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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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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三十三章 老相识

卷二 万象

第三十三章 老相识

屋里的小孩大声哭叫,男人右手青筋毕露,一双眼不住往地上的长剑望去。现场一片聒噪,已经有人掌心见汗、准备扣动扳机……正当局面就要不可收拾,只听背后有人沉声说:“士兵!立刻把你的武器放下!还有,闭上你的臭嘴!丢脸还不够吗?!”
“啊!听你这么说真叫我恶心!”凯恩转身坐到火炉旁,杰罗姆扫视一眼被称作“音乐室”的鬼地方——管风琴的规模比得上一间小木屋,各种乐器陈列在壁橱的厚玻璃下面,半人高的竖琴正滴着露水……很难想象,这些乐器除了慢慢发霉、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
仔细瞧他两眼,士兵说:“怎么,也是熬出来的?”
默不作声,凯恩的表情介于准备狂怒和片刻走神之间,过一会才说:“如果刚才你胆敢出言不逊——即使我很乐意听到——这会儿也正欣赏你往下掉的模样呢……没错,你在胡萝卜面前表现得很下作,这种人正是我所需要的。”稍一定神,他放缓语速问道,“我仍然挺好奇,以你的身手和厚脸皮,赚点黑心钱应当很容易,放着更安全的营生不做,为什么要干海盗这行?”
※※※
主人禁不住冷笑起来。“‘小生意’?你做强盗当真委屈人才,搞诈骗倒再合适不过!人心难测,这点说得很对——站在阴沟里总得为这类事头疼……考虑一下,跟着我干怎么样?”
杰罗姆无言以对,石脸眨眨眼接着说:“你担心自己已经给盯上了,还有数不清的怪人排着队等待插|你一刀。不过,想想你所拥有的,要是给我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天呐!除了好好活着,我都不好意思抱怨什么啦!”
接下来,是返回协会复命,还是直接回去首都呢?法师摩擦着两根手指盘算一会,不妨去帮帮尼克塔吧?尽管嘴上不承认,这家伙并非杀不死的怪物……即便要死,除掉他的殊荣也不能落于人手。
凯恩先生无所顾忌的态度似曾相识,杰罗姆来不及仔细回想、从哪个人身上见过类似特质。现在的问题是,只要对方有能力把威胁变成事实,就算声称月亮是方的,自己也只有随声附和的份。
露出个轻蔑的笑,“高智种”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使饱含灰烬的空气、沁入每一道迂回的气管中。只有一切已成定局,胜利摆在眼前时,他才感到两手抓住了实地,再不用受到“不确定”的煎熬了。
现在他总算明白,世界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听完这番说辞,杰罗姆相当确信,今天不是表示婉拒的好时机。形势比人强,至少对凯恩先生的耐心用不着抱太大期望。
寂静被打破,附近不断冒出微弱的火光,居民们从睡梦中爬起来,交谈变得越发急促,很快有人往锅炉方向赶去。脑袋里忽然闪过石脸的忠告:冒烟之处危机四伏,瞧见火光就往贫瘠的方向找找……
“这么说吧,世上总共只有两种人。”在杰罗姆对面坐下,凯恩直盯着对方说,“像你我这样的,不屑于掩饰兽|性,服从自身的本性,攫取一切获得满足的良机;剩下一种,就算内里同样龌龊,因为少了胆色和契机,只能依仗谎言蛆虫一样苟活。不以无能为耻、反而谴责那些卓越的个体行止不端……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
当天傍晚,一队轻装步兵踏着黯淡的夜色,涌入贫民区展开搜捕。刀剑出鞘,在火把映照下反射冷光;一脚踹开房门,寒风裹着惊叫和哭诉、夹杂犬只的狂吠,令本就萧条破败的贫民区更添几分肃杀。
男人的紧身衣裤质料并不多见,样式也不像贫民的粗陋衣着,虽然现已破破烂烂,仍能看出原是剪裁合体的上等货色。
“当然,先生。”暗暗琢磨,不是说天晴了再答复也不迟吗?加入黑帮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杰罗姆已经做好转移到南方的准备,随口应道:“除了焚尸炉,这小子哪也去不成!”
