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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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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三十四章 雪崩

卷二 万象

第三十四章 雪崩

神志不清地坐下来,杰罗姆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你们家还有蒸汽啊?锅炉不是完蛋了吗?这蘑菇哪来的?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温度这么高……显然不对嘛!”
“很好,待会我可能得去天文塔一趟……看情况吧。”
石阶路经过除冰后撒上沙砾,总算能够通行。大小不等的行李或提或抱,拽着自家宠物,身后紧跟老婆儿女,一股脑涌向狭窄的出口。这伙人原本没参加过逃难的训练,此时秩序全无,只顾往前迈步;眼看石栏边的走避不及,被人墙推搡着、就要给挤到悬崖下边。
“糟糕的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杰罗姆摊手说,“仅依靠经验,你看会不会造成太大问题?能不能痊愈?”
森特先生留下对方计算风险和收益,登上雪橇继续往天文塔进发。即便作最坏打算,贫民在缺乏统一指挥的前提下也成不了气候,再加上卫城守军背后夹击……想仰攻打下上层区,无异于痴人说梦。以他的估计,等探望怀特归来,这场乱也差不多应当收场了。
“放心吧,老爷!我就在这等着,随时听您吩咐!”
医生软磨硬泡,杰罗姆始终守口如瓶,等所有尝试均告失败,他一咬牙说:“好吧!就这么办!先把吊架支起来,我这还有些止疼药,煮雪水的器皿需要好好消毒,用老办法处理……”
“你怎么……轻、轻点!天呐!怎么竟有你这种无赖……”
“别闹了!”装出个嗔怪的表情,她挣脱对方的搂抱说,“这么累吗?要不就上楼睡会儿?午饭好了,我先去叫医生来吧?”
波冷冷地说:“这回我不拦着你,反正他玩不过你,宰了他就是。”
找个站在附近观望的市民,杰罗姆向对方询问。“出什么事了?”
酒至半酣,突然想起莎乐美还闷在家里,森特先生一时义愤填膺,痛斥自己对妻子体贴不够,让一旁的闲人嘿嘿直笑。执意要回家把老婆接来,怀特也没能拦住,只得硬拽他穿好大衣再走。等一头雾水的莎乐美坐到他身边,片刻功夫就禁不住脸上发烧——森特先生的醉态实在不怎么高明,拉着她手语重心长,一句话来回说个五六遍还不觉腻味,更别提搂搂抱抱的事。怀特照顾地把盖瑞小姐和汪汪支开,免得教坏了小孩,莎乐美看一眼盘里的烤蘑菇,心里也就基本有数。
对他的嘲弄不置可否,波翻翻白眼接着说:“我朋友隐约透露过货源的位置,刚巧派上用场。当时兴许吸进些毒气,头晕得厉害,一松劲就得昏过去。等我踉跄逃到地方,无意中往回一看……他妈的钱袋烧了个窟窿!”脸上露出极度懊恼的神情,这家伙就差捶胸顿足。“一看清楚我就趴下了,心想这回完啦!还准备拿钱买命呢……”
市民呆滞地看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下城区的乞丐就快冲上来啦……幸亏我买了保险,要不损失可就大了。”
“嗨,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毒药……你别担心,这家伙平时紧张兮兮,有机会放松一下不好吗?难得见到这么开心的时候,都是自己人,反正也不会取笑他。我这是为他着想呢!”怀特无所谓地耸耸肩,几乎忍不住狂笑失声。“也就是说……咳咳,干嘛非得一本正经的,活得累不累啊?好好高兴高兴,这样机会又不是天天有……”
杰罗姆问:“先说说病情,现在状况怎么样?”
