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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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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火花 第十三章 长夜

卷一 火花

第十三章 长夜

“难道我做过什么惹人怀疑的举动吗?我没有搭上性命作战吗?我不是护卫之一吗?”
薇斯帕眼光闪闪地说:“我只能泼水在你脸上,她会让你吃苦头。”
臣服于恐惧的人绕过拐角,出现在游荡者主力的后方,被自己引发的混乱吞没——弩箭在惊恐中触发,向浴血的同伴射击,背后遭袭让胜券在握的敌人无比震惊。
“如果还有士气的话!幸亏我不用担心以后,反正咱们也撑不了多久。”
“好了。现在不要惊慌。”杰罗姆镇定地说,“马上把所有人集中到马厩那一边,房顶不结实,一次只能下去三个人。别多想,一到平地就开始跑!”
——没有下一次,G,我保证。
“是什么?”有人用变形的音调说话。
“我懂了。”她敛起笑容,清澈的目光直看进对方心里,“闲聊让你感到愧疚吗?”
“往哪跑?他们究竟在干什么?”霍华德焦急地问,“一起跑还是分散开?”
“谁?我女儿……是、是有这么回事……咳咳,你看,我都忘了时间。现在哪是闲聊的时候……”
脸色惨白,双眼燃烧两团寒火,不反光的短剑与他的步伐一样凝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跳动的心上。
——如果你再来这套,我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等他发现自己的耳朵没听错,杰罗姆脸上好似盛开一朵寒风中的五月菊——绽放和凋谢一先一后,虽谈不上从容,可也不全是喜不自胜的样儿——这一会的微妙表情着实难以描摹。
最后的障碍被冲破,楼梯口出现驿站长的脑袋——嘴喷绿雾,尖锐的木条穿透脸颊,拖着一条断腿——后面的僵尸也满身伤痕,跟他如出一辙,可以想像枉死前的剧烈挣扎。
薇斯帕嘴角微妙的弧度扩大一丁点,目光盯住地面,玩弄着衣角说:“我的朋友露丽,她有点倔——可爱极了——不过有时也会造成困扰……你从没去过首都吗?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由我对付。”杰罗姆简单地说,“你们注意对方的游荡者就行了。别忘了,兵力对比接近四比一,尽量先用远程兵器干掉一些人,注意地上的面粉——潜行的刺客能一刀放倒一个战士。”
“她还好……”
杰罗姆睁着眼,心里想,不是这样……千万不要!
整座驿站包裹在翻腾的雾气中,绿雾从一切缝隙中挤出来,向低矮的平地流窜,所到之处草木枯死,蒸腾出一股水汽。
“这么说,在我们手无寸铁的时候,你还全副武装,而且,‘敌人’一直都没出现……”
“雾散了!雾散了!”
薇斯帕的脸色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嘴唇嗡动却发不出声,两人谁都不愿退让,杰罗姆眼看就要被掌掴。薇斯帕双眼圆睁,紧咬下唇,鼻尖上都溢出汗来。旁边的闲人早躲远了,谁也不敢得罪“高智种”。她突然张开嘴,把一杯水灌下去,捂着胸口转身离开。
“我倒忘了,”杰罗姆不满地说,“我们拼命的时候她跑哪去了?法师总会记两个应急的法术吧?难道我表现的太镇定,她就懒得动弹了?”
“我不想听……还是告诉我。”
“别用力!”造化师在裙服上擦着手,“你吓坏它了,它可能真的咬下去!”她慢慢对手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袋子逐渐松开嘴,让这个贼把右手拽出来。“先生,你试图搜索女士的私人物品……”造化师抿着嘴发出质问,“作为一位绅士,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咳咳!”盖博故意弄出点声响,杰罗姆只好把眼移开,心里却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杰罗姆面无表情,“无所谓。咱们都得被人干掉,她想整我也没机会。”说完还冷冷一笑,后领子里都流下汗来。
造化师按按随身的小手袋,眼看就要哭出来,扁着嘴不说话。杰罗姆发现这个小动作,立刻打起了坏主意。
“我经过耐受‘沸血术’的训练,‘迷乱术’对我不起作用。”杰罗姆感到对方的敌意在增加,尽量平静地解释着。“死灵师虽然是施法者,但可能跟随着人偶护卫,为了以防万一,我的武器不能离身。”
不一会,二楼的人们就统统站在窗边,面面相觑,谁都出不了声。
霍华德又在一边多嘴,杰罗姆马上说:“当然没用!所以我们现在练习憋气,五分钟!”
