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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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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三十二章 天灾

卷二 万象

第三十二章 天灾

一路打家劫舍,大部分沿途商铺皆遭洗劫,这群衣衫褴褛的乌合之众,抢走了所能找到的一切食品财物,连厚实的门板都给拆下来劈成柴火烧掉。所幸“贵金属联盟”的分会依照小型堡垒样式建造,在冷酷的指挥下连续几轮齐射,就让这群人知难而退,反倒成了少数幸免于难的场所之一。
“你小时候什么样?”话一出口,莎乐美右手餐刀无意识地加重力道,切碎了花椰菜、又在瓷盘上留下一道刮痕。杰罗姆若无其事地打着圆场,“一定也是个淘气包,准没错。”为盘里的菜叶撒上层细盐,他暗中叹口气说,“今天卖场挺热闹,跟你提过没?有个……”
小姑娘笑容可掬,“管理员”考虑一秒钟,伸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前臂上,托着她升到两米多高。“瓶子里采集的生物样本不属于保密内容,”机器人有点期待地说,“我可以向你做些简单讲解,想听吗?”
被注视的扒手犹豫着朝这边走过来,“怎么?”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扒手又补上个敬称,“有吩咐,大人?”
虽然罗森地处偏远北方,这般令人绝望的坏天气却并不多见。只要仰首向上,铅灰色天幕时刻晦暗不明,白昼的标志,仅限于每天个多小时、自浓雾罅隙中浮现的光斑;相比之下,夜空显得异常明亮,大片红灰交织的流云飞速掠过,配合冷风的尖锐啸叫,令不少居民患上严重耳鸣。空气中的压抑感,加上低温和必需品供应吃紧,暴力事件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寻常景观,“峡湾之城”眼看将面临严酷局面。
直到两人的额头紧贴在一块,他才微不可察地说:“我的母亲可漂亮了,原本无无忧无虑的,住在南边很远处的平原上。有天来了一群自称是‘文明人’的强盗,抢走她家乡的土地,她也就成了别人的奴隶……直到有个当兵的看上她,‘那人’用一条人命换了她,‘那人’后来和她生了我……”
再跑出十尺,眼前就是另一道出口,仅仅三步之遥,他差不多瞧见经常光顾的小酒馆那花花绿绿的招牌了。
无聊的家伙们凑成一堆,长夜在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度过。与此同时,城市一角腾起旺盛火光,盗贼公会街的几栋建筑化为冒烟的残骸。大量积雪消融,小溪般载着不少灰烬流入地势更低的贫民窟。
微一点头,杰罗姆心不在焉,简单地说:“天气冷,你们又没收额外费用,跑完这趟定金就算了。”这样一来,今后外出只有靠步行,街上恐怕不会再有马车的影子。
等这人再走近些,两个扒手停止用“生意眼光”审视来人,转而交换着惊诧的表情——异常明晰的浅灰瞳仁无疑是“高智种”的标志,扒窃或收取过路费再不必考虑。不过,见到“高智种”在首都以外的地域出现,本就是值钱的消息。
莎乐美把一片金黄色葡萄柚送到唇边,品尝时嘴角弯出微妙的弧度,看似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守着面前几片菜叶,杰罗姆走神地问道:“甜吗?”