第二波爆炸将不少点燃的碎屑抛上半空,烟柱又多一根,只是两道柱子被热力造成的空气流动来回揉搓,散乱地扭曲着。等了一会,新的热源始终没有出现,即便如此,杰罗姆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三座锅炉中的两座看来已成历史,火光慢腾腾地壮大起来,这场倒霉事造成的损害、只怕正好作为“峡湾之城”最后崩溃的借口。
“他妈的快拿弩弓来!有弟兄趴下啦!操!你他妈的原地别动!”
发现有人接近,一个士兵停止绕圈,却懒得出言询问。打量几眼杰和-图-书罗姆的衣着,他抹抹胡茬上的霜花,含糊地说:“迷路了,老爷?”
巡视完自己的作品,法师一时信心百倍。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附近还有什么能跟爆炸扯上关系。慢慢露出古怪的表情,担忧过后,杰罗姆难免有点幸灾乐祸……要是凯恩先生着急的问题早一步变为现实,这件事也就不难解释。至少现在用不着借助湿柴,高塔里的凯恩就能瞧见浓烟了。
“别说了!喝多了,别理他!”士兵的同伴拉着他坐在雪地里,伸手拍打他背脊,嘴里念叨着听不清楚的言语。喝醉的很快闷声不响,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脸色又青又白,看上去十分吓人。
开始的几户人家很快搜查完毕,只见老弱妇孺,找不着青壮年男性的影子。煞有介事地呼喝几声,屋里人也就吓得簌簌发抖、听凭当兵的乱翻一气。锅里通通是煮了几天的豆子汤,这些人几乎把全部财产都穿在身上了,除却一些破烂玩意,再没什么有价值的物品。
“长官,您得过来看看。”一个士兵报告说。“不知道怎么处置。”
想到这里,他连叹气的心情都没了。这场火灾必然是某个塑能系法师的杰作——只有这类人能将“焚云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身后的士兵不由自主捂着嘴,取出军队配给的牛眼灯给长官照亮。兴许是天暖时烘干处理过的稻草,上铺一层肮脏的破油布,灯光下不少外形诡异的小虫“沙沙”作响,迅速钻入草垫隙缝中……这张“床”上正躺着个精壮男子,只是脸色蜡黄,双臂和颈侧皆有新鲜灼伤,看上去是一圈黑、中间围着星星红肉,多瞧一眼都令人心生寒意。
“伙计,你也太残酷了吧?究竟咱俩谁才是石头做的呀?!”
“太对了,先生。精辟之极。”
见到对方期待的神情,杰罗姆想起怀特对自己的忠告:跟凯恩先生相处,走得越近、死得越快。眼前这双枯瘦的手不知扼杀过多少性命,一言不合,只怕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倍感危机四伏,杰罗姆想起许久没有光顾的地窖,看来应当马上回家找石脸谈谈。
“先生,这些话由我讲不合适,”杰罗姆耸肩道,“我确定已经收到了胡萝卜。照现在的状况,提起心怀不满的、怎也轮不到我吧?”
——从这么远?!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呐!
正心头火起时,西南方向传来一阵诡异的轰响。转身眺望,隔着几个街区的大小建筑,只见暗红色苍穹下腾起巨大烟柱,眼神不好的只能分辨出一抹深灰底色、在望不见夜星的背景下冉冉上升。
“什么他妈的破玩意!老子才不惧呢!”喝醉的兵拍拍胸膛说,“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害怕呀!让那些王八蛋都滚一边去!”
