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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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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万象 第四十三章 远方来信

卷二 万象

第四十三章 远方来信

双方战得难解难分,只见无数细小纤维中舞动的黑影和闪光纹路纠缠在一处,险象环生却又旗鼓相当。场中的猎人打个呼哨,法杖再次吐出光球,紧接着观战那人搭弓疾射、眨眼送出两箭。
考虑着对方的专家意见,杰罗姆确实对伊茉莉生出憎厌来。要求长相可爱的女人表里如一,本就是愚蠢的念头,她不仅心怀不轨,而且挑拨离间的做法着实上不了台面;若非自己顶着个海盗头衔、别人手段歹毒也算事出有因,今晚很可能就要痛下杀手了。
莎乐美低头思量片刻,现出个略有些倦怠的笑。“现在我只要这句话就够了,也许将来什么时候,等我想起来再兑现。”
莎乐美不感兴趣地抽回五指,收拾着碗碟说:“不了。我总也不喜欢阳光,再说,出门被人看挺讨厌的。”
小吃街上方被一段细麻绳打横掠过,高度差不多抵住成年男子的咽喉位置,原本拴在顶上的条幅碎成破布片,油腻腻胡乱缠了几圈,风一吹、便章鱼触手般前后摇摆不定。经过这里的高个子只得撩起破布和细绳、从底下矮身钻过去,喃喃的抱怨和咒骂声也就时有耳闻。
结尾连签名也没有,怀特阅罢长叹。“不出所料,果然是个灾星!”
波捂着肚子、苦着脸道:“难受,我得先走一步,明天再说吧……”
一听这话,眼睛眯成一条缝,波说:“去你的。我的麻烦够用了,这种棘手活计想拉我下水?免谈。你自个玩命去吧。”
“查得怎么样?”森特先生耐心为零,毫无打趣的意图。
这时有人丢出团淡黄色物体,滚几圈后落在他脚边,扭头一看,只见某个男孩飞跑离去的背影。用脚踢两下,这东西看似是个包着石块的草纸团,捡起来才发现、里头草草写着一些文字。
心说“好敬业啊,小姐!”,手中攥一粒预备敲打窗玻璃的小石子,此时倒也用不着了。待看清屋里的人,森特先生忍不住心中叫绝:伊茉莉果真只穿着素白胸衣,蕾丝花边的纱面窗帘让她显得影影绰绰、遮遮掩掩,柔亮发丝自然斜披在左肩,看上去神色黯然、同时微带几分羞赧之情,火候掌握得分毫不差,让楼下看客暗生感慨。
“果汁也能喝醉?长见识了。嗯,肚子有点不对劲,坏了……”
“呃,你的口气怎么跟怀特差不多?到这地步还嫌不够吗?”
“事情搞清楚了?”暂停整理资料的活动,怀特咬着笔杆问。
对他的态度不明所以,怀特想想道:“换句话说,没把事做绝?保留余地我很赞同,可也该区分具体情况,对方还不死心怎么办?”
狐疑地皱起眉头,杰罗姆沉吟道:“不习惯阳光情有可原,不习惯被人看……这是美女该说的话吗?你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只做个“前头领路”的手势,森特先生跟在主人身后,来到小女孩卧房前。还没敲门,就听见汪汪在里面人立起来刮擦门板的声响。杰罗姆默然片刻,径直走进去,只见小姑娘穿着衬裙趴在床上,忙着组装一套类似钟表的古怪器械,发现有人进来、立刻放声尖叫起来。
“你还真是有够空闲,跑这边发坏来了。”森特先生摸摸下巴,不以为然道,“我记得你技术不差,与其浪费时间看人跌跤,不如到酒馆赌两把。害人玩又赚不到钱,不嫌无聊吗?”
波讨个没趣,耸着肩说:“好消息是,你八成给人家耍了。一拿到相约见面的纸条,那娘们就急匆匆穿着内衣跑去找自己老公,然后两个人关门聊了半天。她要不是猎人,兴许就是个神经病。”
“没偷听?”