“老样子,睡觉呢。也太懒了!不知道她父母怎么教出来的。”
就算以上考量理由充足,局势恶化的速度仍旧出人预料。事件的直接后果有三:治安官队伍里出现不少军人,装备也从不起眼的榔头换成刀剑弓弩,令气氛越发紧张;半夜的搜捕遭到强烈抵抗——不同于商盟对密探的肃清,针对男性平民的武装行动,常见妇孺拉扯痛哭的场面,行动的评价只能在“很糟”和“更糟”之间游移不定;天灾接着人祸,有点门路的都想一走了之,偏偏此时增设关卡,严格限制市民离城,也就招来了大量不满。
“没问题。”
凿子、改锥、铁锹和榔头纷纷上阵,不顾冻掉手指的恶寒,挖掘银币之人阻塞了整条道路。手中的硬物先是充当凿冰器具,等刨出来的银币落到各人手里,这些器械也就顺理成章的、改往其他人脑袋上招呼。几名治安官赶到时,发现自己正面对数百名持械暴徒,冒着热气的鲜血没流出多远,就成为冰冻溪流的一部分。
高智种摇摇食指,表情分明在说“要么走,要么死”。背向灰蒙蒙的暮霭,指掌腾起流波似的炙热焰环,把附近雪粉蒸腾出一片轻雾。那人堵住去路,不耐烦地盯着他,总算开口道:“三,二……”
步行半小时,杰罗姆感觉风雪虽然稍止,气温却更加要命。
“木桩”显然是对扒窃和抢劫受害者的蔑称。走路的“木桩”中等身材,尖脸大眼,年纪二十上下,生的很是清秀。即使脸上像戴着个和-图-书漠然的面具,旁观者还能从他不时变换的站姿、以及手指不自然的屈伸等肢体语言,发觉面具下敏感、容易紧张的特质。
※※※
身披上等裘皮的贵妇、衣着光鲜的男士,以及不少有保镖陪同的老家伙们,穿梭于满载的货架之间。空气中传来新鲜蔬果、鲸脂肥皂和热腾腾的熟食气味。这些平常穿衣都有人代劳的权贵们,此时无不亲自上阵,往提篮里捡拾生鲜货品。纵使熟人照面,双方也不搭话,至多打个眼色或点头擦肩而过,只顾着俯首装满提篮。
“管理员”收起古怪口音,弯腰望向小女孩,郑重其事地说:“请牢牢记住,每周的第三天决不要踏入这里一步!周三轮到‘希力卡’值班,作为准军事设备,他有权不遵守保障人类生命安全的准则——换句话说,在你们搞清发生什么状况以前、就已经被他消灭。”
盖瑞小姐点头道:“放心吧!我可是最听话的小孩……”暗暗踢了翻白眼的汪汪一脚,“周三刚好睡一整天,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昏暗的午后,鹅毛大雪暂时化为雪粉,对静止不动的人来说,寒风依旧冰冷彻骨,吹拂的力度却减弱许多。两个无所事事的扒手挤在角落里、冷得直跺脚,所幸街面上再找不到比石头更软的烂泥,鞋子被冻住的危险暂时不必担忧了。
马车在溜滑的主干道上减速慢行,刚撒上不久的砂砾很快被寒风冻住。锅炉炉温降低,地下埋设的蒸汽管已经很难阻止路面结冰,马匹几次失足,让车里的森特先生心情大怀。
“呃——”角落里传来盖瑞小姐的抗议声,“这可是午餐时间耶!不要破坏别人的胃口好吧?”
往四周巡视一圈,如果凯恩先生不介意打破“永久圈禁”的赦命,一定不会错过自己编排的这出好戏吧?杰罗姆自嘲地想到,他比在场诸人好不了多少。投靠了凯恩一边,就算逃难都无处可去,一场罕见天灾,刚好令这群人原形毕露——能在“峡湾之城”出人头地的,绝不会有放不下面子、饿死不肯低头的人物。
蜡烛已燃尽,夜晚却还远没有开头。
穿过几个有人把守的小房间,掀开最里面的门帘,奇特的景象让他忍不住默默观看一会。
盖瑞小姐无动于衷,继续慢慢挪动脚步。由于糟糕的外观,第一排器皿得到的评价普遍很低,小姑娘给乌鸦上足发条,跟着它的落脚点逐个观察。第二排架子情况大为改观,乌鸦敲敲水族箱模样的巨型容器,仔细往里一看,小姑娘和汪汪都张大了嘴:
比起未知的陷阱,好像另一边更为致命。吓傻了的扒手再次转身,开始亡命奔逃。
劝诫无效,眼见她乐呵呵地出发,汪汪只好叹口气,耷拉着尾巴跟上去。熟门熟路,一伙人很快闯进昨晚到过的密室。去掉灯罩,在煤油灯照耀下,小姑娘逐个检查悬浮在玻璃瓶中的古怪物品。
宽衣解带,放下最后一点矜持,屋里人相互做着鬼脸,笑音频传,气氛如同进入蒸汽浴室般空前活跃起来。商盟的工作人员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凯恩果真在暗中观看,不知对这样壮观的景象、又该作何感想?