机灵的士兵马上唤来敲钟人,敲钟人闪闪缩缩,总算给人硬拉进来,用蚊蚋般的声音答道:“男的不认识。那边的老巫婆嘛,差不多半瞎了,耳朵又聋,平时照管死人。要是不怕中毒,还能借她的药水治治伤风什么的……大人还是离这远一点,不吉利……”
“当然没有!因为我是这样讲!虽然你有潜力踩着别人的脑袋向上运动,可还没经过足够历练,我能顷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或者正相反。等你习惯了站在高处向下望,很快就会发现,”侧身朝周围挥挥手,凯恩冷笑连连,“所有由人规定的东西,都像这个房间一样荒唐。治安官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密探也不过是杀手的一种,只看暴力掌握在谁手中。如果明文规定斜视者有权免交赋税,明天正眼看人就是一种病态……想想吧!对同类的憎恶支配着整个国家,这么个可耻的地方,不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机会吗?”
“到向阳的山坡野营听起来不错,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喜好。”
就在他启程后不久,另一个穿长袍的身影出现在火场的遗址附近。灰眼睛左右逡巡,右手习惯性地轻弹袖口微尘,目光带着难以察觉的自得来回扫视几趟。
本想到“贵金属联盟”办理转账业务,把现金挪到安全的户头上,杰罗姆发现,通过数百级溜滑的石阶抵达下城区并非一件易事。
※※※
“向您致敬,长官!……哈!不嫌酒差劲,就让我请你喝一杯!”
男人满脸通红,情绪激动得话也说不清楚,只吐出些短促的嘟哝。当先的士兵唾沫横飞,连他的同伴都眉头直皱,禁不住离他远点。
森特先生张张嘴,却找不到太多可说和_图_书的,只好丢下一句“谢谢”,快步离开了地窖。
士兵的同伴呵着气坐到积雪上,这个兵指指他们说:“看见这两个屁股下面坐的没?就是这些木头柱子……咱们就是搭架子来了,好把一个个都吊死在上头!过会儿还有弟兄来干这个活……不把人当人看……好像咱们天生是他妈婊子养的窝囊废!”
森特先生疑惑地问:“这个‘节’竟然可以作为时间单位么?”
“与人相处是件顶糟糕的事,虚伪、残暴、自私自利……自然把最可鄙的属性都集中到人身上。要是相互之间不撒谎,这世上最恐怖的折磨、就数跟两个同类相处半年——更别提一群乌合之众了!谎言,加上妥协,”加重语气吐出这两个词,“就是生活的全部真相。你活得胆战心惊,满脑子见不得人的私密愿望,得不到满足就像饿肚子的野兽来回游逛;一旦填饱了肚腹,又迫不及待嘲笑那些兽|性毕露的同类……只要眼神锐利,路上走的、哪个不是乔装打扮的禽兽?
“这话从哪说起?”
老人突然开口,念出一串押韵的句子,声音嘶哑,却不含恶意。杰罗姆只听对方所用的语言、正是自己熟悉的那种,寒风中呆立片刻,也就矮身钻进了小屋。
“看来你还挺硬朗呢,尝过刺杖的滋味吗?就不怕大头朝下?”
三个兵身穿雪地行军的翻毛外套,围着篝火绕圈跑。再靠近一些,杰罗姆闻到浓重的酒气。胆敢在执勤时喝酒,除非指挥官是个饭桶,否则这几位都该被倒吊起来杖击二十。
石脸假笑两声。“我好同情你!当然,这是句废话。”收起玩世不恭,直截了当地说,“伙计,人生就是这样。只要你做出了选择,事情总也不会称心如意,这跟我、或者‘广识者’本人无关。没有谁试图设计你,你自己选的,记得吗?要是有一种选择能令人不感到悔恨、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难题、并且丝毫没有无法确知的部分,那当然只有自杀,结束所有这些恶梦。对吧?”
“不是我抱怨,这话也太模糊了吧?”
是不是该马上赶去?需要帮忙的应当不在少数……犹豫着磨蹭片刻,还有什么重要题没有解决吗?杰罗姆总感到事情不大对劲。
脚下踩着咯吱作响的灰烬,杰罗姆弯腰找寻蛛丝马迹:木料蒙着薄霜,摸上去十分潮湿,稍微用力就被掰开两截;结实致密的橡木内外都给烤焦,表皮像玉米叶似的层层剥落,一遇空气中的水分便自动膨胀破裂;掂起小撮残骸放在鼻端——全没有常见助燃物的味道。
“这倒没有。”听对方语气似乎略带讥嘲,看来这家伙已经有几分醉意。“我只是挺奇怪,最近军队的章程改了不少吗?还是你们的长官对‘猫头鹰’特别照顾?”罗森步兵队伍里,晚间的望哨被称作“猫头鹰”,日间的叫“游隼”。就算离开了军队,杰罗姆仍习惯性地回他一句,忍不住想给这个兵一点教训。
※※※
“我要看见他尸首冒出来的黑烟。”
“因为我没啥好隐瞒的。毕竟,耍心眼总不是长久之计啊!”
