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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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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火花 第十章 神秘之旅II

卷一 火花

第十章 神秘之旅II

他来不及考虑对策,吕西安又开始下一回合的施法。杰罗姆试图使用“解除魔法”,对方的五颗“魔法飞弹”已经敲在他身上,施法被迫中断。杰罗姆马上决定跳出一般套路,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必须使用决定性的招数。
杰罗姆沉默。
他顺着绞盘和锁链仔细搜索,绞盘稍微锈蚀,不过看来还能扳动。转动几圈,什么也没发生,杰罗姆开始重新考虑对策。这么重的铁闸,一定需要很多杠杆和滑轮的组合,才能用人力升起来。巧妙的设计经过漫长岁月,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失灵也是合理的。先找到传动装置,再想办法也不迟。
——这些人都没有良心。
吕西安追了几步,几乎抓著了对方的衣角,他在子爵身边猛然止住脚步,咬着牙说:“他太冲动了!我们快去掩护他!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
——好险……先照顾里面两个。
※※※
吕西安这时已经架起倚在墙边的同伴,小声说:“我先保护你后退!”对方感激地勾着他肩膀,退到十多尺外。这时,吕西安嘴唇微动,眼睛放射蛊惑人心的光芒。一道“控制术”简单地攫取了对方的心智。
听到这番话,杰罗姆吓出一身冷汗,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布下了报警的装置。可他们已经来到门口,按常理推测,如果有这样的装置,应该早被触发了,为什么现在却毫无动静?他思考一会,协会的成员有什么共同特征,可以用来和一般人进行区分呢?
表面平静的一潭死水内部却暗流汹涌,他栽进去不足两秒,就被强大的水流裹着,推到一排铁栅栏边上。杰罗姆奋力抓住一根粗铁杆,刚爬出水面吸一口气,又被冲下来的一段朽木挤到铁栏另一面,手一松,转眼漂出去几十尺。
穿上没晾干的破长袍,杰罗姆沿河岸向上游步行,走了差不多一小时,背后的万松堡已经变成一块黑影,前面出现点点火光,看来有个小村落正等着招待他。
“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冲上去!为了骑士的荣耀,光荣的献身吧!别顾惜自己,你只要和那人同归于尽就好了!”
杰罗姆落在下风,郁闷地坐下。“怎么逃出来的?”
杰罗姆无声地施展一道“灵视术”,目光像实体般快速搜索剩下的房间,拐一个弯,在正殿后的走廊左右探视;终于,从拆掉大门的沉思房间内,他发现了两个六尺多高、背生肉翅的高等深渊恶魔。
他难过地张开嘴,用走调的声音说:“还等什么?!快动手!”
他盯着看了足有五分钟,才叹口气,取出挎包里的“魔盒”,分毫不差地嵌进去,传来一声啮合的轻响——整个结构被补充完全。
杰罗姆忘了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他一边飞跑,一边唱起单调的军歌,歌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石头墙壁之间,每到一处停顿,就要大声呼喊“嘿!罗森!”这类折磨持续到最后,歌声就被呼喊完全取代了。
两人不再迟疑,杰罗姆已经取短剑在手;尽管科瑞恩斥候的兵刃形制与罗森不同,但是没有防身兵器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于是顺手拿了一把。他悄无声息地接近左边的敌人,等进入偷袭的最佳距离,右面的敌人已经发出一声窒息的低吟。杰罗姆的目标被同伴的呻|吟惊动,就在他由跪姿改为站姿的瞬间,短剑由下至上,斜插入他肋骨间,这名恶魔仆从只喘了一口气,就被剑刃传来的凛冽寒气击毙。杰罗姆使用短剑发出的“寒冰之触”在敌人体内达到最大杀伤力,这种时刻没有仁慈的余地。同时,朱利安已经把另一名仆从悬空起来,那人的颈子像新鲜豆芽一样被折断。
