择的最适宜的人选,不过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想请曲小姐完成《为帝》拍摄,不知道曲小姐是什么打算?”
她只是有的一点点的疲乏,有什么东西把激烈的情绪一点一点抽干了,只剩下迷茫。
护士小姐热泪盈眶:“护士长下了死令不许我们围观,要不是正好在前台遇到了你的家人,机智如我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后抢到了接引的工作!和*图*书
“则宁,你自己也受了伤,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医院里,林衿陪着秦则宁站在急诊室门口,满脸担忧。
然而卫碧却没有了回应。
“我并没有记恨。”卫碧仰头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只是有时候觉得挺倒霉的,明明那么多人都有着挺无聊的人生,上班下班,恋爱分手,我的却好像是拍狗血肥皂剧。”
林衿忽然觉得手心有一点汗,从许久之前就一直存在的那一点不安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她的伤口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医院做简单的消毒,没有想到才刚刚处理完毕,整个剧组就到了医院……她看见卫碧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秦则宁满脸血污,整个身体都在战栗——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秦则宁。
秦伯远面露诧异,目光在林衿与卫碧之间徘徊。
林衿……卫碧隐隐警惕起来,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秦伯远笑道:“路上我与江导争执了许久,最后各买各的,我想医院的饭食应该并不如人意,这份简餐应该能用上。”
“你想多了。”卫碧道。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卫碧艰难地喘过气来,要不是脊背上仍然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她甚至会以为自己晕了过去。
也许生活真的在慢慢变好呢?
林衿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父亲为我成立了基金会,只要他与我在一起,环球就再也没有纷争,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好好的,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环球真正的主人。而你,卫碧,你为什么老是阴魂不散?!”
卫碧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缩进了被窝。
巨大的耳鸣声生生盖过了火焰与爆炸。
“到时候能给我一张‘警民合作’的锦旗吗?”到末了,卫碧说。
秦伯远皱起眉目,焦躁的感觉渐渐在心底弥漫——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一时间,气氛陷入冰点。
秦则宁闻言一怔,呼吸陡然间加剧。
“秦则宁……”她摸索着找到了秦则宁的手,死死拽住问他,“你实话告诉我,现在究竟是黑得看不见,还是我已经……”
“对不起。”他说,“只差一点点了,再坚持一下。”
不对……不只是硝烟味,还有一点点……汽油的味道?
陆筝并不意外她的拒绝,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已经为秦则宁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没有必要再陷进去。离开这个是非圈,去过正常的生活,不好吗?”
“我想完成拍摄。”卫碧毫不迟疑。
“小衡。”
秦伯远发现了卫碧的失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秦则宁,笑道:“曲小姐看起来还是想与则宁沟通。”
寒风拂过,卫碧没了戏服有些冷,鬼使神差地仰头望了一眼。
“快走!”秦则宁喘息道。他一刻也不敢多歇,拉住卫碧的手急匆匆朝外奔跑,可惜还没跑两步,就发现原本窄小的通道已经被火焰包裹了起来,彻底堵死了入口。这显然不是意外,这是有人蓄意谋杀。
“为什么?”卫碧不明所以,她一直知道陆筝另有图谋,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怎么能够轻言放弃呢?她想从陆筝的眼里找到一些线索,可是陆筝却像是忽然心慌起来,匆匆忙忙避开了她的眼睛。
“不了。”卫碧想了想,低声回答。
林衿就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说:“你们的教育与经历都不同,卫碧,你配不上他的。”
凌晨时分,医院的病房里已经熄了灯。
“阿碧。”秦则宁轻声叹息。
正常的生活?卫碧愣了一会儿,哑然失笑:“陆筝,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她盯着他的眼睛,“这一年多来,我们都合作愉快,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吗?”