“嗯,从实事角度而言,你是。如果仅仅作为比喻,被称作‘铁石心肠’倒是种不错的恭维——请相信,我一直在朝这方向努力。”
火灾现场范围不小,两层建筑被完全烧毁,杰罗姆曾经会晤商盟“影舞者”的小酒馆也未能幸免。入目仅余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柱与横梁孤零零立在寒风中,几名拾荒者还在火灰中翻找;盘踞此地的众多游荡者踪迹渺然,街道两旁显得萧索异常。
杰罗姆喝一口热茶,言不由衷地说:“听起来很吸引人。”
懊恼地踢一脚积雪,现在一切正好反过来——港口结冰、陆路封冻,怀特和艾文各有古怪,自己正准备效力于该死的奴贩……倒霉也不是这样吧?!一想到凯恩、以及差点宰掉他的密探尼克塔,森特先生就难以遏制想要高声咒骂的冲动。
掷还银币,他只是做出“归队”的手势,当先离开草屋。士兵紧随其后,外面的军人已经押着一长串“嫌犯”,往出口方向开步走。
目光扫视一圈,惊醒的住户纷纷返回屋内,只剩不远处一点绿光。模糊的人影擎着摇曳的灯火,仿佛正对他微微招手。杰罗姆泛起荒谬的感觉,轻轻跃下矮墙,往那人走去。
※※※
凯恩脸上慢慢浮现一个兽|性十足、又极其安静的笑。杰罗姆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从哪见过类似的表情。“又是这种态度m•hetushu•com.com!”凯恩说,“来吧!哪怕一次也好!收起可恶的阿谀逢迎,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就说,‘你真是个老不死的混账东西’——就这句,怎么样?”
“这样吗?我要好好考虑下你说的,或许,我该常来跟你谈谈?忘了谁讲过,‘换换角度,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是挺有道理。”
“呃,我怎么觉得,每次都说不过你?”听完这番“肺腑之言”,杰罗姆感到有点脸上发烧,可能自己真有些过于自负了。
铁匠的老婆追出门来,把一件翻毛皮袄披在他身上,眼泪在脸上画出一道道浅沟;小孩哭着哭着就哑了嗓子,不断咳嗽起来。
“长官,是不是找副担架来?”
见对方身后只有两个随从,弩弓都已撤去,男人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冷风一吹,也就泄气地丢下铁锤。士兵上前给他戴上镣铐,士官询问刚爬起来的几位,他的手下很快找来当地的敲钟人。
“毫无疑问,先生。”心里小声嘀咕——看来得多放点湿柴了。
士官见铁匠手指自己的妻小,只是结结巴巴不能成言,对照手下人的说法,心里也明白了大半。这份不讨好的任务随时会出现意外状况,突然有全副武装的家伙闯进自己屋里胡乱翻找,加上罗森军人惯于用拳头讲话,发生点身体接触、引起屋主的反抗再正常不过了。
前面的士官仿佛正喃喃自语:“眼看又是一场乱……”
从袋子里取出银币翻看,冰面下刨出来的铸币并没有烧灼痕迹,水流也冲不走这么重的金属。疑团虽没有完全解开,可整件事带来的危险讯号已不容忽视。罗森与科瑞恩不同,登记在册的法师数量并不多,能把八级法术用到这一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总有一天,那些不识好歹的,都要拜服在我脚下!
