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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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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逃跑

第十章 逃跑

相互拉好手的两个孩子一撇嘴,一扭头,看都不看对方。
许牧野听到消息后,在纠耳耳的那个小屋子里看到了闭门不出的陆疾。
主任絮絮叨叨起来:“是啊,这没空调多冷啊,不如您还是去住酒店……”
“这是什么?”陆疾的声音低得可怕。
黄小花舔了舔嘴唇,讷讷地说:“不要太难了,尤其是英语,他英文单词记不住几个。”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同伙。
主任于是吩咐纠耳耳,带贵客去休息。
到了三楼,只见一个男孩子蹲在纠耳耳门前,一双黝黑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伸手揪了揪黄小花的粉裙子:“我搞不懂你们女孩子怎么一年下来都在穿裙子,啧啧,里面还有条裤子。”
好简单的问题,石岩眼眸里闪着光,率先举手:“有好多。”
夜里从曼哈维转向市区的救护车有两辆,一辆载着昏迷过去的陆疾,一辆载着被火烧伤的纠耳耳。
陆疾退了几步,漠然问他:“够不够,不够再来一拳?”
叫石岩的男孩听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嘁,谁让你先故意踩我脚来着。”
习惯了撒谎,说假话的本事却又不高明;讨厌幼稚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却比谁都幼稚;不肯解释,不肯靠近,这样的人真的是愚蠢透了。可是谁又能代替得了她呢。
可谁都不知道安全措施严密的病房里,是怎么起的火。
细细的疼爱落在脸颊、唇上、下颌,然后陆疾停了一下,如潮水般湿润的眼里满满都是怜惜。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扛出了帐篷,收拾得清爽干净的陆疾看了看他的丑媳妇,眯眼露出了几颗白牙。
他们乘坐的航班晚了几分钟,纠耳耳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对方才刚刚落地。
都说在离地球一光年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一年前的地球。那倘若想要看到最初遇见的人,是不是还得将时间拨回到那个从不曾被遗忘的八年前?
“我们之间也好巧啊,你觉不觉得,我好像……也生病了啊。”
那是个似喜似悲、模糊了意义的笑容。
等纠耳耳提心吊胆地回了学校后,才看到黄小花他们已经站到了门口,纠耳耳心里着急要遁走,几个等候多时的小孩开心地叫起来:“耳耳老师,快来。”
沈北望差一点就提脚冲着那张横竖都看不顺眼的脸踹了上去。
然后陆疾将纠耳耳拥进了怀里,他身上沾着浓重的湿气,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像个晚归的游人。
纠耳耳如今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坦然相对,大概只除了陆疾。
倘若日思夜想的心愿突然实现时,大概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如置身梦中,反倒觉得怀里的人不怎么真实了。
黄小花和石岩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星空馆参观完后,老师又带着他们去了海洋馆,在馆内排队进场时,一个黑衣男人撞了女老师一下,然后连连道歉。
别的人,别的不相干的人,哪里能像她一样深谋远虑,哪里能像她一样冷漠清醒,哪里能像她一样明媚动人,哪里能像她一样连哭都勾人心魂。
给主任送完资料的纠耳耳在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从教职工公寓下来的陆疾,然后她就被陆疾拖上了车。车是陆疾租来的,停在学校门口守株待兔了多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年少的时候听过不少关于爱情的传言,可后来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明明想哭时却扬起嘴角,想大笑时却落下了泪,怅然若失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这是一个让彼此都难以拒绝的拥抱,当纠耳耳被埋进他的肩上时,可以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和那个遥远的八年前一样的清新又熟悉的味道。
纠耳耳推开了陆疾。
石岩怜悯地看了一眼小花摇摇头:“人家耳耳老师有男朋友。”
