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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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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二十九章 死斗

卷二 万象

第二十九章 死斗

等猴戏演完,人类骑手跃上绕圈飞奔的马背,三匹马开始表演间不容发的穿插和跨栏跳跃。骑手紧伏在马背上,三匹马人立起来,前足蹬踏,面对面的长声嘶鸣。热烈气氛达到了顶点,一时间帐幕的支架都在震动,更别提怪响不断、差不多快要轰然粉碎的坐席了。
大庭广众有人死掉产生了古怪效果:恐惧自然是不必要的,难不成有谁能同时胁迫这么多人?可不做任何反应好像又太过冷血,或者等别人先开始尖叫,自己再适当应和两声?面面相觑,数百人差不多都在观望,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平时划破手指都会头晕的女士们、也不好意思当先做出柔弱的表率来。
“这就好了,我还有些小事要跟你商量。”怀特理所当然地说,“趁你和凯恩那家伙关系暧昧,我想把下城区的商店搬到上边来。”
发现门后的森特先生,对方明显缺乏准备,右手不由自主捂着胸口,浮现出类似小兔子受惊时的表情。森特先生估计,要么自个苍白冷峻的外表有碍观瞻,要么她一定是位经常晕倒的淑女。向对方稍微欠身,全出于反射的、年轻女孩还了个屈膝礼。目光低垂,睫毛微颤,从这种姿态也猜得出,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新来的保姆呢?”翻阅着自己的法术书,杰罗姆对怀特先生的提议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怎么没有?”
密探的细剑卡在濒死敌手的血肉中,鲜血直流的倒霉蛋不甘于就死,双手牢牢握住对方的武器。三个业余选手发一声喊,或跑或爬,眨眼间一拥而上;观众过度专注,有几个从高处“骨碌碌”滚下来引发小片混乱,看客们和生死相搏的敌手一齐亢奋呐喊起来。
天色渐暗,他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蒂芬尼?是她吗!?”这名字让杰罗姆打一个寒战,表情介于悲喜之间,他注视牌中人的眼神已超过文字能描摹的范畴,被强烈情感左右,整个人不自觉颤抖起来,“可我还没找到……还没找到!”
笑声又干又硬,森特先生怎么看也没不好意思的样儿,怀特只好附和着咧咧嘴。两位绅士再废话几句,杰罗姆就告辞离开,办自己的要事去了。
除却孩童的哭闹,成年人大都被真实演出的肉搏吸引着眼球。抛开弩弓,蒙面的三人亮出清一色不反光的细剑,摆出三角阵势,一望便知训练有素;至于四个被追杀的倒霉蛋,发现对方丢下了长程武器,也忙不迭凑成一堆。紧张得眼神乱扫,口中发出无意义的连声呼喝,显然打算跟索命的煞星较量一番。
埋身战全无胜算,杰罗姆情知遇到了真正强敌。不同于他这类半路改学施法的家伙,敌人对战斗技巧的专精程度远在自己之上,只要再被卷入异常气压带来的汹涌暗流,身死敌手不过是眨眼间事!
“是么?我觉得这样挺好。”怀特若无其事地说,“从小照顾弟妹的保姆,工作年限的纪录会适当延长。年轻乖巧挺不错,正好帮我做些擦拭精密仪器的工作。对着那小怪物,个性太强只怕会很快请辞,不如找个受气包,刚好性格互补。”
只见密探剑刃翻飞,其中一名对手却突然失去了理智,发疯地纵身前扑。即便此人被戳穿三个透明窟窿,狂舞的短剑仍划破一个密探的咽喉。大半坐着的观众都挺立起来,发疯地俯身观望着。
正僵持不下,突然有一位霍然起身、扯着嗓子喊道:“好!”
女人笑笑说:“谁知道呢,让咱们问问纸牌如何?”流利地洗牌切牌,算命婆摆出一副倒三角形牌阵。“人总要撒谎,牌只说实话,请随意翻开一张。很抱歉,我没法替您做出选择。”
哄笑声中对方涨得满面通红,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立刻消失不见了。小恶魔若无其事地冲森特先生说:“大人也真是,说句实话都会脸红。诚实的孩子最讨人喜欢……喜欢我吧,哥哥?”