“十年来,子萋渐渐长大,她长得和林衿很相似,相似到我只敢让她浓妆示人,好让我自欺欺人……可是后来,秦伯远快出狱了,我就……乱了阵脚。”秦则宁的声音又战栗起来,“我后悔了,秦伯远是一个罪犯,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只是心慌,想在他出狱之前,尽快把她送走……”
那是……血。
卫碧朝着声音的源头懵懂地睁开眼睛,僵持了一会儿,她感觉到床边轻轻塌陷了一点点。
秦伯远从助理手里接过了一个便当盒,轻轻放在卫碧的床头。
卫碧陡然回过神,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极速奔跑进来,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把她朝外拉扯——
然而这一把火,撕裂了所有人的幻想。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迷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竟没有一家媒体反应过来。
秦则宁的声音带了一点点颤抖。
“卡——”
周礼若有所思地解释:“我们业内把少见的偶发事件都看作吉利,闹鬼的,下雪的,出彩虹都算,代表着事半功倍,天降惊喜,期盼已久的愿望能够成真。”
“啊——”林衿尖叫起来,她的身体被甩开,几步踉跄忽然对着地上的火堆砸了上去。
“那有什么意义呢?他从来都不曾把我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女帝笑起来,“你父亲杀戮我全家,毁我陈国百年基业,鱼肉我百姓,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
“快!快帮忙!”靠得最近的打光小哥慌乱地喊起来。然而就在一瞬间,片场内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原本不大的火苗一瞬间蹿高了数倍!
“你早就知道?”卫碧在混沌中问,“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你还好吗?”进入保姆车,秦则宁终于轻声问。
似乎,只能等死了吧。
陆筝眼睫弯弯,脸上的明媚逐渐凋落。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卫碧的眼尾,低声问:“眼睛,怎么样?”
出不去了……
终于,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那又怎么样?”卫碧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和稚嫩的声音叠加在了一起。
卫碧心底有个声音在张牙舞爪。她知道自己在发抖,呛人的汽油味混杂着硝烟味充斥着整个鼻腔,把她身体深处的恐惧彻彻底底地挖了出来。
有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抽空。
“阿碧——”秦则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酒店设施并不完善,风景倒是不错,夜晚时,露台上空荡荡的,仰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繁星。
秦则宁艰难地再开口:“我的养父车祸惨死,秦伯远入狱,爷爷临死之前……已经查到秦子萋的下落,她怕水,根本就没有上船,交由林衿照顾。而林衿……与她走散,对所有人撒了谎。”
卫碧喘了一口气,忽然发现秦则宁站在镜头旁。他的身体僵直,目光空洞洞一片,仿佛是还沉浸在方才的剧情中。
卫碧移开视线,看见远处的江宁正在给男主讲戏,陶可一脸纯真,正在跟打光的小哥套近乎,秦伯远若有所思,不知道又在算计些什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整个片场像极了当年铁栏外的世界。
卫碧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周礼?”秦伯远老谋深算的眼里露出一点诧异。
消防队员额前的探照灯把小小的浴室照得通明,秦则宁伸出颤抖的手遮住卫碧的眼睛,把她的额头轻轻揽在自己的怀里。过了片刻,他轻声道:“你先睡会儿,这里……太黑了。”
卫碧对小姑娘向来缺乏免疫力,尤其是这种小狗属性的,顿时也放松下来,迎着小姑娘的手机镜头挑了个角度拍照。也正是在这时候,秦则宁进入了她的视线。
如果刚才不是林衿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举动,房屋倒塌着火时正好是她和林衿对戏的时候,清场的情况下,屋子里只会有寥寥数人,一旦房屋倾塌,所有人都会被埋在火焰底下。
……
卫碧的意识仍有些模糊,有那么一瞬间,记忆混乱失控。她的思维仿佛被抽空,灵魂漂浮在高处,冷眼看着床下呆若木鸡的自己与秦则宁。那些埋葬了很久很久的记忆如同沙漏被反转,一点一点地重新鲜活了起来。一粒粒沙子拼凑成过往,相反的次序拼凑出同样的画面,曾经有多么美好,如今就有多么荒诞。
然而就在秦伯远宣布基金会所有资金项目已确立完毕时,警方忽然破门而入,直奔主席台。
娱乐圈与金融圈的焦灼并没有影响到远在郊外的《为帝》剧组。
秦伯远面无表情,到最终却终究移开了视线。
“衡姐,”终于有一次,他把心里的低落说出了口,“是不是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对你有过隐瞒,你就不给人一丁点挽回的余地?”
卫碧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浑浑噩噩觉得,这一场十年大梦,是不是就这样沉沦结束,烧成焦灰,再也无法醒来呢?