“正不正派与我无关。简单地说,你们找错人了,我没兴趣广结怨仇,你最好也放明白点。不会再有下一次,咱们走。”
“偷听?哼哼。”波坐到石台上支起右腿,“我只远看了一眼。房门装的是改造过的丘伯锁,窗口挂着风铃,走廊铺了地毯……抱歉,我还想多活几年,把眼睛凑过去,难保钥匙孔里不会射出毒针来。”
“呃,那我翻墙好了,别忘了,先问清楚再动手。”
“让我说你什么好?”森特先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鼻子数落他,“早跟你讲明白要‘低调行事’,她真是赏金猎人,在该死的胸衣里找到张字条、难道不会惹起警觉?要不是的话……”
莎乐美侧着脸、轻抬起下颌,似笑非笑说:“对我好一点,只算是存款利息,惹我生气就改成贷款;再不信我,高利贷也不是没可能。”
窗口探进来的阳光照在脸上,杰罗姆难得感觉面颊有些暖意,手脚却僵硬麻木,禁不住闭着眼伸了个懒腰。昨晚凌晨夜归,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搅莎乐美,就一个人躺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细看手中这部《骗术大全》。复杂巧妙的布局圈套让他瞧得心惊肉跳,高度系统化的骗术门类在罗森尚不多见,科瑞恩骗子果然有独到之处。
身材矮小那人堵住入口,把短弓收到背后,举手抽出一根“彩球术”法杖来;较为高壮的则取斜线向前连续空翻,教和-图-书人全摸不清三棱尖刀的出手角度。第一发“五彩球”毫无悬念击中了波,与其跟高速飞行的法术光球较劲,不如把精力完全放在冷刃对抗上。光球命中带来的麻痹危险还没过去,尖刀便已经近在眼前。
波挑起眉毛,抬眼望着对方。“就那个垃圾窝棚?打发乞丐呢!我说老爷,你好像挺健忘啊,我不是不清楚金币长什么样儿。”扭头撇一眼背后的死巷,他不知不觉中囫囵吞下两枚坚果。“这么恶心的地方,召妓都得跑出几条街,算总账我在行,早晚还给你就是。至于什么赏金猎人,你自己也知道,玩命的价码不是这么算法。”
杰罗姆淡淡摇头。“给他们时间把事做绝,到时行事比较方便。”
记不清什么时候沉沉睡去,此时睁眼一看,壁炉早已熄灭多时。盖在身上的大衣换成了羊毛毯,鞋子摆在一边,黑皮书夹着片黄叶安静搁在茶几上,厨房正传出煎蛋的香味……重新阖起双目,森特先生五指交叉,对冥冥中随便什么人做了一遍祷告,同时感到心中惭愧。
字条的出处没多少悬念,关键问题是,眼看自己又要陷入遭人追杀的困局,心中不免七上八下。昨晚的选择是对是错且不论,罪魁祸首此刻还呆在自己家地下室,是时候让它承担点责任了!
这人刚走没多久,杰罗姆发现,跟绳子较劲的高个男性前仆后继、接连趴下好几位,女人小孩和矮个市民通过时却都安然无恙。
把森特先生晾在一边,莎乐美回头继续整理餐桌。杰罗姆只好若有若无吹着口哨,假装欣赏悬在半空的吊兰。僵局持续了半分钟,她忽然道:“杰罗姆,你是个有太多秘密的男人……也许,不懂事的小女孩喜欢这种人,可我已经不小了,该懂的差不多都已经明白。”
“我记得你跟人借了不少高利贷啊,想一走了之?除非离开罗森,贵金属的人不会轻饶你。”怀特皱着眉说,“哎,先把那张纸给我看看吧,都快揉烂了!……离四十还有几年呢,未老先衰的家伙。”
“很快。”话一说出口,只见对面有人狠狠仰跌进烂泥里。
“要不是的话,人家对你可就爱恨难分喽。”接着他语气,波冷笑道,“怎么,像您这样的人物,也免不了见异思迁、想跟她玩玩?”
“先听听这位怎么说。”把短弓从上往下套至腰间,双手一并卡在里头,那人狼狈地跪坐着,看身形显然是女性没错。“谁派你来的?”