“没搞错吧?!小孩子已经够麻烦,原本我这就挤得要命,勉强还能盛下几只小茶杯,现在要把一个大活人硬塞进来,我的茶杯往哪放?总不能一直端在手里……”
紧一紧手中武器,杰罗姆沉声说:“往出口跑,别回头!”
尝到中间人甜头的森特先生才不介意哪边更加虚伪,他现在正不耐烦地抓着扶手,心里盘算着、该买一辆配备优质减震簧板的私人马车。有便捷载具听候差遣,以后出行会方便许多。
“不妨打个赌试试。你该这样想:下城区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混混,等他们坏事做尽,也就搬到上边居住。有没有闲钱和个人品行关系不大,绅士风度在本地属于稀缺资源,我的店绝对生意兴隆。”
“还好啦m.hetushu.com.com,又不用你出钱。别瞎担心,小女孩呆不了几天,这家伙足够早熟,家教大可不必。”见目的达到,森特先生也就不再多说,率先步下楼梯,走到天文塔入口处的橡木门边。
不管这人本意如何,至少成功打破了僵局,千奇百怪的反应瞬间炸开一片,唯一能分辨的、不过是噪声中偶尔腾起的最高音。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如同戏剧剧本:
怀特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你可没告诉过我你是个变戏法的!这边和科瑞恩不一样,光天化日法师最好别在街上乱走。要说起来,海盗可能更容易交上朋友……总之别问我,我对戏法过敏。”
“抱歉打扰您,先生,我是被介绍来应征的保姆……”
不同于刚开始的死亡,众目睽睽下人对人的屠戮再次令旁观者哑然失声。即便这座城市暴力供给过量,普通市民见过浴血厮杀的也没有多少,如此夸张场面毕竟十分难得……大部分人面面相觑后反而着不着急离开,视线纷纷锁定眼前的活剧、着迷般看出了神。
用手杖拢过小恶魔和汪汪,杰罗姆有意和身侧的木头架子保持距离。像“峡湾之城”的其他部分一样,人们抱着朝生暮死的心态投入强烈情绪中难以自拔,对一切后果视而不见。人数越多,混乱的苗头越难控制,一旦发生乱子下场可想而知。
劈面一剑没有丝毫风声。
二十几个帐篷大小不一,马术表演所在的帐幕可容纳三百多人,而“通灵者”算命的地方仅供两人对坐。一到现场,杰罗姆就直奔标有“算命”和“通灵”字样的帐幕,可惜很快失望而回。没见着想要寻觅的神秘女人,他差点被现场强烈的汗臭和香水味儿熏晕过去,此刻只好怅然若失、跟着盖瑞小姐乱逛一气。
杰罗姆虽然瞧不见模样,也听到对方怯生生的嗓音,保姆应该相当年轻,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考虑怀特先生所从事的色情行当,他还特意叮嘱要派个从业时间长,行事稳妥的人来,以免发生什么不愉快,这把柔弱声线立刻令他产生出不好的预感。
一道“震慑律令”发出,敌人此时毫发未损,强健体魄阻止了定身效果。尼克塔再次腾身疾斩,杰罗姆招架无从,只得与对方展开游斗。一待施法间隔过去,脑中记忆的、发动最快的法术纷纷上阵,即使收效甚微,他本人也不敢再接近所向披靡的剑光。
这下子两败俱伤,双方都失去继续战斗的气力。眼看着尼克塔负伤遁走,杰罗姆也只能强忍眩晕,喘息着目送他离去。
“尼克塔”露出尖利犬齿,凶恶表情看似某种走样的笑,全身肌群高度协调,腰胯运劲令剑锋向斜上方扭转了百十度。虽然杰罗姆行动速度大大增加,近身搏斗中仍占不到丝毫便宜,敌人大开大阖的攻势漏洞的确不少,剑刃产生的吸力却让他缚手缚脚。除了竭力闪避,竟全然无法还击,稍有迟疑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算命的女人凝视着他,“是没有。我可没说站在旁边的男人就是你。仔细看看,这张牌里还有一个角色,”半是同情半是惋惜,对方开口道,“黑暗。”
几次试图使用“破魔之戒”,却挤不出摩擦戒指的工夫。尼克塔展开疯狂追击,颀长剑锋只消凌空挥舞,拦路的障碍物便化作一地碎屑……利刃无坚不摧,杰罗姆找不到抵御对方巨大优势的途径。再跃过一片倒塌帐幕,“高等加速术”到此为止。眼看与敌人距离不足十步,拖着冰冷尾迹的双手剑越空而至,势必要将他一分为二!
