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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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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火花 第十二章 围困

卷一 火花

第十二章 围困

他细心注视对方的去向,影子延长到可能引起怀疑的程度,就悄然停下;有大约十分之一秒的功夫,像水银一般脱离原来的位置,融入对面马厩杂乱的投影中,再不能分辨。
杰罗姆在塔里的图书馆见过《诗抄》前两卷,这一句属于名叫“海螺”的小诗。“……纵使这内心柔弱,人只见我斑斓的彩壳。”他略微琢磨其中的含义,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脸上却露出个茫然的表情,迷迷糊糊地问:“啊?”
“不够。咱们得连起马车,把正门堵住,所有人退到二楼不靠窗的房间去。储备清水,一旦敌人放火就只能和他们拼命。现在开始,必须小心饮食,厨房里还有两条活鱼,投进水井养着,防备有人下毒。”
“呃啊!我又没说跪下就能不死,你他妈的把嘴闭上!”
突然,头顶上传来重物落地声。
五官纤巧精致,高度和谐,毫无瑕疵。杰罗姆一口气没喘匀,只觉得对方尖削的眉梢弥漫着剑兰的幽香,眼睛有如不生波澜的一泓深潭,唇线更是清晰夺目,让人禁不住设想唇齿轻启时可能伴随的动人声调。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霍华德也变了脸色,“金面人?你不是说他不是你的对手吗?”
“呃……还是不了。”强盗们达成一致,“我们快跑吧!”
看着杰罗姆镇定的表情,他想一会说:“有一个流亡的死灵法师……”
杰罗姆想到造化师,只觉得她心地不错,可惜行善太过,有些怪怪的。至于屋里的美女,不知道她究竟太自恋、还是太自虐呢?总之令人头疼,而且十分不可爱。
等伤处的皮肤回复光滑,她才发现自己正处在半跪的姿势,相互间的距离近至气息可闻,马上尴尬地全身发抖。杰罗姆张开嘴,嗯啊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听到头目发话,所有强盗同时站起来,飞快地戴上一个黑脸罩。
“他们现在连眼都睁不开。”杰罗姆说,“我随身携带强效安眠药,刚才在他们的食水里下了三倍剂量,掌掴都不会醒。”
杰罗姆没料到长途贸易公会的保镖还真不赖,脑子里不由得转起其他念头。
“怎么?”A·C·盖博探头过来,他身穿海魂衫,红头巾扎起栗色长发,一只眼睛戴着黑眼罩——就一个海盗来说——打扮得相当得体。“新来的,人还算老实,不过有点怪怪的……有几次……我说不上来……他看我的眼神不正常……”
“费丽萨公主号”由于秋季西北风的帮助,提前两个半小时到达金湾角。因为可能早起,杰罗姆没使用新调配的睡眠药剂,等他一身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两位贵客已经登上宽大的豪华马车,一个库芬男仆前来通知他们提前出发。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保镖们在马车上吃完了早餐。
“这也好,你平时应该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单独外出。”再商量一会,杰罗姆就回自己房间休息。明天清晨,曼尼亚来的船只将抵达“灰帆”,到时候再也别想安心睡觉了。
几个强盗生来就没用过脑子,一遇到紧急情况,除了服从命令就只会逃跑,这时他说什么就干什么;两扇车门同时破裂,女人的尖叫声响起。目的达成,杰罗姆立刻翻脸:先扭住身边的强盗,把他持剑的右手拧脱臼,再流畅地用剑柄砸在他后脑。另两个站在豪华马车门口,慌乱地对望一眼才冲过来。杰罗姆嘴里喊道:“用我的生命保卫女士的名节!来吧,恶棍们!”这两人哪是他的对手,没等听完就趴下一个,杰罗姆一记膝撞,把另一位顶得神志不清;他抛开长剑,用自己的短剑在左臂上忍痛割一刀——对方的剑不干净,破伤风可没什么吸引力。他抓住对方两手,脸对脸地撑着强盗的身体,滚到马车边。
“嗯……这倒也不是……”
“醒了?”杰罗姆皱眉说,“我还以为你被强盗打晕……这不挺精神的!”他顺势站起来,向对方伸出手。“起来吧,强盗都被制服了。”一旦翻脸,也只能死不认账——冒犯王族是重罪,极可能被流放到北方的严寒地带。
女孩这才双手合拢,发出一声惊呼。“我可真蠢!我忘了嗅盐瓶!”她从凌乱的行李箱中翻出个小瓶子,喘着气说,“拜托你到马车那儿去!我的同伴晕倒了,请用这瓶嗅盐……”
“有多少长程兵器?”
