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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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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二十八章 马戏团

卷二 万象

第二十八章 马戏团

“嗯,这个嘛……要看胡子是不是天生。如果是粘上去的,你可以管她们叫‘驴尾巴’。什么是驴?呃,就是不是马也不是骡子的动物……没错!”
熟悉的笑声传来,杰罗姆毫无悬念地找到蹲在柜台后面的盖瑞小姐——她正和汪汪观看某种小玩意,不时乐不可支地傻笑一通。
“似曾相识的感觉吗?”法师苦笑道,“那就顺其自然。我该回去调整时序表,到时候就知道这感觉准不准。”
他亟需雇佣一位保姆。
“没错,看那个家伙!那就是所谓的‘人妖’……就是不男不女的意思……跟我念:‘人妖’。”
想起和此人的惊险遭遇,森特先生选一个令人发狂的无辜笑容,有意移开目光,绕着墙壁逡巡一周。歪鼻梁的男人脸颊抽搐,见其他两人不动声色,也只有一言不发。等杰罗姆拿起桌上的公文夹随意翻阅,高挑的女人才生硬地说:“凯恩让你来,不过为传话给放债的,‘骨桥’不惧挑衅,干这事的杂种活不了几天。管好自己的事儿,这边不用生人插手!”
杰罗姆仿佛听过类似说法,禁不住问他:“你在什么地方得到的正式称号?我怎么觉得,咱们曾见过一面?”
下雪的水晶球,黄铜外壳的单筒望远镜,分解阳光的棱镜,以及女士用的、包含三面镜片的化妆盒……杰罗姆不禁更加奇怪,这些东西在下城区真的会有人买吗?
“初步判定,主管是死于他杀。”验尸官煞有介事地说。
“老家伙!你还真是看人说话呐!”
调查取证毫无进展,调查员无奈地想到,自己毕竟提前接到了“不作为”的命令——新到任的治安厅长官,分配任务时鼻尖都在出汗——看来他对这份不讨好的工作也有了充分认识。
森特先生不高兴地拉开车门,正对上冲过来的一人一猪。虽然野猪的尖牙只是套上去的假货,嘴吻也绑着扼具,冲击时仍旧威势十足。无视周围发出的惊呼,一道“震慑律令”立刻让野猪前蹄着地;看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前冲的猛劲化作四溅的淤泥,让车厢侧面、连带冷静的森特先生顷刻蒙上一层泥垢。
一头生猛的野猪正载着个骑手到处乱窜,马戏团的驯兽师和小丑全体出动,手执捕兽网和套索左挡右拦,不少行人指点谈笑,不知这场面是表演还是事故。
马戏团驻地就位于下城区最大的蒸汽管道附近。顺着曲折的蒸汽管前进两公里,整座城市的供暖都依赖三座交替燃烧的火窖,锅炉和管道埋设在山壁中,日夜产生浓烟与火光。城市的这一部分,所有建筑都蒙着一层两指厚的煤灰,除了形容枯槁的锅炉工,路过此地的行人都会戴上口罩和面巾:只需十几分钟,帽檐和肩膀就能掸下一层灰粉。
擦肩而过,对方扯扯风衣下摆,用白森森的牙齿拽下右手手套,站在门口和屋里三人打个照面。调查员稍微坠后两步,好奇地回头观望,只听屋里传来一阵用鼻子发出的闷哼,男人无表情地撇撇嘴,左手手杖轻声顿地,举步踏进房间。
风门闭合时发出的“砰”的一声,屋里四人都无动于衷。除了矮壮的胖子,刚进来的杰罗姆·森特已经和其中两人交过手。高瘦的女人只被削断了右手指甲,而贵金属的前任雇员则被他打歪鼻梁,明知道此时情况大不相同,腰配刺剑的男人仍旧眯着眼、右手指尖不住在剑柄上弹动。
对方面容扭曲,几次作势拔剑,最终却泄气地让开出路,眼看着杰罗姆扬长而去。
森特先生进退两难,火气全消。小恶魔竟然找上门来,让他无言以对,戳在门边进退不得。
低头看看打呵欠的盖瑞小姐和团团转的汪汪,森特先生不由得重新考虑着、把小女孩寄放在这里是不是明智的决定?