一条绒毛犬突然挣脱项圈,吓疯了似的狂吠起来。
整个场面造成的恐怖感,直接作用于那些衣着光鲜、不小心路过的家伙。不自觉地紧抿着嘴,不少女士摸出嗅盐瓶,哆哆嗦嗦拉紧自己的儿女;悄悄解开领口处的纽扣,男士们此时也不发一言。空气突然变得极其稀薄,仿佛正有一团浓密的惰性气体盘踞在上空,为强烈憎恨所支配,狠狠挤压着所有活物的心脏。
就在几个人忙着享受生活时,下城区的守军已然悄无声息地撤回卫城兵营。居民们解下惨死亲朋,再用现成绞架吊死治安官员。扭动的肢体尚在垂死挣扎,用木棒和石块武装起来的贫民便严阵以待、直等着将复仇进行到底。
医生沉吟着说:“很显然,有人提前做过某种对症处理,叫我来似乎多此一举。目前呼吸平稳,没有内部灼伤痕迹,除了有点脱水,总体较为稳定。不怕留疤的话,我可以动动刀帮助愈合。”眼光游走一圈,“只怕这边环境不好,引起感染就得不偿失了……我说,既然有人做过治疗,干嘛非得拉我到这来?这盘子里又是些什么?我总得知道详尽成分,否则后果可能相当严重……”
医生扎起衬衫的袖口,不慌不忙地说:“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先生。钱现在是最次要的因素,只看外面的混乱程度,一般状况下,今明两天我肯定和-图-书得通宵工作。只不过,”把消瘦的脸颊转向森特先生,他说,“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会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在此之前有许多私人事务亟待处理。救死扶伤嘛……爱莫能助。”
用不了多久,服色各异的武装人员轻装上阵、沿狭长甬道纷纷涌现。打头一批不过敲打着盾牌,摆出驱赶牲畜的架势,满以为乌合之众们立刻就会四散奔逃。不待他们站稳脚跟,仇恨的浪潮便毫无悬念地吞没了这些人。一时间,到处是奔走呼号和凄厉的叫喊。
“早知道你是这样人。弄点烈酒来总行吧?实在疼得要命……”
“通了!通了!”一声大喊,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接着爆发出远比刚才忙乱的叫嚷。
听完这些话,杰罗姆也就舒一口气,坐进沙发里松松筋骨。“盘子里盛的是‘卡玛’,好像这么叫吧?算是一种‘传统药剂’。”疲惫地叹息着,回忆令他显得有点恍惚,“小时候见过几次,通常用于外敷,对表皮灼伤挺有帮助。具体成分,似乎有树胶、蜂蜡加上些昆虫甲壳磨制的粉糊……唉,现在回想起来,日子过得还真快……”
“正因为没有,才需要你来继续治疗。这玩意制作起来似乎比较麻烦,材料也并非随手可得。”杰罗姆清醒过来,揉着额头说。
莎乐美心情倒是不错,看来演得全无破绽。杰罗姆心里暗暗叹气,现在这时候,歌罗梅哪还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可言?找个散心的场所并不容易,也许只能等到来年春天再说……
“你们……”掀开帘子进来,森特先生被野餐的气氛震慑,过一会才把话说全。“谁来拍我一下?我明显太缺乏睡眠,发了白日梦。”
临时弄来的雪橇就停在不远处,雪橇驭手正在检查狗身上的皮套。这类交通工具本来不允许出现在上层区的街道,这时左近都是忙着逃难的人,不时还有市民上前询问、想租来搭载自己的行李。
等两人回到屋里,森特先生又开始喋喋不休。莎乐美陪他废话几句,不一会,杰罗姆便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门外传来嘈杂人声,上层区难得迎来如此“热闹”的清晨。虽然需要举着灯火照明,仍有不少人身披睡袍来回叫嚷,一派末日将至的景象。杰罗姆拭去额头的热汗,掏出怀表看一眼:五点过五分。忙了整晚,这时他正不客气地坐在医生私宅的门廊里,努力把气喘匀。
“想起来了!”医生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手掌,把杰罗姆吓了一跳。“你说的是蛮族巫医的老药方吧?”惊异地挑起点“卡玛”嗅了好一会,看样子他还想放进嘴里尝尝,“没想到真给我见着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还有吗?!”