果然是早年投身政治的专业人士,演说过程感情饱满,肢体语言粗犷凝练、恰到好处;拉拢与威慑并举,近乎自我崇拜的骇人瞳光让听众叹为观止。且不论演说内容是否符合逻辑,末尾点题就直接切中了要害。“最强大的当然代表正义,邪恶者也只是不得志的精英。除了遭到压榨和无视,弱者连邪恶都算不上……难道不是吗?”
跨过一条结冰的阴沟,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颤:绿光映照下,对方形容枯槁,是个装束怪异的老太婆。手里拿的并不是油灯,而是一段淡黄草叶,顶端正不紧不慢阴燃着,风吹不灭。老人身上的破烂衣衫缀满各色干燥后的古怪玩意——怪虫子、枯萎的花朵,以及白垩色泽、叫不上名字的贝壳。最糟的是,对方直挺挺站着,一双眼睛全是眼白,显然已经失明许久,此刻正木然“望”着自己,伸手指向黑洞洞的屋门。
“那是谁?”指指窝在墙角的一团影子,士官无由的感到有点发毛。“喂!你是这屋的主人吧?这个男人打哪来的?”
照一般比例,卫城守军近三分之一该是本地出生的贫寒子弟,虽然近期不断加强训诫,现在看来,这伙人也已耗竭了士气。罗森军人服从命令已成反射动作,可这种不分轻重、一概扑杀的指令实在匪夷所思……究竟是指挥官神志不清、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搞不懂军队指挥权掌握在哪股势力手中,杰罗姆同样百思不解。拍拍士兵肩膀,无奈叹息一声,他也只好继续朝目的地前进。
“吊死?又有人要给吊死了?”
三个士兵闯进结冰水渠边上的一家,不一会就发出大声呵斥和硬物撞击声。其他几组人放下手头的破皮袄和发臭的毯子,纷纷赶来支援同伴。门口探进来戴钢盔的脑袋,这个兵只瞧一眼,就大喊起来。
离背后的篝火越来越远,杰罗姆心绪烦乱,用力踩着硬梆梆的路面。一开始为什么要到这里避祸呢?回忆着当初的动机,似乎那些考量也不无道理:正常状态下,“峡湾之城”是个交通便捷的不冻港,随时可以搭乘走私货轮前往科瑞恩,离境潜逃再方便不过;距首都较远,同时犯罪猖獗,许多专业罪犯会提前在这里建立藏身窝点。协会真要找上门来,一一排查难度很高,能争取点应变时间;加上怀特的特殊关系,算是条较安全的路线,自己和莎乐美又都不喜欢阳光,在这座北方城市过冬、简直是不二选择……
石脸歪着嘴说:“没法子,谁叫我这连个挂钟也没有呢?除了看蜘蛛结网,还能怎么计算时间啊?实际上,蜘蛛打结的速度不太稳定,https://m.hetushu.com•com这间破屋连个小飞虫都不多见,它们有时相当懒惰……”
“很好,必要时做个应声虫,这是向上爬必须具备的素质。不过去你的,我用不着你来奉承,自有人负责这类丑剧。”酝酿感情已然足够,凯恩顺理成章摆出吩咐手下的姿态。“这里有给你的一个小任务:新的锅炉主管向我报告,他手下人近来不怎么干活,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混蛋,正领着一些锅炉工准备跟他作对。毫无疑问是密探的人。你要做的是把他纠出来,然后用最有创意的方法宰掉这家伙,给其他人做个榜样。顺便一提,昨天已经有几个笨蛋有去无回了。”
杰罗姆厚着脸皮点头道:“承蒙夸奖,实在惭愧……怎么说呢,海上的营生风险的确不小,不过,就算风向再怎么变也比不上人心难测。海上的人直来直去,只服从拳头大的强人,管教起来方便许多。”假惺惺地叹口气,森特先生深有感触地说,“上了岸,情况可就两样了!要是有机会,我宁愿再回去做点小生意……”
杰罗姆跟他对视一会,泄气地说:“吃霸王餐轮不到我,关键在于,谁知道端上来的是牡蛎还是蚯蚓?总不能闭着眼照单全收吧?”