野猪在三人的围追堵截下,打着响鼻猛然转向,让几名小丑扑倒在泥水中直打滚。杰罗姆没有再看的心情,大声对车夫说:“改道!”车夫不断低声呵斥,鞭子在半空呼呼生风,只顾着安抚受惊的马匹。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快腿”抢先为路面铺洒干燥沙土,好让后面的大队人马顺利通过,不必踩着烂泥光临罗森王国的陪都。
小姑娘把脸搁在莎乐美大腿上,听他这么一说,支起上身凑到女主人耳边窃窃私语。杰罗姆脸上色变,不知道小恶魔又起了什么鬼主意,总之绝没有好事!心里惴惴不安,只听莎乐美摇头道:“怎么会?这里还有不少空房间呐!嗯嗯……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正在莎乐美膝头滚来滚去,百般撒娇。原本脸色不善的女主人,对这么个小东西很快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试着摸摸她额和-图-书头,立刻传来小猫似的叫声。等森特先生战战兢兢走过来,这边气氛已经相当融洽,莎乐美正用不连贯的通用语和她说笑。
咳嗽两声,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杰罗姆不由地拍拍桌面说:“怎么?在练习用眼神施法吗?我还真见过能这么干的家伙。”
“我们是马戏团,不是奴隶贩子!”马戏团团长愤愤地说,“二十多天前遇到遭歹徒打劫的车队,还是我妻子发现的……开头见她伶牙俐齿又不怕生,才想让她跟着学学,没想到竟是个惹祸精!谢天谢地,伙食费什么的就当我做了好事,请你赶快把她弄走吧!”
“我说过,这一趟会一帆风顺。”下颌笃定地下拗,森特先生淡淡地说,“只等着你的好消息。还有,我要找‘旅法师’谈谈,双方在传送时的协调动作还需要进一步演练,还有时间同步的问题也得再商榷。”
目送小恶魔消失在夜色中,杰罗姆暂时松口气。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为船只出海作准备,明天白天的日程仍旧满满当当。想到这里不由得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他才有机会过上闲适的生活?
两个男人一时冷场,莎乐美扁扁嘴说:“你们不饿吗?我怎么记得还没吃夜宵?”
除了再次证明艾文的精算能力,杰罗姆也得感谢凯恩的影响力,和自己有关的人,大多间接收益而不自知。
“旅法师”叹息着笑了,“见过面,又如何?总要各奔东西的,到头来还不是孤零零一个?……嗯,你记性怎么样?”
码头区仍旧熙熙攘攘,无论海盗、走私犯还是正经商人,都在忙于各自的生意,而这片原本龙蛇混杂的灰色地带几乎未受紧张局势的影响。招徕顾客的妓|女比城市其他部分更无顾忌,醉醺醺的海员经常当街械斗,更别提比路人还多的扒手窃贼——看来这里至多就这副模样,再进一步也就相当于战争状态了。
盖瑞小姐满心欢喜地跑去找汪汪,杰罗姆则软磨硬泡说服怀特接手这个麻烦。等事情谈妥,晚饭后怀特先生就领着盖瑞小姐和汪汪离开杰罗姆家,返回天文塔去了。
围上来的马戏团成员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面面相觑做不了声。杰罗姆抹一把脸,眼光扫视面前的小丑和驯兽师,正想找个大声斥责的对象,只听有人说:“笨蛋学徒!是你呀!”
“可是我,”法师用教人颤栗的眼神盯着桌子上的裂纹,喃喃自语道,“好像和所有人都已经认识过一千次……好像到过所有没去过的地方,好像一辈子的话早都听过三、四遍的样子……这样不知道好是不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往下缩了缩,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放似的,止不住青筋毕露地绞缠在一处。
杰罗姆轻笑说:“给‘贵客’吃龙虾好了,我只要一点菜叶,免得睡前消化不良。”
“淘气丫头马戏团”,大半个秋天被困于科瑞恩占领的“万松堡”,也让它巡回演出的计划出现一些波折。所幸领土谈判成功,歇业个多月的马戏团终于重新上路,北上朔风平原,沿一条弧线拜访几座繁华都市,两天前才抵达“峡湾之城”。修整过后正式营业,首先就举行一场乱哄哄的游行。马戏团的热烈泼辣,正迎合了下城区原有的浮华意味,二者可说是相得益彰、一拍即合。
“这就大可不必。”怀特毫不脸红地说,“作为商人,窝在这种小地方哪还有发财的机会?就是通过海路和科瑞恩通商,这座城市自己也很难养活自己吧?反正倒霉的事留给别人就好,风头不对,马上到南方发展嘛!”