“我没有其他武器。”短剑离开他时,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两下,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放开了浮木。“我明白你失去了重要的人,我很抱歉。但我还要建议,请把遗体的手脚捆起来——用两股绳索——为了能把他完整地送回家。”
杰罗姆几乎忘记自己正站在一屋子毒气和死人上头,等他回到楼梯口,现实的困难还在眼前——或者说,现实的困难已经爬到接近二楼的高度。
“你的戒指戴错手指了,而且样式很老土。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妮基吗?她现在怎么样?”
一双沾血的手从肋下穿过,竭力向后拖动。杰罗姆被拉出二十多步,才看到霍华德浸透汗水的脸。僵尸的数量已经大为减少,但是能够战斗的人员只剩五个,人人带着不轻的伤,hetushu•com•com即使不停后退,无法走动的伤员也会拖累其他人……杰罗姆焦急地扫视周围,除了喘粗气的保镖,其他人都在拿弩箭乱射,但是准头实在不敢恭维。造化师露丽伸手在他后背,伤处马上感到血液流动的热力,薇斯帕从其他伤员身边抽身过来,把一块湿毛巾搭在他额头上。
“别放弃!咱们还有机会,等敌人……不对,这是什么声音?”
杰罗姆简短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开始虽然是误会,后来的事是我自找。”
“先生,”造化师皱着眉,看来不太高兴,“我也能帮忙,毕竟这些事是由我引起的……”
杰罗姆想,你也太没心计了!女孩子说这种话不怕没人要吗?
当大家各怀心事时,黑暗弥漫的很快,脚下的地板已经看不清楚,人像站在多雾的沼泽地。
鼓励她几句,杰罗姆加入传递清水的行列。造化师竟然是个家务好手,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让周围的男士又惭愧又仰慕。趁人不备,她摆在一旁的小手袋转眼到了杰罗姆手里,打开一看,里面黑洞洞的,份量还不轻。袋子的手感奇特,看不出用什么材料制成。
杜松冷冷的威胁仿佛还在回荡。
薇斯帕寒着脸,“打仗不是你们男人的专利吗?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你是罗森的军人吧?隔着好远我就能闻出血腥味!”
杰罗姆板着脸说:“没。你看现在几点。”
“快看!”有人指着窗外喊道。
呼哨、响指、咂舌声此起彼伏,敌人相互打着暗号,传递真伪难分的情报;战斗变成了诡异的舞蹈,敌人跳跃、翻滚,相互支撑着发起进攻。每一次突然的蹲伏,都带来弩箭和飞刀的致命突袭;加上一两个黑暗中无声潜伏的敌手,随时准备用短狠一击瓦解斗志。保镖们像是对着水面作战,每一次愤怒的痛击只敲中虚无,但对方总会在他们挥剑时立刻进行报复。
造化师坚持说:“我以前照看过许多大型动物,干体力活不算什么。”
“怎么算‘扯平’,你可让我窘了好一阵。”杰罗姆暗暗自责,若不是被美色迷惑,自己怎么会落入这么幼稚的圈套?对陌生人吐露心声,对他的职业来说和自杀只有一步之遥。
眼前剩余的二十多只僵尸,跨过铺满尸体的走廊,不知疲倦地继续进攻。杰罗姆跌坐在地上,只觉得眼前发黑,刚刚两次重击带来的伤害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既然这样……看到刚搬出来的大浴盆了吗?对,就是它。先用碱把它刷干净,再注满水,然后把所有抹布洗净晾干……别忘了把地板擦擦,打上蜡……好好干,等会我来检查成果。”
当先的游荡者只看到一团强风裹着三五把利刃,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掠过他和他的同伴;对望一眼,才发觉各自脸上嵌着一道皮肉翻卷的创口,还来不及感到锥心剧痛。
杰罗姆喘着粗气打断他,“小声点……你会影响他们的士气!”