要活捉某个名声在外的厉害角色,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目标逼进绝境,然后再相互配合实施偷袭。两个敌人应当早潜伏在入口处,一旦目标意识到身中埋伏,自然会急于逃离现场;此时突然现身、逼迫对方向后退却,波所触发的陷阱才刚好能派上用场。背后既然是峭壁悬崖,倘若敌人逃过陷阱而难于活捉,就地处决也会方便许多。
莎乐美考虑一会儿这种说法,出奇的没怎么吃惊。“还有呢?”
被杰罗姆吓了一跳,莎乐美应声回头,发现这家伙一直屏息凝气、站在不远处偷窥,刚才不过凭空推了一把房门。
“你走下面早给挂起来了,还好意思讲。喂,先到先得,对吧?”
森特先生很快用完早饭,起身穿好大衣,顺道蜻蜓点水般吻吻她额头。莎乐美无动于衷,听着背后屋门咣当响过,只是将小片菜叶陆续往嘴里送。两分钟不到,她轻轻叹息一声,终于放下了刀叉。
全身裹在特制皮衣内,从头套到短靴严丝合缝,只在眼睛部位留出一道望孔。敌人外表极度诡异,肉搏器械是套在手腕周围的三棱尖刀,整体看来几乎跟四周夜色结合成一体。
商量妥当,即便状态不佳,波还是毫无困难地溶入阴影中,仅余下微不可查的足音迅速远去。森特先生显然没有对方醉得那么厉害,快速施展一道“隐形术”,不去爬墙、反而稳稳坠在波身后不远,也跟随着他潜入了公园。
靠近床边蹲下,杰罗姆扳着手指说:“听清了。现在开始,随便捣乱到门外罚站二十分钟,吃饭挑三拣四,多加二十分钟,在我面前大声叫,多罚二十分钟。不同意我说的无所谓,照做就好,敢表示不满,站到认错为止。现在只想到这些,多者不限,容后再补。”
扶着大理石围栏,杰罗姆面前虽没有雷鸣电闪,沧海落日的壮丽景色也足够他屏息凝气好一会儿。这边地价高得不可思议,算起来即使自己倾家荡产,还不足以买下一栋靠海的小楼。森特先生轻轻摇头,有胆量购买地产的、绝大多数会终生居住在此;一旦生意遭受挫折,只房屋的贷款就足够逼死一些财力不济的买家。
“哦,我翻墙,你走平地,还先到先得……当我白痴啊!”
听说锅炉房换烧了长焰煤,处在下风位置的城区都能闻见煤气味,更别提烟囱里冒出来的粉尘。原本只剩一座完好的锅炉,其余两座在暴乱中遭损毁,维修进度又极其缓慢,若不是气温回暖,下城区又得出现大量冻死和-图-书的平民。即使气流很少携带烟尘登陆上层区,燃烧产生的大量危险气体也让上面的市民忧心忡忡。今冬市政厅面临的困难着实不少,杰罗姆往冒烟方向眺望,心里却考虑着今后的去向。
“啊?!你还当真演上瘾了?伪君子!他妈的来这一套……”骂骂咧咧,波被森特先生扯着走了,现场只留下身份未知的两人。
再次接到坏消息的感觉涌上心头,森特先生左右巡视一圈,低头细看字条的内容。对方好像刻意令笔迹无从辨识,大量拼写错误和模糊的隐语相互交织,促使他一个一个字母地进行猜测,才差不多搞清大致含义。字条向他发出警告,并宣称三天内、对某个恶名昭彰罪犯的悬赏将向科瑞恩所有现役赏金猎人公开,确认悬红的加急快信已通过信天翁寄出,一旦跟原来掌握的、有关此人的资料两相对照,事情也就无可挽回。信末附上随手涂鸦的一串数字,让杰罗姆看得两眼发直——尾巴上去掉一个零,这笔巨款也足够令杀手刺客们前赴后继、横渡静海前来探访某人。利益驱使下,用不了多久,罗森本土的“专业人士”也会闻风而动,这倒霉蛋算是已经躺在了砧板上。