“其他线索嘛,等殓房的人来了,带回去慢慢找也不迟。”验尸官很快站起来,对调查员说,“咱们还是先走吧!免得耽搁了向上汇报……”
怀特先生沉吟地看着杰罗姆,趁小女孩纠缠莎乐美的功夫,压低声音问:“怎么带回家里来了?!还以为你的脑子挺好使的!我就不明白,你怎么敢?”
杰罗姆无话可说,看来怀特先生的“正当生意”就是兜售、租赁成人画片,而那些可爱的雪球和棱镜,不过是装饰门面用的摆设。
船长说:“这就不归我管了。那家伙在小酒馆里,一眼就能看见。”
冒泡的灰色海湾算不上良港,经过几次人为整修,水深仍不足以停泊大吨位货船,取而代之的是,陈列在码头上近百艘中型船只。几乎能从船只式样分出各自用途:模样敦实的平底方帆船只能是商人的座驾;具有尖锐撞角和大型鱼叉、貌似缩小后的捕鲸船的,则多为海盗所用;介于两者之间的,一少半属商旅护卫,一多半则为走私船。
一听到他轻声咳嗽和_图_书,盖瑞小姐吓得跳起来;汪汪吐着舌头跑过来,却好像闻到特别的气味,绕着他来回转圈,露出一边犬牙狠命拉扯裤脚。没见过它像现在这样,森特先生耸耸肩,毕竟被自己领养时已经三岁多,这家伙平常到处乱逛,学到些野狗的习气也不奇怪。
“哈!等这边宣布独立,你要不要成为他们的荣誉市民啊?”
“看我这记性!”怀特先生一拍脑袋,“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差点慢待了贵客!我请两位尝尝这边的新鲜龙虾怎么样?冬天的暖水虾味道与众不同,加上特制的佐料……嘿嘿!”
“我来问问你们还缺少什么,最好能在后天之前上路。”
神情恍惚地抬头,法师摸摸下巴尖锐的胡茬,眼神涣散地问:“见过吗?……一种古怪的液体,墨绿和紫灰相间,常温下也能缓慢蒸腾。闻起来就像……像冷风刮过的水银。可惜……可惜……”
不一会,队尾只剩些忙着捡拾细碎物品的小孩,杰罗姆意兴索然地放下观剧镜,开口说:“我倒想看看,这伙人会不会引发新的骚乱。上个星期已经有不少倒霉蛋一命呜呼,加上一群无聊的游民,情况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怀特暂停无聊的课程,扭头对他说:“真奇怪,好像别人的麻烦对你很不利似的。现在情况越乱,赚钱越容易,你可是发着动乱财呢!这年头每天都要死人,让那些混蛋打打杀杀去,有什么大不了?”
“你着什么急?”莎乐美矜持地坐着,一边拉着小姑娘的手,一边淡淡地说,“我俩还有好多话要说,从没见你对什么事如此热衷过,难道我在你心里、小气到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用手帕捂住口鼻,森特先生并没有听到这些话。钻进马车车厢后,来不及弹去外衣的灰尘,就随着车厢摆动翻看偷藏起来的几张纸片。对地处寒冷北方的歌罗梅,城市供暖是事关生死的重要机制,假如这次刺杀也是密探的杰作,锅炉主管应该属于受凯恩直接控制的商盟成员。就他手中的两张纸片来看,似乎锅炉的煤炭供应压力大增,从南部产煤区到此地的运输路线,突然增设五、六道关卡,让大量煤炭流通受阻。“峡湾之城”的供暖设施已经悄悄降低了炉温,以应对燃料不足的尴尬局面。
看着对方站起来走掉,杰罗姆一时不明白自己刚刚所说的话究竟有没有意义?有的时候人会言不及义,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样说或者那样行动,也许大部分时间里,人不过是凭着惯性行事……
“你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呢!无所谓,我正好认识个无聊的家伙,你先到他那将就几天,等我联系上你父亲再说。”
等风门再次传来闭合的声响,女人寒声说:“由他去!很快,这家伙就会尝到苦头!”