利刃绕走道滚动一周,六个游荡者全部受创,伤处统一在头脸位置,痛叫和愤怒的吼声随同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利刃再次穿插游走,淬毒的匕首和短剑没能组织起有效的还击,片刻之后,它们的主人各自挨了一剑——六道新伤差不多还在原处,被痛击的前额和脸颊牵扯大量神经,鲜血翻涌模糊了视线——愤怒在退却,他们已经尝到施加给别人的、恐惧的滋味。
“照他说的做,”盖博咬牙说,“把武器丢进木桶,人员集中起来,重伤者移到角落里安置。”说完,他把自己的细剑交给另一个保镖,手拿绳索去捆绑尸体。
看到马厩里大量的水汽,美女也无话可说。没有马,他们等于被人打断了腿,一群人在旷野上逃亡只是说笑。
队尾的游荡者见到了杰罗姆·森特本人。
“湿毛巾有用吗?我怎么觉得……”
“这不太好吧?”杰罗姆假惺惺地说,“你是个女孩子,看来也没干过粗活……”
游荡者发出非人的交谈,似乎是连串鸟鸣马嘶的集合,不论这些声音手势是否真有意义,至少听起来足够骇人。他们已经汇入两条主走廊,把战斗的锋面缩减到四人并排。溃退演化为胶着,保镖全集中在一条走廊,八个面对面的敌手交换伤害,不断有倒地的游荡者被队伍后方的同伴替换;保镖一方同样人人挂伤,但他门没有可替换的人手,只能奋起余力,作最后抵抗。
“薇斯帕,就是我,想对你道歉。”她直率地说,“我可能误会你了,毕竟,称职的父亲应该得到更多尊重。”
“你只要担心死灵法师,”霍华德小声说,“我会盯着你后面。”
“霍华德……立刻把木盆打破,让水流出来……”
盖博解下随身匕首,塞进死者还未僵硬的五指,嘴唇嗡动。“好兄弟,愿你平安穿越山涧和峡谷,在洛克马农的花园恒久安息……”
杰罗姆心想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表面上却报以默契的目光,看对方冲他郑重点头,即使环境严酷,也觉得十分讽刺。
“怎么看出来的?”一个保镖问。
杜松说:和*图*书
杰罗姆深深体会到无条件的信任对于合作的重要性,即使在品流复杂的杜松佣兵团,同伴间的关系还需要努力维系。协会冰冷的条例和报复机制起了类似的作用,但除了朱利安,他在协会谁也不信,“信任”不是他学到的东西,他已经习惯了嘲笑轻易付出真诚的人。看到保镖们团结一致,杰罗姆不由得感到自己生活在世界的另一面——冷酷、严峻的永夜。
杰罗姆轻声说:“连一秒钟也不愿施舍吗?我心里冷,就想分你一些活气。让你朋友来帮帮我,看她也一样。”
杰罗姆在生者的喜悦和哀伤前完全麻木了,他见识过太多雷同的死亡,不论在生时如何如何,死对每个人……绝大多数人、是公平的。想到这里,他脸上流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恍惚中看到一条横跨生死的索桥,在自己面前无限伸延,脚下矗立着亿万座霜结的墓碑,伴随死寂目送他。
“抱歉,我把名字搞混了。”薇斯帕很快地说,“难道你女儿和妻子用同一个名字?你妻子跟你的姓吗?”
“怎么可能……不不,我是说,呃,我得好好想想,看我这记性……”
“棉布当然好,好得很……不过它们能用来作桌布吗?我想想……棉布……”
杰罗姆反复对自己说,宽恕我,现在我必须为别人的生命负责。
薇斯帕轻拨一下额发,倦怠地笑了。“总算没有胡乱搪塞我,刚才的事就算扯平了。”
“有事吗?”