小姑娘倒退几步,拿不准自己的去向。汪汪挺身跳下来,呜呜叫着拉扯她裙幅,等盖瑞小姐转身挪动脚步,杰罗姆已经大步迎上逼近的敌人。
怀特先生明显被捉住软肋,在对方不厌其烦的追问中脸色数变,打岔道:“保姆很贵吗?要不请个家庭教师?就是无须住宿那种。”
马戏团驻地坐落于城内最平坦的土地上,原属一个破落贵族家庭所有。这家人异想天开,花费巨万克服不少难题,在地形崎岖的山城开辟了一座中型跑马场。刚开始如此投资尝到不小甜头,可惜一场马瘟就让债主踏破了门槛,最终土地被低价拍卖给市政厅,作为从未动工的、城市广场计划的一部分遭到长期搁置。马戏团抵达后,经过一番上下疏通,这里便以不值一提的日租金借给他们使用。
公共马车一侧车轮的轮毂好像不够圆整,不仅车厢歪向一边,跑起路来也格外颠簸。将近一周时间,杰罗姆每天要在商盟和贵金属办事处之间往返两、三趟,传递的消息也巨细无遗:密探和商盟的阵亡人数比接www.hetushu•com•com近了三比一,商盟又得到“来历不明”的巨额资金支持,北部省份的“无名富豪”寄给凯恩先生不少邀请函和旅游卡片,凯恩老当益壮、早餐吃了两块小茴香煎牛扒……云云。贵金属也开始透过他,向商盟传达“友善”的姿态——数笔早已冻结的款项再次回复流通,商盟下属的商业组织重新获得信用贷款……
距离快速缩减,不远处发生的骚乱推倒了苦行者表演用的火盆,火苗顺着能够燃烧的各类杂物缓慢爬行。再一步,杰罗姆已经看清楚对方的相貌——那人赫然是伪装成治安厅巡官的密探先生。
“叫我‘尼克塔’。”对方看来赤手空拳,脚步倏止,脸上现出一抹尖锐的笑纹。“愚人,这将是你最后听到的名字。”
等女孩抱着茶杯安顿下来,借口去叫盖瑞小姐,杰罗姆把眼光闪烁的怀特拉到一边。“中介机构果然靠不住。我看,让两个小女孩站在一块,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
杰罗姆见大量诧异目光在自己和小女孩身上来回游移,不禁有面部抽筋的冲动。拉着她快行两步,到马术表演的帐篷买两张门票、找个角落的座位窝起来,这才松一口气。小恶魔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正和怀里的汪汪窃窃私语,杰罗姆暗下决心,最好尽快联络她父母,把这个小小祸害送到别处,留在身边指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小姑娘不作声地看一会,突然对那人大声道:“胖子!你老婆正在耍蛇的帐篷里乱搞呢!还不赶紧看看去!”
怀特搓着手说:“不管怎么着,我是拿小东西没办法了!一听说马戏团今晚有公演,就大喊大叫要去看热闹。保姆在家打扫卫生,你别推卸责任,总不能让小东西和小狗一块去吧!”