“马上就能准备就绪!最好在一周内出发,正赶上南下的暖水。”
仔细打量几眼,怀特说:“人果然是这样,自我欺骗时把别人都当傻瓜对待……依我看,年轻时犯的错误也是可以理解的,男人嘛!”
喧闹的鼓乐声中,一长串队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围观人群夹道相迎,发出阵阵惊叹和嬉笑,跟新来的一伙开着低俗的玩笑。
歌罗梅的港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以建筑灯塔的礁石为界,靠东边一侧夜间布下封锁的铁链,西侧暗礁密布的水域则任由通行,也算是对港口海盗和走私贸易网开一面。通常只有最老练的舵手有能力摸黑穿越西面水域,而一旦赶上落潮,露出水面的暗礁犬牙交错,连亡命的海盗也不敢轻易尝试这条路线。以“红松鼠”号的吨位和体积,可以想象渡过灯塔西侧水域时、船员如履薄冰的状况;由此可见,克拉克船长应该确有真材实料。
“那个就是‘丑角’吗?他们的衣服曾经洗过吗?”
克拉克想想说:“应该行。我的人正在采购水果,还需要几头乳牛。船只已经差不多打理停当,不知为什么,这边的商人对我们特别照顾,预付款项现在还剩一小半,只要俭省一些,足够完成航行了。”
“差不多了!”船长脸上挂着微笑,心情也随船只的整修大为好转。就算将面对少有定数的远航,也比闷在陆上奄奄待毙强的多。
杰罗姆腻味地摇摇头,“够了!这种玩笑总不能开起来没完!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我才不信她会这么想!”
看看满是烂泥的外套,杰罗姆一时找不到发火的对象。除了看热闹的人们,当事人个个灰头土脸,只有骑在野猪上的小孩安然无恙。挑选个最干燥的落脚点,然后轻盈地跳下来,小孩伸脚踢踢自己的坐骑,发出两声欢呼似的叫喊。
“救hetushu.com.com命啊!”马戏团的小丑上前拉扯她,只听小姑娘尖着嗓子大叫,“求求你们别再打我!我再也不敢偷吃甘薯了!我真的好饿啊!哥哥救救我!我会被坏人打死……”
且不论尖叫的恐怖音量,小姑娘哭诉的内容也很骇人,旁边的观众议论纷纷,马戏团的人欲辩无从,一时间谁都不敢再碰她一下。
“嘿嘿!再看看这个……”
调查员使劲摆摆头,怎么附近的空气好像突然干燥了许多?驱散这些没来由的感觉,他紧紧衣领,快步向前,推门走入寒风中。
长出一口气,杰罗姆擦擦额头的冷汗。“我就说嘛!等我联系上她父亲,马上就送她回家,免得她父母白担心一场……”
“呃,你们是三周前‘捡到’她的?”
彻底收起玩世不恭的表象,怀特说话时的眼神让杰罗姆无辞以对,沉默了半天。
“你把‘所有人’想得太高明了。”听完这番话,老头子沉吟片刻,平静地说,“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会清楚地知道,人类是缺乏理智的存在,一点情绪波动就能成就愚行。个人尚且如此,一群人加起来,任何荒谬的场面都不足为奇。做事就像观测天体,一片镜子没擦干净,得到的图像就会彻底走形,没有谁能完全左右事情的进展。年轻人,记着点这番话,也许……只是也许,将来会应验在你身上。”
怀特此时应当照常去见莎乐美,杰罗姆想到,这家伙不会把要照顾的对象锁进衣橱吧?
杰罗姆仿佛想到些什么,浑身微颤,回过神来说:“别多想!有些事,越想越错,可是已经没法挽回……”提高声线,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往前走才是唯一要考虑的。就算没的选,能走还不够吗?”