杰罗姆对这番话毫不陌生,新兵入伍得到的待遇总是终身难忘,尤其在杜松手下,时刻能体会到战场上人命不值一钱的滋味。有本事顶住压力、跟上训练进度的,自然具备成为顶尖好手的潜质。
没有治安官,也见不着军队的影子,更别提骨桥的刺客与佣兵。除了错误的时间和地点,这场生死搏斗似乎毫无必要。当然了,像大部分赤|裸裸的暴力一样,人与人的厮杀并不需要“充分的理由”——隔阂、误解加上一点恐惧,已然相当足够。
“去你的!你怎么不试试?!我算倒霉透了……原本是想到‘骨桥’投奔个旧相识,这小子竟然紧追不放。亏我给他留足面子,趁着半夜暗地里放火,一口气烧死一屋子人……畜牲下手也太狠了!当时我趴在浓烟底下找钱袋,不到半分钟,差点让热气给烤熟了……”
还有架子上的死人。
行李坠地声哗啦乱响,伴随着失声尖声,好几位绅士抽出手杖里的细剑、或随身携带的匕首。自卫本能让自认受到威胁的一方主动诉诸武力,手无寸铁的贫民顷刻被放倒几个……开头几秒,包括持刀伤人者在内,谁都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何种状况;一待绝望中的兽|性被血腥味点燃,理智的考量也就成了一个笑话。眨眼功夫,人群之间脆弱的界限、就被第一轮拳头彻底捣碎。
杰罗姆眉头微皱,不耐烦地说:“到此为止!别再跟我绕圈子!把你知道的都倒出来!你应该很清楚,我完了你也活不成!”
怀特心想这家伙会无地自容才是!嘴上却说:“唉,好人难做呐!没办法,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我要回去多喝几杯。”
“这……也有一定道理。不过还能往哪逃?往海里跳,找不着尸首就成自杀啦,连本金也赔进去。让我算算,等着还是往下跳呢?”
波紧接着说:“你没赶上那一段。我刚加入时,杜松正在最得意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协会当真钱多得没处花,竟把用不完的资源给了他……杜松可是养不熟的,一旦硬朗起来,马上翻脸m.hetushu.com.com无情。这时候送来个畜牲给他训练,哼!还能有什么结果?他说那小子根本不配上前线,还说疯狗应当被乱棍打死……别人不敢拿高智种开刀,他可全没有顾忌,就算那小子再怎么嚣张,这时候也开始害怕了。”
※※※
“哈!没钱能逃到哪去?没钱,谁会冒风险收留别人?要不是我及时钻进地道,你也用不着在这假惺惺……刚出来那会儿,没给冻死已经相当走运,就这么负伤跑出一段。”回忆时历历在目,波咬牙道,“贫民区有个厉害的药剂师,这我听人说过——特效止血药、能上瘾的雾剂——都是黑市上的抢手货。我朋友……”
“是吗,不知道明天醒过酒来,会不会有人找你算账?”
乘雪橇往天文塔方向疾驰,杰罗姆脑子里还在考虑刚才的谈话。高智种就算是来报私仇,藏身此地也已经相当危险。只要对方没回去复命,随时有可能发现他的行踪,如果真像波说的那样,这人对自己的怨毒恐怕相当深刻,一旦照面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指指点点和惊诧的低语很快自动终止,上层区下来的人,刚开始还想发表点个人见解,一会儿功夫就再也出不了声;沉默像刻在地上的一条线,让足够靠近和已经越过它的人本能地闭上嘴,只顾低头赶路。强烈的痛苦赋予另一些人以特殊的优势,暴力的苗头虽然尚在酝酿中,却比任何恫吓更具说服力。
现在他们要做的,只剩下耐心等待。
在场诸人不约而同,明确感受到危险的先兆。一边是从头到脚体面包扎起来的上流人物,一边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底层贫民,除了对彼此的憎厌,两伙人偶尔交触的目光里、全没有同类照面的意味。
“要钱不要命,你一贯的作风。”杰罗姆总结道。“纯属自找。”
“你们家?哈!你姐姐这下可得意了!一想到她那张脸,我宁愿住到街上去!不就是搞了点公债投机吗?白痴都有撞大运的时候!”
“哎呀!你个没良心的!房产的钱还有我带出来的一半呐……这么快就想抛下我们母子啦!是不是那个贱人教你这么说?!”
“听上去,配制敷料的另有其人吧?”医生开门见山道,“请给我引见一下,出诊费用就免了,这样的机会怎也不容错过!”