“所以?”
“不会这么夸张吧?难道他们敢带一支军队来?”
等他们理清头绪,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你们死定了,我……就算开口也帮不上忙……”
“让霍华德回来睡一会吧。”
“你的……同伴……没事吧?”
盖博和手下戒备地扫视这些人:他们在入秋以后最燥热的一天身穿厚皮甲,浑身散发鞣制失败的皮革的臭味,生铁质地的护腕和护腿黝黑、毫不反光,各式长剑胡乱挂在肩带上——式样繁多到令人怀疑是被缴获的战利品。更别提他们布满疮疤的脸孔,以及毫不掩饰的满眼凶光了。这伙人好像是从东部边界“域外蛮族”的荒原上、跨过几百公里被扔到这儿来的,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年纪不超过二十,褐色发辫直垂到杰罗姆胸前——她就是昨晚见过的女乘客。曲线柔和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长得不像背影看来那么惹人遐思;由于惊吓和碰触陌生人造成的羞赧,略带雀斑的脸上露出两团红晕,像秋天枝和*图*书梢上挂着露水的苹果,散发出强烈而温醇的生命力;眼睛的颜色和发色相同,正泪汪汪地强忍住抽泣,让人不由得想轻声安慰两句。
对方后背顶在车厢壁上,眼珠子一转,泼辣地说:“好一位英雄!现在又想对我施暴吗?”
杰罗姆不想说废话,在自己大声嘲笑对方之前,就爬起来挤出行李车厢。豪华马车门口的强盗已经被平放在地上,头部仓促地包扎过。女孩无分敌我的高尚情操令他十分反胃,刚开始对可爱异性产生的好感没了一大半。钻进宽敞的马车,里面堆满角枕软垫,穿着马裤的家伙就倒在地上。杰罗姆把嗅盐瓶凑近些,心想唯一比胆小男人更可耻的、就数吓晕过去的男人了。见对方没反应,杰罗姆一把撕开衣领,不客气地送出两记耳光。等他发觉对方胸前柔软的过了份,晕倒的一位已经睁圆了眼睛。
杰罗姆用自己都觉得心虚的口气说:“别这么悲观,这一次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愿不会……”盖博听到这丧气话都只好苦笑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耳边除了阿诺德的呻|吟——他呆在美女和造化师的房间里——只听到造化师安慰的低语。
“别吃了!把你们的屁股提起来!”听不出哪里口音,有可能只是因为过度粗暴造成的语言障碍,他说话就像反刍动物在吃草。
——妈的!这该死的任务还能怎么办?!
杰罗姆感到霍华德的霉运还没到头,看来他注定要再受点打击;既然自己需要一个替死鬼,不如就顺从这安排,再骗他一次吧!