“这是你的看法。事实上,跟商盟的联系越紧密,我的情况只会越来越遭。”杰罗姆思索着说,“罗森的局势内忧外患,老国王分身乏术,连明着搞颠覆的内部势力也腾不出手收拾。要么是真的没有余力,要么就是企图一网打尽,把凯恩的亲族诛杀干净……”
比起下城区其他店铺,名叫“大眼睛”的店至少干净许多。起了如此直白的店名,也许是为吸引格调不高的买家……杰罗姆推开系着铃铛的弹簧门,里面传来一缕素淡的清香。上次晚间来此观看马戏团游街,黑暗中倒没注意,店里有条不紊地陈列着不少玩具。
杰罗姆佩服地叹口气。“你可真是个模范公民!不管是谁,跟商盟走得太近只会惹祸上身。除非凯恩成功支持王储篡位,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这个国家人人都想坐坐国王的位置,可一旦推翻了正统,又必定会遭人围攻……不知道哪个白痴愿意承担这罪责?到时候,只怕科瑞恩和库芬的‘高智种’权贵,会明目张胆地对罗森王室进行‘军事援助’……蠢货才甘做箭靶子,和所有人为敌!”
不客气地呵斥一声,汪汪“呜呜”叫着跑回盖瑞小姐身边,杰罗姆顺便抢过小女孩手里的玩具:类似某种双筒望远镜,主体是拳头大小的木匣子,正前方嵌着容许光线入射的玻璃片,后面设有一对圆形窥镜,右侧则是转动的手柄……盖瑞小姐热情地帮他调整下角度,教他从窥镜望进去,然后把玻璃镜片对准较强的光源。
杰罗姆一眼就认出克拉克的船:比其他船只大一号的三桅三角帆船,船舷上刻有“红松鼠”字样,修补过的部分伤痕斑驳,不少人正忙着往船壳上镶嵌铆钉。
驱散怪诞的想法,重新梳理一下头绪,杰罗姆使劲摇摇头,决定先和贵金属的人见个面,然后去看看小女孩和汪汪。
只见他微微转身,歪鼻梁的男人同时转个半圈,截住了唯一的出路,嘴里发出含混的低吼。对方的威胁姿态令杰罗姆耸耸肩,“怎么,”他对剩下两人说,“你们就站在一边看?说实在的,要是你们不动手,我不介意和这位先生做个了断。”
不置可否,杰罗姆再巡视一遍四周:鲜血如同故意泼洒的涂料,在墙面上形成大片放射形污渍,被暖气熏烤至半干。焦黄的墙壁上刻着一对尖锐的十字,让人联想起计数用的符号。除了血腥味,杰罗姆敏感的嗅觉还捕捉到恰似暴雨过后的臭氧气息……让他又一次想起协会保管的古代武器。现场惨不忍睹,如果杀人者单独行动肯定需要特殊工具相助;如果凶手是一群人,就可以解释大部分疑点。
等森特先生从贵金属分会返回,正好顺路经过怀特在下城区的商店。想到自己还没正式参观过这座出售古怪玩意的店铺,他就提前下了公共马车,步行半条街来到商店门口。
他宁愿相信后一种答案,否则在歌罗梅藏身就变得和_图_书风险极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杰罗姆和声说:“无所谓,这个杀手好像专挑重要人物下手,我这种小角色自然跟他无话可谈。抱歉打断你们的工作,我还有要事等着处理,告辞。”
“这种事他有能力做到吗?依我看,‘高智种’不过是一再妥协。明明数量这么少,却掌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谁看了不眼红?他们的风光日子已经够久,商盟即便闹了独立,未必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还能怎么解释?”森特先生木讷地自言自语着,“我这把年纪,可能有这么大个女儿吗?!”
“旅法师”空洞地扭转头,不胜负荷般弓着腰身,然后才安定下来,疲惫地拢拢乱发。“那,你是来找我演练传送步骤的。”
※※※
“姐姐,你好漂亮!”
隔着密封良好的窗玻璃,外面的吵吵嚷嚷听起来类似昆虫的“嗡嗡”声。杰罗姆斜倚在靠背椅中,不时从观剧镜里找寻某张似曾相识的脸孔。莎乐美一指出有趣的人物,怀特就用通用语进行翻译,此时他们正坐在下城区的饰品店三楼,小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这家店铺也是怀特名下的产业。
森特先生只觉得自身形象越发猥琐,不由陪笑说:“怎么可能!嘿嘿!我是怕她父母担心……”
若不是场面血腥,调查员会为这话笑出声来。自杀的人可能把自己切成细碎小片吗?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杰罗姆瞑目考量现有资料,等一下是不是多透露一些给贵金属的人?城内表面的平静其实极端脆弱,随时可能爆发严重动乱,暗地里的冲突已经让很多人萌生去意,自己是否应当找个更保险的地方藏身?