林衿的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我们并不是家人……”
卫碧僵直地站在原地,好久,她感受到肩膀上传来一点点温热的濡湿。
卫碧陡然睁开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和-图-书此时女帝只有一个人,她手里举着一盏灯,穿过长长的回廊。风吹起她的裙摆,勾勒出瘦削的影子,就如同鬼魅一般。
“预备,点火!”区区一盏灯当然点燃不了大火。江宁一声令下,剧务人员飞速各就各位。
好在C市郊外交通便利,十五分钟后,急救车就已经驶入C市医院急诊楼内。剧组人员分工合作,江宁去堵记者与消息渠道的嘴,Mako召开环球紧急会议商量应急公关,剧务组安顿好所有演员,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天亮时的狂风浊浪。
……
卫碧尴尬得想缩到床底,眼看着局面要失控,只好慌忙安抚:“那个……如果要合影,能不能等我稍微休整下?”
这根本就是一期蓄谋已久的谋杀。
秦则宁脚步迟缓,一步一步踏出病房,在病房外的轮椅上坐了一夜。
卫碧没有抬头,只是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她实在不知道以什么姿态去面对秦则宁。
夕阳落下,卫碧看见林衿迎面朝自己走来。
“我不信。”卫碧缓缓道。
——你只需要,再丢掉他们一次,就足够了。
不远处,剧组正进行着最后的试拍。陈国60年,太子开疆辟土战死沙场,老皇帝听信谗言,误信奸臣引狼入室,终落得兵马元帅领兵长驱直入,被活活斩杀于宫门。陈国重礼乐,信巫蛊,百姓只认楚姓皇族,叛军元帅受迫于神官府大祭司,不敢另立新国,于是扶持楚氏遗女楚清善为帝,挟之以令诸侯。那年,楚清善六岁。在往后的十年中,判将族系身居要职,忠臣良善被屠戮殆尽,陈国上下暗无天日,如修罗炼狱。
月色冷淡,卫碧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她看见黑影缓步到了床前,俯身向前。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她并不是勇敢,也不是坚强,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挥霍完余下的人生。
那时候卫碧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大局棋的设定,只是偶尔想起一起抱着KFC全家桶在公寓里看影碟的日子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秦伯远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和蔼的目光一点一点僵化,到末了露出一丝阴霾狠厉。他骤然望向秦则宁,冷笑道:“你考虑过后果吗?环球影视这一座大厦,恐怕从今天开始就要分崩离析,秦则宁,你可真是……秦家养不熟的一条狗啊。”
秦则宁的身体佝偻着,额头缓缓下沉,最终埋在她的肩膀上。
“好!”护士小姐心花怒放,一下撞开了门神秦则宁,直扑卫碧的床。
女帝却置若罔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灯上,看着它仿佛看着这世上唯一的光亮。
他说:“告诉我,你愿意捐献血液给你的表妹,秦子萋吗?”
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重,呛鼻的气味从墙角的缝隙里钻进狭小的空间。
秦则宁如同大梦初醒,目光落在林衿的身上。
医院里,秦则宁刚刚包扎完毕头上的伤口,着急地等待在急诊室门口。
他毁掉了她的信仰。
摄像机沿着轨道缓缓后移,卫碧掀翻手里的灯,一时间片场燃起火焰。
卫碧僵硬地移开视线,脊背后传来的一阵阵刺痛几乎让她昏厥。秦则宁,他是在发怒吗?因为她的职责,还是……因为她的不信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整个拍摄剧组从岛屿挪到了临海的小城镇Z市,那儿有着连绵的山群,一到深秋就是满山红叶,美不胜收。
她想从他的脸上挖掘出一些蛛丝马迹,结果,陆筝的目光居然躲闪了起来,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猫。
秦则宁低声道:“阿碧,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你不用把自己隔绝在整个世界以外。”
女帝却仿佛没有听见,她闭上眼,又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步。
是吗?