那张照片他也有,未被镜头捕捉到的那一部分是站在最左边的许牧野,当时他的嘴巴咧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而如今照片上只剩下了纠耳耳和他。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然后石岩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我在外婆家的望远镜里面看到过星星,上面还有猪八戒在吃西瓜呢”引得几个小女孩立刻惊叹不已。
市区路口处的红绿灯,原本并排的两辆救护车停了下来,红灯过后,在那个岔路口前,载着纠耳耳的那辆车去了急救设施完善的三医院;而陆疾那辆则一路加急,去了提前说好的五医院。
那是纠耳耳这一年以来在各大医院咨询病情的医疗资料,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能翻看着那些冷冰冰的纸张,然后判断她身体状况好坏。
深夜的时候,陆疾的车稳稳停在了海边。大海依旧是大海,从容地卷起千层分迭的海浪,远远望过去,那片在黑夜下隐去了半身轮廓的海岸连绵起伏着,并没有因为深夜造访的这两个陌生人增添一丝丝的温柔缱绻。
房里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陆疾窝在地板上,伸出来的长腿差点让许牧野摔倒在地。陆和-图-书疾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看到许牧野进门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后来见是许牧野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又恢复了那个木偶的扮相。
“药物成瘾,是指病人体内对某种药物产生生理上的依赖感。”纠耳耳翻开便笺,然后把注意事项一条条都粘贴在了书桌前。
黄小花猛地一跺脚,伸出手指点啊点:“你……你……你……”
看着云淡风轻的纠耳耳,陆疾想要说些什么,甚至恨不得要劈头盖脸地痛骂她一顿才好,但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嘴角虽微微扬起,眼里却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哀伤。
我爱你是寂寞的,谢谢你是客气的,大概唯有对不起才是既悲凉又骄傲的。
纠耳耳别过头看向落地窗外,他们甚至都没有拉下窗帘,所以她只记得那夜月光玲珑剔透如饱满的泪滴。
老大爷原本在剥鸡蛋吃,听闻这番言语后连鸡蛋都掉在了地上,晚上收摊回家后,他一脸神秘地告诉老伴,活了大半辈子,可算让他见到活着的“凌凌漆”了。
“小花转一圈的时间,是三百六十五天,而石岩转一圈的时间,则是二十四个小时。谁能知道他们两个扮演的是谁呢?”
有没有人可以帮帮她?
陆疾听得也很慢,他点了一根烟,却不急着吸,烟灰堆积在指间,直接掐灭,再点一根。他想象着纠耳耳可能遇到的所有糟糕,简直就要以这些虚拟想象来狠狠地折磨自己。
纠耳耳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只能用冷眼回击:“那你还喜欢?”
纠耳耳半跪着,把包里的药都扔光了,只在地上摸索到几颗药片后,她费力地将它们吞咽了下去。
纠耳耳因为那人巨大的力道而吃痛,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结果后者低头看了看她,又用两根手指把她的脸提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不许哭。”
想起夜里她那无声而汹涌的泪水,那时他心里一片柔软,于是不停地去吻她滑落的泪。等到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款款说了一句我爱你,纠耳耳的目光有些失焦,她只是软软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隔了几秒钟后,又喊了一声。
纠耳耳誓死不从。
可那塔里放着陆式承香宝盘,缀着陆式鸣风金铎,搁着陆式玲珑宝窠,那里有春光融融,听得见流水潺潺,装得下朱轩绣轴,所以他在那里合眼安心睡下,然后……这一晃就是许多年。
黄小花一向是班上文艺骨干,此时却被自己笨拙的嘴巴气到极点,于是悲从中来,吸吸鼻子就哭了起来:“老师,石岩他欺负人。”说着,她蹲下了身子,堵得后面的学生也没办法前进。
陆疾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诡异许多。两个孩子一说奥特曼一说哈利•波特的真人,此时就在他眼前。
纠耳耳自暴自弃地想,来不及了,就算他喜欢她,可也来不及了。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让自己都感到羞耻和为难。
学校领导站在车前,满意地笑了笑。许牧野身子一晃,差点坐到车门上,只有陆疾一个人幽幽地看着离开他就变得异常活泼的纠耳耳,然后像是肯定她工作一般鼓起掌来。
那是他们分离八年后,在春季结束时,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纠耳耳再一次偷偷离开了他。
于是她又重新拉开了门。