踩着昨晚狂欢的余烬,路上仅有疏落几个行人。白昼来临时,除了捡拾垃圾的小子们,昨晚观看马戏的大都已经回家睡觉,收尸人的马车在街巷间穿梭,摇摇路边烂醉的躯体,把蒙着薄冰冻死的醉汉丢进车斗里。
“……古怪。那‘大胡子女人’叫什么?”
杰罗姆稍有些吃惊。单从外表来看,“旅法师”不像纵情声色之徒,反倒比一般法师更加沉默寡言,没想到还能在小酒馆这类场所见到他。随便支应几句,森特先生就顺着海边的走道缓步前行,很快抵达乱脏乱的酒馆前门。
杰罗姆才不信这番说辞,明明是她自己闯祸又反咬一口……只是想不通、盖瑞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马戏团的队伍里?因为她以前见过自己的面,由她乱说对掩饰身份相当不利,只好息事宁人道:“别哭了,先让我跟他们谈谈!”
盖瑞小姐做个头晕的姿势。“姐姐你不知道,我从小身体很差,咳咳!让我跟哥哥单独说说,总不能因为我的病给你们添麻烦!”
“别理他,让我替您引路。”假惺惺地鞠躬,怀特把门打开趋前带路。莎乐美对森特先生做个鬼脸,转身随主人离开。心里还在考虑怀特的说法,杰罗姆稍一迟疑,摇摇头步出房间,跟着品尝龙虾去了。
下城区透着病态的喧嚣达到混乱的程度,到处都是拥塞的人流,蒸汽管道上都坐满了大胆的小孩。就算商盟和密探之间的杀戮尚未划下句号,这里的人也早腻味了没有娱乐活动的夜晚。
治安厅派来的调查人员只是走走过场,这场杀戮已经超出他们的受理权限,要跟凶手过不去的人,正站在窗边看他们例行公事。矮壮、纹面的男人,裹着斗篷的高瘦女人,加上斜戴宽边帽、鼻子也歪向一边的家伙。调查员只觉得这三人透着一股邪气,和作案的变态倒很相配。
看到小姑娘带着泪的狡狯笑容,森特先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窗口反映着五颜六色的火光,杰罗姆·森特心不在焉地听两人说话,视线落在窗外的游行队伍上,表情仿佛若有所思。
※※※
※※※
笑着笑着,里面的小人开始宽衣解带,情节也向成人故事迈进一大步……森特先生这才发现,原来如此精巧的玩意并不适合儿童观赏。再往后剧情就比较俗套,他倒不介意一直看完,不过鉴于有未成年人在旁边站着,杰罗姆只能收敛笑容,板着脸问:“哪来的?还有吗?”
“让我和汪汪在一块吧!好不好嘛!我保证乖乖的,真的!”
一进门,杰罗姆马上在角落里发现“旅法师”的身影——他正守着一桌子各类液体发呆,其他人大都感到这人有点毛病,角落里的桌子也只有他一个顾客。杰罗姆不客气地在他旁边坐下,对方恍若不知,仍旧盯着瓶琴酒目不转睛,看得两眼发直。
泛着鱼腥和各种皮货的浓烈臭味,潮湿的空气让杰罗姆有点呼吸困难。肮脏海水漂着各种污物,脚下不断渗漏的木板踩上去咯吱作响。“红松鼠”号和-图-书的船员正在加固船首的虎鲨像,克拉克一见杰罗姆出现,就顺着缆绳滑下来。
不待他想明白,马车在车夫的呼喝声中猛然刹住,马匹徒劳地四蹄顿地,再往前滑行几米,令车厢内的乘客差点翻个空心跟头。勉强稳住身形,杰罗姆恼火地拉开窗帘,就见到一场当街追逐的闹剧。
※※※
坐在小车上的无腿侏儒、赤着精瘦上身的苦行者,以及大胡子女人、脸上刻花的鬼脸人,再加上运送猛兽的笼车和魔术师的即兴表演……新来的家伙绕着几条主街转了两圈,光怪陆离的扮相赢得大量喝彩。不时有恶作剧的小孩向他们投掷垃圾,队伍中的小丑则不客气地进行还击。等身穿少量衣物的舞|女,浑身涂油,在天寒地冻的季节狂热扭动肢体,场面已热烈到近乎失控。
盖瑞小姐眨眨眼,推开通往库房的窄门——里面一长列货架上分门别类、摆着几十个类似的小玩意。从分类标签不难看出,左手边大多带有暴力倾向,右边货架上则是单纯的情|色内容,还有几个被单拿出来,内里却是大量看不懂的方块文字。
森特先生只看几眼,也跟着傻笑起来。窥镜放大了匣子里一整套透明图画集,随手柄的转动,画片连续一张张放映,里面的人物面貌动作看起来都栩栩如生。这种精巧的光学玩具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只需更换内里的图画集,不同的木匣子完全可以包含迥异的故事,考虑到画片的微小尺寸,不得不佩服工匠的巧手和构思。
“倒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几年前见过的人,总会有点印象。”
女人咬咬嘴唇说:“老板命令,这人不能动!”