杰罗姆抽空处理自己身上的淤伤,他前后挨了十几颗魔法飞弹,长袍正面已经破烂不堪;看到吕西安倒地,僵尸和他扭作一团,杰罗姆觉得这样结束战斗实在不光彩。他抽出贯入僵尸神经系统的小部分魔力,僵尸马上栽倒在地上,吕西安狼狈地爬起来,血从头部的严重外伤流进领口。
杰罗姆这一次成功猜到对手的意图,他对自己施展“隐形术”,两秒后,吕西安只能放弃施法——对手现在消失不见了。两人僵持了一会,选择被交还给吕西安,是施法破解隐形,还是等待对方自己露出形迹,两个选择要面对不同的风险。
教官的鞭子带起一阵破风声,他背负着等于一套钢甲的重量跑得飞快——那时他还穿不上一套钢甲。
——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那我们的任务……”
“咳咳……这,这就是说,你是个胆小鬼,没错!你是个胆小鬼!你就是!”子爵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不自信,“我,荣耀的狮鹫骑士,科瑞恩御前法师会会长、的儿子,现在要声讨你的懦弱……”
吕西安睁着模糊的双眼,喘着气说:“你赢了,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不过你还能赢几次?我们有很多人和很多时间,你跑不了,你知道。”
“如果是故意纵火……”杰罗姆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在城里见到的灰烬,“至少要用到九级法术,才能达成最好的效果。”
杰罗姆和朱利安早趁机脱身,他们击倒工兵,把人捆起来,丢进下水道里藏好,这时“变形咒”的时限刚好到头。不出一刻钟,杰罗姆就在朱利安的介绍下,认识了“侠hetushu•com•com盗联盟”公会的首领,宾翰先生。他大约三十出头,脸上挂着土里土气的笑容,说起话来有浓重的北方口音,让人觉得他能不换气地讲上半天;如果把他放在人群中,就像一粒沙掉进了沙堆,马上就会消失不见。朱利安曾提醒杰罗姆,面对这个人时一定看管好财物——长期的扒手生涯让他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必须经常进行盗窃来缓解紧张情绪。
施展一道“光亮术”,杰罗姆很快发现墙上有一部分和四周的质地不同,敲上去传来空洞的声响,应该是块活板。他反复试验了几种开启方式,墙壁纹丝不动,不由得大声咒骂着,使劲敲在活板边缘——随着“咣当”一声巨响,整块板沿墙壁掉下来,差点砸在他脚上,背后布满齿轮的复杂结构显现出来。
朱利安从容地喝完最后一口酒,“我从来不关心‘逃跑’这种事。你的脑袋如果不是光用在打打杀杀上,也不会来的这么迟。”他看着空酒壶,有点惋惜地装进怀里。“两个好朋友邀请我作客,我说‘没问题,不过地点由我作主’,他们被我‘说服’,就护送我出了城门。你看,虽然有一点波折,不过事情还蛮顺利的。”
森特先生对失去理智不陌生,不过像这么玩命的总是少数。法师的身体并不强壮,即使在近身战斗中,杰罗姆要对付他也不是难事。不过对方在手臂被拧转超过200度的情形下,还能口吐白沫地还击,这就有点太投入了吧?
杰罗姆数着自己的步数,再多离开一段距离,大多数攻击性法术的射程就到头了,如果吕西安不动手,杰罗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头。
过了一会,朱利安受不了那异样的眼光,打个呵欠说:“太晚了……劳烦你把我的伙伴们安顿一下,再多开一个房间,让我的学徒住下。”
杰罗姆看着下面三座垃圾山,池塘好像一张嘲笑的脸,污水围着垃圾打转,形成无数小漩涡,让他猜不透水深。
“主人不是布置了陷阱吗?另一边的人如果来了,马上就会被察觉到,别神经兮兮的。”
杰罗姆叹口气说:“先不提这些,楼下的几位呢?”
酒保热情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您就放心休息去吧!这有我呢!”