在沈北望公寓楼的那段时光里,纠耳耳被看守得很严,她只有在卫生间里才能找到合适的东西。比如沈北望的剃须刀片,腕上是剃须刀的划痕,不算严重,不算太新。
黄小花摇头,还撇了撇嘴:“应该有吧,耳耳老师那么漂亮,不过耳耳老师的衣服也好漂亮,”说着,还补充了一句,“耳耳老师的耳环更漂亮。”
后来他又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纸箱,里面装的全都是吃光了药的空瓶。
纠耳耳看着在自己面前俯身的男人,来的时候大概正赶上了下雨,他的短发沾着湿漉漉的水珠,不知为什么,本来想推开他的手突然僵在了空中,梦里憧憬过的平淡生活场景真实上演时,她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八年的时间里,原本以为纠耳耳会回国的他收拾东西后就住进了陆家,用陆家的人脉圈找了她好几年。而纠耳耳却被乔老师托付给了沈北望,在那个压抑偏僻的公寓楼里一待就是好几年。
陆疾皮笑肉不笑地微微点头,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许牧野旁边。
帮帮她。
“笑一个。”
说她自尊心太强也好,说她善于伪饰也好,可是……怎么能以那种如瘾君子般丑陋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呢,出现在那个还傻傻地以为她有多好的陆疾面前呢。
她想要一个人抵抗命运,不希望他插手,他也知道。
两个男人间,其实需要真正动手的情况很少见。
“对……不起。”陆疾的声音有些沙哑。
门外的陆疾一直在说话,可她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传来十分严重的耳鸣,像是金属器械的摩擦声。
那天陆疾从床上醒来时,已是中午和_图_书时分,他习惯性一揽枕边人,却摸到了一片空荡,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闭了闭眼,继而突然睁开。
陆疾摇头,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纠耳耳的脸上轻轻掠过,然后就站了起来:“我就要那一间好了。”
陆疾好几天没收拾,原本优雅的男子此时像极了苍老的垂暮者。他反反复复都在重复着一句话,你们谁能帮我……帮我把她找过来好不好。
能是什么。
“是地球和月亮。”
陆疾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模样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纠耳耳,我们试一试吧。”
于是,纠耳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满心虔诚地去机场接人了。
“就是简单地在一起试一试,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不在一起也太便宜别人,要是你和我性格、家庭、三观都合得来的话,等过两年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末了,陆疾又咬牙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的话,反正现在……办离婚手续也简单。”
这是什么。
陆疾有些不一样了——在她前两天口不择言时所表现出来的压抑不见了。他看她时眼里专注而又温柔,像包容广袤星辰的夜空。而这样的陆疾不知为何,竟然让她隐隐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沈北望突然冷笑一声,几步走过去拽住了陆疾的衣领:“我以前写过一篇论文,是用来研究人际交往的。”
陆疾就坐在门外,隔着厚厚的一扇门,突然惆怅地笑了:“纠耳耳,之前许牧野给我找了个心理学老头,据说是某个医院的专家,那人说我不具备成年人的完整人格。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挺对,我这人大概从小没得到过什么好的东西,所以一旦拥有过了,就是死也不撒手,你说这样的人,估计是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陆疾又从车里拿出一顶帐篷,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后,然后把纠耳耳抱了进去。他开了一天车,也是累极了,连衣服也没脱,就抱着她沉沉睡去。
在星空主题馆里,排好了队的十几个小学生依次往前走,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男孩看了看走在队伍后面的老师,突然伸出手,使劲拽了拽前面女孩的辫子。女孩叫黄小花,察觉到男孩的动作后,立刻护着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老师,石岩他揪我头发。”
他们此次是带着同行们募捐的一笔钱来的,视察工作大概得半个月,于是学校便索性给他们安排了最近的酒店,许牧野是来看看就要走,陆疾便提出在学校住下就好。
陆疾抬眼,却依旧无动于衷。
一年之期临近。
“你见过吗?”