无中生有的火灾,且温度比正常燃烧高出许多,再计算下雪水流淌的距离……有人从旁“协助燃烧”已不用怀疑。
士兵愣了愣,伸手摸索半天,掏出个闪光的银苏特、交到对方手中。端详一会儿,士官把银币抛向半空,落下来时刚好人头朝上。
今天果然是个特别的日子,凯恩难得有说话的兴致。除了哼哈两声,森特先生找不到更合适的题目,也只能老实听着。
只要一闭眼,当晚的场面业已猜到七、八成:炙热的明黄云团在十来秒内将大量水分气化,蒸汽团和翻滚的火焰构成厚实屏障,阻断试图逃生者的视线;温度足以烧化低熔点的金属,周围积雪被持续的高温煮沸,只消片刻功夫,火场中心不再有多少氧气,受害者的皮肤像纸卷般干枯翻卷,脂肪都被烈焰点燃……
跟着来到臭水池边,半个贫民窟的污水原本就注入这深坑里,夏天用于浇灌小菜园里的甜菜。因为泔水车半个月才经过一次,没封冻时污水常常漫过附近的地面,他们搜索的房子就立在水坑边。
“把锤子扔了!王八蛋!他妈的马上给老子倒立起来——你没听错!别让老子再说一遍!……干!真想死啊你?!”
定然死不瞑目吧?法师暗暗思忖,只可惜不能在对方断气以前令二人脸脸相对,也让波这小子明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和优越!
“差不多,退役士官。”
主人似乎对严寒习以为常,木立窗边任凭冷风吹拂,枯朽的嘴唇微动,淡淡地说:“站在高处的代价之一。怎么,不喜欢登高远望?”
“那当然。我这有点小问题得跟你谈谈,幸好你时间充裕……”
士官沉吟一秒钟,露出个古怪的神情。“你身上有银币没?”
不等他砌辞推托,凯恩接着道:“先别开口,现在别。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要是有人不小心回绝了我,很可能平白把命丢了。目前你干的还不赖,宰了你对我没好处,”负手来回踱步,他认真考虑着说,“这样吧,等天气转晴,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好吧,我承认你很冷酷。”石脸愁眉苦脸地说,“看到我眼里的细小泪花吗?那是因为我被你感动了。直说吧,没功夫跟你扯。”
杰罗姆估计,除了落荒而逃,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直接吓晕过去。就算见多识广,也不曾遇到如此诡异的场面。石脸的预言表面上似乎得到应验,带来的结果却令他无所适从。
“没有,先生。”
“打铁的,”敲钟人对士官说,“有点口吃,老实人呐!大人!”
步出铁匠的小屋,周围的士兵已经分出七、八人,把挑选出来的嫌疑犯们围在中间。面对尖利的长矛,不少穿着单衣的男人脸色铁青,还有人身缠带有干透血渍的破布条,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五、六把弩弓箭在弦上,把门口塞个满满当当,直指屋里手持铁锤的壮汉。里面空间有限,最先进去的三位横竖躺了一地,钢盔都给砸得凹进去一块。强壮的男人精赤着上身直喘粗气,角落里蹲着抱小孩的女人。地上趴着的三个士兵正在呻|吟,倒没受什么外伤。
门口的几人很快让出条路来,一名小队士官交代两句,扎堆的步兵们就再次分散,继续搜索其他住户。“把锤子放下https://m•hetushu.com.com,”士官对男人说,“我们不是强盗,你有机会做出解释,别逼我在小孩面前来硬的!”