陶可说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够一个人支撑起来。
她在剧组闲暇时也会到海边,黄昏来临时,金色的沙滩上海浪如同着了火的岩浆,无端端焦灼得如同炼狱入口。卫碧在海边看到林衿,看见她冲着秦则宁离开的背影在哭喊着什么,最终蹲下身,在沙滩上掩面哭泣起来。
……
《为帝》整个拍摄周期中最为壮观的要属火烧帝寝。江宁老头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在郊外湖边的一处建筑工地上搭建出了一座简易的房子。房子用料讲究得很,都是用干燥的木头用最接近实体的方式搭建而成的,再刷上新漆,经过后期的特效休整,几乎能有真实的房子相差无几。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间,衣服沾到了燃料,迅速烧了起来。
房间里有微风,她闻见了一点点叶子的芬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吹进房间里的。一起被吹进来的还有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
卫碧勉强抽回一点神智,在火光里依稀辨别出秦则宁的脸。秦则宁……她已经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作目标,也许是叫作卫碧开始,也许是更早以前,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好像在迷雾中忽然见到了一盏灯,即使跌跌撞撞也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就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要靠近了一点点,空荡荡的人生也仿佛有了天大的重量。
……
他脸色惨白,目光闪烁,整个身体僵硬地挺立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力。撞上她的目光,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只留下僵直的侧影。
这一场火,是陈国女帝亲自点燃的。
“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卫碧从来没有想过,到最后是眼伤成就了她最漫长的假期。
然后,她额前的刘海被轻轻拨开了,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要润透她的头骨。
她的视线不算清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看到秦则宁脸上无以复加的……恐惧?
——令兄待我,如尸骸上开出的花,纵然花开千姿百媚,终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说他是待我好,还是当我蠢?
出不去了。
他说:“我知道你已经在着手调查卫碧,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怀疑有没有带给你一丝犹豫?在你决心按照原计划,杀死林衿和卫碧之前,你有没有想过等待调查结果?”
夜风冰冷,吹来一点点碎雪。女帝手里的灯明明灭灭,映衬着她脸上的神情也隐隐约约。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娇憨的脸上露出一点恶劣的阴霾。
“休息吧。”秦则宁来到她身旁。
“则宁……”
“爷爷临终之前托我好好照顾她……如果秦伯远卷土重来,她将是阻止环球落入秦伯远这个凶手手里的武器。”秦则宁的声音轻柔了下来,“后来,我还来不及去接她,她就机缘巧合来到了我身边,带着一张简陋的唱片,说要做最好的歌手……”
“卫碧!卫碧?——曲欣衡!”
卫碧将获得多少赔偿?
足足一个月,她像一个瞎子一样在走廊里摸索,刚开始会撞到各种东西,窗户,门,墙壁,点滴架,到后来额头上被戳破了好几个伤口,她就学会了端坐在床上,像一个安静的布偶,乖巧地缩进被窝里。
卫碧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绕过周警官下了露台。
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容一点泥污。
女帝的笑容微敛,荧荧的烛光在她的眼底流淌:“令兄待我,如尸骸上开出的花,纵然花开千姿百媚,终究花下白骨累累。你说他是待我好,还是当我蠢?”
卫碧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们才是被丢弃的那一个呢?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做这些……可是我很害怕,我怕我每一个举动都让你更加憎恶我,我更怕一步走错我就会抱憾终身,我怕秦伯远最终对你下了手,我……”
“父亲!”门口忽然一阵喧哗,林衿推门而入,形容狼狈,“外面忽然来了好多记者……”
害怕吗?
她说的秦子萋是——
卫碧进了急诊室,秦则宁几乎是在医生的强迫下才做了简单的伤口缝合,又回到了急诊室门口,空洞的眼神呆呆望着门口冰冷的灯。
遥远的过去,小小的卫碧和宋承明被拦在了小学门口,检查的高年级学生高傲地抬起小下巴说:没有校卡,不能进去哦!