“随你的便。”盖博先生说,“只要你能在出乱子之前提醒我,好让我有时间逃命就成了。”
盖博对他的精确计算只能耸耸肩,大家勉强闭上眼后,他俩就到自己那一面去守夜。杰罗姆面对正门上方的一列窗口,下面就是王国驿道。他曾几十次经历相似的情景,在杜松手下当兵时,几乎没多少安稳睡觉的机会,虽然那时恶梦就困扰着他,但主要原因还是害怕敌人暗夜偷营。每当守夜时,他的精神就自动一分为二,一半是永不松懈的哨兵,一半却胡思乱想,寂寞得发疯。这时他总要强烈思念蒂芬尼,脑子绕着模糊的往事打转,让自己像个裂了缝的水壶,一点点在夜色中渗漏。
躺着的人脸色阴晴不定,杰罗姆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脸上却是一副不明白兼不耐烦的神情。只见对方咬着嘴唇,尖尖的下颌紧绷着,灰眼睛里露出恼怒和羞愤,杰罗姆眼前几乎出现幻觉:白山苦役营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呼啸寒风正向他招手。
“现在还不能出发吗?”杰罗姆焦躁地问。
杰罗姆一遍遍诅咒该死的任务,窝在行李车厢偷偷搜查客人的两只大箱子。浑身冒汗地试了半天,他那点开锁技能即使配合协会发给的万能钥匙,仍旧没法解开箱子上的锁。热得全身滚烫,杰罗姆差点使用“敲击术”把锁砸烂,所幸这时车队抵达了王国驿站,他才能出来透一口气。
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杰罗姆吓得不轻,本想说两句冷话把戏演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车厢,摇摇头就往外走。只听对方说:“山上冷,多带点衣服再上路也不迟。”
杰罗姆满意地回到屋里等出事,看情形马上就能达到目的:新来的壮汉占据了有利位置,把五名车夫、库芬男仆和九个保镖(不包括森特先生)围在远离大门的方向上。他们大吃大喝,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凶狠,炖肉中的骨头都被嚼碎了咽下去……杰罗姆吃着自己的胡萝卜,不禁钦佩他们的好胃口,他坐在门栏上,随时准备无声消失。
“新鲜干酪……还有哪位、哪位客人想来点?”驿站长看到杯盘狼藉的场面,擦着汗问。
一个强盗说:“杀了再找!”
杰罗姆看一眼说:“这是‘感染术’,施法者水平不低。他的症状已经很深,但一时还死不了。盖博,你得让外面值守的人和客人马上进来。就现在。”他小声对桌边的霍华德说,“马上去把强盗们看管好!只要有人乱动,打晕再说!”
他打定主意,向楼梯对面的窗口走去。
他来不及担忧,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那好,我过一会去跟他叙叙旧,你只管按原来的说辞介绍我就行。跟你的人打打招呼,等一下表现得亲热点。”
几个人寒暄片刻,杰罗姆这才抬头看见狐疑的霍华德,脸色马上不自然起来。等他躲躲闪闪半天以后,霍华德才逮到机会,在马厩里堵住他。
一天前,杰罗姆乘着客船“独角鲸号”由龙崖堡顺流而下到金湾角,通过穆伦河入海的船闸时,上下颠簸让他止不住地呕吐,但等见到盖博先生,他立刻感到自己的适应能力还相当不错——A·C·盖博乘小舢板来接他半途离船,来不及做自我介绍,就把胆汁吐了出来——那一幕令杰罗姆不好意思提及自己晕船的事实。
“如果遇上了巫师,他怎么能活着回来?”盖博迟疑地问。
判断来人的身份后,杰罗姆即刻把晕倒的家伙压在自己身上,在脖子上抓出几条血印,让对方左手紧扣自己咽喉,呼出肺里全部气体。准备停当,他扮作垂死挣扎,等车门处人影一闪,就发出窒息的呻|吟声。
杰罗姆从惊惧中反应过来,事情若真的无法挽回,怕也没有用。恢https://m•hetushu.com•com复了一贯的冷静,他拨开对方手指,眼神叵测地盯着她看:“我不敢。我是个鼠辈。”一边说,一边靠近一步。
各人不再多说,马上行动起来。盖博叫回了守卫,好不容易劝得美女同意进入驿站;其他人三个一组,轮流从水井传递清水,注入能找到的所有容器中;杰罗姆找来人手快速把驿马解下,让四辆马车首尾相接堵住门口,再用长凳和饭桌胡乱加固了前门和一楼的窗格,确保没人能通过。等事情做完,整座驿站已经变成个封闭的空间,一楼只剩霍华德和另一名保镖看管强盗,剩下的人全部集中到二楼正中的三间客房。
“先生,请别乱动……”对方用羞怯的声音说,“让我检查伤口……”
谈判的可能到此为止。杰罗姆实在搞不懂,做强盗的为什么不能有点风度?一转眼,双方短兵相接,杰罗姆对五个强盗说:“我知道宝石在哪,能不能待会再杀我?”
“一楼的强盗呢?”
杰罗姆心中的忧虑有增无减。他和盖博来到楼梯口,低声商量对策。
第二天马车走到中午,就发生了意外状况。
强盗首领一声令下,分出五个人包围了杰罗姆,这下他可笑不出了。“我投降!别、别、别伤害我!”杰罗姆半举着手,马上表明立场,“我只是个打杂的!”