相比之下,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可是个投机分子。自从他母亲在偏僻的小村子里为一个混账男人空等了一辈子,他就告诫自己,风险越大,才能换来越大的收益;有一千条退路当然好,可是现实太残酷了,选择少的屈指可数。既然这样,做决断就要快、要狠,必要的时候,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失败者没资格辩解,成功者不需要辩解!
“别忘了,‘置换仪式’才用到祭品,这仪式招来的可不是小角色!据说,”朱利安强调一下消息的来源,“占领军把‘沉默者’的神庙划为军事禁区,却没派出一个士兵把守;每天通过无人驾驭的骡车向内运送三对黑色雄山羊,等骡车出来的时候,山羊已经不见了……虽然没有物证,不过传言精确到这一步,也可以作为间接证据了。我看,老头子们可以接受这种说法。”
副官叫来弩弓手,对着下方一通乱射,不用对付棘手的敌人,他实在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杰罗姆看到朱利安的脸色,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宾翰的说法不太令人振奋,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吕西安双手结成法印,食指指尖并拢;杰罗姆两手掌心相对,看似环抱一个椭圆。
朱利安传来一个意见,杰罗姆马上严厉地回敬他。
杰罗姆再次转动绞盘,这一次尽头的铁闸应声而起,他把绞盘奋力扭转几圈,柔和的光线马上照亮了半个通道。等他面对着漫天夕阳,已经处在万松堡高墙之外,穆伦河倒映着空中的晚霞,看来美不胜收。
“说、说什么好?”保兰登委屈地问。
——“控制术”?还是“强力魅惑术”?
“恶魔?”
杰罗姆正想上前确认一下,急骤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听了一小会,他确信至少有一队穿着重甲的士兵。
另一个说:“听到什么?那些小蟊贼都吓坏了,不会再来。”
吕西安犹豫片刻,才用冷酷的目光回敬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一!”
杰罗姆疑惑地看着他。朱利安继续说:“过去我帮万松堡的盗贼头子一个大忙,这回他还我个人情——看来你又不幸言中。”
“你不说我倒忘了,”朱利安拍拍脑袋,“待会我还要去探望一下他们,确保明天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利安·索尔坐在拼起来的四张桌子一角,五个科瑞恩轻装骑兵喝得杯盏狼藉,趴在桌边不省人事。索尔先生正在和女招待打情骂俏,酒保像认识他十几年一样大声陪笑,气氛十分融洽。
保兰登一时只知道执行命令,连紧张都忘了,听到“动手”的指示,立刻动用了最熟悉的法术。一道“火焰箭”从未如此顺利地脱手而出,在昏迷的法师背脊上开了个洞。
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慌乱中不断挣扎,一条锁链救了他的命。等他用最后的气力爬上岸,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平生第一次对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感触。虽然他的伪装很细致,但实际上,所有包围在身边的庸碌之和*图*书辈都被他视同牲畜;他承认自己看事情很深入,越深入就越没有幻想的余地——他眼中的世界无所谓美丑,只是横亘着、绵延着、前后相继的无价值的物质集合。虽然像别人一样庸俗,他还是免不了认为,自己具有稍微不同的属性。“我在急流中挣扎,同时也在观察着急流;我盲目而生,却非盲目而死!”
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您倒是过的挺不错嘛!”杰罗姆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始移动。杰罗姆撑着刚断气的法师,慢慢向后退去;吕西安眼神复杂地跟着他前进,两人保持二十尺距离,一路上目光交锋,胜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副官难过地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他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去他的!我要马上行动!
杰罗姆和朱利安相互提醒,免得踩到对方,他们盖好铁盖,轻手轻脚地摸到庙门口。杰罗姆先向里张望,看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庙内部被一层红色肉膜笼罩,祭坛上的长明灯换成了大量动物内脏,两个人类背对着他,正跪在祭坛前膜拜。洛克马农神像的脑袋被砍下来,身体则用鲜血浇灌成红黑色,胸前刻着不少古代文字。
朱利安古怪地上下打量他,“怎么?觉得良心不安?你在协会有十年了……我有说错吗?如果还放不下无聊的内疚感,最好早一点自己消失,免得拖我后腿。”
他马上猜得极接近事实,不过即使像自己这么没道义的人,要拿同伴做替死鬼也会经过慎重考虑,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敢乱来。他一边纠缠住对方的上肢,同时脚下勾绊对方支撑足,一边下了格杀敌人的决心。
“调匀呼吸!把你们该死的嘴张开,给我唱!”