距离幽静的住宅区不远,有着城内最适合写生的位置。“岬角公园”占地虽不大,布局却颇具匠心,大理石长廊和栩栩如生的动植物雕塑连成一片,连冬青都无法生长的季节里、此地富含磁铁矿的蛇纹岩带来一抹罕有的绿意;公园尖端建筑在形似手掌的岩石平台上,下方礁石林立,地势异常险峻。据说密云不雨时、游人在此凭栏远眺,铅灰色穹隆看似触手可及。假如幸运的话,噼啪作响的静电会爬满游客周身,带来终生难忘的奇异经历。不少人夏季慕名而来、花巨额金钱入住海景旅社消磨上个多月,就为了能有机会一睹胜景——当然,那些被闪电灼成焦炭的先例,也为给此地平添不少惊悚气氛。
“吓唬谁啊,隔海追杀?亏你想得出来。”波讪笑着指指那人,“不过无所谓,这位先生一向自诩正派,可能打打屁股就把你放了。”
店铺打烊,最后两位客人被礼貌地轰出来。仿佛雨雪来临前的短暂空档,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干冷气候下、两人都有些不饮自醉的感觉。说几句没营养的无聊话,径直朝公园方向走去,路上躲过一伙巡夜的武装人员,波忍不住嘿嘿怪笑起来。
“是吗?你们这些号称做事有底线的,原来连女人也不放过。”
波不解地瞪着森特先生,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杰罗姆制止了他拉开那人面罩的举动,只是无声摇了摇头。对方喘息稍定,恨恨地说:“六年前,你劫掠运送商会家属的船只,男女老幼都遭了毒手……事情还早呢!我们逾期不归、格杀令自然有别人执行!”
森特先生不快地冷哼一声,把脚边散落的果壳踩得嘎嘣直响。“少来这套有的没的,最近你吃穿用度都从哪来?藏身的地方谁给你准备的?用着你了开始讲条件,我要跟人玩命、你也别想消停!”
“你说呢?”换上嵌金边的银色斗篷,和布满亮蓝纹饰的暗灰衣装,波看起来跟通天塔初见时差别不大,只是少了作为招牌的笑脸面具。“进去倒不难,表面上对方丝毫没防备。你那个小情人正忙着穿衣打扮,我就把东西塞进要换的胸衣里……她看着质地挺不错啊。”
“只要我能办到。”杰罗姆郑重其事地举起手,心中却暗自叹息。
像淑女们喜闻乐见的爱情小说那样,杰罗姆双足并拢、腰杆笔直,脱帽收在胸前,向对方无声颔首致敬。做完这套动作,便毫不停留,转身消没在夜幕中。
森特先生喃喃自语着,“怎么会?糖分在胃里发酵了?”表面上却撩起衣袖,板着脸说,“谁打你了?我拍我自己不行啊?”
一名瘦高个给破烂条幅截住,别扭地端详几眼,接着便伸手猛拉、想把面前的障碍直接扯断。波指指那人,只见他抹一手油泥,晦气地跺着脚,最后还是无奈低头。刚踏出半步,突然脚底打滑,男人以劈叉的姿势摔个干净利落,哼哼着半天才爬起来。
窗帘拉一半,是字条规定的暗号,说明对方接受了今夜零时到公园私会的邀请。杰罗姆点点头,“你是专家,把这边做好记号,确保再来时不会误中陷阱。我先到窗边露个脸,也稍微麻痹一下敌人。”
脸上挂着笑,他回转过来拉住莎乐美的手说:“昨天我跑到怀特那儿,被他狠揍了一顿。还好受伤不重,脑袋也清醒过来……不管怎么说,在咱们没准备好增添家庭成员以前,新鲜空气应当不限量供应。跟我出去找波那混蛋吧,你还没怎么去过下城区呢。”
“抱歉,今天日程排满了。”莎乐美掐指一算,淡淡地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因为收到别人的邀请,可能得晚上回来啦。”
算人者反遭算计,波走过来捡起法杖,再把轻十字弩踢到一边,剑尖抵住剩下那人的咽喉。“怎https://m.hetushu•com.com么这么慢?我可结实挨了两下呢!”