“有道理。我得走了,要是顺利的话,可能去你的店面看一眼。好像出事以后你还没去看过吧?最近很忙吗?”
捉住她右手不放,一点点拉近和她的距离,“我承认都是谎话……其实我只是看上你啦!谁说过来着?别有用心的时候,男人最会骗人。”
“欢迎!让我把汪汪也弄上来,要是有杏仁茶就更理想了……”
——若不是巧合,难道会有个老相识就在附近吗?
第二天清晨,一个早起拾柴的贫民、发现冰面下冻结着无数闪光的银币,吓得火把掉在当地,禁不住大喊起来——他也成了哄抢和踩踏事件的首位受害者。
狂怒的人群轻易吞没这几人,趁着余怒未消,一个小帮派的头目登高一呼,还没受伤的精壮男人们,就一窝蜂涌向持有更多铸币的地方——建在下城区的“贵金属联盟”分会。
“听不懂……总之你是个好人呐!嘿嘿,我想瞧瞧最上面的罐子,看看热闹算不上刺探情报吧?”
“关节炎,忙着难受呢。至于店面嘛,反正只剩空房子,发现里面挤满流浪汉的话,帮我问候一声就好。”
来回两趟,盖瑞小姐端着餐盘和点心盒很快转移到厨房。“砰”得把门关紧,隐约怪笑传来,三个无聊的家伙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波!波!……让咱们走着瞧!”
https://m.hetushu.com.com眼看指节佩戴各色印戒、左右还有专人开道的男女,手提拔毛山鸡、肩挎水果甘蓝,唯恐落于人后的模样,森特先生强烈感到自己走错了地方。
森特先生也不瞧她,不咸不淡地说:“你已经吃了五个蛋挞,小女孩应当从小注意节食,将来减肥会很痛苦。还有,别再喂乌鸦吃东西!大冷天的,我才不会跑去找修表匠,出了毛病你自己解决。”
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毫无异状。
到这一步,劫掠与暴怒产生的额外热量已消耗殆尽,进攻一失败,小头目再也控制不了场面。不知谁最先开始嚷嚷,“卫城驻扎的军队即将开进市区”,惊恐主宰了剩下的人,暴徒们把失败的首领穿在矛尖上哀号,然后一哄而散,将无组织的犯罪散播到每条暗巷——危害甚至比刚开始的集群行动更严重。
对“伤痕女士”的印记,他再熟悉不过。杜松习惯在所到之处留下这类记号,也有不少佣兵信仰这位神祇。虽然说明不了什么,此时此地见到这一徽记,却令他产生微妙的感觉。
“危险啊……挺在理的,不过我偏不听。你自己趴着吧,走了。”
糟糕的天气,加上糟糕的运气,两个倒霉蛋被指派“看守一条横巷”——通常足够聪明的游荡者不会呆站在寒风里——当然,如果这两人足够聪明,也不会领到这么荒唐的任务。
杰罗姆露出个倦怠的笑,“‘我会永远活着,在我离开你之前’。”
假寐片刻,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出去偷听一会儿,确定别人都已睡下,盖瑞小姐兴奋地直搓手。“好机会!嘻嘻……”
当大部分人怨声载道,把目光投向军队的举措时,还有人正对整个事件的起因感到困惑不解。
“对我都一样。吃饭挺没趣的,我更喜欢看着旁边的人。”似乎有点神不守舍,杰罗姆眼望莎乐美问。“不介意吗?”