“省省吧。现在我要走了,在你们抓到我之前,威胁不会起作用。”杰罗姆估计一下对方的伤势,他知道以现在的处境自己没资格装好人,不过又实在难以下手,他衡量形势,转身迈出第一步。
森特先生现在十分头疼。
杰罗姆知道朱利安是为他好,他也习惯了对方的冷酷作风,自己某些时候表现出的优柔寡断的确不适应现在的生活方式。“还是放过他们吧,还有利用价值。”
这时天色已晚,月亮正巧现出不反光的一面,像一只水母伸展着短短的触手停在深蓝色天幕中间。四周一片漆黑,杰罗姆想起自己接近十小时没有进食了,经过紧张的逃亡,体力消耗严重,先找一处安全的地点获得补给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嘲地想,自己竟然会怀念起土豆泥和南瓜汤,本来吃饭对他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胃病的困扰令他盼望能彻底摆脱这种麻烦。
或者说,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切。
——我怎么会这么倒霉?!
“你们想到神庙去?我算算,嗯嗯,已经有六个倒霉蛋在那一区域失踪了,占领军没放话,高明的很。除了开始的三五天,这段时间再没有不开眼的敢靠近那里……咦?这东西怪好看的……”
这时,一只乌鸦在门栏上叫起来,偷偷摸摸的两位吓了一跳,庙里的人也回过头来。
死亡的生物缺乏主见,谁施法就听谁的,这对必须和自己同伴作战的敌人构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杰罗姆记得杜松对他的说教,“再利的剑,掌握在发抖的手中也杀不了人”,换句话说,只要夺走敌人的勇气也就战胜了敌人。“唤起尸体”能起多大作用,要看对方的心智是否坚毅,杰罗姆一向缺乏对公认道德准则的崇敬,自然不反对使用这种阴损招数;他总要记忆一个“唤起尸体”,并且带着罪恶的好奇心观看这戏剧化的一幕。
※※※
——就是他?!怎么这么像?
他向所有认识的神祇祷告,脚步声传来,敌人已经很近了。“虽然我不会游泳,但是也请保佑我,至少别掉在下面那堆垃圾上!”他从来不信这一套,现在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正想做个小角度的入水,脚下一滑,杰罗姆惨叫着滚了下去。
——这怎么回事?!
※※※
※※※
没等他演完,法师就消失在转角处,碰撞和扭打声一下打破了僵局。吕西安心里明白,不论由谁下手,这个好兄弟都是个死人了。
杰罗姆对自己的敬佩又加深不少,看来没什么困难是他无法克服的,禁不住脸上挂着得意的表情傻笑了两声。看着看着,一个意外发现令他的表情僵住了。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对敌人微微鞠躬。“……狭路相逢,多令人遗憾!无论女神对谁施以青睐,今天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请接受我的挑战!”
杰罗姆再跨出一步,真的感到后悔了。
还好挎包没被冲走,杰罗姆检查一下,发现施法材料都完了,装睡眠药剂的瓶子被打碎,不过其他零碎物品还好好的。他沿着河岸走下去,很快就面对一条死路——黑漆漆的金属闸门封死了一切离开的可能,水流从河底一道窄缝涌出去,人却没可能通过。杰罗姆从头至尾检查一遍,自己竟然无路可走……这下除非能逆着水流回到池子里,否则可就十分不妙了!