想到这里,森特先生暗暗冷笑。步入埋伏圈的四人全都藏身暗处,一上来敌人的计划先被波打乱,现在谁偷袭谁、可就不那么好说。
小姑娘好像觉察到什么,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无辜地眨眨眼睛说:“哦。能重复一遍吧?一下子记不住。”
就算味觉聊胜于无,早饭尝起来却特别新鲜。夫妇二人相对无言,杰罗姆不急于向莎乐美致歉,只不时瞄一眼对方。表面上一切正常,她神情专注、碎碎切削着煎蛋卷和果蔬,也让他看得哑然失笑。
发现杰罗姆笑容古怪,莎乐美也不说话,手底下却加紧用力;一会儿工夫,少量菜肴变成细碎小块均匀铺在碟子里,然后她才不慌不忙、一点半点地叉起来送入口中,眼看这顿饭足够吃到下午了。
杰罗姆一把推开对方,不含喜怒地沉声道:“我宰的活物,比你们这些新丁加起来还多,所以自己有了家室才懂得害怕。哪天你也找到个真正在乎的人、自私自利的日子到了头,再谈什么虚伪也不迟。”
※※※
杰罗姆吐出几个表示不屑的单音,过一会儿伸出三根手指,眼望别处冷然道:“就这数,你看着办。”
“一点都不好笑。再说废话自己付账……”
“我怎么觉得,这保证有可能会生出利息来?不是高利贷吧?”
“那就定在每年最后一天。还有两周多,你自己别忘了。”摸摸汪汪的脑袋,再扫视一遍小房间的状况,这才把屋门关好。
“这得由她自己选。”杰罗姆像想通了似的微笑起来,淡然道,“半夜以前,去尝尝新鲜大虾吧,我请客。你这身破衣裳也该换换了。”
※※※
“也好,谈谈正事吧。”杰罗姆摘下宽边帽拍打两下,“给你介绍个差事,目标可能是两个科瑞恩来的赏金猎人……”
“去你的,再爽约我都没脸见人了,今天你哪也不能去!”意外酒醉让智力有所下降、胆量却增进不少,波没怎么反对,任由森特先生拽着快步往目的地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公园正门黑漆漆的栅栏。
“邀请?谁的邀请?我怎么不知道?”杰罗姆忍不住连声追问。
“那跟我找人去。中午带你到小吃街转转,也省了做饭的麻烦。”
“接下来怎么办?”还没离开别墅区,波这家伙突然半道冒出来说,“是不是现在去蹲守,趁他们没布置好直接偷袭较容易赢?”
杰罗姆一路往垃圾场方向走去,心想做贼的通常昼伏夜出,波应当正躲在家里睡大觉,结果刚到小吃街不久,就发现了这家伙的影子——蹲在小巷入口阴湿的角落里,一粒粒硬磕着小粒坚果,两只眼睛死盯住街道上往来诸人,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最后一道陷阱被踏入平台的波触发,染色的石棉粉末砰然炸响,先扬上半空、接着再纷纷降落,潜藏的倒霉蛋立刻无所遁形。趁目标视线受阻,蓄势待发的两名赏金猎人不再留手,弓弦炸响、轻十字弩和短弓同时朝对方发射出弹药。
轻松避开来箭,粉尘中武器出鞘,波此时也明白了敌人的意图。既然是二对二,自己还有帮手不曾现身,纵然一时处于劣势,扳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倒持剑刃警惕下一轮远攻,同时飞速戴上银亮的新面具,以防石棉粉末模糊视线、或造成呼吸困难。
“你懂什么。”用一粒坚果磨着牙,波心不在焉地说,“男女老幼通杀不算本事,只绊倒瞧着不顺眼的、那才叫高水平。表面来看挺一般,其实绳子和传动杆、脚下量体重的浮块、教人跌跤的活板……配合起来需要解决大堆问题,光计算步幅就得想破脑袋。你没来之前,有个小矮个摔了个嘴啃泥,这次活儿干得不利索,只能推翻重来啦。”