原本前来维持秩序的治安官,被魔术师变出来、镶着硬币的淫秽卡片逗得合不拢嘴,再来几个大抛媚眼的妖艳舞娘,这些家伙马上加入吹口哨的人群,全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不少上层区的居民,提前订下街道两旁的二、三楼窗口,手持观剧望远镜,对着下方混乱的情形指指点点。
这把声音让他打个激灵,再往下一看,野猪骑手赫然是一位故人。身穿双色小丑服饰,脸上画着猫咪的胡须……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像那位“长途贸易公会”干事的女儿——“马车上长大”的盖瑞小姐。
杰罗姆说:“我有种感觉,你和我,不用演练也会相当协调。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所谓的‘既视现象’吧?”
翻来覆去地阅读几遍,杰罗姆对两张掐头去尾的文件产生不少疑问。运煤紧张当然是老国王的手笔,同时也能看出他还不敢对政敌进行直接打击,而是通过密探和其他渠道从旁施压。杰罗姆眉头深皱,罗森的局势当真严重到这一步了吗?除了避免内战,他看不出老国王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直接动武。对分裂势力姑息养奸,可不是老练政客应有的态度。或者说,他正为其他威胁焦头烂额?难道蛰伏十年的王储真的企图再次兴风作浪?
听到盖瑞小姐将要离开的消息,团长的老婆又哭又笑,搂着小姑娘一再叮咛;其他人明显都松了口气,森特先生离开时,不少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还有人冲他脱帽致敬。杰罗姆手心一片冰凉,这下事情闹大了!就算把小恶魔送回她父亲那边,以她的多嘴难保不会变成协会追杀自己的线索……不送走的话,谁又能应付得来?!
“我又不是亲属,交给我不太合适吧?”可怜兮兮地仰着脸,小姑娘没劲地扯扯他袖口,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杰罗姆咳嗽着说,“可能,还是我来比较妥当……唉!我会试试联系他家人,别的就不敢保证了。”
管理锅炉供热的主管室里,几个人正仔细端详着血淋淋的墙壁和天花板。
怀特咂着嘴说:“还装呢!现在可是大冬天,你这位贵客点的菜叶比龙虾还难弄到!我只剩几个埋起来的番薯,给你烤烤吃怎么样?”
心想反正汪汪每天乱跑,让它看着小恶魔也算不错。“也好,你们就一起跟怀特先生回去天文塔吧!记着别给他添乱。”
两人很快收拾好工具物品,拉开门出去。这时,走廊尽头镶有皮面的风门被一下推开,迎面吹来的气流让脸颊刀削般刺痛。验尸官似乎见过进来这人,忙不迭地脱帽致敬。调查员见对方手扶帽檐微微还礼,嵌在惨白面庞上的一双冷目、却比寒风更加摄人,令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正确的发音是‘小丑’。这些家伙哪知道洗澡啊!幸亏这里关着窗,下城区可不是淑女待的地方!嘿嘿!看那个古怪的女人……”
杰罗姆搞不清她的目的,三言两语,被小姑娘拽到厨房。盖瑞小姐说:“我不要跟你们住。那个姐姐好奇怪……在她身边我怕怕!”
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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