蒙面人步调一致,节节进逼,另一边却摇摆不定,进退失据。对混战场面有所了解的这时已连连摇头——人多一边看来机会不大。
杰罗姆看看周围,事故发生在接近商店街的拐角处,行人十分稀少,回头能瞧见墙面刷了石灰、外表阴森的市区殓房。感叹着自己糟糕的运气,他检查一遍随身物品,只得选择步行回家。
“黑暗——凝视不能穿透的东西,无法解释的空洞与虚无。虽然不想说,但这角色对你很是贴切。”
一面倒的战斗持续了七分钟,看客们满以为马上就能见到血流满地的场面,没成想劣势一方竟格外顽强。如果场上四人都受过良好训练,密探已经依赖更优异的技巧取得胜利——职业战士的行为有迹可循,更不会主动上前受死,可惜业余人士总有点不识好歹,四个倒霉蛋虽全都受伤,却还指望有奇迹发生来挽救自己的小命。
呼出口白气,杰罗姆平定一下心跳,选定了三角形底边的一张。牌面正立着,赫然是个戴兜帽的骷髅头。从骷髅黑洞洞的眼窝深望进去,血腥场面在不断重演着:周身缠绕暗红色流动的胄甲,强健男性手持一柄轮廓模糊的双手剑,追逐某个逃逸的目标;剑刃破空,整幅图像都在瓦解,猎物应声支离破碎。似乎是头部的部分凭空滑行一段,很快跌落在地——运足目力,被砍落的脑袋滚动着,杰罗姆仿佛瞥见了自己的脸。
“这倒不必,我正想到马戏团看看呢。你说的对,海盗在这边比较受人欢迎。胡思乱想没啥益处,是该出去散散心了。”
想着想着,车子发出“咣当”巨响,马匹嘶鸣和轮辐破裂声传来,车厢随之猛烈倾斜。一不留神,乘客的脑袋撞在箱壁上,禁不住两眼发黑头痛欲裂,等他从侧倾的车体中爬出来,才发现这破玩意儿基本已经散架。车夫见他还在喘气,只忙着解开半跪地上的马匹,连句抱歉的话都懒得出口。
“关系暧昧?你可真会说话!”杰罗姆把法术书收回口袋,面色不愉道,“上层区会有人白天光顾你那家店铺,对此我表示怀疑。”
“我看你还是好好睡一觉,我自己带小东西去看马戏算了。”
人群开始践踏逃离以前,唯一的入口接连冲进来七、八名武装男性。三个黑衣蒙面的家伙手执弩弓,毫不迟疑地向当先几人猛烈射击。被追杀的五人服色各异,除了手中的匕首跟短剑,看上去不过像一般游客。三只弩箭落空一枚,被追杀者有一人应声倒地,弩箭将他当场击毙;还有一人仅受轻微擦伤,却止不住大声哀号起来。
※※※
直盯住手中剑刃,尼克塔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未借助金属导体、杰罗姆刚凭空施展了类似“电传送”的空间位移法术,此时胸口剧烈绞痛,差点要呕吐起来。敌人犹豫着再向他迈出一步,杰罗姆左手前和图书指,总算有机会发动“钢钉齐射”。
“嘿嘿,让咱们去看看吧!”
再没有迟疑的余地,脑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四级法术瞬间生效——利剑当胸搠入时,杰罗姆化成一团噼啪作响的幽蓝电芒,反而沿剑尖划过的狭长轨迹向后回溯——半秒内位移近三十尺,重塑成形的杰罗姆苍白如死,赫然出现在尼克塔正后方。
※※※
观众发出哄笑和赞叹混杂的怪声,看台上掷出些熏肉、红肠的碎片,让兜售饮食的小贩醒悟过来,重新开始了穿梭叫卖。聚精会神的观众们比平时大方许多,只为缓解叫嚷带来的口渴,购买劣质酒水时眼睛都没离开打斗现场。
即便如此,杰罗姆仍决定抄小路缩短距离。沿大致方向七拐八拐,巷子变得越发陌生,零星路人无不行色匆匆,偶尔抬头望他一眼,很快便擦肩而去。地面淤泥均已冰结,踩上去咯吱作响,游目四顾,不自然的感觉油然而生:目光所及尽是灰蒙蒙一片,头顶胡乱|交织着晾衣绳和遮雨蓬顶,缝隙间小片天空像拙劣的水粉画,又如同嵌着云状污渍的、破碎的毛玻璃……一切如在梦中,缺乏起码的真实质地。
距离现场二百多尺的森特先生,发现了黑暗中等待自己的敌手——对方就坐在对面的石头墩子上,无视黑暗中奔走呼号的人流,一双眼直勾勾、寒熠熠,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
杰罗姆移开目光,无力地摇摇头。“我想我该走了。”
容许四辆马车并行的主街埋藏有蒸汽管线,不时冒出沸腾的白雾,路旁屋檐悬挂的冰凌被暖雾烘烤,淅淅沥沥化成连串水珠,自动朝一侧低洼土路汇聚起来。因为缺乏取暖设施,土路在水滴和冷风双重浸润下结满白霜,看上去跟溜冰场一般湿滑。
除了旺盛的斗志,杰罗姆从对方身上没得到其他提示,不禁冷冷地说:“没来由的厮杀,不知道哪个才是愚人?”