“哦——”拉长声音打个呵欠,盖瑞小姐左右观望着说,“不知道怀特老头在搞什么呀?我倒是挺好奇的……”
二十步,直至瞧见同伙的脊梁,什么事也没发生。
怀特说:“幸亏我提前搬家,下城区最近很不太平,到那去最好多带双眼睛。要是没必要,尽量别乱跑,那边除了停尸房,五六个人站得近点都会惹来当兵的。花生酱倒不错,商盟的门路就是广……”
天未放亮,下城区已经给翻了个底朝天。
对视片刻,只听一阵窃窃私语,保镖和从人的口袋里倒出不少小件物品,更有甚者、张嘴咬住鲜红的苹果,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下午一点刚过,餐厅已相当昏暗,借助一根短蜡烛的火苗,她在柔和的投影中改变下坐姿。烛光明灭,更凸显了女主人美好的身段。
“咳咳,诸位先生、女士!”一个商盟的工作人员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大声说,“以个人为限,你们能带走多少,尽可以带走多少,只是请不要借助随行人员的双手。出于完全的信任,商盟还没有对随从进行搜身的打算。”
旁边几位面面相觑,只见他腾出一只手,抄起两个提篮,伸进盛放葡萄柚的木盒子作“打捞”状,不由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
晚餐气氛被破坏殆尽,森特先生不太热心地招呼着客人,略微试探几句、便放弃了进一步打听的企图。怀特胡言乱语地对付过去,肚子填饱立刻向杰罗姆告辞。面色不愉,屋主直接将这人扫地出门,盖瑞小姐以及两个跟班、也就随同返回了天文塔。
商铺的门房听见手杖敲打窗沿,不情愿地推开门,上下打量他几眼。丢出一枚印有“骨桥”标志的合金铸币,对方才让出路来。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原是“巴别度商盟”发售的纪念币,总量不多,当时几乎无人问津,现在却成了市内特权阶层的俏销货。杰罗姆从凯恩那弄到一些,作为进入商盟货场的门票。
像所有惯于颐指气使的人那样,他只用一个眼神,就令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意图。
“如果有的选,我会马上走得远远的。你不也说过,准备看形势换地方吗?”杰罗姆盘算着,虽然逃到哪都不安全,歌罗梅最近的局面却也太出格了些。是不是该做好趁早开溜的打算?
※※※
把一枚金币搁在窄石沿上,他看也不看说:“到巷子里走一遭。”
同一天的晚些时候,介于过午和黄昏之间的暗淡景象终于被黑夜取代,九点刚过不久,兴奋的小女孩早早穿戴整齐,准备继续她未完成的冒险之旅。
抹一把冷汗,小姑娘勉强和*图*书笑笑说:“看你来了,‘管理员’。”
面无表情目注对方走进深巷,青年负手立在原地。只见扒手一边走,一边冲金币吹气、竖起耳朵听着响声;一旁的同伙眼红极了,嘴里喃喃不止,右手不自觉地捏|弄短刀刀柄,直勾勾瞧着他的背影。
哄小孩似的轻抚他的短发,莎乐美柔声说:“嘘——别说了……都过去了……”
地面微颤,脚步声传来。听声音类似足趾生有软垫的猫科动物,脚下传来的颤动则更像一公吨重的犀牛……来人绕过最里面的货架,三个淘气包面前现出一座令人呼吸顿止的高大机械——身高约为盖瑞小姐的三倍,外形仿照人体,磨砂外壳曲线高度和谐,好似磨平棱角的全身胄甲,打眼望去颇具质感。
命令的口吻不容质疑,扒手试探着慢慢把金币握在掌心,等确定不是做梦,才连声说:“您真太慷慨了,老爷!马上去!立刻!”
身着保暖的狐皮罩袍,年轻人也许因为不习惯寒冷气候,仍下意识地揉搓双肩。无视瑟缩在一旁的扒手,他把目光投向通往盗贼公会街的深巷,一会儿便冷笑起来。
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走到近前仔细观看:两个扒手被巷子里的陷阱宰掉,两天一过,倒没留下什么痕迹。杰罗姆此时被巷口墙壁上划痕构成的图案所吸引,摘下手套,用指尖来回触摸着。
火光掩映中,那条孤零零的手臂挥手作别似的哆嗦两下,然后支离破碎、和着血沫子撒满一地。青年法师脸肉抽搐,反手熄灭焰环,口中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
无视三名不速之客,巨大机械弯腰检查软管的破裂部分,指尖分泌出浓稠明胶,立刻制止了渗漏。简单处理完毕,机械扭转颈部关节,将暗蓝瞳光投向祸首盖瑞小姐。
小姑娘挠挠头。“我还是喜欢上次的声音,这么说话好无聊。”
“男孩总有些依恋母亲。”稍显俏皮地眨眨眼,她直接岔开话题道,“承认吧,我跟她有点相像,是不是?”