此时围观的贫民数量已然不少,等新涌现的男女老幼行经此地,两波人好像水遇见了油,自动保持着距离。就算面前吊着死不瞑目的亲人,出奇的是、现场沉浸在令人心慌的肃静中。
惊呼和忙乱的跑动打断他的思绪,雪橇溜出好远才最终停稳,只见不少武装人员正在集结:装扮各异,似乎主要是骨桥的佣兵、外加一些私人保镖,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这些人背着不少箭只,武器多为紫杉木短弓和简单的防身兵器,雪鞋把覆盖薄冰的地面踩出不少裂纹,一个凯恩手下的佣兵头目正担任指挥。
“一个。”森特先生明显松口气,自言自语着,“只好先下手了。”
“这么一来,”杰罗姆听而不闻,低头默想片刻,“当真宰掉个高智种的话,罗森、科瑞恩和库芬的王室都会追查到底。只能往东跑,到蛮族的地盘上避祸啦……我还是搞不懂,不是明令禁止高智种参与这类活动吗?你究竟长了几个脑袋?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少废话。你自己挺一挺,上了瘾难受的时候在后头。”
楼梯到此为止,三楼原是放置仪器的地方,现在给一层厚门帘堵个严严实实,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声传来。从下面掀开一道缝,脑袋钻进去看了一眼,刚好和门帘后面的汪汪脸脸相对。
杰罗姆顿了顿,开口道:“这么说,是该死的‘中立协议’。”脸色变得极其阴沉,杰罗姆寒声问,“来了几个?你怎么跑出来的?”
“别扯了,吃过饭没?刚烤好的松口菇,小心别烫着。”递给他两串刷过蜂蜜的蘑菇,怀特耸耸肩说,“总不能老是委屈自己,我想通了,是时候好好轻松一下。喂,穿着大衣你不热吗?”
“啊?什么这个那个的?大家不都吃了……”
“哟!来的挺是时候嘛!”怀特先生穿着夏天的装束,站在一座圆顶烤架前边烤蘑菇,盖瑞小姐和他们家保姆席地而坐正在下跳棋,汪汪衔着自己的蘑菇串冲他直摇尾巴,屋里暖和得让人很想打呵欠。
“不介意的话,我改主意了。您可能并不理解,这些宝贵的知识对医疗者具有何等价值。实际上,‘蛮族’在某些领域比我们更加先进,就算我只是个没什么抱负的小医生,至少也听过许多传闻。不论如何,我必须跟对方见一面,若能得到指导,让我倒给钱也行!”
森特先生听完这种说法,顺着他的话头道:“让我考虑一下……你不是不知道,巫医在罗和-图-书森的处境相当糟糕。如果你真有诚意,先把眼前的工作干完。我可以试试跟某些人联络,但我不能做任何保证。”
吊在半空里的手臂大力扯动一下,波怨毒地说:“去你妈的,我的朋友。我感觉差不多可以使上劲了,让我掐你一下好吧?就一下。”
“这样啊……我说,要是真发生暴动,保险也保不住性命吧?”
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突然多出个行动不便的累赘,这么一来短期内别想考虑潜逃的事。不过凯恩先生应当也抽不出时间再跟自己会面——整个烂摊子都摆在他面前,八成正在焦头烂额呢。现在只要确定怀特他们一切正常,别的问题只好听天由命了。
“哦,这我倒想起来了。”波诡异地盯着杰罗姆说,“比起我来,你可能更合他胃口……那畜牲可是老早就等着你呢!”
“你怎么给他吃这个?”在厨房揪住检查炖锅的怀特,莎乐美没好气地问。
虽然小有波折,总算没出现坠崖的场面。提心吊胆穿过石阶,抵达下城区时人流自动分散、松松垮垮铺开一片,都忙着喘口粗气。
“我不知道,”擦拭着单片眼镜,对方摇着头说,“不,现在不出诊。先生,你怎么不注意下时间?我正打算打包行李呢。”
“再给我点草药……这一阵疼得厉害。”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看来我还真是对不住你啊!”
贫民队伍里只传来微弱的哭声,找不到控诉或诅咒的声音。这些沉默的人好像正参加洛克马农的礼拜仪式,大部分低着头,连背影也显得极度压抑,似乎单纯的奔走呼号、已无法表达如此强烈的愤懑。只要仔细观察,死者的家属友人好像正在无声交换着意见,除了新来者“沙沙”的脚步声,只听见从人类胸腔深处发出的古怪杂音。
“就这样,带齐您的‘全部’装备——麻药,清创器械,外伤软膏……所有可能用到的。请放心,这些算在我账上。您只要认真履行职责,咱们会按照绅士的标准相处愉快。”
“我还以为,你希望尽早离开此地呢!”