经过浴血搏杀,众人总算从尸群的威胁下幸存,重伤者包括三个保镖和两名车夫,其他人伤势较轻,但都已精疲力竭。
美女恼怒地说:“你闭嘴!等雾散了……我们马上离开!”
短剑出鞘让盖博闭上嘴,细剑也进入匹刺前的准备动作,一通乱响,木桶里的兵器又回到主人手里,霍华德紧张地抄起剑,向他直打眼色。
杰罗姆踏着敌人的鲜血前进,每一步都在和内心的兽|性抗衡。面对着几十个游荡者,他明白,最危险的敌人是他自己。
杰罗姆半天才明白,自己解决过数不清的恶魔、巫师和刺客之后,给一只口袋当场捉住,打破了从无失手的纪录;脸上浮现出震惊造成的红晕,让他看起来顺眼许多。
霍华德只好闭嘴干活。杰罗姆看到大家忙忙碌碌,照顾地对造化师说:“你到房里休息一会,等差不多了我去叫你。”
“真太妙了!我可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盖博担忧地盯着窗外,所有能拿刀剑的人都守在二楼几个重要位置。一想到要和专研死亡的施法者动手,大家都心里发毛。
“别傻站着,把盛水的容器搬到窗边,每人预备一块毛巾。敌人如果对二楼使用‘死云术’,我们最好能先做准备。”
“你……”盖博使劲摇摇头,“你在强盗出现时干什么去了?你刚才从女士的包里找什么?如果……如果你没来,我的兄弟也许就不会死!总会的命令让我跟你合作,可是你们这些……”
霍华德苦笑说:“我都把死灵法师忘了。真的没机会吗?”
“可是,一楼的几十人……都还没出来吧?”霍华德奇怪地说,“他们怎么能在雾里呼吸?”
敌人终于按捺不住,正门外出现了壮观的集体潜行场面。
“瞄准眼睛!”盖博大声呼喊,“把装好的弩箭递上来!”
另一条走廊,手持长程兵器的车夫和男仆控制不住地颤抖,驿站长不知道跑哪去了,若不是站在旁边的杰罗姆,他们早就四散奔逃。对抗发展到这一步,待敌人再推进一段完成包抄,局面将无可挽回。杰罗姆把吓傻的人全集中到两间客房,命令里面把门顶住。他自己施展“高等刀剑防御”和“高等加速”,对绕过楼梯口冲上来的小股敌人亮出了短剑。
“你最好来看看,”盖博说,“事情有点不妙。”
杰罗姆无话可说,只能注视对方望不见底的灰色瞳仁,闪烁着平静的、夺目的光。
“别想了,我才不是真想这么说!”薇斯帕禁不住露齿一笑,牙齿的反光让杰罗姆眼花缭乱。“怎么不说说你女儿?”
过了一会,霍华德走过来说:“你傻了?!留着命去服苦役吗?”
杰罗姆感到众人在避免和他目光接触,也许是出于惭愧:他不止一次地带领大家从致命的困境逃脱,如果守在一楼,现在已经没有指责他的必要;但在他看来,这一切都由自己待人的冷漠态度造成——他人是自己的镜子——冷漠被原封不动地反射回来,现在被清晰地感受到。
杰罗姆只想大叫,我怎么知道?!嘴里说:“随便你,哪边人少往哪跑!”