顺着雪水流经的路线往回走,很快来到通往盗贼公会街的横巷,等他把目光从地面转移到墙壁,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后来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根据幸存者的事后描述,一个没醒过酒来的治安官,不过“轻轻凿穿”几名暴民的脑袋,搏斗的矛头很快便指向王国的执法者队伍。
沉默片刻,莎乐美说:“你不该太惯她,我小时候也没这么调皮。”
“管理员”检查附近几只罐子的状况,冷淡地说:“是你自己爬到我膝盖上来。再说,未经许可擅自闯入保密区域,昨天要是别人当班,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管理员”犹豫地摇摇头,“根据你的说话方式,以上承诺的可信度低于六成……不过我只是个管仓库的,也只能讲这么多,希望你在行动之前更理智地权衡利弊,以免造成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不完全是。”虽然没有积尘,机器人还是摇动蓝色瞳孔上方的毛刷,露出个苦恼的神情,“省电模式下,我的逻辑单元只能做简单运算,由于不确定主人当时谈话的保密等级,只能以确保人类生命安全为首要任务。如果把你们交出去,根据仅有的几个先例,可以推测将对你们造成严重伤害。由此产生的逻辑单元过载……总么说呢,会使我感到‘相当痛苦’。”
望着风中飘舞的余烬,杰罗姆停止思索,迈步朝巷子尽头走去。
其中一人停止无意义的低声絮叨,突然指着不远处说:“嘶……有个‘木桩’过来了!”
虽然似懂非懂,小姑娘还是陪着他叹口气。“无聊的时候尖叫下,总比发呆强。昨天你真吓了我一跳,没说的,总该补偿我一下吧?”
跳过几只广口瓶,小姑娘转而检阅旁边未封闭的鹅颈瓶。瓶口不断收窄成小指粗细,滑梯般的造型既保证空气流通,又过滤掉导致腐败的微生物。小肉团——盖瑞小姐想不出更贴切的称呼——似乎生有一张小嘴,浮到“水面”以上吐出连串口哨声……瓶子里的家伙竟然还在喘气!小姑娘脸色发青,硬撑着说:“一颗星……”
“小时候的事,我记住的不多。”莎乐美低着头,继续细切甘蓝叶和芜菁。“似乎一直很平淡……我不知道。除了不喜欢大片死水,我只是个寻常丫头。”刀叉叮当作响,绿眼睛微微闪烁着、笑起来仿佛有露珠暗自凝结。
“管理员”恢复了冷淡的声调,“我的密级不够,不得纪录、分析主人在此房间内的发言,抱歉帮不上忙。另外,刺探情报可能被认定为敌对行为,为hetushu.com.com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请勿再次尝试。谢谢。”
“就算哪都不能去、每天洗刷打扫一百遍、日子像放了一周的桔皮汤那么乏味,只要找准角度、总能在脸上见到微笑;即便恨死了被人盯住直看,还要迁就对方的感受,嘴里说什么‘换个角度好不好’的话;明明聪明伶俐,为了不给别人制造压力,时常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还得在必要时讲些不讨好的实话。还有,嗯,最重要的一点,让我想想……”
“到了,先生。”车夫刚好打断他凌乱的思绪,马车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商铺门口,原是店名的部分,只剩几个字母斜挂在寒风中。
几次张张嘴,却无法成言,杰罗姆最后在她额头印下个轻吻,用一种生涩的语言念出两句短诗。
杰罗姆心不在焉,“醒着也是添麻烦,只要没生病就好。”
“盗贼可不管钱是哪来的,”怀特耸肩道,“是贼赃也说不定……你今天不是专程来说闲话的吧?我这边可冷的很。”
又一枚金币被搁在石沿上。高智种连话都懒得讲,只是弹弹手指。扒手明知有古怪,眼光在金币和同伙身上来回游移。除了石沿上的一枚,巷子里也还有一枚,心里盘算着、四十枚银币的价值足够买醉个多月……扒手最终还是伸手取钱,探头探脑地走进去。
环视一眼天文塔内的环境,杰罗姆不由摇摇头,“我正想到下城区瞧瞧,顺路来探望你们,带来一些花生酱……小女孩跑哪去了?”