十年之后,楚清善初长成。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听话的木偶,给她穿上漂亮的衣裳,梳上精致的发髻,让她如同最高贵的符号坐在朝堂之上。待到下朝之时就由林矜饰演的叛将之女亲自看管,同寝同食,同进同出。
秦则宁死死盯着卫碧的眼,一字一句咬牙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我们就等……”秦伯远喜笑颜开。
“嗯?”卫碧愣愣看着陆筝百年一遇的正经神色。
浓烟升腾起来。
她摸到自己的额头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呆呆坐了一会儿,她轻而易举地解下了纱布,可是笼盖在眼前的黑幕却并没有被撩开。她的视野里依旧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
卫碧闻到了血腥味和-图-书,不知道是来自秦则宁的身上,还是来自她自己的口中。她看见了秦则宁偏执而又疯狂的眼神,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绝望神色。他的恐惧,他的绝望,他的忐忑,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再没有隐藏。
“秦则宁……”周遭黑暗一片,她小心地触碰秦则宁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她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后来,他也越发沉默,原本是一只卷毛小狗儿,到后来就连眼睛都要低沉到地上去。
她满脸泥污,如同淋了雨的孔雀,走过她身边时声音如沙砾摩擦。她说:“卫碧,你真像水蛭,甩不掉的那一种。”
早在秦季仁回国之初,警方就已经盯上了秦家。周礼与她相识、她被SE挖走、周礼入职SE、SE与环球合作、她参与《为帝》拍摄……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兔子与猎人的争斗而已。
——你知道,怎么摧毁他们的信仰吗?
剩下的故事,秦则宁并没有说,因为已经不需要诉说。
……
然后呢?
“你想做什么?”卫碧道。
卫碧强忍着咳嗽,站在几处零星火焰里,让身体的侧影尽量配合灯光。
“卫碧……卫碧还在里面!”片场外,陶可的声音惊惶得带了哭腔。
卫碧静静听着,全身的力气被秦则宁寥寥数语抽干。
“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方才还神色如常的卫碧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趴在了身前的石凳上。《为帝》拍摄已经进入最艰难的时刻,在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古装片最虐的事情无外乎冬天穿得单薄,夏天捂到发疯,她已经连续一周夜戏,身体已经疲乏至极。
卫碧醒来时,身上暖融融的。
秦则宁闻言,脸上并没有多少波澜。
到后来,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也模糊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需要做什么呢,周警官?”她轻声询问。
她忍不住想,这一切秦则宁是不是早都知道呢?
温暖的午后,没有了林衿,卫碧懒洋洋趴在床上回想许多年前的画面,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对秦则宁的执念。他就像是她当初偷偷跟随的那个小学生,她想走到他身旁,靠近那些温暖的东西,同行的时间太久,久到……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甚至没有拥有过一张校卡。
“可是不论如何……”秦则宁俯身向前,冰凉的唇恶狠狠贴上卫碧的,“不论你有多憎恶我,我都不会放弃。”
不重的声响在片场响起。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牢牢地锁在秦伯远的脸上。
可是卫碧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一时间,卫碧有些迷茫。按照剧情,女帝火烧寝宫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她装作听从了相女的劝说,跟着她离开熊熊燃烧着的寝宫——可是林衿的精神状态不对,她的手并非托举女帝,而是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掐住,随后用力一扯,把卫碧整个人都投向原本不算大的火堆!
她的声音很轻,阳光下的眉眼并没有多么狰狞,只有淡淡的不屑。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明明外表温和柔软,灵魂就悬在高处,仿佛放眼之处尽是草芥。
那时卫碧的眼睛还有一些模糊,她看不清陆筝脸上的神情,却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知道他已经彻底醉了,如果只是微醉,狡黠如陆筝一定会绕大大的一个圈子,温文和煦地劝说她把计划配合到底,然而他那时却只是抬着微红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道“对不起”。
“秦……则宁?”
不久之前医院护士小姐的声音悄然在他的耳畔回响。
如果这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她……她还好吗?”
只是,她很好奇,秦则宁知不知道这一切呢?
拍摄剧照被逐渐放到了网络上,《为帝》剧未成而先红,与此同时,基金会的前期工作已经展开,秦伯远斥巨资成立的“衿爱”基金会接连筹办项目,环球影视的股价在接连一周上涨之后到达了历史的新一轮高峰。
“环球影视……因为这一次涉案,股价已经连续五天跌停。可能董事会面临重组,我……刚刚递交辞呈。”
秦则宁早已习惯她这几月来的冷漠,几乎是强行替她披上羽绒服,轻声道:“你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只要你想要的……”
“是。”周礼身穿警服,眼神还略微青涩,“相信秦先生不会想在明天的各大娱乐版面上看到什么不雅的报道,所以,奉劝秦先生还是配合我们警方。”
高温、灼烧、剧烈的爆炸,一切纷乱过后,四周又归于死寂。
想去看看吗?