警告迟了一步。
杰罗姆平静地望着他。“不能留下可用的尸体。我只要破坏尸体的脑,用一根钢针从鼻腔向上刺,表面上看不出……”
杰罗姆一扭头,见到旁边半已注水的木头浴盆,里面的清水已经染成血红色。
影子们齐刷刷停止运动,好像正在交换意见。片刻之后,他们纷纷放弃潜行,大喊着冲过来。平地里冒出来的四十多人蜂拥而至,十字弓立刻又射倒四人,处于安装弹药的间https://www.hetushu.com.com隙;两张强弓不断发出劲箭,让不少没装备盾牌的就此爬不起来。两轮齐射后,敌人分散隐蔽,紧贴在射击的死角,还有的试图再次潜藏,不时有冷箭从下往上射来,不过全没命中。这时,窗口向外投掷了点燃的酒瓶——燃料是一小桶驿站长窖藏的、没勾兑的葡萄酒原汁,让他心疼的直流眼泪——敌人就不只是心疼了。半桶煤油泼下去帮助燃烧,不一会,窗口边的人就不敢再往外探头,敌人又有几个化作火人,烧伤的为数更多。
保镖们都在盯着插满武器的木桶。这种时刻离开武器是明智的吗?人人都在盼望黎明到来,好打破杰罗姆的糟糕预见。不幸的是,直到黑暗吞没了彼此,灯光和火把只能照亮一小块空间,黑夜竟比刚才还要深,还要诡异。
战斗告一段落,双方都在重新考虑眼前的乱局。保镖们一边裹伤,一边向杰罗姆投来惊异的眼光。弱不禁风的外表和惊人的作战技巧,总让人感到不太协调。
“我不干了!你们搞的烂摊子!我不是战士……”
“僵尸。”杰罗姆毫不留情地说,“大量僵尸。长得不体面,动作又慢又笨,但是力气大,从不害怕。别站着不动,尽量攻击头部,能坚持到雾散,就有机会逃生!”
霍华德看看他手里的怀表,“六点一刻……怎么可能?!”他望一眼窗外,一层浓云笼罩下,天幕全然看不见星星或者破晓的迹象,黑暗像有形质的实物,还在往窗口中扩散。“怎么会?”
“好家伙!他们派你来对抗一支军队吗?”盖博像看怪物似的瞪着杰罗姆,“还是说,后头有更糟糕的敌人?”
说完,利刃和强风再次肆虐,暗中发射的飞刀和弩箭遭遇翻飞的利刃,冒着火星弹开;潜藏的游荡者一出手就对上连串痛苦的剖割,捂着脸跌回黑暗里;直接遭受打击的敌人被恐慌推动,先是三五个,然后是一小群,盲目地彼此践踏,黑暗中被乱舞的刀剑刺伤。恐惧在人群中扩散,被更高的声浪加强,游荡者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保镖们不住后退,任凭人流涌向楼梯。敌人像冲破堤岸的水流,从楼梯口向下倾泻,除了乱射的弩箭,游荡者全被驱赶到一楼。打开房门,保镖用能搬动的家具堵住楼梯,直到无法通行。
杰罗姆最后确认计算结果。“这块怀表是个简单的天文钟,它能显现月球的运行轨迹。今天是‘暮月’,月亮几乎完全用不规则的一面对着我们,就算是法师的迷信吧,施法者相信这一刻会带来魔力的完全释放——尤其是死灵法师,他们每年最重要的三个仪式全在‘暮月’时举行。”
杰罗姆看到周围的人都等着,就慢慢说:“‘黑暗术’不是高深的技巧,但却十分有效,过份依赖视觉的人,处于无光环境会感到严重无助。死灵法师再用‘迷乱术’或者‘沸血术’攻击部分敌人,肯定会引发自相残杀。前者影响复数目标,后者只针对个体。所以,全部能战斗的人员,”他转脸对盖博说,“把刀剑交出来集中看管,弩箭卸下弹药。准备绳索,应对‘突发事件’。”
森特先生一时无话可说,停顿片刻才缓慢地开口。“我想,这些人如果不是天生的演员,就一定活在两道悬崖之间。”杰罗姆小心斟酌着每个字,再不敢轻视对方。“他们有时找不到自己,因为自己这个角色曾经演砸过,不如扮演别人来的轻松。但是,等到夜不能寐,观众都已入睡,就只能一遍遍回忆演砸的部分。这时他们是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盖博,带你的人后退!”