下城区的居民们步调一致,任凭残敌向上逃窜,转而合力竖起一道布满尖桩的障碍——城市的顶端部分就这样被完整地隔离起来。
往下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第二个转角处发生了事故:一位男士向前插队时用力过猛,抛下举着的木箱,整个人径直滚下石级,最后狠撞在护栏上。打横仰躺着,鲜血顺着前额流下来,这一位神志清醒,就是一时说不出话。紧随其后的好心人帮他半坐起来,然后跨过他双腿接着往下走。人流挤挤挨挨,谁也别想暂停脚步,只得由他坐在原地——这位先生的两条长腿、也不知给踩了多少下。
“这可是个不错的开始,”杰罗姆沉吟道,“很高兴见到你,波。”
杰罗姆只得点头,他自己也对杜松的拳头记忆犹新。“这没错。”
杰罗姆板着脸,站起身道:“你等着,我给你弄个锤头来,受不了就冲自己脑袋上磕一下,晕过去自然就不疼啦。”
病人所在房间的屋门被推开,医生托着一盘刮下来的糊状物走出来,表情大惑不解。“这是什么东西?!还有,谁给他用的鸦片酊?我不习惯接手别人干了一半的活,私自给药是很危险的行为!”
听完前因后果,杰罗姆一时无话可说。这个潜在的敌人不仅不能碰,遇见了还要躲着走,一旦照面,自己也没多少可行的手段。“就这些?你怎么烧着的?这人现在在哪藏身?巫医是怎么搭上线的?”
傻乎乎地吃完蘑菇,森特先生似乎被轻松的气氛感染,平日里疑神疑鬼的性情也变得大意粗疏。心念微动,难道蘑菇有问题?再一杯果酒下肚,这一位也就把最后一点警觉抛诸脑后,毫无戒心地跟主人畅饮起来。怀特不住劝酒,森特先生脸上也渐有了血色。把所有不快抛诸脑后,两人谈天说地,连小姑娘都听得入神,气氛倒相当融洽。
“你以为,”波愤愤地说,“任何人都能轻易对付我?!这个小人要不是婊子养的高智种,我早送他回家团聚了!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别想搞明白!无耻之徒……明知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竟然给我来个不依不饶……当初就该要他狗命!”
“真高兴你还有‘朋友’,蛇有蛇路,这话果然没错。”
“去你妈的,森特。”
“你走了就该轮到他,就这么回事。”波用力欠身,把靠枕往上推推。“现在想起来,我刚入伍时可真是一团糟……本来团里怪人就多,这小子刚来时还搞不清状况,狂妄得吓死人,我们这些新丁都得看他脸色。可惜他遇上了杜松,世上就没有杜松不敢干的事,直接让他吃了个好教训!到现在我还清楚记着,‘是!长官!’……那小王八蛋每讲一声,肚子上就挨杜www.hetushu.com.com松一拳——要命的力道啊!实在痛快……”
又一阵灼痛过去,波过了半天才开口。“这家伙是个高智种。”
“治安厅、军队、加上‘巴别度’雇来的白痴贼人……天呐!一到关键时刻,都是些个饭桶!早该把下面那些暴民通通吊死……瞧着吧!等明年回来,屋里连墙纸都得让乞丐啃干净!”
脑袋使劲摇晃两下,医生说:“呃……大致看来,创面情况不坏,再加上我根本没见着多少水泡,严重谈不上……问题是,到底怎么烧伤的?请你如实加以说明,这么古怪的情况让我很难判断病情!”
药效渐渐过去,波疼得闷叫几声,才缓过劲来。过一会他说:“你知道,比被人追杀更恶心的是、被他妈的小人追杀!我就给一个小人从南部一只追到这鬼地方……你以为我怎么搞成这样的,啊?!”