再向前就到了适合跳崖的好去处,眼珠一转,森特先生想到某种令人不安的可能,迅速缩进走廊一侧的缝隙里,搂着个冷冰冰的石头美女闷声不响。吮吮右手食指,悄然探出去一点,把注意力集中到体表的触觉上。十几秒刚过,凉浸浸的指端察觉到空气的异常流动——有什么肉眼捕捉不到的活物飞掠而过,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且同样感觉前后出现了两次——心中豁然开朗,敌人的伎俩已经相当清楚。
看她风姿绰约地进去厨房刷盘子,森特先生愣了好一会儿。不用问,自己的老婆快要加入贵妇人的行列,过不了多久,家务事就得交给钟点工打理。想得入神,杰罗姆苦笑两声,人家要去品尝红酒乳酪,自然看不上下城区的平民小食,午饭也只好自己解决了。
生鲜贝类搁在滚烫的铁板上烤得嗞嗞作响,残余的盐分在贝壳底部依稀结出了微小晶体,蘸一点辛辣汤汁,六分熟时送入口中、鲜美味道让客人频频点头。杰罗姆没有饮酒的嗜好,想到已经收了人家的定金,波也只好陪他啜饮些来历不明的果汁。
杰罗姆不耐烦地说:“能确定就用不着你。市政厅现在巴不得出售空气,正因为没钱付账、才www.hetushu.com.com向这些人低价出租……便条送到没?”
着色的陶土砖形状各异,拼凑出令人惊叹的巨幅地面彩绘,行走其间像忽然踏进了童话故事,踩着盛开雏菊和吐炎的恶龙、杰罗姆只身来到上层区最值钱的地段。向四周环顾,这片区域地处城市最北端,左手边“骨桥”的高塔隔着深堑和暮气隐约可见,正西方山崖耸峙、只需步行几分钟,落日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海湾即可尽收眼底。在这附近购置一处宅院,一向被视作成功进入“峡湾之城”顶级社交圈的标志,配备私人卫队的巨富们,无不将老巢安置在此地。
见对方完全一副无辜嘴脸,莎乐美气不过、把摞好的碗碟往桌上一顿,鼓着腮说:“这种做法不是随时都管用的!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请你饶了我吧,让我自个安静会儿!”
走道迂回曲折,左右是形状各异、面目蒙在阴影中的雕像群,黑暗中看似大量虎视眈眈的潜在敌手。激活夜视能力,灰白底色下只能分辨物体的轮廓,刚拐过一处转角,耳中忽听前方响起“噼啪”两声,靠近一看,果然只留下触发陷阱后的零散配件。
前胸抵着栏杆,倾身向下探看,利刃般的乱石犬牙交错,海水冒着泡大力拍击岩壁……如此凶险的场面与周遭美景仅一线之隔,没有恐高症的也免不了胆战心惊,真掉下去可说必死无疑。暗自思忖,不知多少人曾经命丧此处?可惜罗森没有怀旧的习惯,一朝失势、无人问津才是常态,失败者大都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如果白天无限风光属于活人,夜深人静时、则正好为死者提供一处悲叹吟咏之地。
“随便他们,”杰罗姆低头把玩一张折起来的信笺,心不在焉地说,“真下了杀手,等于自己承认海盗的身份,到时浑身是嘴也别想解释清楚……”疲惫地揉搓面颊,他忽然对怀特说,“可能,我早该离开吧?逗留太久,拉拉扯扯的事越来越多,现在抽身都有些晚了。”
绿眼睛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杰罗姆只好无声地望着她。
看他转身离去,波独自站在夜色中,数着半空飘散的丝缕雪花。
杰罗姆手下一缓,让俘虏喘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猴子,翻墙能快的了吗?谁叫你偏要走下面。”
杰罗姆收起戏谑神情,讪讪地说:“说实话,你的好妹妹很可能是个赏金猎人,等着拿一只皮口袋、把你丈夫拐到科瑞恩卖掉呢。”
眼看暮色昏沉,杰罗姆捕捉到微弱响动,扭头查探时,身畔阴影中响起了波的刻薄腔调。“讨厌的地方,看门狗比治安厅的杂种还多。没说的,个个都已经坏事做尽,只等报仇的上门啦!”