大量观众坐在过去遗留的木头看台上,屁股底下的朽木咯咯作响,跳跃喝彩的人们似乎没发现,发黑的木结构随时有陷落之虞。以北方市镇难得一见的规模,人群络绎不绝地涌入表演现场,看台很快挤满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发出煎锅沸腾时才有的声响。
迟疑望向桌上的纸牌,杰罗姆在女人的注视下选中三角形的顶点。一翻开这张,纸牌散发流波似的光晕,恰似打开一扇细小窗口,透过它向内观望,眼前浮现一对执手并肩的男女。这二人姿态亲密、却睁目如盲,只能在浓密黑暗中找寻对方的眼神。
“免费算命,先生!”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回头一看,夹在两座破败建筑外墙之间,有个不起眼的算命摊位。木头矮桌属于可折叠的轻巧设计,桌面上摊开一副凌乱纸牌,长着长而尖的鼻子,算命婆是个衣着花哨的库芬女人。
向上的吸力让人产生双足离地的错觉。杰罗姆全力向后翻滚,似乎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借翻滚势头强行突破这道障碍,他总算逃出这一招笼罩的范围。狼狈爬起身时,敌人已收回剑刃、挺立在头顶铅灰色气旋下方爆出强烈咆哮。
尼克塔反应奇快,本能地空挥一剑,由上至下的直劈将面前空气破开一道缺口——正面的钢钉阵列朝两侧发生偏斜,剑刃极窄的锋面都沾上一线滑腻水银。剩余的钢钉大都落了空,只听对方一声呼喝,摇晃着单膝跪地、终究免不了被钉上两针。
嘴里大嚼煮熟的麦粒、豆子和腌肉,坐在下面最接近打斗现场的人们几乎把食物喷洒一地,更别提上面那些咀嚼和叫喊同时进行的家伙了。“洋洋洒洒”的观众席虽然很有看头,但众人关注的焦点仍固定在抵死拼杀的两方。蒙面人每次在对手肢体上画出记号,就引来一轮打气的声浪,近百张塞满小吃的嘴制造出令人窒息的、口气的浪潮。幸亏森特先生提前离场,否则可能给当场熏晕过去。下流谩骂和色情调侃层出不穷,帐篷四壁在“嗡嗡”作响,耳边充斥着叫嚣和舞动拳头的风声——假如头脑清醒的人士尚未完全走光,对观众的恐惧恐怕会大大超过手执利刃的健硕杀手。
胖子几乎跳起来,转身大声嚷道:“谁!谁说的!”一见抱小狗的盖瑞小姐,他立刻心虚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谁跟你胡说的!”
杰罗姆默想片刻,再抬头时,算命者的背影已十分模糊,转眼消失在街巷一隅。右手握着一团纸灰,刚刚的古怪遭逢只剩这点余烬,杰罗姆无谓地衡量着选择带来的机会与重负,不由得重复几遍那魂牵梦绕的名字。
同一时刻。
双手剑的刃型本为破甲所铸,剑招倾向于朴实无华的大力砍劈,为减少沉重兵刃带来m.hetushu.com.com的体力消耗,使用起来少有花巧招数。尼克塔显然不是一般剑客,五尺利刃轻若无物,在他手中上下翻飞,脚步同时逆时针交错,在三四秒时间内全身随着剑刃一并飞转起来。
“欢迎光临!”女人说,“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既然密探不惮于公开露面,马戏团驻地立刻变得危机四伏,难保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不会突然拔剑相向。考虑到自己和商盟的关系,杰罗姆已做好最坏打算,帐篷里的小角色恐怕只是今晚的开胃菜。
杰罗姆忍不住重复着。“‘黑暗’?……比料想中要好一些。”
虽不清楚具体情形,森特先生也能嗅出空气里的怪味儿。势不两立的一对冤家,在大战将至的紧要关头竟然开始套近乎。若非暴风雨前平静的假象,那么作乱者和当权者的实力对比,可能已出现暧昧的变化。毕竟,两伙人在生意头脑上难分优劣,又同样缺乏道德操守,利益一致的前提下,化敌为友也不算特大新闻。
坐在高处的人们站起来不少,目光一致往斜下方看去。最靠近入口的一圈人伸长脖颈向外望,停顿了大约三秒钟,这些人爆出“哗”的一波惊叫,流水般沿两侧走道退却。不待其他人做出什么猜测,负责发放门票的马戏团团员便一头扎进来,脸上挂着个濒死的震惊表情,一只手还徒劳伸向自个的后背。转了个小圈,这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背上绽开血泉似的创口,让帐篷里的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
有关人员岌岌自危时,旁观者们却正在兴头上。
“先别急。请再翻开另一张纸牌——免费算命,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再翻动几页,杰罗姆疲倦地按压着眉骨,“我现在正头疼呢。有人能不通过法术书记忆法术吗?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脑袋里的东西是从哪来……好像面前摆着个盛满空贝壳的碟子,食客却不记得自己吃掉了什么古怪玩意儿。”
杰罗姆脸上色变,古代兵刃、算命纸牌、破碎肢体……脑中掠过千头万绪,唯一可肯定的是,眼前此人绝非善类!对方把颈子扭得咯咯作响,没时间继续思量,他本能地施展一道“高等加速术”。双手举剑过顶,密探突然弓步腾跃、直接痛下杀手!