※※※
波呲牙咧嘴半天,等对方当真弄来个锤头,才知道杰罗姆的确心情极差。老实闭上嘴,他也只有呼哧喘着粗气、自个慢慢消受了。
发现他渐渐想出了神,对方轻咳一声,“因为某些古怪的成分引发不良反应,我可没法对此负责!要知道,感染会造成……嗯,等等,我好像在哪听说过?‘卡玛’吗?……”客厅里一时没了声息,杰罗姆默然不语,医生也陷入冥思苦想,试图理出个大概头绪。
医生公式化地伸手与他相握,没想到森特先生苍白的五指狠一发力,嘴角现出个冷笑说:“我愿意尽最后的努力,让您不至于为曾经违背医生誓言感到悔恨。如您所知,现在情况乱得很,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吃惊。事实上,这一趟会耽搁您不少时间,我保证将给予相当的补偿。如果非得把话挑明……没错,您现在处境不妙。”
一夜忙乱之后,杰罗姆倚在沙发里,仔细思索可能到来的窘境。也难怪人心惶惶:供暖系统完蛋,上层区的居民又不曾储备足够过冬的燃煤,再待几周只怕就得冻个半死。烦闷地踱到壁炉边,屋里的温度已然降低不少,一旦前几天的风雪再度光顾,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整晚没睡,杰罗姆靠在沙发上假寐片刻,半睡半醒间听到莎乐美的声音。睡眼惺忪的,瞧见她扎着围裙的样子,森特先生不由傻笑起来。“嘿,这是在做梦吗?……到这来,让我好好瞧瞧……”
忙着欣赏她嘴角微妙的弧度,一听到“医生”,杰罗姆叹息着、又给拉回到现实之中。“先摆好餐具,还是我去叫……嗯,你等下帮忙招呼客人就好了,不过,你一个人能行吗?”
“这有点太过分了,‘短抽签’弄不好会出人命啊!”杰罗姆还记着自己受训时,“长抽签”和“短抽签”各代表一种训练方式。让一组人排成圆圈,抽签决定各自的对手。“长抽签”是分组格斗,“短抽签”却是一群打一个,抽中短签的就成了众人攻击的靶子。通常能挺过十五秒,已经是了不得的水准。
“见到你精神健旺,当真令人欣慰。让我再重复一遍:你怎么把屁股烤焦的?要知道,现在和过去两码事,我的耐心差不多磨没了,你也该适当换换花样。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着,我的朋友。”
“谁?哪个贱人?我说,最近你照过镜子没?难道就因为我娶了个醋坛子,就一定得出去找别人、好让你有的猜?!天呐……”
“哼,迟早的事!杜松是想让他自己滚蛋,要么直接弄成残废。明知道有人约好了暗地里下狠手,还特意发给那小子短签。”声音低沉下来,波考虑着说,“我本不想把事做绝,可要不同意加入,下回就轮到我抽短签……准备好裹了重物的湿毛巾,没等他反应过来,六个人就一齐冲他扑上去。结果……内出血,捡回一条命,身体却再别想完全恢复。第二个‘命令者’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杜松从那时起跟协会弄得相当紧张。他是无所谓,反正亡命惯了,这回报复却落在我头上……其实我不过装着给过他一下,早知道、直接干掉算了!”
莎乐美扬起下颌,斜眼瞧着他说:“原来对我这么没信心啊……我可是蛮有把握呢!早把准备好的说辞背熟了,刚巧拿这家伙做个实验。忙你的去吧,其他问题交给我就好了。”
五分钟后。关门坐定,杰罗姆把椅子往前挪挪,交叠双手望着对方。沉默持续了大约几十秒,病人枯黄的脸上现出个冷笑来。
知道她迟早得出门见人,杰罗姆也就不再多言,“我要跟房里的病人谈谈,可能需要好一会,不用等我吃饭了。”略微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森特先生心里明白,接下来听到的绝不会是好消息。
“醒醒……醒醒,怎么在这睡着啦?当心着凉!”
“通常我比您更有分寸,”杰罗姆没好气地说,“不过特殊时刻,个人总得承担一定和-图-书责任。您是要自己穿好大衣、还是由我动手?”