黑暗中,他们听到楼梯“咯吱”脆响,两个脚步声不紧不慢地登上来。
“‘广域黑暗术’,”杰罗姆别扭地皱眉,“奇怪,这人总喜欢规模巨大的玩意。接下来,只怕就轮到下一种攻击组合了……”
“因为,姓名说明不了你是谁。”她停了好一会,等待对方从忙乱中恢复,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对视为止。“我挺欣赏你,这是实话。表演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工作。有的人在舞台上演别人,生活中作自己;有的人在生活中演别人,他们的生活就是个舞台。我一直很好奇,这第二种人什么时候才是他自己呢?还是他被扮演的角色分成了好多个不同的自己?你怎么看?”
月亮现在几乎没在反光,接近驿道的空旷地面上隐隐约约全是黑影。影子们单独看好像很正常,可同时出现这么多,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杰罗姆不熟悉游荡者的技巧,他面对的大多是法师和战士,但是就连他,现在也能分辨出下面来人潜行技巧的高低:为了让自己看来更自然和不露痕迹,他们一致往原有的稀疏影子里集中。一棵枯树五尺宽的阴影里,很快挤满了人,原本平整的边缘变得臃肿不堪;还有人被一脚踢出来,变成一堆孤零零的黑影,四处寻找角落藏身。他们滚来滚去,彼此推挤,大片地面好像被狂风中婆娑枝叶的投影填满。由于人数众多,在跨过驿道两旁的道沟时,不少倒霉的家伙被绊倒,传来一和_图_书片压低的咒骂声。
“我什么……”
大部分人都在构筑掩体,杰罗姆检查一遍头脑中的法术:震慑和定身对僵尸没用,除了两个“寒冰之触”,伤害型法术非常有限,唯一一道“驱散术”刚好能对付大量僵尸,不过考虑到一楼的尸体数量——二十几个强盗、几十名游荡者——只好留到最后关头再用。手中的短剑让他大为镇定,虽然自己也在流着冷汗,但总得有人站出来,让大家在绝境中保持勇气。
“‘广域死云术’。施法准备就得十二小时,敌人早就安排好了。”杰罗姆明知故问,向脸色不佳的美女说,“你们究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我可不想为了点财物搭上性命!”
弩箭和强弓一起发射,僵尸被射倒一片,其中的一半继续在地上爬行。
驿站四面都有攀爬的身影,敌人占据屋顶后抛出绳索,每个窗口都成了进攻的途径。窗格破裂声接连响起,身穿黑衣的游荡者跳进走廊,拔出短剑匕首;当先的几位被保镖们不客气地踹出窗外,连带着绳子上的同伙一起跌下二楼;再过一会,敌人就取得了白刃战的优势——游荡者精通协调作战,总有一个诱敌,一个甚至更多侧翼偷袭。八名保镖虽然身手过硬,但是当游荡者占据了窗口的位置,全部冲上二楼,在差不多一对三的劣势下只能不断后退,以防把后背卖给潜行的敌人。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使用这种打法,五个精神崩溃的敌人令其他佣兵看得脸色发青。杜松对他拳打脚踢,直到嘴角溢血,胃里的内容物全都被吐出来。
三轮齐射后,十多只僵尸再也爬不起来。更多的却挂着箭涌上二楼。保镖们退至墙角,向左侧走廊转移。翻过木板门和桌椅搭建的半人高的掩体,弩箭再次击倒几只,随后僵尸对掩体展开疯狂冲击,保镖和车夫用刀剑还击,一时活人的呼喝与死者的低鸣响成一片。
当他伸手进去,正在给浴盆注水的造化师发现了这一不轨行为;水桶应声跌进盆里,她发出一声尖叫。“别……”
“你最好把东西看紧——如果它比别人的性命还重要。”杰罗姆试探着说。
打开灯上的风门,跳跃的火光下,木地板正透着丝丝绿烟。
造化师瞠目结舌,眼泪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止不住滚下来,众人摇头叹息,有家室的已经开始把目光转向受害人。霍华德为了不让他感到过份内疚,把一只手放到他右肩,用力握了握。“别太自责……你对我说过,我们都有自己的枷锁。”
“我说,”薇斯帕微微把灰眼睛眯起来,慵倦地叹息道,“为什么那些公子哥不能显得稳重些?浅颜色的桌布总是容易招惹灰尘,我比较喜欢带横竖条文的细棉布,你说呢?”