再一步,背后响起了嘶哑的咒语。这一刻杰罗姆的感受错综复杂,愤怒、惋惜、解脱、愧疚……来不及品尝其中滋味,他一转身,一道蓄势待发和图书的“死亡律令”已经抽空了敌人的生命力。眼看对方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杰罗姆丝毫不感到轻松。自己本可以真的放过他,却选了一种让双方都难受的做法,他这才明白,不存在所谓“正当的杀戮”,杀人者必须付出些什么。
吕西安发现杰罗姆没做任何承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受了不轻的伤,有不少快速致命的法术能马上杀死自己,如果……如果自己先下手……也许能早一步控制局面。再不作决定,等对方反悔就没机会了!
直到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头,杰罗姆听到身后隐约有水声传来。
——难道就这样开打?会变成硬碰硬……
保兰登脑中一片空白,杰罗姆却向吕西安送来一个大有深意的眼光。
团长冷冷地说:“你带几个人下去看看,找不到出路再上来向我汇报。”
——只要他下定决心,并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如果他真的不动手?我还能怎么办?怎么办?
湿漉漉的石砖似乎没有尽头,杰罗姆认为,自己正沿着向西的通道奔向穆伦河畔的城墙,如果有暗河或者出水口,说不定能绝处逢生。他在黑暗中有规律地喘息,努力回想受训的日子。
走廊里悄无声息,吕西安早先施展的“法术偏转”和“钢盾术”先后到达了有效时限,随着“噼啪”两声轻响就此消失。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动作,吕西安飞速补充一道“钢盾术”,杰罗姆如果急于使用“魔法飞弹”只会无功而返,同时也抵销了施展“隐形术”带来的有利形势;杰罗姆没上当,他没有响应对手的逻辑,而是花三秒钟使用了“唤起尸体”——倒地的法师缓缓站了起来。
三个人都愣住了。
第三回合的较量中,吕西安尝试直接瓦解对方的抵抗。他冒险念诵一道“石化术”,即使像他这样的法师,使用施法时间将近五秒的法术也必须很有把握——被打断的可能太大了。
纠缠中,僵尸猛力一击打中墙壁,右手发出骨折的声响;吕西安勉强避开,没想到僵尸的右臂鞭子一样向外抽送,直接命中他胸颈之间,令他的后脑狠撞在墙上。这一下伤得不轻。
朱利安表示不必了,宾翰先生像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上次啊,有个叫宾利的,不不,他跟我没关系……这小子想抹黑进去看看,就顺着泡泡街的下水道一直往前走,走到离神庙最近的一个盖子下边。这时候他听见头顶上有说话声,两个人好像发生了点不痛快,正吵架呢。他就偷偷地掀开一条缝往外看,正见着两个倒霉蛋站在不远处。一个说,‘谁叫你拉着我来,这下我们可回不去了!’另一个说,‘我脸麻了,你能不能打我一巴掌?’那人正在气头上,下手重了点,打得对方直哼哼。就这么着,两个人对着拉扯起来。他看得好笑,这两个家伙好像给钉在地下似的,就只上身能动,四条手臂这么乱扑腾……”宾翰先生形象地挥舞手臂,两个听众只好后退一步。“看着看着,那俩人就没劲儿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挺奇怪,就小声喊了喊,‘那边的,你们还好吧?’……你猜怎么着?”
——现在不能胡思乱想!
※※※
朱利安感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但要他道歉是想也不用想的事。过了一会,他不带感情地说:“在你跑去看杂耍时,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不是你给我机会,而是我懂得把握机会!难道要把我的性命交给别人掌控?!
“跑快些,婊子养的!再快些!”
“我不管!我只要半分钟!”吕西安脸上的乖张神情把子爵吓得不轻,只有事到临头,各人的真面目才暴露无遗;保兰登一辈子生长在家族的荣光和重压下,恪守着贵族信条——“你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就认为你了不起”——可他除了对自己的懦弱有信心,这没来由的优越感在不断面临的失败中早就相当勉强了。现在子爵阁下只能对出身卑微的吕西安言听计从,对方表现出的乖戾冷狠直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
正想着,两个人出现在拐角边。他趁法师失去平衡的瞬间略微推开对方,一脚蹴在那要害部位。当法师昏晕过去,身体即将瘫倒时,被杰罗姆当成盾牌支撑起来。
杰罗姆不高兴地看着他,“你不是要送几位好朋友回家团聚吧?”