主任听了,忧心忡忡:“教职工的住宿条件不是很好,而且房间也缺,除了纠耳耳对面那间没空调的目前是空着的,其余都满了。”
于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命运就这样将他们搁置八年。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纠耳耳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在了玄关处的柜子上,那痛意像是在提醒她做出选择一样,于是她攥紧了手,树脂美甲嵌进手心时,她觉得只有这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她两只手交握着,睡袍的衣袖因太宽大而滑落到臂上,影影绰绰间,露出了一截白如藕段的胳臂,以及烙印在纤细手腕处的几道突起。
情绪变动最快时,她犯了药瘾。
“笑什么?”
照片在纠耳耳的箱子底压着,那是石岩之前无意中看到的,他把纠耳耳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终于翻出了照片。
怪不得那么多情侣要邀约去看日出,纠耳耳望着那轮和昨日般明媚的浑圆,心里有一种前尘往事都被勾销而逝的错觉,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那时才知,他做得差极了。
“不对,长得像哈利•波特。”黄小花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反驳起来。
当陆疾的吻顺着那片伤疤往下游走时,他没有看到纠耳耳双手合十在胸前,做了一个祷告的动作。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坏事。
如果那夜要记在画本上,就该是银烛生花如红豆,一夜红罗帐。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纠耳耳哪里好。
于是黄小花在原地慢慢转圈,而石岩则以小花为圆点,像只拉磨的小毛驴一样跑圈,队伍里的孩子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按照老师说的,两两开始模拟实验。
石岩吐了吐舌头,大概是怕被打到,还往后跳了一下:“说话都结巴,我怎么了我。”
就在纠耳耳以为陆疾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脸色突然一暗,迅速拉过她的手来,于是便看到了她腕上那些旧年荒唐时留下的印记——平日里纠耳耳都是右手戴手表,才能很好地掩饰了这些疤痕。
还戴副眼镜,陆疾在心里又哼了一句。
陆疾捏紧拳头,想着下一秒姓沈的嘴里要是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就要好好干一架时,却听到沈北望又咬牙说了一句:“虽然书上说你们这两类人最后会在一起,但现在看来你们也不是没有矛盾。”
“我不知道我的哪些举动让你有了这种误会,”纠耳耳努www.hetushu.com.com力地挺直脊背,声音却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是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沈北望撒手后冷哼了一声:“一年之内,你要是找不回她的人,我就自己找到后带她回美国。”
两人僵持片刻,陆疾突然就伸手去撩她的长发。
“这么大一姑娘,你倒是好意思说消失就消失。”他突然靠在了她肩上,宛如叹气一般惆怅道,“纠耳耳,我知道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和我在一起以后的种种困难,你大概就只能看见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不好的。可我说你怎么就不来找我问一问,你怎么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一想,我他妈要是没了你……以后……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彻底走出来,我要多久,才能过上另一种全新的可以没有你的生活。”
陆疾置若罔闻,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美事,以一种无比向往的语气开口:“那天在诊所里,我一直看着你。你对那些病人的态度真好啊,好到让我竟羡慕起了他们的特殊。你大概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在曼哈维生病的日子,”陆疾嘴角渐渐弯起,像是在嘲笑自己,“其实你也还是老样子,眼里只有病人。”
陆疾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呵呵地把她的长发揉了揉,然后突然温柔下来:“是不是困了?”
屋子里的光亮透出来的那一瞬间,陆疾的眼里盛满了脉脉温情。
纠耳耳把学生们带回学校后就离校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在这个小镇上做义教,小镇靠海,风景不错,于是她每个月都能攒够一周假期出去散心。这次爬山回来后,主任把她叫了过去,说是明天要来重要领导,视察他们的工作。
陆疾不满地伸腿,轻轻踹了她一脚,颇有领导风范地说:“别说话。”然后他就地坐下来,指了指海面升起来的那轮朝阳,“你还没陪我看过日出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一算,她只不过是给自己的业障里造了一座浮图塔。
“先别放。”
“纠耳耳,原来你就这么喜欢我?”