游荡者取出一只四根尖刺构成的铁蒺藜,用带着厚皮手套的左手掂着,送进固定马鞍的粗皮带内侧。一旦有白痴骑上这匹马,尖刺就会扎破皮肤,注入毒质,让发狂的坐骑把骑士扔下来跺两脚。
驿站长忙着招待乱哄哄的保镖,男仆挑了几样新鲜蔬果送进马车,杰罗姆这时开始盼望强盗快点出现,否则单凭鬼鬼祟祟,任务肯定没法完成。
——最后一匹。这些菜鸟别想跑掉。
A·C·盖博奇怪地瞧着杰罗姆。
果然,十个数数完,对方没动弹。
对方停了一会,表情松懈下来,整理好衣襟自己爬起来。
他全身一哆嗦,僵在原地脑袋嗡嗡直响。
叫阿诺德的壮汉看到盖博夸张的眼色,醒悟过来说:“原来是你啊!海德老兄,近来过的怎么样……”他打量着换上旅行外套和结实长裤的杰罗姆,好像刚从哪座坟墓里爬出来,脸色惨白,弱不禁风。
“那就先休息。你和我一人看一边。”
“这人我认识,最好能让他换下一班。”杰罗姆可不想再见这麻烦的家伙。
——放火的两人?不,脚步声太轻……听起来像个女人……
“他给打伤了!快叫女医生来!”
鲜血在他着力挤压下冒出来,他一边“搏斗”,一边呼喊:“快进去!别往外看!”演了一会,强盗从膝撞中恢复过来,狠狠挣扎起来。这类贴身战没什么诀窍,杰罗姆也只能闭嘴咬牙,连续用前额猛击对方脸面。血花四溅,车里人吓得没了声息。杰罗姆把昏晕的强盗堵在车门口,快步往行李车跑去。一跨进车厢,就把右手脱臼的那一位拉进来,他小心而迅速地处理一下伤口,免得血迹留下令人生疑的证据。砸碎两道锁,打开箱子快速翻找:一只箱子盛满衣物,他连续按压两次,就确定东西不在里面;另一只箱子里堆着书本和小玩意,杰罗姆努力沉住气,用没沾血的右手有条不紊地检查着——书本里没有,装饰品和首饰体积又太小,除了一尊石膏小雕像之外,大部分空间被蓬松的羽毛枕头占据,以保护易碎物品。杰罗姆打碎小雕像,徒劳地翻找着碎片——还是没有!这下麻烦大了!
杰罗姆冷淡地瞥他一眼,心想,这是因为你的装束太入时了。长途贸易公会不管水路运输,虽然盖博经常出入“灰帆”这类海盗码头,但他像一些老水手一样不会游泳;同时,还患有轻微的恐水症,以及严重晕船。
“你也太自恋了!看你这身打扮!”杰罗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嘲笑的言语不由得脱口而出。别说是贵族,即使一般人家的女儿也不敢把“灭口”、“施暴”这样的词挂在嘴边吧!
听到“死罪”,这几位马上行动起来:两个摸出火绒往马厩方向跑,剩下三人奔向停在外面的豪华马车。杰罗姆紧跟着来到马车边,等离开自己人的视线,才小声说:“过来把行李车砸了!里边有两个箱子装着黄金呢!”
两人无奈地对望一眼,这时驿站长的喊声传来。“吃饭了!”
“说句话,就能保住一条手臂。”
杰罗姆倒退着走出来,把车门关好,一阵风吹过,背脊感到一片冰凉。
盖博扯掉眼罩,底下的眼珠子看来好端端的。“我不是不明白!可是这群人不能杀也不能放,你让我怎么办?”
另一个强盗说:“不能饶了他!”