对方那透着犹豫的冷峻眼神竟让他泛起一阵暖意。
杰罗姆被巨大的荒谬感占据了,似乎有人先为他想好了退路,难道是……这怎么可能?他摇摇头,先往上游走一段距离,在一处河滩上洗干净衣服,然后整个人浸入河水中,摒住呼吸,思考如何应付现在的局面。
其中一个说:“你听到了没?”
偷偷掀开盖子,杰罗姆冒出头来,扫视一圈:“树人”倒没见着,眼前神庙的正门画满了诡异的线条,原本纯白色大理石建筑现在变得红白交杂,涂料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整个场面看来倒像走进了屠宰场。
——这样的对手留着就是祸害!连自己人都害,看来没有退路了!
“抱歉抱歉,老毛病!想进去不难,不过你们能不能出来就不好讲了。想听听传闻吗?有不少胡说八道……”
杰罗姆摇摇头,他和朱利安在宾翰先生面前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宾翰先生和图书露出恐怖的表情,咬着指甲说:“那俩人转过脸来看他,脖子发出下雨天关上木门的响声;两张脸就跟烂木头似的,竖着裂开几条缝,里边都能看见骨头……再仔细瞧瞧,原来他们都给‘种’在地里头,下面哪是腿啊,根本就变成了两条树根!渗出来的血都干透了……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一不小心让盖子夹了一下,现在手上还疼呢……”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在死前的瞬间,回想起被自己抛在家乡的妻子和儿子……他已经来不及内疚,就像来不及原谅抛下他的父亲一样。然后,纷乱的世界在他眼前归于寂静,急流带走了他。
按兵不动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比耐心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对方有同伴受制,进退两难,只要他们施展“解除魔法”,马上就会面对凄惨的局面。
杰罗姆没有回答。这理由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说清。他只知道,自己能存活到现在,完全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吕西安也转着其它的念头,但很快,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接下来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杰罗姆平静地说:“他们可以护送我们回到万松堡。”
森特先生的多疑帮了吕西安。
直到一个急弯出现在眼前,杰罗姆几乎撞在墙壁上。他扶着墙喘一会,把头转向右手边:一个骤然下降的巨大水池出现在眼前,几个出水口向里倾注冒泡的污水,上方射下无数天光,整个空间沐浴在淡绿色水雾中。刚才开始,他的耳朵已经熟悉了的流水声,原来是从这里传来的。
“就是说,两名仆从,两个祭品,两只恶魔。”杰罗姆总结道。
“你不正看着嘛?”副官没敢说出这话,而是老实地说,“没有敌人的踪迹,长官!”