他的手里攥着几张便笺,一开始看到那些纠耳耳潦草写下的内容,陆疾以为是她工作上的笔记。等之后帮纠耳耳收拾东西时,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陆疾看到了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十瓶止痛药。
“有没有喜欢你们耳耳老师的男老师?”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纠耳耳,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黄小花跑到主任办公室前,口口声声地说她的耳耳老师被那个帅帅的叔叔带走了。主任会心一笑,只是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那是在曼哈维读书的她和他。是不是每段感情到了极致时,都会有某些不能让对方得知的秘密,诸如此类的物件,陆疾也有。
校领导明显很高兴,那边的人来了以后一一上前握手,纠耳耳于是也跟着握手客套。
纠耳耳光着脚去开门,门外的陆疾径直进了房里。
隔了几秒,陆疾的手又紧了一紧。
大概是个小平头,陆疾在心里冷笑。
陆疾故意皱眉:“你真丑。”
“那老头跟我谈起情感,他听说我喜欢一个姑娘,就立刻批评教育我,说人的占有欲不算,依赖和习惯不算,一门心思地去跟随人家更不算。所以纠耳耳,抱歉,我好像真的搞不懂……什么是爱。”
陆疾也定定地看着她。
房里空调是低温,陆疾看了看纠耳耳,弯下腰取了一双棉拖鞋出来,然后很自然地半蹲在那里,伸手帮纠耳耳穿鞋。
可她最后还是没能战胜生理上的欲望。
又一个气质出众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懒懒地摘下墨镜挂在领上,一双眼微微眯起,然后冲纠耳耳露出一个十分欢愉的笑容来。领导看出此人的含金量,于是指挥着纠耳耳去打招呼。纠耳耳硬着头皮上前,呵呵一笑:“欢迎来我们学校参观。”
他多想找到她,温柔地看一看这个让他不能省心的人,好好看一看她把自己搞得浑身狼狈的模样。
每次和陆疾说话时,当正常的疲惫感袭来时,纠耳耳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特别害怕下一秒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流眼泪、打哈欠。
有些人相吻,辗转又浪漫。而纠耳耳和陆疾,就像是丛林里相互厮杀的两只小怪兽,两个人都在孤注一掷,像仇敌,像血战,只能在黑暗里发狠地相拥,发狠地缠绵。
“她是那么一个没安全感的女孩,偏偏又遇上你这么麻烦又棘手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俩的结果我一眼就能分析得出结论来?”
纠耳耳把陆疾带到房间以后,把两个原本来补课的孩子放进了房间里,只说过一会儿就回来,让他们在屋子里乖乖学习。
陆疾坐在地上,尽管嘴角有渗出的血丝,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人身上。
沈北望那张脸阴晴不定,他所有的思绪都隐藏在那副眼镜下。
所以,是在那个时候就想好了的是吗?陆疾站在窗前,楼下人影纷扰,他看着和图书看着,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击败,他一拳头砸在玻璃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日出江花红胜火,眼前蜿蜒到天际的海面上从远到近染上了红光,最远是绯红,到了近处却成了橙黄。平静的海水被那片炫目的光芒笼罩着,如同一斛黄金洒进了深潭中,倾斜的那一角在空中映照出纷飞乱舞的荧荧光点。
黄小花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打掉,连头也不抬:“你们男孩子穿过花瓣袜子吗,穿过小花凉鞋吗,你懂什么?”
一门之隔下,他们都是背靠门的姿势,两个人明明靠得那么近,却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
那夜是纠耳耳先主动的,她心里慌乱,连索吻都毫无章法可言,于是只好踮起脚,把自己送到陆疾面前。她微微偏了一下头,两只冰冷的手攀上他的脖颈,装成十分熟练的模样。陆疾的手也是凉的,他环抱着她,一开始是迟疑的,直到那片柔软抵达到自己的唇上,他才如梦初醒,亲吻的力度突然间加重了几分。
曼哈维的事故说起来是八年前的历史了,许牧野讲得很慢。
那时才知,她是药物上瘾者。
纠耳耳抬眼望去,满目都是灿烂朝霞。
后来就是石岩和黄小花的自由辩论时间,两个争吵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突然齐齐跳下凳子去找证据,想让陆疾给点评一下谁说得对。
“你为我做这些算什么?你瞒着我又算什么?你以为你很高尚是吗?这样想你能心里好受点是吗?你以为我知道这一切后就会对你产生愧疚同情,想要报答你的心理吗?可不是你该承担的事,你为什么要去做?又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别人不要让我知道?