这类息事宁人的做法没收到多少效用,受害者家属和商铺业主强烈呼吁惩办真凶,不过按照军队指挥的说法,“我总不能吊死所有人”——其实讲得不无道理。参与者甚众,不留情面的严惩会使人人自危,造成更大的乱子也说不定;倒不如先暗示过往不究,再分批秘密捕捉,到时事态就完全处于掌控之下。
“嗯嗯,这个嘛……四颗星。”认真点点头,小姑娘满意地说。
自从地面以上的蒸汽管停止供暖,能找到的水源全都狠狠冰结起来,连取暖的燃料都不够,守着漫天风雪脱水而死,早不是什么新闻。走投无路时,不少穷人要在吃雪死于体温过低、或不吃雪活活渴死之间作选择。
“呃——这个好恶心!两颗星。”拳头大小的瓶子,盛满甘油般半透明的稀汤,仿佛某种哺乳动物的胚胎正浸没其中,不知是死是活。
※※※
里面好像是个微缩的深海场景,巴掌大、长相奇丑的肺鱼半埋在沙尘中,脑袋上生有酷似提灯的发光器官,照亮了小片水域。肉眼难辨的细小生物绕着“灯球”打转,直到被埋伏的猎食者一口吞入腹内,肺鱼才露出臃肿的躯体,游到角落里继续等鱼上钩。
森特先生考虑一下自己的家庭和漫长严冬,再想想路边冻死那人……把皮大衣一脱,全当作包袱似的,杰罗姆很快分门别类兜起许多存货,合理利用有限的空间,扛在肩上时体积已相当可观。
拉开车门,车夫对面色苍白的乘客说:“要是明天天气还不好转,抱歉,可就没法给您驾车了。商会要暂停私人出租的活计,马匹已经吃不住这鬼天气……定金的事,您只好跟管事的谈。”
“一个警告。”肯定地点点头,青年继续自言自语,“让我瞧瞧你能耍出什么新花样。”
巷子入口显眼位置上刻着几道深切的划痕,构成煎锅大小的凌乱图形。图形在一般人眼中毫无意义,但只要稍微注意,图案仿佛散发着强烈的凄厉感,让途径此地之人不由多看两眼。
“坏蛋……你就不能多骗一会儿?”
望着雕像般的尸体,杰罗姆不由双手合十——他该有十年没做过祷告。洛克马农已是过气神祇,对教会又无甚好感,杰罗姆能够回忆起的祷文,只剩赞颂“大地之母”的灵歌。
“呃,我知道为什么你没把我们交出去了。每天有人陪你玩吗?要是只能擦擦瓶子、自言自语,一定无聊的要命。”
把窗外惨景刻进心里,挂着霜花的玻璃反射着自己的面貌。杰罗姆逐字逐句默诵完毕,才忽然想起、这段祷文是从母亲那听来……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汪!别去吧!危险好像……”
没走出二十步远,巷子里的扒手抽搐一下,突然站在原地没了声息。他的同伙观望了好一会儿,才偷眼看看旁边的年轻人。
怀特若无其事地说:“我有这样讲吗?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说走就走。等你有了点不动产,腿脚又不大利落时,就明白我的处境。”
听他这么说,小姑娘打个冷战,“https://www.hetushu•com.com眼睛怪好使的……汪汪,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吃饭吧,有人看着我肚子疼。”
卫城守军派出小股队伍,慢吞吞赶到时,大部分受害者已不需要救助——幸好军队原本也不擅长施以援手。轻易捕获三十几位劣迹斑斑的“知名罪犯”,竖起集体绞架,宣读临时杜撰的“阴谋纪要”后,一股脑吊死在小广场的枯树前,还井然有序地提供戮尸服务:隔着围栏吐口水免费,用牛耳刀刨割三次二十铜板……
“无所谓啊。需要我换个角度吗?这边光线不好。”
把座位挪到她身边,杰罗姆故意板着脸作沉思状。莎乐美早忍不住笑,拭去眼泪连声说:“你撒谎……我才没那么好……才没呢!”