头顶上的天空笼罩一层轻雾,大片稠密云气在地面投下壮观的阴影,充足日照被云幕遮蔽,抬眼一望、罅隙中透过的光线随流云快速变幻,让大白天看来有种白日做梦的离奇感觉。
面色一沉,森特先生冷然道:“三……二……一!”三个数数完,小女孩识趣地闭上嘴,只是鼓起腮看他。
心中合计一阵,波终于还是点点头。“什么时候动手?”
眼珠转上几圈,小女孩继续埋头啮合齿轮,嘟哝着说:“忘记了。”
杰罗姆表情凝重,有些失神地眼望窗外。“不知道,完全无所谓。”
饮料盛在朴实无华的木纹杯中,呈现出碧绿色调;表面漂浮着薄荷叶跟一圈泡沫,两只杯子各丢进半颗古怪种子,闻起来的确清香宜人。饮料像专为配合烧烤食物而准备,杰罗姆饮用两小杯,波却一连灌下去不少,似乎对新鲜饮品十分青睐。这顿饭不慌不忙吃到半夜,间或谈些陈年旧事,杰罗姆从波嘴里听到不少老战友的近况,也让他起了去探望杜松的念头;不过以杜松的性情、说不定会把自己强留下为他卖命,最终这类感慨唏嘘也只能付之一笑。
说完整理衣帽,翻矮墙离开公园,绕旅店转个小圈,再从相反的方向接近卧房所在的位置。街上行人寥寥,只见点燃路灯的市府雇工,灯光把杰罗姆的影子一分为三,立在窗口斜下方不远处,抬头便瞧见卧室人影憧憧、刚巧某人也在向外探望。
两人走出一段,怀特摇摇头,“这任务可不轻松,祝你好运喽。”
笑起来倒很和蔼,森特先生的语气却不容置疑。“别担心,温习的机会有许多。”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随口问道,“你哪天过生日?”
烦闷地一摆手,杰罗姆懒得多做解释,只默然望着西沉的落日。
直到离开别墅区,杰罗姆才冷冷地说,“怎么,真以为瓜分战利品呢?杜松要知道自己的门徒出了这种人,天涯海角也会取你人头!”
波一马当先,凭直觉和过人的敏捷连续闪过三处机械陷阱,虽然口中悄声咒骂,却并无回头的意思。森特先生暗暗咋舌,不知道敌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设这么多陷阱,除了前头那喝醉的傻瓜、谁会一股劲儿只进不退啊?从破裂的绳套、罩网和敞开的针板来看,置人于死地的装置尚未出现,看来他们确有生擒敌www.hetushu.com.com手的打算。
杰罗姆揉揉眼睛,使劲晃荡着脑袋,伸手冲对方背上就是一巴掌。过了两秒钟,波才反应过来,“嘿!干嘛打我、你!”
把面具掷在地下,波厌恶地说:“去你的,那丫头算什么玩意儿?我就瞧不惯你这副嘴脸!杜松是这么教你的?虚伪透顶!”
“很好。她做出回应没?其他同党出现过吗?有进一步的举动吗?”连串发问,语气越发理智冷酷,显然已经进入探讨敌情的状态。
正当射手准备再次取箭,背后接近的杰罗姆冲对方膝窝蹬出一脚,让那人双膝触地;同时一拉一拽,绷紧的弓弦应声将对方右腕和脖颈绞缠在一块。上下两股力量方向相反,一口气没喘上来,射手眼冒金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即刻解除了武装。
杰罗姆默不作声,把衣帽穿戴整齐,下楼离开天文塔。昨晚的降雪只在墙根和背阴处留下点白霜,路面仍旧干巴巴的,溜滑的薄冰蒙在一层燃烧造成微尘下,不小心踩上去有可能会猛跌一跤。
波左右瞧瞧,虽然四下无人,仍旧把面目藏在暗处。“那俩人真是赏金猎人?住这么高级的旅店,平常干的都是什么差事啊?”