卫碧举着灯,远远看着他。漫长的岁月里许多记忆如同泡沫幻影,纷乱而又嘈杂地划过脑海。
热情的护士小姐滔滔不绝,手舞足蹈。
她感觉到秦则宁的手划过她的脸颊,然后,干燥的唇覆上她的唇上。
他说:“蓄意谋杀的追诉期是二十年,你可以选择补偿,以祈求她知道真相后,把那当成一次简单的走散。”
“你不合适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衿轻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卫碧轻声道。她曾经无比地相信他,可是换来的却只是一场又一场的笑话。事到如今,她还能拿什么去相信?可是……
卫碧躺在床上看着林衿,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和宋承明一起趴在孤儿院铁栏里看外头孩子放学的时光。记忆里的天气似乎永远是阴冷潮湿的,等待的时间久了,整个灵魂都仿佛被丢弃在下雨天了。
几个小时前,那个同样出自孤儿院的宋医生苦涩的笑容盘桓在他的脑海里。
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护士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请问哪一位是家属?她的血型……”
古装戏服笨重而又繁杂,卫碧只感觉到了一股牵扯,身体在一瞬间就快失去平衡。她慌忙躲闪,借着林衿的手腕当支点调整了一点重心,险险地避开了火堆。
秦则宁的声音低缓而又冰冷。
“快报火警——”
跟在她身后的护士也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好、好多人……”护士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兴奋得两眼放光:“卫碧,我是你的脑残粉啊脑残粉!贴吧小吧主第二个,掀开你的头盖骨,你记得吗?有一次见面会上我还收过你送的小发卡!”
卫碧忽然响起了林衿不久之前的疯狂神色。
——你知道我们最害怕什么吗?
“你怎么样?你……”卫碧终于彻彻底底清醒了过来。
“你……你冷静一点,你放心,我父亲已经和青云谈妥,朱墨绝不会攻进来的!”相女软下语气,哄骗似的语调,“陛下,我父亲一直以来对您很好,您忘记了吗?”
“别……发呆……”秦则宁艰涩地喘息,“扶、扶我一下……朝里面……走……”
可是片场的火用的不是汽油,是酒精。
次日中午十二时,金融界、娱乐圈的众媒体集结一堂。
一瞬间汗水濡湿了脊背。
秦则宁。
又一声巨响在外面炸响。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整个浴室都被震动起来。
好在,供水仍在。
卫碧一愣,恍惚间,恍如隔世。
秦伯远停下脚步,目光森然。
“阿碧!你到底在发什么呆?!”秦则宁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又如同只是隔了一层海绵。
整个剧组迁移到了C市市郊,入住市郊的一处三星酒店。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灰暗。
卫碧忽然发现,其实她仍然在那个阴冷潮湿的院墙里。这个世界熙熙攘攘,她穿上水晶鞋踏进了舞池,一夜狂欢,零点来临,南瓜马车上的铃铛已经摇响。
“啊——”正在做最后清点的场记发出尖叫声,被接二连三的巨响覆盖。
“你……想去看看吗?”
她有时也漫无目的地这样想。半小时后,她看见手拿毛毯的周礼,却又陡然清醒。
这绝不是拍摄用的火焰,浓重的汽油味夹带着死亡的气息弥漫。
卫碧:“……”
炙热的空气令人窒息。
“衡姐……”
“……不是。”卫碧摇头。
“你想要的是未来,而我想要的……”卫碧盯着林衿的眼睛,穿越时空,看到小小的自己背着书包溜出门外,拉着宋承明的手,在清晨的阳光下偷偷跟在那群小学生的后面。
“可……”
卫碧听见了陶可的声音,一时间数年之前的恐怖记忆扑面而来。那时也是在这样的夜里,火焰吞噬了整个片场,所有人都狼狈逃生。眼看着巨大的吊灯就要落在陶可的身上,她冲过去推开了陶可,自己跌倒在火焰上,眼睛一瞬间痛得睁不开……
而这一切资金,不仅将从投资方环球影视的运营资金中扣除,更有一大部分将直接从“衿爱”基金中出。赔偿数额无疑是天价。
陆筝来探望时,卫碧的眼睛已经拆了绷带,勉强能够看清他微笑时那讨人嫌的戏谑。
……
房间里响起很轻的脚步声,过了好久,也m.hetushu.com.com没有人出声。卫碧早就习惯了。这几日,病房偶有访客,每一个都似乎有天大的难言之隐,坐在床边好久,才会小心地说上一两句话儿,再之后,就是长久的沉。
秦伯远很快就离开了病房,秦则宁被护士小姐叫去了收费处,整个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林衿与卫碧。没有了人影的病房一下子宁静起来。
“嗯?……陆总监?你这是忽然有了难言之隐吗?你该不会找了个新玉女掌门什么的吧?”