“怎么会?!”杰罗姆眯着眼想了好一会,“没听说过‘蓝色闪光’有高智种成员……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出外勤?!你完全确定?说句不好听的,我的朋友,你的脑袋没这么值钱。”
“噢,我想想……似乎是这样:去你妈的,森特。”
到天文塔不过十分钟路程,驭手坐在旁边等着,杰罗姆敲了半天,却没见来人应门。心里感觉不妙,默念“敲击术”咒文,只听门锁发出破损的脆响;他一伸手,前门就被应声推开。
“慢着!也就是说……”
三五成群的市民颓然坐在自个的行李周围,身穿厚实冬装的小孩来回追逐嬉戏,家养的宠物犬都在忙着增进感情。现场热闹非凡,谈话声汇聚成“嗡嗡”一片,让高处堆积的新雪忍不住簌簌地掉落下来。当然了,成年人大都面带愁容,除了偶尔喝止子女的嬉闹,交谈的内容总也离不开抱怨和诅咒。
“感谢你的坦率,”伸出一只手,杰罗姆叹口气说,“这年头总得先顾及自己啊!我想我能理解。”
虽然平日里喝完下午茶,市民们惯于对他人的私生活叽叽喳喳一番,这会儿却腾不出空来搜集素材。各自问题一大堆,哪还有闲情编排别人;少数几个从容不迫、面带冷笑的,看来都是掮客之流的人物——财产随时可以变现,出了事拍拍屁股走人,现在倒刚好聚在一块抽着烟斗,顺便瞧瞧热闹。
“少装了,就是你烤的蘑菇!怎么别人都是松口菇,他却吃了切碎的哈蟆菌?诚心要人出丑吗!”
……
这时他们行进的路线,与昨晚的森特先生如出一辙。只可惜再往前走几步,见到的不是军队望哨,而是齐刷刷矗立的绞架群。
“可能是为了打击他,杜松总拿你跟他作比,我们那时候对你可是久闻大名……”波嗤嗤冷笑着,“每次接受体罚,杜松必定对他冷嘲热讽,又被其他人有意孤立……照我看,当时那小子已经快垮了,恐怕有生之年都别想忘掉这些糗事。你能想出来,”不由得叹息一声,“他对别人的记恨有多深,平时看人眼神都不对了。后来随便找个理由,杜松要彻底把他整趴下,就搞了一次‘短抽签’。”
医生惊恐地和他对视着,几秒钟后点点头,妥协了。“你先放手,我……只当是最后一次出诊,让咱们保持一点相互尊重吧!”
一触即发。
“这样吗?的确说明了不少问题。你是逃出来了,结果一堆人被你害死。当初真该任你自生自灭,我这会儿心情也会好得多!”
“多谢关心,我身体也还不错。客套过后,让咱们说点更实际的话题。比如……你怎么把自个烤焦的?”
沿楼梯向上,二楼和三楼的起居室空无一人,连炉灰都是凉的。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让杰罗姆直接对自己施展“高等刀剑防御”,蹑手蹑脚再向上搜索。难道怀特突然想通,已经逃难去了?小女孩不会给锁在壁橱里吧?心里嘀咕着,杰罗姆倒宁愿他们是一块跑了,和自己有关联的人处境都不安全,若非如此,见到更糟的情况也说不定。
杰罗姆见他同意留下,问题也就解决了大半。眼望着充当病房的单间,只等草药效力过去,他还有许多话要跟醒过来的病人聊聊。
波眼望着天花板,安静下来说:“实际上,这事不全是你的问题,一开始我就跟这畜牲结了怨。你知道,协会和杜松的合同签了十年,照原来计划,他应当给协会训练出两个‘命令者’……”
离此不远,几个头脸罩在兜帽里的身影,正无声目击这出惨祸。搅成一团的人体相互撕咬,表明身份差异的单薄表皮被一把扯掉——除了扭动的筋肉和骨骼,两伙人再也难分彼我。
“行了!搬到我母亲家不也挺好?当初被你骗来这鬼地方,我可五年没回过娘家啦!除了嘴上逞能,也没见你干出点大事来。把钱投在不动产上可真是好主意!要是多买点债券,至少还能背着走……”
拿出老一套的腔调,怀特给自己倒一杯饮品,“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哪有什么完全对劲的事情呐!只要一直深究,你眼里见到的、都会变得稀奇古怪。”递给他一杯掺了果汁的酒,怀特说,“反正天塌不下来,只要过得去,太较真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同一时间,通往下城区的石阶周围挤满了人。
“抱歉……呃,应当说来不及抱歉了,医生。现在正有个烧伤病人等着你,我加倍付钱就是。”
六条狗很快启程,一刻钟不到,医生已经见着了病人。杰罗姆简短地跟莎乐美耳语几句,然后到门口招呼驾雪橇的。价钱谈妥,按小时租赁的优厚条件让驭手连连点头,只要无所事事等上两天,所得金额就足够买下另一套雪橇和八条雪橇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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