场中激斗的两人发现形势逆转,赏金猎人眨眼成为孤立无援的一方,不由得萌生怯意,倒翻两个跟头企图援救同伴。波启动戴在右手的戒指,一道“气爆术”拦腰命中正在空翻的敌手,伴随飞溅的石棉粉,赏金猎人直接给平推出几尺、落地时已失去了知觉。
“看来你已经拿过主意……当真不信邪?”怀特斜眼瞄着他问。
隔着几十尺,森特先生伸出一根手指、作个噤声的姿势,接着拍拍波的肩膀说:“我正门,你翻墙。照老规矩,先到先得……”
杰罗姆淡淡地说:“也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急匆匆赶回去找艾文谈心,五分钟不到,再出来时这一位就显得镇定了许多;原路折返天文塔,等把门敲开,杰罗姆开门见山地说:“帮忙安排一下,明天我必须到科瑞恩走一趟。”
耐着性子多等十秒,直到确信无后顾之忧,杰罗姆才蹑手蹑脚、上前尾随两名潜行的敌手。前方便是狭长的观景平台,面积至多容纳七、八个成人,只需堵住唯一入口,平台上的目标立成笼中困兽。
再往下,用花体字列出一份简短清单,用以说明自673到675年之间、五个满员车队的最终状况——不是遭遇抢劫、就是遇到集体食物中毒,甚至还有碰上桥梁断裂、山体滑坡的例子。无一例外,这名幸运的小姑娘一一经历了上述事件却毫发无伤,也在公会内部引起不小的争议,至今未能达成共识。末了对现有状况表示遗憾,同时对方也暗示、如果幸存者被遣送回来,最终归宿非济贫院莫属。
莎乐美用餐巾擦擦手,鼓足勇气说:“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在寻常夫妻看来,两个人猜谜似的过日子十分不可思议,可是我明白,你和我注定没法作为平常人活下去。黑暗中肩并肩往前走,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要还能手牵着手,这我也认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一个,你能不能别问内容,只是答应下来?”
“天呐,主妇的生活我算见识过了。”
“噢,原来变成蝴蝶以后还保留着小虫子的爱好啊……喂,你见过蝴蝶没有?”
她伸出两根手指推开对方,从容不迫地微笑着。“女士们的小圈子,闲人免进。早上有些来信,大部分是账单和收据,都放在走廊挂橱里了。还有,先生,以后请不要私拆我的信件,谢谢合作。”
“谁抢到算谁的如何?让我单独跟她聊聊,兴许能说服她……”
“你很无礼呐!我从地洞里长起来不行吗?”
没等他靠近招呼一声,波老远就冲这边轻轻招手。走到巷子入口处,杰罗姆不明所以,也跟随他目光的落点瞧一会儿热闹。
夺过他手里的信笺,展开阅读几行。公文专用的木浆纸,全文不过百十字,末尾印着“长途贸易公会”的标签,发出日期在个多月以前。怀特面无表情看完,来信的口吻完全是冷冰冰的客套,首先感谢提供车队幸存者的消息,然后抱歉地告知发信人、仅剩的那名幸存者几年前已没有直系亲属,虽然公会有抚恤遗孤的义务,但目前找不到乐于接受此人的队伍或个人。
翻翻滚滚战在一处,场中二人均一副相当个性的打扮。“金面人”的行头胜在足够炫目,镜子似的面具反射出对方的形态,披风狂舞时常有剑刃包藏其中;赏金猎人的装扮则更趋实用,右手尖刀不断锁拿对方长剑,鞋跟配备的尖钉蝎尾般大力抽击,为打斗场面增色不少。
“呃,除了一个旅店的工作人员,没瞧见跟别人接触。就赏金猎人的作风来说,深入敌境人员应该既少且精,免得反被自己人拖了后腿,逃跑时也方便些。”波考虑着说,“我待的位置不怎么安全,所以暂时到屋顶上趴一会儿,后来瞧见卧房窗帘给拉下来一半,那娘们躲在帘子后面探头探脑,也就直接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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