第二天中午,醒过酒来的科瑞恩斥候,发现战马和武器全部消失;昨天骗得他们团团转的家伙,连酒钱都没付就没影了!他们到客房寻找线索,却从床底下发现了两个自己人——从身上的名牌看,都是“勇猛狮鹫骑士团”的法师,现在神志不清,似乎被下了药。这下他们只有自认倒霉,借一辆马车,拉着同伴到达万松堡。守门的士兵发现这二人就是昨天出城的两位,于是派了四个工兵抬着他们去找驻地的长官。没想到有去无回,直到黄昏工兵也没回来报告。
三个人从泡泡街的下水道出发,很快到达了宾翰发现“树人”的那个出口——井盖下方有一滩凝固的黑血。宾翰拍拍两人的肩膀,惋惜地叹口气,很快消失了。杰罗姆和朱利安站在原地,把能施展的防御法术全都用上;然后,他们戴上两枚“细语戒指”,用于协调作战。朱利安默想一个歇伦字母,杰罗姆读出它,两人建立起精神层面的联系;最后给自己加上“进阶隐形术”——虽然纯种恶魔能识破隐形,不过两个恶魔仆从并没有这种本领。眼前就是一场激战,争取片刻时间,可能就是生死胜败的差别。
“只要策划周密,几个小蟊贼也能办成。”朱利安一直给他泼冷水,现在却有些犹豫,“不过,幸存的市民看到两个红色的高大身影在火焰中消失;第二天情况很不妙,火场从正中向外,用鲜红色涂料画出巨大的环形法阵,中间躺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周围有大量枯萎的紫鸢花——换了当年,见过这情景的人都会给绑上火刑架。”
见朱利安和女招待眉来眼去的,杰罗姆大声咳嗽起来。朱利安没办法,只好独自回到二楼的客房。一进房门,杰罗姆就直冷笑,朱利安冷淡地坐下,掏出扁酒壶喝酒。
——就这么办。先等等,能不冒险最好。
这时,吕西安施法完毕,“诅咒术”直接击中对方,杰罗姆感到头晕眼花,对法术效果的抵抗也有所下降。他明白这类法术紧接着就是强大的状态魔法——死亡一指、石化术以及定身和沉默等等——用于增加后续法术的成功率。自己原来就喜欢这种组合,现在自食其果,感觉实在不妙。
杰罗姆·森特注视他每一次微小的动作,看来不像耍诈。他轻轻还礼,沉声说:“我接受。按照规矩,挑战者应该先动手。”
一道鲜红色箭头指着众多齿轮之间的八角形空缺,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别得意了,快点拿出来吧!”
话音未落,吕西安先开始施法。杰罗姆听了两个音,就放弃观察对方的法术——吕西安的咒语和手势都和标准相去甚远,显然是为了在高等施法者的“法术观察”技能面前赚得优势。如果音节动作变形严重,施法极可能完全失败,掩饰法术种类是一项只有专家才敢尝试的冒险。杰罗姆手势瞬间改变,吐出一道“沉默律令”,吕西安身上仍生效的“法术偏转”拦住了这个六级法术,“法术偏转”的能量也只剩一小半。
“你还不死心?!”朱利安一时吃惊过度,罕有地大声质问,“我看错你了?还是你转了死性,想加入协会那些老不死的行列过过瘾?”
“就这样吧。”杰罗姆冷冷地说,“没必要再继续了。”
“什么价值?”朱利安这回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杰罗姆踏着夜色进入村子,他看见村里唯一的酒馆透出亮光,马厩里却系着五匹战马,这下情况复杂了。五人一队,应该是科瑞恩巡视周边的斥候,自己现在精疲力竭,很难对付这么多人。刚想折和*图*书回去重新设法,一阵头晕让他站在原地好一会……等恢复过来,杰罗姆知道再透支体力肯定会出事,他们应该来不及接到追捕自己的命令,就连会不会有这样的命令都很难说。自我安慰一番,杰罗姆慢慢推开前门走进去。
吕西安比杰罗姆还要缺乏良知,他倒没有心理上的愧疚,不过僵尸笨拙的攻击能打碎一块铁板,对缺乏保护的血肉之躯仍是种不小的威胁。战斗的局面发生逆转,僵尸狂抓猛咬,吕西安不断闪避,再没有机会顾及旁观的杰罗姆。
他对子爵小声说:“大声说话,不要停!”
——他会不会再回来?如果是我处在这种绝境,会不会放过敌人?
朱利安考虑了五分钟,才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森特,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可能获得的资源,却死心塌地为别人卖命,为的是什么?”
※※※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摸一摸领口——别针没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还没被发现的原因。虽然协会几次改变别针的振动频率,但是恶魔的奸细效率极高,总有办法得到最新情报。想到这里,朱利安马上回应他。
走廊狭窄,“破魔之戒”也难以发挥全部威力,自己只剩五、六个法术,短剑又不在身上……考虑到这种情势,他明白唯一的办法是快些逃跑。
再没有多说的必要。两人同时开始行动。
“保兰登,马上施展‘死云术’,把敌人呛死!”