想到这里,他反倒像喝下一升冰水,冷静地和那人对视。错已铸成,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装傻。
胡思乱想的功夫,眼角余光发现了一个移动的影子。
“你可以走了。”他捡起对方的十字弓,冷冷地说。
盖博长吁短叹地看着断裂的车轴——保镖们乘坐的两辆车有一辆在行进中轮轴断裂,瘫痪在道路中间。费了好大力气,在马匹的帮助下才把车体拖到路旁,这下只剩四辆车能继续前进了。客人乘坐的一辆车当然不能再挤上去两个人,客人的行李在库芬男仆的车厢里放着;重新安排一下行李和人员,保镖和男仆共用两辆和图书车,行李车厢勉强腾出个小空间,还能再乘一人。杰罗姆主动要求坐行李车,当然不是为了喜欢闷热的环境。重新上路后,由于车顶都堆放了一些物品,前进速度比以前更慢,到达时间可能要比原计划稍晚。
五天路程不算太长,但即使最乐观的估计,前面的路途看来也会非常凶险。十小时后,他们抵达王国驿道上的第一个小镇。旅客们始终没露面,男仆负责传达对方的古怪要求——客人暂时不会离开马车,卸下马匹后会在车上过夜。盖博只好留下两个保镖守在马车边,其他人进入镇上的旅店轮流休息。
那盏紫色风灯忽然大放光明,一点灯火像活了似的飞上半空,划出一道道连续的光带,不断有闪光的粉末落下来;借着增强的光线,杰罗姆发现河边除了两个人影,还有些外形古怪的小动物,正在浅水中嬉戏。远远看去,发亮的、形状各异的眼睛像出现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间或响起的画眉般的叫声掺杂着“咯咯”声响,听起来实在不太协调;还有些在较深的河水中游弋,突然跃出水面,张开蜻蜓似的翅膀彼此追逐一会。比起这些怪模怪样的生物,接下来的一只就惊人的多——鸭子般的长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它看来不太合群,独自到深水中游逛,不时抛起一条河里的小鱼再张嘴接住。等它吃饱了,就发出恰似人类咳嗽的声音——显然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河豚一样鼓胀起来,全身的绒毛瞬间被火焰包裹,强烈地照亮了大片河面。河里的活物一时到处乱窜,场面十分热闹。
※※※
强盗首领大吼一声,对保镖们嚎叫着。“留下宝石和女人!跪下爬出去!”
一分钟过去,没动静。
旁边的强壮手下凑到他耳边说:“伊素格命令不留活口!”
“往哪跑?”杰罗姆露出轻蔑的神情,扳着手指说,“人能跑得过快马吗?即使骑着马,追上来的人也能用弩箭轻易宰了你们。所以说,先把马厩烧掉,再上马车挟持人质……请你们专业点好不好?”说完他就大叫起来,“白痴们,快投降吧!拦路抢劫可是死罪!城墙上正缺脑袋来装饰呢!”
等感到她手指温暖、轻颤的接触,杰罗姆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的女子:
灰色瞳仁让他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如果押着强盗一起走,天亮都到不了。”杰罗姆悲观地说,“我想不出还能怎么办,只有听天由命了!”
九个保镖显现出惊人实力,A·C·盖博手中的细剑半分钟里刺中六个敌人,五个关节中剑,马上丧失了战斗力;其余的保镖在一对多的战斗中勇猛异常,阿诺德用尖刺拳套打碎几张脸颊,霍华德从背上解下盾牌,不仅在战斗中毫发未伤,还用盾牌边缘撞晕了两个人。一阵短促的拼杀过后,只剩下强盗首领和几个悍匪还立在自己的脚上,其他人都已经倒下惨叫起来。
杰罗姆的打算再次落空,他实在不喜欢霍华德的个性——关键时刻软弱的一面占上风,平日里又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做好人对他显然是种负担,也让旁观者看得不痛快。
美女没好气地推开他,下令道:“打自己两耳光!”
造化师累得不行,已经回到车里休息,不过在她的帮助下一个人也没死,强盗们倒是挺领情的。美女一直没露面,据说她有点晕血,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女孩一边收拾伤口,一边皱眉看着他,还有些雾蒙蒙的眼睛已经看不见羞涩,只剩下医生对病人的专注神情。“见死不救的事不能原谅,请现在就腾出地方,去照看我的朋友。”
“如果……要射死我,就别等……转身再动手……”
“连夜赶路需要走四小时。”盖博算算说,“一旦中伏,我们被消灭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杰罗姆老实坐着,不敢再增添对方的困扰。他发现伤口在温暖的触碰下马上愈合,整个过程没有魔法的参与,似乎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眼前的女子无疑是个造化师。
盖博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样可不太好,我们人手本来就吃紧,又接到消息说路上可能不太平,再减少必要随行人员,照顾五辆马车可就不够用了!”