啪。
林衿已经全然没有了那个富家女的端庄模样,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的精神状态太亢奋了,就如同癫狂的精神病人。她想做什么?
相女愣愣看着女帝。
……
他不常说话,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坐在床头,看着她在房间里摸索。每当她快要撞上什么时,他都能像离弦的箭似的几步到她跟前,挡住即将发生的危险。
同样出神的还有秦则宁。自从《为帝》开拍,他就作为执行制片一直跟随着剧组,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凝结在片场中央,也不知道究竟在看谁。
卫碧:“……”
在走廊的深处,江宁老头愤愤不平的声音隐隐约约回荡着。卫碧遥遥望着走廊尽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艺术领域的大咖,不经意地,她看见门口一直伫立着的身影。
秦则宁剧烈地喘息,翻身倚靠在了墙上。
秦则宁的身影颤了颤,越发僵硬。
出院前,有一个微醺的晚上,陆筝醉眼朦胧地坐在她窗前。
“阿碧,你醒一醒,你……”秦则宁终于发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从昏沉的状态中拽出来,然而却无济于事,他只得用力拽住她朝反方向跑——这一座建筑并不是完整的,为了稳定结构,后半间其实是钢筋水泥搭建的支撑架,平常用来放置一些道具,如果只是火焰……
安静好久。
秦则宁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每一次吸气都仿佛一口干涸的井,断断续续,干硬沙哑。到后来他趴在地上,仿佛要干咳出血来。
“你……什么意思?”林衿全身的血液冷至冰点。
“可是阿碧,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片场的火不可能真的燃起熊熊烈火,只要摄像机能捕捉到的角度看似火焰高就足够,就算光线与画面还稍有欠缺,后期的影视特效也能弥补这一切。江宁向来追逐真实,所有剧作都以减少特效为主,所以这帝寝里真实的火焰不少。
“已经……完成了吗?”卫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身上还依稀留有着海洋的潮湿,他靠近她,拨开她两颊的发丝,冰凉的唇落到她的眉心。那是一个轻柔的吻,从眉心辗转至眼睫,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间,冰凉的气息一点一滴渗透进五脏六腑。
其实似乎也并没有。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当惧怕了很久很久的事情终于降临的时候,就好像忘记了恐惧的感觉。如同在期末考完毕之后,终于拿到了不合格的成绩单。
“我爱上你,秦子萋。”秦则宁低哑地笑出声来,“就算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也不后悔,阿碧,我不后悔……”
“我也希望一切顺利。”秦伯远了然,眼底掠过复杂的光。
周礼愣愣的,过了一会儿,悄悄低下了头。
就算离得再近仿佛唾手可得,也终归相差了几万光年那么远。
秦伯远终于变了脸色,汗珠从他的发际缓缓流下。
卫碧把身体缩进温暖的被窝,想象着自己正沐浴在阳光下。那天周礼来到病房,磕磕绊绊,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这巨大的一盘棋,从秦季仁回国时就已经铺设,到秦伯远出狱,从头到尾,她如同一枚棋子,在每一个环节里发挥着作用。
是他丢掉了卫碧。
卫碧每每道一声谢谢,便回收到周礼一两个受伤的眼神。
帝寝搭建完毕时,《为帝》所有的戏份基本上都已经拍摄完毕,只剩下了火烧帝寝着一场大戏。
女帝凝望着她的眼睛,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地,她低垂下目光,手里的灯轻轻翻转。
卫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悄悄合上了双眼。
显而易见的是,《为帝》绝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重头大戏,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它为什么存在,环球究竟在做什么部署,这才是关乎着圈内动向的大事。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就连经济刊物也都刊登评论,所有人都在猜测,“衿爱”基金会是秦家为林衿入圈送上的大礼,还是林衿只不过是环球影视涉足新领域的那座桥呢?