纠耳耳难得配合主任工作:“我们学校的大部分资金都用来给孩子们购买实验器材了。”
陆疾做手术前,纠耳耳去找了乔女士,只说如果可以让陆疾康复起来,她就待在曼哈维。结果被陆疾撞破这桩交易后,纠耳耳就请乔女士把手术时间提前,于是那天夜里,除了曼哈维的校庆活动,还是他做手术的日子。
纠耳耳的药瘾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先是有眼泪滑落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借以抵触那股令人悚然的空虚感,那种感觉可怕极了,就如同一个人的四肢都被绳子束缚住,想要挣扎着逃离开,那根绳子却越捆越紧。
模样清秀的短发女生穿着西服修身外套,内搭黑白格子学生裙,一只脚正不客气地踩在旁边男生脚上。而最右边的穿黑色机车夹克的男生,轮廓稚嫩,帅气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吃痛的笑容。
纠耳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难得的紧张,她匆忙地收回了手,把陆疾推出了门外,然后,她飞快地锁上了门,把想要进来的人隔绝在门外。
纠耳耳听着近在耳边的海浪声,又看看身边这个变得孩子气一般的男人,心里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她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老师笑着点点头:“地球呢,就是行星,而月亮呢,就是卫星。”她慢慢走在队伍的前面,给孩子们做起了介绍,“很多行星周边都有卫星在做规律运动,比如冥王星和卡戎。”
沈北望来找陆疾时,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拳头。
纠耳耳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听到陆疾的那句话,她像是身处幻觉中刹那间又被拉回了熙攘人世,那不该是她待的地方。
纠耳耳拿眼瞪他。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现在也反应过来了,纠耳耳拦住了那双手,然后挣脱开了那个怀抱。
深爱改变不了一个人,但是恨意一定可以。谁说现在的他深爱着她,如果可以找到那人,他只想狠狠地掐上她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下的血管跳动时的温热,好让他可以踏实地感觉到那是他的人……如果可以找到她的话。
地上的人被拉了起来,门又被重新关上。纠耳耳一直在发抖,药物作用的刺|激下,她什么都管不了,只想紧紧攥着身边的人,以此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双脚实踏在凡间的感觉。
他看着陆疾,声音是冷而气愤的:“连个人都能弄丢,你还能做什么?”
情绪平和早已戒药多日的纠耳耳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她心里几乎落泪,其实人生之痛,也不过如此。十几个孩子在校门口敲着小鼓,纠耳耳举着锣镲,带领着一队学生开始喊口号,一声声,气壮山河,一下下,耀武扬威。
老师刚在后面照顾完一个晕车的小孩,才看到这边混乱的场景,她走过去把黄小花牵起来,又用另一只手将石岩的手搭在黄小花手上。
长发的女老师拍了拍手,拉回整个队伍的注意力,温柔地说:“相邻的两个同学注意啦,你们都这样拉住手好吗?”
“时间不早了,我打算休息了。”纠耳耳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看,她面对他时还像以前一样不会撒谎。
陆疾坐在沙发上沉吟着:“那一间没有空调?”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他在向她道歉,恳求她的原谅。
“陆疾,”她和-图-书端详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隔着八年的音讯全无,那种感觉突然真的有些陌生了。纠耳耳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碎光,“我真的很想开始另一种生活,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来打扰我了。”
等到医生发现意外时,纠耳耳已经冲进了病房里面,后来等护士医生们手忙脚乱地要拉她出去时,她却吩咐大家先把陆疾带出去。他已经打了麻醉,身体机能正处于术前准备阶段。
窗外沙沙作响着,夜里飘起了小雨,但夜空也非常漂亮,天上的星星也多了好几颗。纠耳耳坐在桌前记录着自己戒药的天数,已经一周了,她坚持了一周没有碰那些让她痛苦又欢愉的药片。纠耳耳正要长吁一口气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按照主任的要求,纠耳耳只好站在那队孩子当中,拿起学校荒废多年的锣镲冲学生们微微一笑:“准备好了吗?”