“我们遇到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了。”杰罗姆按着额头说,“他们料定我们会全力准备防御,消耗了大量体力;天入黑已经五个多小时,让我们等,是为了以逸待劳。人在紧张状态各方面损耗都很大,等过了下半夜,这根绷紧的弦就只能松懈下来。到时我们又困又累,警惕性最差,敌人的突袭会在破晓前最黑暗时发动。”
“他们不需要军队,空旷的平地上暗算这么明显的目标,让我来,一小队人足够了。一楼可能遭到致命毒气的攻击,所以才上二楼;如果有高等巫师,火球术可以从所有窗口扔进来,随时要准备灭火;注意隐形的敌人,把面粉洒满走道,尽量防止被偷袭……”他从自己可能使用的进攻方式开始分析,说着说着就懊恼地摇头,“任何防御都挡不住敌人的优势,只要准备充分,他们的攻击手段完全无法抵挡!不能在这等死,最好的办法是到最近的小镇,那时敌人就不敢乱来了!”
杰罗姆从车厢和御者座位之间的缝隙望过去,只见到两人的背影:左边的女子穿着波浪滚边的湖绿色束腰长裙,褐色头发编成发辫垂在腰间,看起来hetushu.com.com身姿绰约;右边的一位身穿罗森军官的小礼服——无沿扁帽,手工精致的黑色呢料上装,小翻领和两排雪亮的铜纽扣,下身是长至足踝的马裤和短靴——搀扶着旁边的女子,右手提一盏散发黯淡紫光的风灯。他们沿着碎石路走出小镇,消失在河边的夜色里。
“咳咳,这人好像刚要掐死我……”
饭没吃到一半,门外就响起“嗒嗒”的马蹄声,出去查看的保镖一声惊叫,回来的时候架着神志不清的阿诺德。
游荡者抽搐着说:“开口我就死……手臂……没用了……”
——如果伊素格的胆量有诡诈的一半,这时驿站里就没有活人了!哪用得着做这种手脚?
“霍华德·诺顿?”杰罗姆反复读了两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
女子在对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微弱叹息,低声自语着《诗抄》中的断句。“纵使这内心柔弱……”
盖博说:“怎么走?谁能制住这么多亡命徒?我派了阿诺德去送信,如果当地的治安官不管,就只能等公会的后援。两天之内,我们哪也去不了。”
正当他翘首盼望时,不远处出现了一票人马。马跑得口吐白沫,两肋被马刺夹得鲜血淋淋,二十几名粗壮骑士跃下来,长裤都被马匹的汗水浸透了。驿站的空间很快紧张起来,新来的客人大声呼喝,赶紧把炖肉和干酪摆上来!杰罗姆帮着驿站长牵马,悄悄瞄一眼他们的鞍袋——绳索,备用匕首,外伤药膏——这些人实在缺乏想像力,或者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屑于掩饰身份。
杰罗姆斜着眼看他,“我不必。一群好兄弟被你的忠诚感动,马上会送你回家团聚,希望他们手脚利落点。现在你有十秒钟。”
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胸口说:“你完蛋了!哼哼……想不想杀我灭口呢?”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恶作剧的光。
强盗中最高大的一位走出来,“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把整块干酪切成两半。从新鲜干酪布满小孔的表面渗出不少水珠,看起来和这位湿淋淋的先生有些相似。
杰罗姆估计自己此刻的表现也就20分左右,如果这个易装癖不是王族,自己早给她两巴掌了……现在他可是一筹莫展,无话可说。
她意兴索然地别过头,冷冷地说:“恶心……滚出去。”
这两位半夜打扮停当出来乱逛,杰罗姆觉得实在有些好笑。他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前方的河滩上隐约见到紫色灯光在摇晃。不一会,响起笑声和溅水声,他找块石头坐下来看——这些贵族玩得还真幼稚。再等片刻,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先生,”对方用不连贯、但清晰的声调说,“这里最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我和我的同伴,请别为我担心!”杰罗姆迟疑地看她挽起衣袖,检查倒地的强盗,然后熟练地复位关节,撕下裙子上的布料,包扎强盗头上的伤口。