他慢慢抛开法师温热的尸体,对峙的双方直接面对彼此。
团长再看一眼下面的污水池,他烦透了这些古代遗迹,各种不法之徒经常在里面出没,自己就曾经逮捕过不少。“射箭!”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那些人’还没出现……”
这条地下河流和他在高炉堡见过的如出一辙,不过清水换成了污水,而救命的铁链连着一个绞盘,似乎是控制水闸起落的开关的一部分。他湿淋淋地看着天花板,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力量在保佑自己?
“鬼知道。”朱利安耸耸肩,“他保证自己的情报绝对准确——看你怎么理解盗贼的信用了。他声称,对方发动奇袭时,守军根本不在战斗位置,而是赶去扑救城内的大火。想想吧,什么样的火灾需要动用卫戎部队?”
吕西安失笑说:“我记得刚好相反……就让我们数到三吧,陌生人!”
杰罗姆对这些选择都有点犹豫,他难得遇到相当的对手。
——要使诈吗?我还有“破魔之戒”……还是先说话,分散他注意?
看到狼狈的杰罗姆,朱利安小吃一惊,挖苦地说:“这一位就是我刚提到的倒霉蛋——年纪轻轻就哑巴了,不过打打杂还是挺有用的。快过来,别堵在门上。”这没良心的家伙继续对女招待献殷勤,杰罗姆像不存在一样自动吃喝完毕,就拿眼看他。
——我的也没了。宾翰。
——那人像漂在破碎的飞沫上,又像站在岸边俯视着急流……眼睛里既清晰又迷茫的光,难道不是我一直向往的东西吗?
——大约五十尺高……
“报告情况。”科瑞恩“勇猛狮鹫骑士团”的团长大人脸色阴沉,他刚失去一名得力助手,身边只剩些不成器的家伙,看来以后有起事来必须亲历亲为了。
杰罗姆好像在问:“这样不是更好吗?”
杰罗姆听到对方的威胁,直等着分辨咒语的真伪,过了一会没动静,难道对方像自己一样拥有“沉默施法”的技能?没等他心慌一会,就发现真的什么也没发生,禁不住松一口气。如果换换位置,自己就会说“拿‘死云法杖’来!”到时候拐角后的人立刻要乖乖现身——做戏也没演够十分,虚张声势反而暴露了对方的心虚,这一失误使杰罗姆立即判断出,敌人的筹码全在桌上了。
——如果你够明智,就不要考虑偷袭我。
“二!”
“别拿这种腔调跟我说话。”朱利安不以为然,“还是跟我学的呢。”
无法出声的法师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身体却只能服从命令,他转身飞快地跑上前去,越过吃惊的保兰登,冲向不远处的转角。
他想飞快地探头看看,然后又打消了念头,如果对方失去理智,往附近投个火球,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杰罗姆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虽然擦伤了几处,还喝下一口污水,不过没受到严重损伤已经很幸运了,刚跳下来的凶险经历还让他胆战心惊。
“三!”
杰罗姆发现自己的别针出现在对方手里,只好礼貌地请他交出来。
吕西安内心也在翻腾,如果换换位置……不,他才不会背对着敌人……即使一个受伤的法师,仍能发起致命的攻击!如果换了是他,一开始就会放任僵尸把对手干掉!
杰罗姆只看一眼,就肯定那个眼冒凶光的家伙即是祸首——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下水道主通路被人堵死,自己脑袋里的法术用去了一半,对方可能还有无穷的后援,找不到补充给养和休息、记忆法术的安全场所——再过不久,自己就得面对法术用尽、手无寸铁的尴尬局面,到时候投降都没有把握成功。他至今没敢痛下杀手,主要是考虑自己的退路少得可怜,最好还是留些妥协的余地。
他们调整脚步,让自己处在最合适的平衡状态。吕西安站姿扎实沉稳,杰罗姆则像时刻准备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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