江宁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他对剧作的苛求是圈内闻名的。在《为帝》拍摄进入后期时,C市郊外筹备的陈国帝寝终于完工。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要像他们一样啊。
是的,是恐惧。
护士小姐一愣,湿润的眼睛在林衿与卫碧之间绕了一圈:“不会啊,你们长得那么像,哦,你年纪稍微大一点?不过你也很漂亮啊,毕竟我家女王是明星哦,呵呵。”
“那我哥哥他——”
……所以江老头儿是坚持要粉色百合配气球然后被轰出去了吗?
“曲小姐?”灯光小哥远远地招呼,“卫导说今天先歇了,明天晚上再开工了。”
……
“是,完成了。”陆筝低声道。
“快、快救人!”
卫碧挣扎着站起身,周遭仍然是火焰,她搀扶着秦则宁朝临时房的深处摸索,蹒跚好久,终于摸到了坚硬的水泥。她凭着记忆向前探索,终于摸到了熟悉的地方——水泥屋内是大家临时休憩的房间,里面有洗浴的小房间,在那儿有水。
“是林衿。”秦则宁的声音轻缓,“我很好奇,昨天晚上,你是否睡得着呢?”
这让卫碧更加好奇了。
黑漆漆的洗浴室里,淋浴花洒流淌出冰凉的水。
“十年前,秦伯远与我养父争权……我的养父车祸丧生,很快,爷爷也心脏病发……我虽然险胜保住爷爷的产业,可秦伯远他只判了十年!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到那时、到那时爷爷的基业就、就会被……”
“秦伯远,已经被警察拘捕。”
来探班的秦伯远好奇地问周礼:“下雪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卫碧的意识有一点模糊,有一瞬间她分不清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是不是,当年的火场她根本没有逃出来。
这一年多来,陆筝步步为营,几次豪赌,让她见识到了业内的操作神话真正的模样。这样的陆筝,如果到最后仅仅只是为SE争取到了一笔大投资,那未免也太符他的风格了。是什么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呢?
卫碧盯着林衿的眼睛,看见她的眼底有一抹狰狞的光,正盈盈闪动着。
陆筝一贯斯文败类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点难堪的神情。
120急救车就在外面停靠。
秦则宁久久凝望着卫碧,好久,他低声道:“阿碧,我是不是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十二年前,秦伯远妻女和林衿父母的游轮沉没,”他像是鼓足勇气,终于一字一句开了口,“直到十年前变故,爷爷一直在调查轮船的下落,传闻有人在海边遇到过一个走失的女孩,体貌特征……与秦伯远的女儿秦子萋相似。”
随着林衿进房,外面的嘈杂远远地传进了房里。
“第336场次——action!”
卫碧一个人站在帝寝中央,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撼得愣了一小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火焰已经窜地而起,一瞬间点燃了半个帝寝!
卫碧慌忙起身,摇头道:“不,是我要道歉,我的身体情况影响了剧组进程。”不论秦家与她的私仇,论年龄论地位,她这一颗虾米什么时候轮得到秦伯远来探望?她在圈中虽然时间久了,辈分却从不敢忘记。
林衿的脸顿时绿了。
“我……永远不后悔。”卫碧低沉道。此时火焰已经燃烧起来,片场风声与火焰声呼啸,嘈杂而又凌乱。此时此刻演员在说什么台词已经不重要,因为采音设备根本无法捕捉到清晰的人声。
站在面前的周礼面无表情,对上她的视线,他渐渐地露出了一点点慌乱。
几天不见,秦则宁就坐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进了眼眶里,曾经明媚的眼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满是疮痍。就如同鲜活的灵魂在转瞬之间苍老成了尸骸。
就如同用积木搭建一座城堡,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垒到了堡顶,到最后却发现积木缺失了几块,从一开始就无法搭建出完整的城堡。她的人生如同处理剩下的积木,是置之不理,还是付之一炬,总归不过是挥霍殆尽。
第二天清晨,剧组相关人员也纷纷赶到了医院探望。江宁不知怎么的少女心爆棚,带了一大束粉色百合花,连带着一大组气球,挤在病房门口进不了房间,最后被护士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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