似乎对他人的同情感到不知所措,杰罗姆压低目光,偷偷观察着更加不知所措的造化师。盖博叹口气,出来缓解僵局。“好了好了,大家继续干活!我们不能指望敌人手下留情,现在只有靠自己了!”
霍华德把长剑插|进一只木桶,其他人也各自交出武器。盖博刚想把细剑放进去,就见到杰罗姆揭开阿诺德的蒙布。
杰罗姆实在佩服他的想像力,没好气地说:“这会他们都不用担心呼吸的事了。”
“还有十七分二十四秒……二十二。”杰罗姆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后动手。”
乱糟糟的说话声很快安静下来,杰罗姆环视包围自己的各种眼神——惊异、鄙夷还有困惑。不论如何,他那份面不改色的镇定,使别人在他面前像矮了一截似的。等气氛足够凝重,脸上写满绝望,森特先生哑着嗓子说:“我有两个女儿——两岁和八个月大——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承认我很害怕,但我不是懦夫!决不是!我就想说一句——她们现在正指望着我,我愿意为再见她们一面付出任何代价!”他显得有些混乱,双拳紧握,禁不住全身轻颤。“请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为了什么目标,觉得自己的死、还有对家人的不负责任是值得的!就是说……该死!我不想为一件不明白的事仓促和她们道别……现在我顾不得羞耻了,小姐,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可是,请容我问一句,为什么十几条性命还比不上一件死物?!”
有人说:“讨厌,你们还没死绝吗?我费了多大力气,竟然这么不领情……只好再送你们一程……呵呵,拿好兵器,尽力砍杀吧!”
“打仗不是我自己选的,”杰罗姆站起身,脸色不善地盯着她,“‘我们这种人’因为有个当兵的老爹,生下来就不能平安过活,吃奶的年纪就被送进兵营挨鞭子。任何人都可以说什么闻不惯血腥味,你怎么也好意思附和?别忘了,你们可是喝血长大的!”
“我……抱歉,你刚才说……”
“你脸色很吓人。”薇斯帕递来一杯水,注视她洋溢着活力的面颊和嘴唇让杰罗姆感到自己还有心跳。对方在他无礼的凝视下神色不变,水杯悬在半空,看样子正打算改变落点。“原来还有心情看风景,我刚以为你需要更多帮助。”
“就算扯平了,”她暧昧地微https://m•hetushu•com.com笑,眼睛迷茫地忽闪着。“真奇怪,我总觉得你好像到过罗森里亚……没有吗?”
“哈!天才得很!你准备自己拖着马车走,还是步行被人追?”
“我不知道……问这干嘛……”
袋子张嘴吞没了小偷的右手,然后狠狠咬住,里面好像还有一条舌头舔舔那只手,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怪叫。
一名保镖忍不住向个现身的游荡者射击,那人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美女不负责任地一扭头,转身走了。杰罗姆正要追上去进一步纠缠,造化师脸涨得通红,泪汪汪地说:“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不过,东西不能交给敌人!”
等逃离火场的敌人再次集结,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
“现在三点了!刚才开始你已经看了五次!”盖博不耐烦地说,“难道你还想知道自己完蛋的准确时间吗?”
还能挪动的人们大多跑到窗边,兴奋地大喊;杰罗姆坐在地板上,品尝着透支体力造成的疲乏,调整呼吸节奏,争取尽快恢复一点力气;露丽轻声饮泣,在刚停止呼吸的阿诺德脸上蒙一块灰布。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走到木桶边,把短剑投进去。
——湿毛巾。
费力地说完,杰罗姆支撑起身体。霍华德毫不犹豫地抄起剑,木盆底部破碎,地面马上被水流浸泡。这时僵尸越过最后几具尸体,距离众人只剩一小段空地,鲜活的恐惧使人们大声叫嚷……杰罗姆施展“寒冰之触”,浸水的地板蒙上一层薄冰;水流还在倾泻,薄冰遇水变得极度湿滑,踩上这段地板的僵尸纷纷跌倒。不必多说,冰面上乱爬的僵尸很快被射成刺猬一般,零星几只还能活动的,成了最后一轮齐射的靶子。
——你得对敌人守规矩。只杀敌,不辱敌,这是一条线。跨过去,你的胜利就属于牲畜,你就是个婊子养的。谁也不能对别人胡来,你他妈的给我记清楚!