“……嘿嘿,没错没错,就是这啦!外面多冷啊,近来喝杯茶再说话也不迟!”一见着真人,怀特的脸色大为缓和,连声“请进”,把对方迎进门来。
“别这么说,会让我不好意思,呵呵。”
杰罗姆以微小差距向一旁闪避,“高等加速”近四秒的施法时间差点让他立毙当场。双手剑与地面水平时轻盈地一顿,在空气中留下显著的弧形轨迹。杰罗姆骇然发觉、剑锋所过之处造成了一道低气压带,四周空气像填补漏洞般向内翻卷着,产生诡异而强烈的吸力!
杰罗姆摆摆手,抿着嘴唇说:“别介意,也没指望你给出什么建议,只是情况十分古怪,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吧。”
“团长说,”小恶魔恬着红扑扑的面颊,无辜地眨眨眼,“除你之外,人人都跟她有一手。胖子,‘有一手’是什么意思啊?”
低头避过侧向斩首的一剑,对方不待他做出其他反应,双手交握提剑过顶、让狭长的武器水平疾旋起来。虽然尼克塔腰腹部此时全无防卫,杰罗姆却感到毛发倒竖,头顶冒出个反扣的气体涡旋、正大力向上吸扯,他差点把头颅主动奉上给对方斩削。
“有道理。不如先出发再详谈,看马戏的时候也不在乎多听几句没营养的话。”杰罗姆对着落地镜整理下装束,然后跟怀特一起下楼,去接小恶魔和汪汪前往马戏团。不用半个小时,这几位就一齐抵达下城区的目的地,混入前来游玩的喧闹人流中。
敲门声有规律地断续着,隔上十来秒,来人便轻敲几下,既不会显得过分急促,又刚好引起主人的注意。杰罗姆挪到一边,怀特老大不情愿提起门闩,一把拉开木门,差点让门扇撞在杰罗姆脸上。
“跟我走,眼别乱看。”语气不容置疑,森特先生直接抽出手杖中的细剑,把帐篷划开一道细缝。“一见到怀特,你们马上跟他回家。”
“死掉的——毫无疑问。”巡官一伸手,由虚空中拽出一把双手剑。剑刃好似被炙热空气所包围,不住变化扭曲,外观透着凛然邪气。
三个密探再次紧密配合,侧翼两人转守为攻,举剑刺伤两名对手;中间的密探大步向前,用眼花缭乱的虚刺简单逼退了敌人。
脚步迟滞,杰罗姆被无以名状的陌生感包围,喉咙干涩,不自禁地松松衣领。再前进几步,他只觉怅然若失,眼神涣散地搜寻着什么。
就在此时,帐幕里仍保持清醒的人们隐约听和_图_书到外面传来的强烈呐喊。不同于空洞的喝彩,喊声透着凄厉跟绝望,伴随愈加明显的混乱气氛、直直推进到马术场帐篷的入口方向。
女人遗憾地说:“果然是‘死神’!人总是要死的,不过幸好,谁也拿不准将来发生的事,或许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应当顺其自然呢、抑或再掀开一张碰碰运气?先生,没人能替你做出选择。”
盖瑞小姐怀抱着汪汪,一面嘻嘻哈哈怪笑着,一面观看头戴夸张面具的男人跳舞。敲打手杖的黄铜握把,杰罗姆无聊地四下张望,找寻怀特的踪迹——只几分钟前,这家伙就消失在下流表演的帐篷门口。瞧了一会不见人影,他被小姑娘拽到弹珠游戏的场地边,只见众人围观下,一个胖子每次都能巧妙地赢走不少奖品,引起阵阵喝彩和赞叹;不少观众跃跃欲试,也准备一试身手。
“啊,甜蜜的爱情!”语气带着讥嘲,女人把正立的牌面反过来,“这么放才是您的本意吧?”