“喂!”轻轻推搡着,对方没反应。绕到正面再看——两眼翻白,呼吸全无,脚下湿湿黏黏,一条血线正汩汩流个不停。
带着些许暖意,杰罗姆很快答道:“不是有点,你和她像极了。
右足踏地,左脚正待落下,发丝般的细钢线结成罩网扑面而来;半已腾空的身躯像蝇拍下的蚊蚋,“噗啦”一声矮下去一截——腿骨在无情的机械力面前、分别朝不同角度开放性骨折;整个人缩成一团,露在罩网外面的、只剩直伸的右臂,加上被剖开八瓣的脑壳。
拥吻。
刚出家门时,还对盖瑞小姐的“谎话”耿耿于怀,没走出三个街区,杰罗姆就感到,一早起来被人耍弄是件多么幸运的事。目光落在车窗外头,只见路边半坐着一个冻僵的流浪汉,虽然穿戴了所有能找到的布片,可还是变成个人形冰坨。一手抓起小把新雪送到嘴边,那人张开干裂的嘴唇,试图吞下雪块止渴。
“不是吧?像你这种个头,竟然不止一个?这边装得下吗?”
近一周来,风雪似乎从未止歇过。
汪汪被另一只瓶子浓重的甲醛味吸引,紧贴着茶色玻璃向内观看,突然吓得吠叫起来。“汪汪!快走吧!吓人!”
虽然无须换气,“管理员”还是发出拟人化的叹息,再开口时声音转为速度很快的古怪方言,听起来倒顺耳不少。“幸好我是民用形态,要是换成军用模式,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尖叫了。”
“雪天发生严重火灾,难道不觉得古怪吗?”把玩着一枚银币,杰罗姆·森特皱着眉头说,“我问过贵金属的人,这枚铸币是王国南部铸造厂新近的产品,谁会把一大笔钱老远带来,再抛进雪水里呢?”
呼吸急促,从血污里捞起一枚金币,扒手迫不及待地转身向回跑。咒语响过,一道“强酸箭”从巷口的高智种手中射出,直接命中他脑袋旁边的砖墙,溶成一团“嗞嗞”作响的绿汁。
跳到容器顶端,乌鸦尖细的鸟喙啄、啄、啄,一下凿穿了连在水族箱上头的厚实软管。加压装置出现缺口,“嘶嘶”的气体泄漏声、让盖瑞小姐和汪汪面面相觑。
“差不多吧?”莎乐美微微耸肩说,“早上的红茶可能放多了蜂蜜,现在尝不出甜味。你不想试试看?”
下城区果然一片狼藉,从破落的贫民窟找起,地面上还残留着事发当天的遗迹——黑的是烟灰,红的是凝血。门户紧闭,看不到几个活人,烟囱冒烟的很少,不知是仅剩下空屋,抑或缺乏取暖的燃料。
既然大家都这么务实,还有必要空发感慨、冷眼旁观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杰罗姆平静地补充道,“不管命运再怎么不公,你和她一样,不需要倚靠谁就能活得很好。你们总是惦念着太多,其实,要是有天‘那人’成了个混蛋,只要离开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就好啦。”
“嘘!别这么大声好吧?好像这些小可怜能拿你怎么着似的!”
“管理员”用无感情的中性声音发言。“损坏仪器的行为可能被判定为有敌意,为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请不要再次尝试,谢谢。”
扒手心里发毛,总算没尖叫出声。再仔细分辨,原来裹着血水的是一段钢丝,由下至上贯穿筋肉骨骼、顶部束在打横掠过的细钢线上,构成个不起眼的“T”字形,把受害者直串起来。外表全无伤痕,看似没头没尾的钢线却能洞穿坚硬颅骨……再怎么没脑子,扒手也看出这是中了同行布置的致命陷阱。
天文塔的主人似乎经历一番长途跋涉,刚好赶在晚饭时间出现在森特先生的门廊里。浑身散发鱼腥味,纠结的乱发挂着零星海藻碎末,一屁股坐下,就像个野人似的狼吞虎咽一番。
“别说了……别。”听凭泪珠滚落下来,绿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向我保证,不会有这么一天。”
“我听不懂……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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