陆疾伸出手,把自己的衣领揪了回来。
孩子们仰头,一脸严肃,齐声回答道:“准备好了。”
他的世界来往的人太少,他的心里黑白分明,除了爱恨,便不剩多少。但陆疾仅仅是难过了一下,继而又说下去:“纠耳耳,其实咱俩都一样。你总是用你的那套什么狗屁理论分析别人,那你怎么不好好分析一下你自己?
教职工公寓在最后面,纠耳耳走在前面,一心一意地带着路,陆疾也沉默着,不发一言。
他少时颠沛流离又居无定所,只遇上一个纠耳耳,从此便铭记在心。基于人的劣根性,或许那时遇见的是别人,也许他也会一样执着地一直纠缠着那人。但时间是无法逆转的,假设只是某一种概率学上的可能性,它取代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陆疾从车里拿出大衣扔给纠耳耳,然后又用一根手指粗的绳子把人胡乱绑了一通,当然,是和他绑在了一起。潮湿阴冷的海滩上,两只巨大的粽子你看我我看你,陆疾忍不住伸手在纠耳耳脸上捏了一下:“从你跑了的那天开始,我就随身带了一根绳子。”
于是原本去蹭空调的陆疾推开门后,就只看到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石岩正翻着纠耳耳的抽屉找玩具,黄小花坐在他旁边,房间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三个人面面相觑着,然后石岩干巴巴地说:“不要告诉耳耳老师,好吗?”
窗外淅沥的小雨转成大雨,电闪雷鸣间,有一道光亮划在昏暗的房间里,映照着那两个相互温存的身影。于是纠耳耳记忆里的长吻,一直都有凶狠的雷声相伴。
许牧野也跟着陆疾坐在了地上,打听到手术后纠耳耳就消失不见的原因,许牧野推了下陆疾:“自古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你这里就反着来了。”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被陆疾撩到了耳后,于是右侧脸庞那片伤疤终于露出了本来模样。但陆疾的动作未停,他的眼睛定格在上面一瞬,继而胸腔里就像海潮一般漫过一浪又一浪的心疼。
老师笑了笑,指挥着黄小花在原地转圈:“慢一点哦,不然会头晕。”然后又安排石岩围着黄小花转圈,“你要稍微快一点,不然就输给小花了哦。”
一个长相优质的男人走了过来,眉毛微微一挑,纠耳耳差一点就跳了起来,看到领导狐疑的目光后,她立刻老老实实地伸手回握。许牧野走到了领导跟前,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大好。
陆疾优哉游哉地站在那里:“你们学校有多少个男老师?”
众人千相,他当然可以接受那样的纠耳耳啊。可是他要怎么做,她才会相信,才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去认真地相信他说的话。
听说这次还有个媒体工作者,说是要资助他们的学生。主任在这小地方待了二十多年,新闻上时常能听到的好事终于落在自己头上,不由得有些激动,连连嘱咐纠耳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老师指了指头顶的星空图:“这个是行星和卫星的分布情况,你们谁能说得出它们两个的区别。”
初冬的南方某小学正进行着秋游活动。
男孩子和男孩子拉上后,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女孩子和女孩子拉上后,还轻轻地晃了晃两人的手;等男孩子和女孩子拉上后,无一不是表情嫌弃地互相扭开了头。
女老师摇了摇头,便组织着孩子们进馆了。在馆外卖煎饼的老大爷生意正清闲,于是就看到了方才撞了女老师的那个男人走到自己摊子面前,老大爷就听得男人在自言自语:“是的,老板,确定是她,我已经拍了几张不同的照片,发到了你邮箱里。”
所以就好像眼瞧着她在那头兀自燃烧,他也只能隔岸观火。唯一可以安慰她的,就只是假装着从来不知晓。
陆疾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走过去:“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还能帮你们收拾屋子。”
“当然见过啊,”石岩晃着脑袋回忆道,“那人长得还行,有点像奥特曼。”
爱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这道理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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