从矮墙上向里看,贫民窟的住户鲜有出来观望的,几个人相互喊了两句,也就回到屋里接着睡觉。住在这反正享受不到锅炉提供的热量,半夜寒冷彻骨,也犯不着跑两公里去看半熟的死人。
“有一组人负责‘保养’这屋里的垃圾。”凯恩若有所思地说,“分工明确,每周三天小心地擦拭打蜡,更换已经完蛋的部分。每个月,我会抽出两小时看他们干活,不多不少,刚好回忆一遍、所有那些我没能亲手掐死的家伙……”
石脸拐弯抹角地暗示道:“我很想对你说,‘尽管走,伙计!现在去晒晒屁股刚好来得及!’不幸的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帮助,这世上真有白吃的午餐吗?就算你再怎么冷酷,吃完还是免不了要付账。”
“再说下去就令人反胃了……有个小提示,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冒烟的地方危机四伏,最好离得远远的;等你当真瞧见火头,就往最贫瘠的方向找找,兴许世界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我不得不说,先生,你这里实在太冷了。”猜不透对方的想法,杰罗姆只能用两件裘皮大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
“没办法,”石脸遗憾地撇撇嘴,“预言如果太过明确,变为现实的可能反而会急剧减少。我也头疼应当告诉你多少,尽量准确又不会对未来造成太多干扰……不小心多说一句,对你有害无利也说不定。现在看来,最好的方法是只提供契机,能否触发凭你的运气。听着不怎么样,不过至少不会适得其反。就这样,伙计。祝好运!”
目光转向手下人——倚在长矛上,几个兵掂着搜出来的簇新银币,有的用牙咬,有的正玩着猜枚游戏、不时诅咒自己糟糕的运气。
“市民,你因‘顶撞’执勤士兵被逮捕了。”暗暗叹口气,士官皱着眉头开口道,“虽然没找到违禁品,也得跟我们回去问话……”压低声音说,“别干傻事,顶多罚几天劳役就能出来!行了,咱们走!”
“一点没错!换防的外地兵都派出去抓人,本地兵就管着支架子……操!吊死自个的朋友亲戚,上边的脑子有毛病啊?!亏他想得出来!难道咱们真不敢给他来那么一下?!”
不由得加快脚步,杰罗姆想找个地势稍高、障碍又少的位置仔细观看。等他紧走两步、小心攀上路边的叠石矮墙,正听见沉闷的爆炸声。脑子一转,他马上做出个合理猜测——爆炸发生在锅炉所处的位置,锅炉爆炸吗?事故还是人为破坏?
等对方停下来看着他,杰罗姆反而沉吟不语,想了半天才开口道:“是这样,最近我觉得这边的人越来越难以相处,你知道,物价水平也不理想……说不定,多晒晒太阳对我有好处?你认为呢?”
眼望这些场面,士官只觉得心里郁积着一口闷气。参与打劫的凶徒绝大部分业已潜逃,总不会傻到等人找上门来。现在他们所抓捕的“嫌犯”,不知是拿来找寻线索、还是仅仅增添了又一批替死鬼?
贫瘠的方向?他心里苦笑着,无由感到一阵寒意。在既成事实面前、怀疑是否存在“命中注定”这件事,深究下去总没有好处吧?
“哎呀呀,真是稀客!”石脸的腔调听来酸溜溜的,“让我算算,你差不多有……七、八节的功夫没露面了吧?”
破破烂烂,勉强保持着竖立的态势,屋顶稻草散发腐败的甜臭味。跨过一条阴沟,士官矮身钻进小屋——里面的味道比阴沟还差,没有窗,隐约可以分辨地上躺着的人形。
森特先生左右一看——原来自己正站在贫民窟的界墙上。
以杰罗姆的身手,此时也得亦步亦趋、谨慎小心地扒着栏杆,用去整整一刻钟,总算没摔跤到了地方。喘口气往四周望去,短短两昼夜,晚间的下城区差不多如同鬼域:缺乏照明,路上不见行人的踪迹,蒸汽管停止漏气,反而挂满一尺多长的冰锥。除了口哨般的风响,只有脚步声与他作伴,若非习惯于微弱的光线,现在只能依靠夜视戒指继续前进了。
城里似乎人手紧缺,负责倾洒沙石的工人也不见踪影;供车辆通行的盘山路封冻已久,他亲眼见过一条雪橇犬跟坐滑梯似的眨眼溜过路面坚冰,不知滚到哪去。更别提平地冒出来的冰凌匕首般锐利,活物只怕没滚到头、已经给剖成片状。再过几天,兴许只能通过跳崖离开上层区——这点更坚定了他马上逃走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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