闹了一小时,河边的活物们好像忽然就消失了。等杰罗姆从困倦中抬起头来,只剩下空中飞舞的紫色火光,正回到风灯似的罩子里。看看怀表,时间到了半夜三点,杰罗姆这才想起自己不应该坐着发呆,趁两人离开马车的功夫,搜索种子的下落才是当务之急。两名乘客沿原路返回,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被这注定发生的暗淡前景折磨,游荡者露出绝望的神情——他的好兄弟会用一个漫长、漫长的欢送仪式款待他,看过上次那个倒霉蛋之后,他有两个月没敢吃肉。杰罗姆冷笑着数数,他对盗贼虽没有偏见,却毫不相信这些人中可能出现宁死不屈的家伙。
霍华德半天没出声,经过一会迟疑,最后说:“我……还是不走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些,如果他追来,逃跑也能相互照应。话说回来,”他疲惫地按压额头,“我厌倦了总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黑、黑头套佣兵团!”驿站长吓得挤进墙角,保镖们一起色变,满屋子都是刀剑出鞘声。杰罗姆看到用布口袋挖出三个洞制成的黑色头套,戴上它们的强盗们,脑袋上好像长出了一个或者一对别致的小突起——口袋的角总会凸出来一点——那可爱的模样让他一时忍不住笑。
他暗暗抱怨首领的过度谨慎,虽然规模巨大的游荡者公会由杀手和密探组成,但伊素格残暴猜忌的瞪视能令任何亡命之徒精神崩溃。想到发布命令时首领的表情,他在周遭舒心的黑暗中忍不住紧缩一会。
他搜索敌人的装备,在皮囊里发现剩余的三枚铁蒺藜,目光马上投向马匹。为了便于逃跑,二十匹驿马都没解下马鞍,看来敌人思虑周全,不会留下活口。
他们刚要动手,听到这话为难起来。
杰罗姆想想也是,就把剑刃连着冰结的血肉抽出来,任由对方瘫倒在地。
——有人从二楼跳下来?!
二十多人围攻墙角上的九个保镖,再里面躲着车夫、男仆和驿站长。保镖们半圆形分散,不断抵挡冲上来的强盗。强盗过于自信,甚至没带任何弩箭,以为凭数量就能获得胜利,事实却推翻了这种乐观的估计。
杰罗姆说:“我知道。你先跟着我,事情还没完……”
杰罗姆说:“两天以后我们哪也去不了才是真的!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群白痴肯定是来探路的。一旦我们的实力见了底,下面的对手就不会再给机会了!”
※※※
杰罗姆想不和*图*书通,两位乘客是怎么把一个动物园塞进马车里面,或者说,怎么能凭空放出这么多小东西。不过“查林曼丹造化师”的声名一半来源于这类奇妙的召唤生物——没听说什么人敢于和造化师做对,即使最老练的施法者,也不愿面对一群随时可能放电喷火的小怪物。
“打击士气的做法。回来的如果是尸体,我们就会下决心死战,让他活着我们还得分出人手照料。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有敌袭!”
杰罗姆愁眉苦脸地说:“还能有什么事?我本想到这躲一躲,没想到……”
盖博说:“现在只能空等……他们怎么还不出现?”
目睹车厢里“危急”的局面,那人发出一声抑制住的喊叫,然后举起手里的铜香炉。杰罗姆感到空气正离开自己的肺,又不敢把眼睛完全睁开,只能不断地膝盖用力,让死鱼一样的强盗看起来生动些。直等到脸色发青,对方才闭着眼砸下来。强盗后脑又挨了一下重击。杰罗姆松口气,用力拨开强盗的身体,半坐起来。经过一番蹩脚的表演,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对方表情不变,目光稳稳攫住杰罗姆,只是伸手把脑后挽住的发髻解开。乌黑的长发仿佛“哗”的一声倾泻下来,车厢里暗淡的光线照在她脸上,英气勃勃的小伙子立时变成一位绝代佳人。
杰罗姆马上照办,打完还现出傻笑。“嘿嘿,打得好!”