杰罗姆打开怀表,紧张地记下几个刻度。
等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杰罗姆发现美女站在走道尽头,向他勾勾手指。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在美貌面前十分缺乏自尊。
胡乱堆放的家具被一股巨力撕扯,不断有东西从下面向上挺进,木头像陷进流沙坑,支离破碎后迅速减少。杰罗姆听见缝隙里传来短促的出气声,站在左右的人随着地板一起震动,大部分都捡起了武器。
“愧疚?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干什么?”他上前一步,冷冷地问。
激烈的战斗持续五分钟,突然一只身穿铠甲的僵尸从掩体前山积的尸堆里挺立起来,正是强盗头子本人,一头栽进奋战的人群,接连重创几人。杰罗姆挥剑将它斩首,大声命令后退,短剑上下翻飞,为其他人争取后撤机会。盖博眼看他被尸群包围,带着四个还能作战的保镖拼死冲杀,却被流动的僵尸队伍逼退。周围全是手爪和利齿,杰罗姆陷入空前危机,身负多处淤伤,每一剑都像斩中一堵肉墙。他聚集全身力量,一脚揣碎正前方僵尸的胸骨,把正面的尸群拉倒一片。向前两步,不顾再度合围的大群僵尸,他开始念诵“驱散术”咒语。后背挨了两下大力锤击,耳边传来僵尸口中的臭气,杰罗姆用两秒钟完成了施法动作,三十尺范围内的僵尸瞬间瘫倒,恢复成尸体模样。
杰罗姆对吓坏的人说:“趁现在,你可以选。要么从窗口跳下去,加入僵尸的行列;要么鼓起勇气,尽量死的夸张点。结果差不多,我就不提建议了。如果你再乱说话,我得被迫对你不客气。”他转脸对盖博说,“换上弩箭,收集敌人抛下的武器,让不能战斗的负责装箭;僵尸只懂往前冲,到后面去把能找到的东西堆成掩体。坚持就有机会,开始吧!”
杰罗姆没理他,又对美女说:“有什么财宝就赶紧拿出来,敌人如果得到了东西,我们说不定能活着离开。”
保镖们停止包扎伤口,被越来越清晰的漏气声吸引住,盖博冒险点一盏灯,只见到楼梯口冒上来的绿雾。
“你妻子呢?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别介意,你还是个称职的演员。”薇斯帕轻声说,“我刚才演的是我最恨的角色,她对男人有一套,不过她什么也不是。我就想说一句:别欺负露丽,她不会演戏。”
一个保镖被敌人的飞刀掷中左膝,霍华德拖着他向后溃退,盾牌发出冰雹敲击般的密集脆响,盖博只能喊出收缩防御的口令。
第一声尖叫在黑暗中炸开。
“你不信神吧?”盖博打断他说,“看得出来。他是我的兄弟,我要把他‘完整’带回家。你应该把短剑交出来。”
“你是说,他们把几十个自己人全宰了?!”
狭窄的空间再次被破风声笼罩,喊叫不能延缓又一轮痛苦伤害,对肉体的打击同时戳穿心防,让恐惧决堤……不住翻飞的利刃还在创造新的、崩溃的借口,战斗的呼号变成啜泣和求告……等一名敌人开始尖叫,这六个面目全非的游荡者已经被彻底摧垮,发着喊,一路奔向自己人的阵地。
“盖博,把灯弄亮些。”
“他们要爬上来了!”一个保镖惊慌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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