目光在“恋人”和“死神”之间徘徊。一边是强烈的求索,一边是简短的完结。杰罗姆扪心自问,还需不需要继续自己的旅程?继续前进或许会铸成更大遗恨,就此结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受剧烈矛盾的煎熬,他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眼光落在亲昵的男女身上,表情霎时充满妒恨,毫不犹豫的、他再次伸手,毅然翻开了第三张纸牌。
看台上方响起齐刷刷的口哨声,跑马场中几只猴子扮演骑手,站在鞍桥上指挥马匹。人群随猴子脑袋上装饰的长鸟羽前后俯仰,每次动作都带来扑簌的尘灰,整个长坐架发出即将垮塌的响声。
“解释一下,”杰罗姆小声说,“就现在!”
四周灰暗色调和五颜六色的算命摊形成强烈反差,杰罗姆迷迷糊糊问道:“怎么,我们见过吗?”
算命女人喃喃自语。“何必呢,不会太勉强吗?”敛起全部纸牌,她目光深注,语气隐含一丝无奈,“这张牌自然能帮你越过某些障碍,不过是利是弊、谁又能肯定?”
怀特淡淡地说:“对一个老头子你还真是挺照顾的。”
不知为什么,怀特先生突然显得头脑清晰又通情达理,杰罗姆只好点头赞成。“有道理。我会‘不时’来瞧瞧,看姑娘们处得怎么样,顺道给她们买点小玩意儿……总之咱们得‘常常’见面,免得日久生疏,发生什么乱子还一无所觉。”
拉着不情愿的盖瑞小姐快速离场,杰罗姆背后乱哄哄的帐篷里刚开始第一次短兵相接。从对方所受的训练类型,杰罗姆基本可以肯定、戴面罩的家伙是一小撮密探余党;至于遭到公开追杀的,也许是商盟展开大搜捕时提供线索的告密者?
屋主的口气加深了他的担忧,杰罗姆把门一推,打量着保姆的样貌:整个人小巧玲珑,果然占不了多少地方,脚步轻盈,纤细双手带有操持家务的痕迹;两只羚羊似的眼睛分得挺开,轮廓柔和,容易产生好感;解开贝壳状头巾,只见淡黄卷发和雪白肤色配合良好,虽然皮肤略显粗糙,水分却很充足。
一片哗然中,三个密探同时出剑。两人虚晃着掌中利刃,招架住对方胡乱送出的短剑与匕首;站在中央的蒙面人矮身蹲伏,精确命中敌人的支撑足,对方顷刻趴倒了一位。痛叫中兀自乱挥着武器,受伤者拼命阻止对手乘胜追击,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爬离险地。
收敛笑容,女人平静地说:“看这两个。女孩是个倔强、不懂事的家伙,除了对她的伴侣,很少顾虑他人死活——话说回来,女人大多如是。即使愿为爱情付出全部,黑暗中一样看不见对方,如此盲目的彼此拥有,心中免不了忐忑不安。她自以为了解自身的需求,最终能够获得的却未必称心如意……您不是一直在找人吗?”
“别担心,这位保姆兼理家政,介绍人保证她做事轻手轻脚,体积很小,几乎不占地方……我说,”杰罗姆暂停脚步,古怪地盯着怀特。“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怎么借你点地方就这么难?没有佣人,平常你自己打扫整座塔楼吗?那些锁住的房间里装的什么?还有你桌上的图表和观测日志,我好像听说过那种文字……”
牌面泛着冷光,画有手持天平与宝剑的女神,女神仔细度量着天平的刻度,看上去意态安详。嘴唇轻启,画中人仿佛默诵着几个单字,杰罗姆一阵眩晕,耳畔响起微弱低语,用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歇伦字母。低语仅持续三五秒钟,神秘的咒文却直接在脑海中闪现,并永久占据一个四级法术位。待眩晕感退去,纸牌也化作飞灰,杰罗姆检查脑中准备好的法术——神秘咒文已蓄势待发,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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