他正不安地来回踱步,一会看看远处的大路,一会盯着客人的马车发呆。二十七名强盗全部被擒,唯一没受伤的是去烧马厩的二位——保镖赶到时,他们还在用力敲打燧石,却连个小火星也没点着。
杰罗姆半夜出来值班,霍华德不停打瞌睡,他却在寒冷的夜风中异常清醒。正准备偷看一下里面,空气中传来一股异香,另一侧的车门被打开,两位乘客一前一后走下来。
——斥候?先拿你开刀。
“这么说,”杰罗姆眨眨眼,“如果交出宝石,我就不会被砍死了?”
如果他没有几小时盯住一个地方呆看,决不会对这道影子产生怀疑。看起来不过是稍稍延长的、一棵朽树的主干投向地面的黑影,此时正悄无声息地在地上爬行。略微考虑一下光源和树干的位置,杰罗姆断定,藏在影子里的是一个高明的游荡者。
杰罗姆心想你也太轻信了吧?
“这家伙竟然咬住我不放,我只有一个人,他却领着一群人,被追了好一阵子,靠着一些老熟人才躲到现在。咱俩在一块更危险,你还是想办法先逃走……没钱我先借给你,我要能拖住他一段时间,至少你能逃远些……”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杰罗姆实在盼望霍华德能接受独自逃生的建议——这样他会毫不费力地找他当替死鬼。
看到他的模样,对方立刻明白了。“我就知道!”那人走过来,一双眼上下打量他。“演技80分,反应速度满分,就是胆量不及格——典型的鼠辈!”
两个人先后走进保镖住的房间,杰罗姆装着没注意屋里的霍华德。
手中的十字弓随着他融入一团黑影,他把眼睛睁开一线,均匀地放慢呼吸,只听到马匹偶尔发出嘶鸣。
“你怎么来了?”霍华德问,“你的表情好像有事发生……”
“不是说‘很快’有敌袭吗?”一个车夫嘟哝着说。
屋里的气氛随着不断减少的食物更加紧张,驿站长捧着干酪到处跑,额头上的冷汗却不是由于闷热;保镖们加紧吃喝,右手都放在桌子下面。两伙人正和食物较劲,保镖们两口喝干面前的肉汤,把硬邦邦的苦麦面包大块吞下,不时有人掐着喉咙找水喝;强盗则完全不顾仪态,从锅里拽出连着肉的骨头,一双双眼睛直盯着对方看。两边都在用餐过程中满头大汗,肉汁溅在半已出鞘的刀剑上,除了墙上明晃晃的金属反光,就只有大量咀嚼声传来。屋里的人都明白,吃完饭,两伙人就得活动一下。
“伙计们,这是海德,以前在往东的路线上跑;我向总会提出增加人手,这不,他就给调来了。阿诺德,你以前不是也在那吗?认识海德吗?”
“我能让人把你和强盗关在一起,你只要全讲出来。全部。请相信,我们也还没活够。你的兄弟不一定是赢家。”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量一会儿,总算达成一致。“把宝石交出来,要么你就得被砍死!”
握柄从右手交到左手的瞬间,一个人从马厩的房檐上翻下来,没等落地,一把翻滚的短剑就钉进他左肩。十字弓在波浪般的痉挛中坠地,一开始是惊诧而非疼痛攫住他;等对方握上剑柄,痛觉才开始发生作用。
一双散开的深黑色眼睛慢慢凝聚起来,杰罗姆从“灵视”中回复,默念一个字,伤口流出的血结成了冰凌。游荡者被抽空似的低叫几声,左半身传来的寒意麻痹了他。
——灰眼睛……一个“高智种”?!朱利安说“造化师和王族贵女”……如果造化师是那一位,这一位不就是“王族贵女”吗?
第三个强盗说:“他没说饶命啊!只说‘待会再杀’。”
“四把轻十字弓,两张硬弓,箭只倒还不少。”
“别傻站着!你们不上去帮忙吗?”他关心地对五名强盗说。
他有些迟疑,难道不是一个人?这时,一阵急促的跑动声迅速远去,显然是只大个的啮齿动物。他松一口气,从影子里摆脱出来,把湿热的十字弓换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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